《贫家子的科举路》 第1章 柿子熟了 横溪镇,小高山村。 才十月的天,迎面而来的风,却已有了冬日的味道,直吹得人凉嗖嗖的。 这几日,碧空中时不时能瞧见成群结队的徒雁,它们时而排成“一”字,时而又排成了“人”字,常引得人们驻足观看。 大雁是最能感知天气冷暖变化的,是以都赶在寒冬来临之前,纷纷往南方飞去。 十月也是果子飘香的季节,特别是柿果子,仲月之后,一只只柿子沉甸甸挂在枝头,犹如一盏盏红色的小灯笼。小高山村几乎每户人家的房前屋后,都有柿子树种着,每到柿子成熟的时候,村民们都会安排家中小辈守着,免得被鸟儿偷食了。 林老头有三个儿子,孙子孙女更是一大堆,所以这看柿子的活计,自然是不愁人去做的。 不过从早到晚守着柿子树实在太过无聊,为了公平起见,林老头特地给家里人分了工。 林远秋也是才知道因由,原来这里的人并不知道硬邦邦的柿子摘下来后,是可以用法子捂软捂甜的,所以每次都要等到柿子红透了,发软了,才会把它们从树上摘下来,不然这又硬又涩难以入口的果子,挑到镇上指定没人要。 这样的做法就使得老有鸟儿飞来啄柿子吃,林老头的安排就是,家中几房孩子轮流驱赶鸟雀,保护好柿子,避免它们被鸟儿给嚯嚯了。 这可是近一两银子的进项呢,不守好了,过年的肉菜准要少上几道。 一听不守好柿子,年三十晚上的大鸡腿就没了,几个皮孩子哪怕再不情愿,也只能拿着竹竿老老实实在后院待着,话说,他们一年盼到头,也只有在除夕夜才能吃上鸡腿,要是没得吃了,那还不伤心死。 今日驱赶鸟雀的活儿轮到了三房,林远秋没有亲哥也没亲弟,于是,吃过早饭,他就拿着板凳和竹杆子往后院来了。 而跟着他一起的,还有大房的林远槐和二房的林远柏,两人,一个七岁,一个六岁。 林远秋今年五岁,算是堂兄弟中岁数最小的一个。 一到后院,林远槐和林远柏,就迫不及待仰起头,寻找起“漏网之鱼”来。 农家孩子,平常能吃到嘴的零食并不多,树上的柿子早就让他们嘴馋好久了。 只是大人都指望着卖柿子的银钱,好添办家中所需,哪里会舍得给孩子们多吃啊,且就算要给,也只能是被鸟儿啄破了皮的那种,至于品相好的这些,定是要留着卖银子的。 所以,娃儿们想敞开肚皮吃个爽的想法,就基本泡了汤。 于是每回家里大人挑担子出门后,小娃儿们就会围在自家柿子树底下,来回绕上几圈,想找找还有没有漏下的熟果子。 “狗子,狗子,你看那颗柿子是不是红了!” 林远槐指着树上的一颗红柿子,兴奋地嚷道。 一旁的林远柏听了,赶忙跑了过来,等看清果真是又大又红的一颗后,立马乐不可支地朝不远处的林远秋喊道:狗子,快快快,快把竹杆拿过来,咱们这就把它弄下来吃!” 狗子你个头! 林远秋气闷的瞪了两人一眼。 自己又不是没有大名,非得狗子狗子的叫,太特么难听了。 见小堂弟朝他们翻着白眼,就知道又在为叫他小名的事生气了。 可这会儿林远柏和林远槐哪顾得了这么多,此时两人一门心思都在头顶的那颗红柿子上呢。 这不,林远槐捡起杆子就往树上探,而紧跟在后的林远柏,则飞快提起了衣摆,准备随时接住堂哥打落下来的柿子。 细竹杆约有两丈来长,林远槐双手举着,再踮起脚尖,堪堪能够到那颗红柿子。 天大地大,美食最大。 想到甜甜的柿子,林远秋觉得那被叫狗子的事可以暂时放到一边。 他看了看林远柏的站位,觉得这货待会儿接住柿子的可能性不大,正想上前帮忙,结果还未走近,就听到“吧唧”一声,一只红彤彤的柿子,擦过树枝直接落到了泥地上。 跟着一起发出的,还有林远柏的“哎呀”一声心疼。 “你咋没接住哩!”林远槐急得丢了竹杆,立马朝柿子奔去。 等捡起来一看,幸好幸好,只裂了一道口子,还能吃还能吃。 于是,连皮带肉,一掰三份,堂兄弟三人,见者有份,很快就把柿子给干光光了。 香甜的柿子,入嘴柔嫩爽滑,可真好吃啊。 林远秋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角。 唉,穿到古代,不但人变小了,连嘴也变得馋了。 可这能怪他吗,天知道,这几日他的嘴巴都快淡出鸟来了。 林远秋好想前世的美味佳肴,烤鸡烤鸭、卤猪蹄,还有美味腊肠等等等等,他统统都想吃啊啊啊啊。 可惜啥啥都没有,在这里,能吃饱肚子就已经很不错了,还做啥美食梦呢。 他正想得出神,就听院墙外传来村里其他孩童的叫喊声,“远槐远柏,咱们快些捉虫儿玩去!” 一听这话,林远槐和林远柏也不再继续寻找“漏网之鱼”了,急匆匆朝林远秋丢下一句,“小弟你乖乖在这儿看果子,哥哥待会儿再过来陪你玩哈。” 说罢,两人就迈着小短腿准备往外冲去。 林远秋一手握着竹杆,一手朝两人挥了挥,去吧去吧。 看到小堂弟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林远柏和林远槐都有些纳闷,这看柿子的活儿多没趣啊,前两天轮到他们时,他俩都恨不得能躲开才好,怎么到了小堂弟这里,居然还一副做得挺开心的样子。 真让人想不明白。 林远秋并没在意两位堂哥看傻子般的眼神,此时的他,正盼着眼前这两个小屁孩,能快些出门去玩呢。 免得耽误自己做“私事儿”。 他林远秋又不是真正的五岁孩童,对于这赶鸟儿的活计并不排斥,相反,他正求之不得呢。 这不,等听到两人的脚步声远去后,林远秋来回在柿子树下走了几圈,而后举起手中的竹杆,朝早已相中的那几个大果子打了过去。 很快,五、六个硬邦邦的柿子就从树上落下来掉到了松软的泥地上。 来不及细看有没有摔裂开,林远秋把它们一个个捡起来塞进怀里,再查看地上无有遗漏后,就捂着衣襟,快步往他们三房跑去。 经过这几日有意无意的打探,林远秋终于知道,自己穿来的这个地方叫大景朝,一个历史书上从没有过的朝代。 至于当今姓甚名谁,他就没再继续打听了,他一个小老百姓,朝堂上的事离他太过遥远,他没有必要了解这些。 还有,就算自己问了,身边的这些小屁孩们也肯定不知道。 林远秋发现,这大景朝虽从未听说过,可眼前的一应事物却都不陌生,就比如众人的发型,男人梳着髻,妇人盘着发,女孩子双丫髻,小男孩两总角。 他记得历史上宋朝、明朝的发型,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还有在服饰上,平民百姓穿的大多都是麻布短褐、襦裙,而稍微有些地位的,比如前几日自己看到的里正,穿的就是青衫直裰,这与历史上的古代社会都差不离。 不过也有不相同的地方,就比如树上的柿子,林远秋发现,这里的人并不知道柿子的催熟方法,村里人都是等柿子自然熟了,才会把它们从树上摘下来。 而那些还未红透的,仍旧被留在树上,只等着熟了之后,再接着采摘。 所以,明明可以很简单的事情,如今却变得复杂了许多,不然像这种担心鸟儿偷吃果子,每日需派人守着的事,就根本没有必要。 林远秋并没有把催熟法子告知众人的打算,自己一个外来人,在这种很容易掉马甲的事情上,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不过,这些并不妨碍他私下藏些柿子催熟,这样到了大冬天时,自己的两个双胞胎妹妹,就有柔嫩爽滑的甜柿子吃了。 前院静悄悄的,除了一大早就挑着柿子去镇上的林老大和林老二外,家里其他人,大多都跟着林老头去地里收萝卜去了,冬日马上就要来临,不把萝卜收回家,肯定会冻坏在地里。 林远秋靠着院墙直接绕到了他们三房的后窗。 方才吃中饭时,他特地把窗户支了条一掌宽的缝,为的就是此时能便宜行事。 只是以林远秋如今的个头,要想把柿子往缝细里塞进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垫起脚尖够了好几下,才把柿子一只只丢了进去。 屋里靠窗的位置是个大土炕,炕上铺着棉被,扔进去的柿子,正好都落到了被子上。 春燕和春草正在屋里午睡,为了不吵到她们,往里投柿子时,林远秋特地避开了炕头的位置,可饶是如此,柿子掉到炕上发出的咚咚声,依旧把两人给吵醒了。 姐妹俩看到被子上突然多出来的柿子和窗外头的动静,明白自家哥哥这是又摘柿子回来了,两人立马一骨碌爬起身,趴到窗台上,兴奋地嚷道,“哥哥哥哥,你又摘柿子回来啦!” “嘘,轻点声。” 林远秋忙朝两人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反应过来后,两个小姑娘赶紧捂住了嘴,小眉眼儿笑得弯弯的。 既然双胞胎妹妹醒了,那接下来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林远秋朝两人轻声说道:“哥哥要马上回去后院,你俩快把柿子放到罐子里去。” “哦哦,晓得了晓得了。” “哥哥你快去忙吧。” 姐妹俩点着头,表示知晓了。 见两人关好了窗户,林远秋没再逗留,很快往后院跑去。 自己离开有一段时间了,说不定这会儿鸟儿已飞来偷食了。 果然,等林远秋刚跑回后院,就听到柿子树上传来鸟雀的叽叽喳喳声。 可不能让鸟儿把柿子给霍霍了。 林远秋忙抄起地上的细竹竿,用力往树枝上拍打过去。 于是,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落到枝丫上的鸟鹊们,还没来得及下嘴,就被竹竿的敲打声,惊得拍翅乱窜。 不一会儿,就全都飞走了。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第2章 狗子狗子 见鸟儿被赶跑,林远秋举着杆子的手并没有放下,他在几棵柿子树底下,来回又搜寻了一番,等确认再没有偷食的鸟雀后,他才把竹竿平放到地上,好让自己嫩嫩的小胳膊歇上一歇。 可不就是嫩嫩的嘛,想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如今突然变成一个五岁的小毛孩儿,这简直都要嫩出水来了。 前世的林远秋一直是个无神论者,可如今这番机遇,让他不得不相信,科学的尽头果真是玄学。 一阵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远秋紧了紧身上的粗麻布外套,尽量不让冷风往自己脖领子里灌,免得不小心着了凉。 要知道,这里可是医疗水平落后的古代,真要是得了风寒,先不说能不能治好,就是这家拿不拿的出给他请医问药的银子都两说,要不然这具身体的原主,也不至于因为一场高热,就送了性命,才让他这个二十一世纪的醉死男,有了穿到这副小身板上的机会。 说是小身板还真一点都没夸张,按理说原身如今周岁也有五岁,虚岁都六岁了,可瞧现下这小小的个头,哪里对得起这岁数,细胳膊细腿的,说是只有三岁,也绝对有人相信。 唉,林远秋感叹,这得多穷的人家,才能养出如此挡速不匹配的娃啊。 想起这几日的伙食,不是硬窝头加野菜汤,就是粗的难以下咽的黑面馒头加野菜汤,至于吃肉啥的,不好意思,穿到这里快半个月了,他压根就没闻到过肉味。 想到这里,林远秋不禁有些担心,担心若都照这种没营养的吃法,将来自己会长成什么模样,会不会直接给他来上一副辣眼睛的五短身材。 再想到,前世他一米九的玉树临风,林远秋下意识就往自己廋削的肩膀摸去,结果触手之处,是一片粗糙的补丁,吓得他赶紧收回了手,生怕一不注意,就把衣裳给挠破了。 不是林远秋过分小心,实在是身上的这件衣服早已洗得发白,感觉稍稍一用力,就会破一般。 要知道,如今除了自己身上穿着的这件,唯二的外衫就是晾在院里竹杆上的那件了,真要是扯破的话,那他就没有可换洗的衣裳了。 再低头看看裤脚离地面足有小半尺高的裤子,饶是像他这样的小短腿,也穿出了七分裤的味道。 听说这身行头最早还是原身大堂哥的。 穷苦人家就是这样,孩子们的衣服基本都是轮着穿的,就像他们家,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再是老三穿,接着还有老四,等到了林远秋身上时,那一块连着一块的补丁,早已把衣裳原先的料色盖的差不多了。 其实对林远秋来说,衣服新旧与否,并不是他在意的,他真正担心的是,接下来的寒冬该怎么熬。 前几日他把装柿子的陶罐放到炕柜里时,顺带把里面的衣裳大致翻了一遍,结果悲催的发现,炕柜里头除了几件旧的发硬的棉袄,其他就没啥了。 由此可见,这家还真不是一般的穷啊。 要知道,北方的冬天可不是闹着玩的,林远秋盯着自己裸~露在外的半截小腿肚瞧了又瞧,思量着冬日来临后自己的抗冻程度。 到时也不知会是怎样的一番体验。 毕竟这样的日子,前世自己别说过了,就是想都没有想到过。 在穿到这具小身体上前,林远秋的小日子过得可不差,父母小有家资,而他,不但在三十岁之前挣钱为自己买了房,且银行账户上也有不下七位数的存款。 可惜啊,要不是光棍节那日被好友灌多了酒,一不小心醉死了,自己何至于一下子从米缸掉落到了米糠中啊。 最让林远秋揪心的,还是自己离世后,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会怎样的伤心。 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己真是不孝啊。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父母不止生了他一个孩子,想来弟弟一定会照顾好家里的。 至于自己名下的房产和存款,他一个还未来得及结婚成家的单身青年,遗产自然都归父母亲人所有了,这也算是给他心里的一丝慰藉吧。 临近酉时,地里干活的人都回来了。 林三柱挑着半担萝卜走在最前头,他的身后,则跟着林老头,以及吴氏几人,他们背上的大背篓里也都装着萝卜。 才跨进院门,老林头就听到,方才还在地里一个劲叫着腰酸腿疼的三儿子,此时已经嗓门如钟的大喊着“狗子狗子”了。 那中气十足的样子,哪里像一挖萝卜就喊着浑身无力的人啊。 唉,林老头叹气,老三算是长废了,三十多岁的人,一做起活来,就想着各种偷懒的法子,要不是自己两眼盯着,怕早就跑到哪儿溜达去了,好在老大老二不是这副样子,不然这家也不知会成啥样子。 想到这里,林老头忍不住转身朝身后的吴氏瞪了一眼,小儿子大孙子,老三就是被老太婆给惯坏的。 吴氏不服气,哪里是她惯的,明明是老三自己长歪了好吗。 对于老头子翻得白眼,吴氏只当没瞧见。 只是,老三都喊了半天狗子了,咋还没见小孙子出来应答一声啊。 莫非这娃儿今日并没在家看着柿子,而是偷跑到外头去玩了? 没等吴氏放下背篓去后院一探究竟,和小伙伴们在村里疯跑了一下午,玩得汗流浃背的林远槐和林远柏,很快就上前解了惑: “三叔,狗子弟弟说了,以后谁都不准再喊他狗子了,要叫他的大名。” “对对对,狗子弟弟说了,以后谁叫他狗子,他肯定不会应答的。” 说着,林远柏就学着林远秋的口气,把话学了一遍,“只有狗狗生的娃儿才叫狗子呢,我又不是狗生的,叫屁的狗子啊!” 林三柱:“” 听着好有道理的样子。 等天快黑时,林大柱和林二柱挑着空筐子回家来了。 今日镇上卖柿子的人多了起来,最后小半框柿子,他俩走街转巷兜售了好一会儿才卖完。 “爹,这是今日卖柿子的银钱,共二百八十六文。” 林大柱边说边从胸口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递给了林老头,“今日卖得有些晚了,我和二弟是搭冬子的牛车回来的。” 除去坐牛车的两文钱,那就是二百八十四文。 林家没有分家,所有收入自然都归公中。 老林头把钱袋转递给刘氏,让她拿到房里收好,家中十个汤罐七个盖,用银子的地方还多着呢。 眼见天马上就要冷下来了,老大老二还有老三他们的棉袄早已旧的不成样子,所以今年卖柿子的银钱,林老头准备拿出一部分,先给三个儿子每人做上一件新袄子。 其实家里人的棉袄都该做新的了,可哪有银子全给做上啊,也只能先紧着常出门的大老爷们了。 林老头吸了口旱烟,想了想开口对老大老二道:“明日你俩就歇上一天,我看咱家树上的柿子至多再卖个三四趟就能完事了。” 林大柱点头,明日他和二弟就在家帮着收萝卜好了。 这时,在灶间做好饭的妯娌三人,端着吃食进来了。 林远秋伸长脖子瞧了瞧,看到大伯娘二伯娘手里端的是窝头和黑面馒头,而他娘冯氏则捧着一大瓮野菜汤。 依旧是老三样! 林远秋欲哭无泪,前世美味佳肴的快乐没有了,他的烤鸡烤鸭还有烤肠什么的,通通一去不复返了。 唉,早知道会有穿越的一日,在前世时,他准得先吃个够。 和大多数村人一样,林家是分餐制,按林老头的意思,这样把吃食一样样分配好了,就不怕你一筷子我一瓢的抢着吃了。 林家共有十七口人,分别是林老头和吴氏两口子,然后是大房五口,林大柱和周氏以及两儿一女。 再是二房的林二柱和刘氏,还有他们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最后是林远秋所在的三房,三房也是五口人,他爹林三柱,他娘冯氏,以及他和一对双胞胎妹妹。 这么多人,一张桌子肯定坐不下,所以每到吃饭时,都是男的一桌,女的一桌。 吴氏负责分配饭菜,家中男人每人两个窝头,一个黑面馒头,再往碗里舀两勺菜汤。 女人这边则是每人一个窝头,一个黑面馒头,以及一勺菜汤。 而像林远秋他们几个小毛孩儿,就只有一个黑面馒头和一勺菜汤了。 孙辈里面,大孙子林远枫今年十四岁,二孙子林远松今年十三岁,他们两人已经能下地干不少活,也算是家中的主要劳力了,所以他俩分到的饭菜要比林远秋他们多上一个黑面馒头。 至于两个大些的孙女,吴氏拿起竹箩里最后一个黑面馒头,从中一分为二的掰开,往她俩碗里再各分上半个。 就这样,一顿晚饭就分配完毕了。 而刚刚还装的满满的两个笸箩,此刻已空空如也,就连陶瓮中的野菜汤也都刮的干干净净。 林远秋总算明白,为何每顿饭都要参着野菜和黑面吃了。 不然每天如此惊人的粮食消耗量,家中的粮食指定吃不到接趟的时候。 农家人吃饭没这么多讲究,那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在乡下地方根本不适用。 林远秋边嚼馒头边竖着耳朵听大人们的谈话,这是目前他了解这个世界的最好途径。 只听一旁的林大柱,边嚼馒头边与林老头说起方才他在牛车上听到的事。 “爹,林冬说咱们族学的夫子已经请好了,是镇上的一个老童生,听说再过上十来天,就可以领着孩子去族学了。” 第3章 孙儿想去念书 听到林大柱的话,林远秋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心里顿时惊喜了起来。 这可真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自打穿越过来后,林远秋就一直在发愁往后的出路。 林远秋觉得,既然自己这辈子注定要在古代生根,那他肯定得找一个最舒适的活法,总不能随遇而安的当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吧。 前世林远秋也曾经在农村待过,小时候爸妈工作忙,没时间照顾他和弟弟,于是就把他俩拜托给姥姥姥爷带着了,可以说,林远秋的童年是在乡村中度过的,一直到开始读初中了,林远秋才回到父母身边。 姥姥姥爷家就在乡下,那里有一眼望不到边的田地和许多淳朴的种田人,所以对于务农人的生活日常,林远秋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农民们在地里从年头忙到年尾,所得收入,也将将够维持一家人的最低开销,若是想要日子稍微过的好些,那就必须得想法子挣外块,否则啥都做不了。 这还是在现代社会,有杂交水稻,有化肥农药,一亩地能产上千斤稻谷的情况下。 而眼下,田不肥,地不壮,亩产量大概也就二百到三百斤之间,交了苛捐杂税后,剩下的粮食,恐怕连吃饱肚皮都难,更别谈能过上什么好日子了。 再则,古代社会,皇权至上,普通百姓有各种的身不由己,就比如时不时分派下来的徭役,挖沟渠,扛石块,垒城墙,届时自己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真是想想都可怕。 若是时局动荡,说不定还有兵役要服,战场上刀枪无眼,随时都有小命交代的可能。 所以,当今世道,他一个底层百姓,若不想温饱难济,不想被人摁扁搓圆,若想活的有尊严,恐怕也只有读书考功名这条路了,到时就算只中个秀才,也能让日子过得轻松许多。 前世林远秋虽是个学美术设计的,可论起读书的本事来,也是丁点不差的,毕竟要是文化课过不了关,他就算画工再好,也走不进国内一流美术学院的大门。 所以,在学习上,林远秋是一点都不担心的,他相信,只要自己肯花心思,肯努力,在举业上,一定会有建树的。 只是,要供出一个读书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说每年要交给夫子的束脩,就是笔墨纸砚上,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更何况,在自己前头,还有四个堂哥呢,全都送去族学的话,家里肯定负担不起。 所以,他这个排在最末尾的小孙子,能轮得到吗。 林远秋忍不住朝桌上几个大人看去,结果,几人已经说起了明日下地收萝卜的事了。 看他们的表情,好像族学的事就是随口一说,具体家里要送谁去,该怎样报名,就没有下文了。 再看几个堂哥,捧碗的捧碗,喝汤的喝汤,一个个手里拿着馒头啃的正欢。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果然是没错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因为林远秋突然发现,整个家里,好像只有他在意着族学开课的事。 这情形,怎么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呢。 难道已经商量好了? 别说,还真有这种可能,自己穿过来,到现在也就半个来月,家里可能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商量好了这件事也不一定。 林远秋翻了翻脑海里的记忆,半点要去上学堂的印象都没有,可见这个人一定不是他。 “四哥,你想去族学念书吗?”林远秋拍了拍一旁的林远柏。 “不想,念书有啥好玩的,我才不去呢。” 林远柏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念书哪有捉虫子好玩啊。 “那大哥他们去不去啊?” 林远秋继续,他总要打听清楚才行,别到时把人家的念书机会给撬来了。 “不去啊,奶说咱家祖坟可没冒青烟,傻子才往里头搭银子哩。” 林远秋:“……” 感情自己在这里纠结了半天,家里压根就没有要送孩子去上学的打算。 这可不行,不念书不识字,那自己将来岂不只能在地里打转了。 不行不行,他一定得念书去! 林远秋朝便宜老爹看去。 话说娃儿想上学,自然要找当爹当娘的了。 可此时的林三柱正低着头,手里拿了根竹篾条子,正在认认真真剔着牙。 儿子投去的目光,他没瞧见。 林远秋纳闷,晚饭除了窝头就是馒头,又没猪肉塞牙,便宜老爹剔的哪门子的牙啊。 算了,他还是找便宜娘吧。 林远秋又转头看向冯氏,刚准备喊上一嘴,好嘛,只见坐在另外一桌的冯氏,正眉飞色舞,连比带划的和两个妯娌聊着村里的某某某呢。 真可谓吃饭八卦两不误。 得,靠人不如靠己,不然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至于能不能同意,总要问过才知道。 话说,不扔颗石子到水里,哪里会知道塘里有没有鱼呢。 拿定主意,林远秋也不犹豫,学着五岁孩童该有的说话口气,直接朝上首的林老头说道:“爷爷,孙儿想去念书!” 结果声音太轻,林老头没听见。 林远秋扯开嗓子,“爷爷,孙儿想去族学读书!” 这下整堂屋的人都听到了,顿时“唰”的一下,全都看了过来。 等见是林远秋后,众人立马收回目光,该干嘛继续干嘛。 皮娃儿闹着玩呢。 林老头朝林远秋挥挥手,“狗子吃好了就下桌玩去,别吵到大人说话。” 这是以为他在瞎胡闹呢。 林远秋觉得,一定是自己的说话方式不对。 于是,他赶紧挪了挪小屁股,从条凳上下了地,三两步走到林老头面前,仰起小脑袋,无比认真的说道:“爷爷,孙儿想去学堂读书识字。” 声音洪亮,吐字清晰。 所有人再次看了过来。 没等林老头做出反应,女人一桌的吴氏不乐意了。 “好好的念啥书,你当学堂是让你招猫逗狗的地儿啊,去去去,一边去,别吵着你爷和大伯说话!” 说完,吴氏转头朝冯氏狠狠瞪了一眼,不用猜,这话定是老三媳妇教狗子说的。 肚子都还没填饱呢,居然还想着念书,老三媳妇可真是个拎不清的。 见婆婆拿眼瞪着自己,冯氏忙摇头,家里啥情况她又不是没长眼,怎么可能和儿子提念书的事。 再说上学堂有啥好的,费钱费神不说,还不时要挨夫子的手板子,自己就狗子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要是被打坏了可咋整。 冯氏早就和林三柱商量好了,两人准备等狗子再大一些,就送他去镇上的酒楼当伙计,就去镇上最大的那家,叫醉香楼的,听说那里的酒菜又贵又好吃,到时他家狗子就有口福了。 见老娘训他儿子,林三柱有些不愿意了,“娘,狗子想念书是好事,你骂他作啥。” “好事?你说得轻巧,念书不花银子啊,咱家如今还赁着旁人的地种呢。” 要不是离的远,吴氏恨不得一巴掌呼过去,念个屁的书,也不想想家里是个什么光景,十六亩地,其中就有十亩是向别人租种的,每年刨去租金和田税,余下的粮食只够裹腹,大孙子翻年就十五了,至多过个一两年就得成亲,家里娶孙媳的银子都还没攒出来呢,哪里还有闲钱往学堂里丢。 何况歹竹哪里生的出好笋,就老三和冯氏这对吃啥啥没够,做啥啥不行的父母,狗子要是能念书,她吴字倒过来写。 林三柱纳闷,“不是说族学不收束脩吗?” 上次族里开祠堂时,他明明听到族长是这样说的。 “是不用束脩,可书本啥的还不照样要买,还有那纸墨砚台,这些东西样样都不便宜,你掏掏自己的口袋,看能掏出几个铜板来!” “我哪来的钱啊,家中银钱不都在娘你手里吗!” 林三柱摸了摸空空的衣兜,有些不服气,再看自己儿子眼巴巴的,他忍不住又转头看向林老头,“爹,我家狗子聪慧,要是让他念书的话,将来说不准还能考个大官当当呢。” 方才他可是瞧得清清楚楚的,大哥说到族学的事时,几个侄子只顾捧着碗狂吃,头都没舍得抬一下,只有他家狗子,竖着耳朵在认真听,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儿子与旁的孩子不一样,是个伶俐的,这要是去上学堂的话,说不定还真能念出个名堂来。 当大官? 林老头忍不住摇头,老三说话也不过过脑子,大官要是这么好考的话,林有志也不会考了二十多年才中秀才了。 他们老林家世代都在土里刨食,从不去想那山高水远的东西,还是踏踏实实种地吧。 他低头看了看满脸稚气未脱的小孙子,瘦瘦小小的一个,怎么都不能把他和将来的大官对上等号。 唉,小孩子家家,想一出是一出的,说不定到明日就全忘光光了。 林老头吸了口旱烟,一锤定音道,“以后再说吧!” 于是,其他人捧碗继续吃饭。 老爹发话,林三柱也没辙,他摸了摸林远秋的小脑袋,“不念就不念,念书有啥好的,狗子,过几年爹送你去大酒楼当跑堂,到时保你吃香喝辣的。” 林远秋满脸黑线,当个跑堂就想吃香喝辣,当酒楼是你家开的啊。 “不去,我就要念书!” 林远秋说着就开始跺脚,把五岁孩子的拗性表现的淋漓尽致。 要是再不行的话,林远秋准备边嚎边满地打滚试试,反正他现在还“小”。 “去去去,咱去念咱去念。” 看到儿子一副准备大哭的样子,林三柱忙一把抱起他,“爹爹明天就带狗子去报名!” 自己儿子才从鬼门关拉回来呢,林三柱可舍不得他哭,反正又不用交束脩,先送狗子过去混上几天再说,小娃儿家家的,说不定没念上几天,自个儿就不想去了呢。 至于书本啥的,可以先不买,实在挨不住的话,不是还可以欠着族里的嘛。 嗯,就这么办! 林三柱摸了摸胡子,觉得自己实在太聪明了。 吴氏气结,“今儿娘把话搁这儿,狗子要是去念书的话,一应花销你们俩夫妻自己想法子,公中可不会掏一文钱贴补!” “晓得了晓得了!”已有了打算的林三柱,应答的一点都不含糊。 林远秋并不知道林三柱的心中所想。只以为对方下定决心,以后要努力挣钱供他念书了,林远秋顿时有些感动,心里忍不住感慨,便宜老爹虽然有些不着调,可关键时刻,还是亲爹靠谱啊。 虽听吴氏这样说,可周氏还是有些不放心,别看婆婆对小叔说话没个好口气,可吴氏知道,婆婆最是喜欢小叔,到时候说不定会偷偷塞银子给他。 远枫马上就到说亲的年纪,到时可别连娶儿媳的聘银都拿不出来。 周氏看了看一旁的二妯娌,见刘氏正好也朝自己看过来,眼里的担心并不比她少。 两人对视一眼后,周氏就先开口了,“三弟也太宠着孩子了,哪能孩子想做啥就由着他做啥,这念书的花销可不小,你和三弟妹去哪里找这么多银子来,再说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咱就是土里找食的庄稼人,别想什么当大官的美梦,还是好好守着田地来的实在。” 周氏只差明说,就你们两个懒汉夫妻,哪里生得出会念书的娃啊。 刘氏跟着点头,“大嫂说的在理。” 见林老头也是一副赞成大儿媳说法的模样,林远秋心里直突突,可别把他念书的事给整黄了。 这下林远秋也顾不得自己才五岁了,忙开口道:“不对不对,大伯娘,不是这样的,别看那些大官老爷威风凛凛,往上数三代,说不定也是像咱这样种地的庄稼汉哩!” 林老头吃惊,“这话是你自己想的?” 林大柱和林二柱也是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狗子啥时候这么聪明了? “不是啊,是孙儿听衙门口的人说的呀。” 林远秋觉得还是用这个借口最好,不然他一个五岁的孩子哪里懂得这么多,反正那日原身迷路后,一个人在衙门口游荡了半日,这期间具体碰到了谁,听说了什么,也只有原身自己知道。 一听到“衙门口”三个字,吴氏心疼的直捂胸口,哎呦,她的半两银子啊! 要不是那日老三硬要带孩子去镇上闲逛,狗子就不会跑丢,不跑丢也就不会一个人走到衙门口那里,更不会看到犯人被板子打的血呼拉碴的场景,吓得狗子回到家就发起了高热,一连好几天,请医吃药,足足花了她半两银子,才堪堪把小命捡了回来。 这会儿再看老三牵着狗子,老三媳妇在一旁满脸是笑,夫妻两个都是一副我儿子天下第一聪明的得意样,吴氏气得直挥胳膊,“走走走,不想看到你们!” 走就走!林三柱一把举起宝贝儿子,让他骑在自己脖子上,而后转身朝两个闺女道,“走!燕儿草儿,快跟爹爹回房去!” 第二日,才吃过早饭,林远秋就催着去报名了,“爹,今日就去给我报名吧。” 不确定下来,总是不太放心。 林三柱摇头,“今天可不行,待会儿爹爹还要去地里挖萝卜呢。” 对哦,挖萝卜! 林三柱一把牵过儿子的手,朝灶间大声喊道,“娘,今日我还要带狗子去族叔那儿报名,就不去地里了哈。” 说罢,就扯着林远秋狗撵似的往外跑。 吴氏拿着擀面杖冲了出来,眼见没有追上的可能,气得用力把擀面杖甩了出去。 只听得“哐当”一声,破旧的院门被砸的左右晃荡。 三房门口,刚想说自己也跟着过去瞧一瞧的冯氏,立马收回了迈出的腿。 第4章 报名 林氏族学是林有志捐了二十两银子和十二亩水田才开办起来的,学堂就设在林氏祠堂的第一进院子里。 这么做也是为了省些花销,按几个族老商议的结果,与其花上十几两银子买地基盖新房,还不如用一半的银子,把祠堂给重新粉刷一遍,再请木工打了桌椅板凳,这样就可以开课了。 至于夫子住的地方,族中不是还有几房屋舍空着吗,挑间离祠堂近一点的,稍微收拾收拾,给王夫子住正正好。 也无怪族老们会如此精打细算,这二十两银子虽看着不少,可创办族学不是件小事,其中,官府报备,打点小吏,哪哪都要花银两,再有请夫子的束脩要支付,桩桩件件总要安排周全了,方不辜负林有志的善举。 至于林有志,考中秀才后,全家人都搬到了镇上居住,也算彻底告别了先前的清贫日子。 这样的改变,全都因为他考中了秀才。 可别小看秀才的功名,在大景朝,秀才的特权可是有不少,免除徭役是基本,还可以见官不跪,犯了罪可免用刑,每个月可以去官府领一定数量的米面和银子,逢年过节也有鱼肉分发。加上每年还可以赚取给县试考生的作保银,所以小日子过得可不要太舒坦。 最最重要的是,秀才是地方士绅阶层的支柱之一,他们代表了知书识礼的读书人,常会作为平民百姓与官府之间沟通的桥梁,如遇上地方上的争执,或者平民要与官衙打交道,时常也会请了秀才出面。 故此,就有好些做买卖的商人,会提前过来与秀才打好关系,送房子,送田地,送银钱,送仆人。 有这么多的好处放在这里,也难怪林有志一考就是二十多年,屡败屡战,最后终于在今年八月考中了秀才。 林三柱边走边絮絮叨叨和儿子说着这些事,同时也在心里想,可惜家中没银钱供孩子上学,否则凭自己儿子的聪慧劲儿,说不定也能如林有志一般,考上个秀才,到时自己就有享不尽的福了,哪里还需要日日辛苦忙于地里。 可转念,林三柱又想到了林有志如今的岁数,再过一两年就是知天命了,如果狗子也需这么多年才能考上,那自己坟头上的茅草,恐怕都可以编草垫子了。 还享屁的福啊。 昨日自己不是已经打算好了吗,今天他之所以会带儿子过来报名,不就是打着小孩子念书的新鲜劲一过,就万事大吉的主意的嘛。 于是,林三柱也不说什么好好念书的话了,他掂了掂后背上的林远秋,笑道,“狗子,要是夫子拿戒尺打你手心,那这书咱们就不去念了哈!” 又是狗子! 林远秋觉得,既然自己要上学堂了,那就有必要,把这个叫法给改正过来,否则日后同窗都狗子狗子的叫他,多辣耳朵啊。 “爹,儿子马上就是学生了,往后您就唤我大名吧!” 唤大名? 林三柱立马想到儿子说的那句“又不是狗生的”话来,于是也没犹豫,点头如捣蒜道,“狗子说的对,爹听狗子的,日后爹就喊狗子秋儿吧。” 林远秋:“” 看来,改名大业,任重且道远啊。 林族长家在村东头,父子俩走了没多会儿就到了。 王夫子要再过几天才能来,所以族学报名的事,就直接来族长这里了。 林族长虽和老林头差不多的年纪,可论起辈份,老林头还得叫他一声堂叔。 等听到林三柱带着娃儿,是报名念书来的,林族长脑子一时没转过弯,这读书认字可要花不少的银子,大贵家什么时候有这个财力了。 林族长觉得,整个林氏宗族,谁家都有可能送孩子进学,只除了林大贵和吴氏。 不是小瞧他们两夫妻,实在是,当年堂哥分家时,把家中大头都留给了长子,而林大贵这个次子,只分得六亩田地,和一间破旧老屋。 这些年,也得亏林大贵和吴氏夫妻俩肯吃苦,佃了不少的地耕种,才使得几个孩子都顺利成了家。 只是,这已经是极限了。 随着家中人口多起来后,对林大贵两口子来说,如今填饱肚子才是关键,怎可能还有闲钱送娃儿来念书。 林族长拿过烟杆子,从烟袋里摸出一小撮烟丝,而后摁进烟锅里,点上,吸了一口,才道:“三柱是带孩子来报名的?” “是的,叔爷。”林三柱点头,人站得毕恭毕敬的。 “那你爹咋没来呢?” 这样的事,不该是一家之主过来的吗,林族长有些怀疑是林三柱私自拿的主意,毕竟,这可不是一个能让爹娘省心的主。 林三柱不是个笨人,自然知道族长此时心里的想法,只是送狗子念书的事,家里人可都是知道的,“叔爷,您放心吧,狗子念书的事,昨儿晚上,我们一家人都已经商议过了。” 只不过,家里不出一文钱就是了。 见对方信誓旦旦,林族长也就没再多问,心里想着,兴许林大贵也和其他族人一样,见到林有志的风光后,准备勒紧裤腰带供娃儿念书也不一定。 横竖他们办族学,就是供族中子弟念书习字的,也好让他们林氏,多出几个像林有志一样出息的族人。 是以,只要是林氏族人,都有进学的机会。 他朝林远秋看了看,瘦瘦的,个子还没有自家的八仙桌高。 林族长有些想不明白,大贵家可有五个孙子呢,怎么就挑了最小的一个来了。 这么小的娃儿,也不知能不能静下心来念书。 见族长朝自己打量,林远秋立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心道,这不苟言笑的老头子,心里也不知在想些啥,要不是自己是成年人的灵魂,怕是要被吓哭。 不过,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多朝人家笑笑,就肯定不会错的。 这样想着,林远秋越发笑得灿烂了。 林族长顿住,族中小孩子,鲜少有不怕他的,这小娃儿倒是个例外。 既然人家家里都已经商量好了,林族长也就没有耽搁,伸手从案几上拿过册子,翻开几页,然后拿起笔,把林远秋三个字添了上去。 族中小毛孩的名字,大多都是林族长给起的,所以,谁是谁,哪个叫哪个,他自然记得一清二楚。 “好了,十月二十六那日,你直接领着娃儿去族学就是了。” 林族长合上册子,送客意思明显。 只是,林三柱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叔爷,那个书册还没领呢。” 林三柱已经想好了,要是待会儿叔爷问他要书本的银子时,自己就说回去之后就送过来,至于书本到手之后,银子给不给的,就由他说了算了,反正自己又不会把书本昧下,等过几天,狗子腻了读书的事后,自己再把书本原封不动的还回来,不就行了吗。 “什么书册?”林族长不解。 林三柱笑着搓搓手,“娃儿上学要用的书啊!” “哦,这个啊。”林族长深吸了口旱烟,道:“那些书册还是由着你们自个去镇上买好了。” 想了想,林族长又加了一句,“你先单买一本三字经,其他的书以后再说。” 可别到时银子花了,孩子却学了几天又不想学了,那岂不是白白浪费银钱嘛。 自己买? 林三柱傻眼,他哪来的银子买书啊,那日开祠堂时,不是说好了由族里统一购买,然后他们再把买书的银子交给族学吗。 怎么又改主意了。 自个去镇上买书,他哪里来的银子,自己跟镇上书店掌柜又不熟,赊不了账啊。 唉,好好的,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林三柱并不知道,先前族里的确准备统一买书的,可后来,几个族老思虑再三,觉得还是让各家自己上镇上买书更为妥当,别到时书领走了,银子却欠着族里,那可就麻烦了。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林三柱的如意算盘就这样落了空。 看到前头蹦蹦跳跳的儿子,林三柱心里闷闷的,没有书本,儿子可怎么去族学念书啊。 原本还想着,狗子最起码能在族学混个十天半个月,到时孩子自己不想去了,把书本一还,就没他什么事了。 可如今,恐怕一天都难混啊。 没有书,难道念桌板吗。 刚才他可是问过族长了,一本手抄《三字经》至少得两百多文,现下自己别说两百多文了,就是二十文都掏不出来。 看到便宜老爹满脸愁容,林远秋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刚刚他也听到买书本要花的银子了,二百文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便宜老爹就是要去挣,也得花上时间,他可不能把便宜老爹给逼急了,别到时人家来个撂挑子不干,那自己念书的事岂不泡汤。 “爹,儿子可以先和同桌合看一本书的,等爹爹挣够了银子再给我买吧。” 林远秋是真的不急,现代社会,朗朗上口的《三字经》大多小孩子都会背,还有《弟子规》、《百家姓》、《千字文》这几本,好多孩子也基本都会,而他,就更不用说了,林远秋记得,自己才牙牙学语时,爸爸妈妈就把这几本书的绘画本给他买回来,教他念了。 再说,他又不是真的不识字,虽然这会儿的书本都是繁体字,但也难不到他。 所以,有没有书本,林远秋是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哎呦,还是我家狗子贴心。 林三柱一把抱起乖儿子,“对对对,就按狗子说的办,咱们就先借同桌的书看着,等日后爹爹挣到了银子,再给狗子去买新书!” 哈哈,他家狗子可真聪明啊,轻轻松松就把难题给解决了。 这下,林三柱啥烦恼都没有了,乐滋滋地举起儿子,又让他骑在自己脖子上,骑马驾驾驾了。 至于去挣银子的事,怎么可能,林三柱摇头,两百多文呢,他可没那个本事。 父子俩回到家时,除了春燕春草,还有林远槐和林远柏在家,其他人都到地里挖萝卜去了。 让几个孩子好好在家待着后,林三柱便挑着担子也出了门。 林三柱可不敢真的不去地里,不然他爹的烟杆子可不是吃素的。 今天看柿子的活计轮到了大房,林远槐拿着长杆子,时不时驱赶走准备偷食的鸟雀,而林远柏,则绕着柿子树,又搜寻起“落网之鱼”来。 刚刚去地里前,林大柱和林二柱,把熟了的柿子都摘下来锁到了房里,两人准备明日一早就挑到镇上去卖。 所以这会儿,柿子树上的果子,只剩下一些未红透,还有些涩口的。 三人来回转了好几圈,都没看到可以下手的熟果,只能放弃。 摘下来的柿子就放在林老头和吴氏的房里,后窗开了一条缝,林远柏踮起脚尖使劲往里瞧。 可惜屋内太黑,啥都没看到。 见对方一副恨不得就往窗户里钻的模样,林远秋急忙上前拽着他的裤腿,把他给拉了下来。 这货这么快就忘记竹条炒肉的滋味了。 许是也想到了前几天被挨打的事,林远柏摸了摸自己的小屁股,有些讪讪。 不过低落的情绪没持续多久,似想到了什么,小家伙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一把拍着林远秋的背,“狗子弟弟,等你以后当上了大官,可一定要给四哥买很多很多好吃的哈!” 林远秋:“” 第5章 族学开课 又过了几日,后院树上的柿子终于卖的一个都不剩了。 吴氏捧出一个一尺来长的樟木盒,把里头的铜板,全都倒到了桌上,而后拿着细布条,每一百枚铜板串成一串,一共串了十二串,外加八十二枚零散的。 这可是一千两百八十二文,乖乖,比去年还多了近三百文呢。 吴氏笑成了花。 其他人也跟着喜滋滋的,家里多了进项,接下来的日子,定能改善不少。 特别是几个小的,对他们来说,这一串串的铜钱,等同于满桌的鸡鸭鱼肉,几个娃儿早就盼着吃了。 “娘,离过年还有多少天啊?”林远柏咽了口唾沫,忍不住问向刘氏。 他已经快忘记,去年除夕夜的大鸡腿是个啥滋味了。 “还有两个多月呢。”刘氏低着头,缝补着手里的衣裳。 两个多月是多久啊,林远柏赶紧伸出小手,准备好好数一数,结果,一二三四五六七□□十,等十个指头都掰完后,其他的,就数不上去了。 转头,见小堂弟就在自己边上,忙道:“狗子弟弟,借你手指头用用。” 你才狗子弟弟呢。 “不借!”林远秋一个转身,直接递了个后背给他。 按着老头子的意思,吴氏拿出八十二文钱的那串,递给周氏道:“明日你与刘氏去趟镇上,把大柱他们做袄子的棉花和布料买回来。” 眼见马上要天冷了,得把兄弟三人的新棉袄给做起来。 冯氏撇嘴,每次都只让大嫂和二嫂去镇上,自己一次都没去过,婆婆可真是偏心。 不过,一想到这次相公也要做新棉袄,冯氏啥怨言都没有了。 林三柱看着桌上堆着的铜板,朝吴氏笑嘻嘻道,“娘,再过两日狗子就要上族学念书了,咱们祠堂那口天井可透着风呢,到了下雪天,肯定冷的厉害,娘,要不您给狗子也做件新袄子吧,可别把他给冻坏了。” 林三柱觉得,不管儿子念书的新鲜劲能坚持多久,借着这个由头,给狗子弄上件新棉袄穿穿,也是不错的。 吴氏懒得搭理,家里这么多孩子,给这个做,不给那个做的,不是闹的家中不和吗,她一个当奶的,总要把水碗给端平了才行。 再说,又不是她让狗子去念书的,自己非要送去挨冻,怪得了谁。 林老头吸了口旱烟,劣质烟丝的呛味,让他忍不住咳了好几声。 想到三儿子的话,林老头朝小孙子看了看,细胳膊细腿的,实在有些瘦小,再想到不久前的那场高热,他清了清嗓子,朝吴氏道,“再给大儿媳拿些银钱,家里几个孩子的棉袄都坨了,买点新棉花重新絮一絮吧。” 一听这话,周氏刘氏还有冯氏,妯娌三人都满脸的喜色,这世上,当娘的都心疼孩子,想到今年冬天,自己孩子能穿得暖乎乎的,她们当然开心。 “谢谢爷奶!”林远秋开口道谢,能穿暖和一点,他肯定高兴,这下,自己就不用再担心会冻死在这个冬天了。 林老头和吴氏都是一愣,替小辈们操心了这么多年,他们夫妻俩还是头一回听到感激的话,这感觉有些奇怪,听着心里挺熨帖的。 对,就是熨帖。 虽然他们当爹娘爷奶的,为家中孩子操劳,是理所应当的事,可能得到孩子们的一句感谢,心里自是欣慰不少。 老林头低头再看了看自己这个最小的孙子,他记得小孙子特别爱哭,动不动就会给你嚎上半天,想到这里,老林头才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有段时日没听到小孙子的哭嚎声了。 到底有多久了呢,对了,好像就是那次高热之后。 自高热痊愈后,小孙子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许多,也懂事了不少。 老林头不禁在想,难怪老辈都说“蒲瓜丝瓜吊着长,小娃牙儿风中站。” 皮孩子,摔摔打打的就长大了。 很快就到了族学开课的日子。 才卯时,林远秋就醒了。 今日是他第一天上学,可不能迟到了。 昨日冯氏就帮他把书袋缝好了,这会儿就放在林远秋的枕头边上,用的正是给林三柱做棉袄多下来的布料。 北方的冬日来的早,家里已开始烧炕了,此时摸着,还暖烘烘的。 村子西面紧靠着山,山上树木,郁郁葱葱,只要肯下力气,家中一年到头用的木柴自是有保证的。 春燕和春草就睡在边上,兄妹三人合盖一床被子,都还是小孩子呢,没这么多讲究。 林远秋坐起身,穿好衣服后,就轻声下了地。 自地里活儿都忙完之后,村里好多人家都改成一天吃两顿饭,这样倒能省下不少粮食。 林家也是一样,第一顿饭要到巳时才开吃,所以这会儿,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大伙儿都还没起床呢。 洗漱一番后,林远秋拿出喝水的竹筒,从陶罐中舀水装满,待会儿读书念字肯定费口水,所以凉白开一定得备上。 还有,林远秋摸了摸空空的书袋,觉得,其实这个一本书都没有的书袋,自己大可不必背着过去。 可是,不背着,又好像少了些什么。 总要让人一眼就看出,这是个读书的娃儿才成。 对,就是读书的娃儿,从今日开始,他林远秋就是大景朝的一名小小读书郎了。 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加油! 东屋里,老林头正和吴氏说着话,年纪大的人,都觉少,夫妻俩老早就醒了。 听到屋外传来拨门闩的声音,林老头纳闷,大清早的,是谁起的这么早啊。 “你忘了,今日可是族学开课的日子,外头该是老三和狗子。”吴氏答道。 林老头也想起来了,今日可不正是十月二十六嘛。 可是,林老头有些不敢相信,老三这么早就起来啦? 他朝窗户纸看了看,外头天还没亮全呢。 林老头心想,小孙子去念书,倒是把老三的懒病给治好了。 这要是换作平时,老三怕还躺在炕上做梦呢。 不过,林老头的高兴没持续多久,因为外头拨门闩的声音还在继续,且好像还夹杂着蹦跳声。 推开窗一看,好嘛,只见院门的位置,一个小身影正一窜一窜的往上蹦着身子,这是二门闩太高,够不着呢。 至于什么是二门闩,那就是按在大门闩上头的那个,一般只在晚上睡觉时,才会把它插上,算是二道保险。 林老头一骨碌爬起身,趿拉着布鞋就出了房门。 还当老三改了性子,结果是自己想多了。 “爷爷。”林远秋远远喊了一声。 “诶,远秋这么早就起来啦。” 几乎是下意识的,林老头没再喊出“狗子”两个字。 虽天光未大亮,可对面小人儿的模样,林老头还是看得清清楚楚,只见自己才五岁的小孙子,一手提着装水的竹筒,一手摁在跨上的书袋上,忽略掉那身满是补丁的夹袄,小书生派头足足的。 林老头忍不住摸了摸孙儿的小脑袋,问道,“肚子饿不饿?” 林源秋摇头,“不饿。” 刚刚起床时,肚子的确有点饿,可喝过一碗水后,就感觉不到了。 知道上学可不能迟到,林老头也没耽搁,很快把院门打了开来,“待会早饭做好,让你爹给你送过去。” “嗯嗯。” 林远秋点着头,小短腿迈的飞快,“爷爷您快些回去吧,外头可有风哩。” 说着,便嗒嗒嗒地往族学方向跑去。 只留下林老头一个人在院门外发着呆,刚刚小孙子居然担心他会被冷风吹着,这可真是长大了啊。 林老头朝村道上看了看,清晨时分,路上安安静静的,一个行人都没有。 林老头有些不放心。 他紧了紧身上的衣裳,自己还是跟过去瞧瞧吧。 总要亲眼看着小孙子进学堂才行。 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在王夫子看来,清晨正是背书的最佳时候,记得自己念书的那会儿,夫子也是在这个时间督促他和同窗背书习字的,所以,潜移默化,林氏族学每日的早读课,也就安排在了这个时候。 也所以,等林远秋匆匆跑到族学时,十七名学生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王夫子指了指前面的座位,让林远秋快去坐下,班舍里的座位,是按学生的年龄,从小到大排的,林远秋岁数最小,自然被安排在最前面的一排。 而与他同桌的,正是和他一般大的林文进,大爷爷家的小孙子。 林远秋暗暗叫苦,这下自己蹭书的愿望得落空了,原身和眼前这位可不对付,这不,前不久,两人还为一只蝈蝈打过架呢。 当时,原身因为个头上的劣势,被对方摁在地上揍了好几下,最后还是四堂哥挥拳帮着找回了场子,至此,小毛孩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果然,没等林远秋坐下,林文进就把屁股下的凳子,往边上挪了又挪,一副与他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 林远秋只当没瞧见,他又不是真的才五岁,怎么会和一个小屁孩论长短。 再说,这会儿他心里正想着,待会儿该怎样回答王夫子的问话。 毕竟他的书还在镇上的书店里呢。 王夫子坐在上首,离第一排不到两尺的距离,自然一眼就瞧见林远秋空空的桌面。 他皱了皱眉,“你的书呢?” 林远秋站起身,“禀夫子,学生爹爹过几日就会把书买回来的。” 过几日? 打死王夫子都想不到,有人会打着让儿子混几天学堂的主意。 所以,在听到林远秋的话后,只以为对方父亲此时正出门在外,还没有时间买书回来。 于是,王夫子没再多问,摆摆手便让林远秋坐下了。 而一旁的林文进,听到隔壁居然还没有书后,立马抖开衣袖,把面前的《三字经》给遮得严严实实的了。 第6章 知晓 三房屋内,才睁开睡眼的林三柱有些迷糊,他怎么记得,今天好像是族学开课的日子吧? 所以,狗子呢? 一旁的炕上,春燕和春草正拿布帕叠着小老鼠,这种新鲜的玩法,还是林远秋教给她们的。 春燕把叠好的小老鼠放在手心,然后学着昨日哥哥的样子,用两根小手指前后推动着,顿时,布老鼠就一纵一纵往前窜,看着就跟活过来一般。 睡了一晚,嘴有些干,林三柱清了清嗓子,朝春燕春草问道,“你们哥哥呢?” 难道已经去族学了? 果然,就听到两个闺女异口同声道,“哥哥已经上学了呀!” 还真是上学去了。 哈哈哈,林三柱乐的飞起,自家儿子可真省心。 他拢了拢棉被,侧过身子,准备再睡一会儿,反正饭烧熟了,冯氏准会来喊他的。 哪知,没等林三柱把眼睛眯上。 就听得“砰”的一声,房门被人用力推了开来,林三柱被吓了一跳。 娘的,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发神经啊,林三柱气呼呼地支起身子,想瞧个究竟,结果,就看到自家老娘正拿着竹扫把,气势汹汹地往他这边冲了过来。 “让你睡!让你睡!”吴氏轮起扫把头就朝林三柱挥了过去,“太阳都半天高了,你还搁这儿做梦呢,就你这懒出虫的德行,外头就是有银子捡,我看你也是个屁都捞不着的命!” 冯氏就跟在吴氏后头,原本她见婆婆拿着扫把往三房冲,就想帮一帮相公来着,可眼下这阵仗,她可吃不消,算了,自己还是有多远跑多远吧。 可别到时婆婆打的兴头上来了,也给她来上一扫把,那可就亏大了。 林三柱捂着屁股左躲右闪,嘴里还忍不住狡辩,“好好的,起这么早做啥,如今地里又没活干,儿子躺床上少动弹,不是还给家里省粮食嘛。” 一听这不要脸皮的话,吴氏气得仰倒,小孙子天不亮就起床上学堂去了,而他这个当爹的,居然还在这里不知羞的理直气壮,这脸皮可真真厚过城墙,想到这里,吴氏也懒得收着手上的力道了。 于是原本雷声大雨点小的扫把,这下真的不客气了起来。 见老娘来真格的了,林三柱立马被子一掀,“哎呦,起来了起来了,娘,我这就起床,哎呦哎呦!别打了!哎呦我的屁股!” 一刻钟后,一瘸一拐的林三柱,提着小竹篮往族学走去。 竹篮里装着的,是给林远秋送的饭,有窝头和米粥,还有一小碟爽口的腌萝卜。 才到学堂门口,便有朗朗读书声传来,听这声音,该是孩子们跟着夫子念书呢。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原来这就是《三字经》啊,林三柱边听边数,果真都是三个字连着三个字的。 只是哪个才是自家狗子的声音呢? 林三柱竖着耳朵分辨了好一会儿,愣是没听出来。 他上前两步,准备探头朝学堂里瞧一瞧,可立马又想起,儿子的书,他还没给买呢,要是这会儿自己送上门去,不小心被夫子给逮到了,到时夫子催着他快些去买,那可就完蛋了。 想到这里,林三柱赶紧往后连退三步,左右瞧了一圈,就往稍微远些的那棵大樟树跑去,自己就在树背后蹲着,这下夫子总看不到他了吧。 大多学生都和林远秋一样,都是空着肚子就过来上早课了,所以这会儿,陆陆续续又有家长送早饭过来。 都是林氏族人,林三柱自然全都认识,只是他没想到,大伯林金财也过来了,见他手里也提着送饭的篮子,林三柱有些奇怪,大伯家的几个孙子,不都在镇上私塾念书吗? 很快,林三柱又想起,他家还有个未上学堂的小孙子,那个和狗子一般大的林文进,想必来族学念书的就是他了。 “大伯!”林三柱上前打招呼。 见是自己的三侄子,林金财有些诧异,“三柱你怎么在这儿?” “我给远秋送饭。”林三柱举了举手里的篮子,“他也在族学念书呢。” 林三柱觉得,待会儿自己一定要跟狗子说一声,他爹已经改口叫他的大名了。 还别说,远秋这个名字起得实在不错,喊着挺顺口的,很有酒楼跑堂的派头。 而另一旁的林金财,在听到林远秋也过来族学念书的话后,心里可是吃惊不小,二弟家是个什么光景他当然都知道,每年地里的收成,交了税赋,剩下的粮食也才堪堪裹腹。 所以,大贵哪里有这么多银子,来供孙儿读书的? 难道偷偷藏着挣钱的营生? 很快,林金财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大柱他们兄弟几个,除了前不久去镇上卖过柿子外,其他时候可都忙碌在地里,哪像四处奔波跑生意的人。 这不,前不久,他还听村里人说大贵想再佃些田地种种,这样的话,一年到头也能多一些收成,只是一直未找到往外佃地的人家。 说到田地,林金财不禁想起当年爹娘给他和大贵分家的事来。 村里人都说他爹娘偏心,把田产的大头分给了他这个长子,可林金财并不觉的有哪里不对,自古以来,家业不都是由长房继承的吗。 且爹娘之所以比一般人给的更多,那还不是因为,父母双亲以后都跟着他这个长子生活,无须二弟赡养。 所以,归根结底,分家的事,谈不上谁受益谁吃亏。 再说,都是同胞兄弟,有啥好计较的。 想到自分家后,二弟跟他疏远的样子,林金财摇头,算了,自己这个做大哥的,还是大度一些好了。 给学生留了半个时辰的吃饭和休息时间,王夫子就捧着书册出了学堂,他早饭也未吃,这会儿肚子也有些饿了。 这次,王师母也跟着王夫子一起到了小高山村,夫妻俩就住在离族学不远的一个小院子里。 这会儿王师母早已做好了饭食,正等着王夫子回去吃呢。 见夫子出来,家长们有些拘谨,虽然只是一介童生,可在农人们的眼里,王夫子是有功名的人,比他们这些土里刨食的莽汉,可要金贵多了。 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下,小孩子们一窝蜂地往外跑。 林远秋跟在最后,自己小胳膊小腿的,哪里拼得过人家,他还是小心些吧。 “爹,我在这儿!” 看到不远处提着篮子的林三柱,林远秋赶忙朝他招手。 林三柱恨不得两步并做一步,“远秋肚子饿了吧?” “嗯嗯。”林远秋点头,半个多时辰的早读课,可是消耗了他不少的体力,他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林三柱把捂在怀里的篮子打开,先拿出一个窝头,再是一碗野菜稀饭,最后把腌萝卜端了出来,“快吃,还热乎着呢。” 玉米面做的窝头黄澄澄的,林远秋咬了一大口,嚼了嚼,嗯,真香。 “爹,您吃了没?” “吃了吃了!” 林三柱摸了摸饿的只差咕咕叫的肚皮,心想,等儿子吃好了,自己马上就能回家吃了。 “狗子,同桌把书给你看了吗?” “看了啊,爹爹你放心吧,同桌对我可好了。” 林远秋并没说实话,他决定,在《三字经》买来之前,学堂里的糟心事,他还是不要对便宜老爹说了,也好让对方安心的去挣银子。 听了儿子的话,林三柱顿时放心不少,这下自己就不用担心孩子会挨夫子的训了,只是不知是谁家孩子这么好心。 “狗子,与你同一桌的是谁啊?”林三柱开口询问。 “是大爷爷家的文进堂哥。” 林文进比自己大上两个月,喊他堂哥是肯定没有错的。 文进堂哥? 林三柱诧异,文进不就是大伯家的小孙子吗? 他会把书拿给狗子看? 两个孩子不是才打过架吗? 他怎么就这么不敢相信呢。 只是小孩子家家,指定有啥说啥做不得假,所以,狗子说得肯定是真的。 而不远处的大樟树下,林金财已经从小孙子嘴里,得知了林远秋根本没有书的事。 林金财不禁摇了摇头,他就说嘛,二弟怎么可能有闲银供孩子念书,原来竟打了蹭书的主意,也不怕丢人,可真是胡闹。 吃过早饭,正在堂屋抽着旱烟的老林头,忍不住连打了三个喷嚏。 见状,吴氏忙回房拿了件外套给他披上,如今一日比一日冷了,可千万别着凉了。 见老头子时不时朝屋外看,不用多猜,吴氏就知道他在看什么,现下除了老三父子,其他人可都在家里呢。 吴氏回房抱出针线笸箩,拿起补了一半的衣裳,边缝边朝老林头说道,“咱俩要不打个赌,我说用不了三日,狗子定是不愿再去学堂了。” 每日都得早起,小孩家家的哪里受得了这辛苦,等过了两三天的新鲜劲儿,保证懒得再去了。 老林头并没接吴氏的话,因为在他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早上的一幕,瘦瘦的娃儿,斜跨着的书袋,小脊背挺的直直的,再配上坚定的步伐,快步往前走去。 老林头觉得,这次打赌,老伴肯定得输。 果然,一连五天过去,林远秋还是与第一日一样,早早起了床,梳洗完毕后,再带上水,直接去往族学。 而老林头,也如头一天那般,帮着开门,接着一路跟送着小孙子,亲眼看着他走进班舍。 至于族学里的林文进,照旧用袖子,遮挡着自己的书。 不过也有不相同的地方,就比如,家长们不用再提着竹篮给孩子送饭了。 每次早读课之后,王夫子会让学生们直接回家,依旧是半个时辰,凡是迟到者,除了在门口罚站外,还要被戒尺,打十个手心板。 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敢迟到的人。 这日,未时刚过,天上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伴随着雨水而来的,则是阵阵寒风。 温度顿时下降了不少。 林三柱抬头看了看天色,灰蒙蒙的,看样子,雨一时半会儿肯定停不了。 马上就是学堂下课的时间,林三柱没再耽搁,撑起油纸伞后,飞快往族学跑去。 因为下着雨,林三柱直接去了沿廊,站在这里,倒是不会淋到雨水。 沿廊的最东头,有个支摘窗,窗页正用木杆子支着,站在走廊的这头,能清楚看到班舍内的场景。 林三柱有些心动,轻挪脚步往支摘窗靠去,等离近了后,便猫着身子,透过窗缝往屋里看。 只见狭长的班舍里,王夫子一身青色长袄,手捧书卷,一边踱步一边念着书上的三字经。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再看底下的学生,一个个边读边翻着桌子上的书本。 只有他的狗子,双手放置身后,背直胸挺,眼睛跟着夫子,一字一句认真读着。 再看狗子面前的课桌上,空空的,啥都没有。 咚!!! 林三柱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被狠狠的锤了一下。 第7章 去镇上 给学生们留了回家背读的作业后,王夫子就让大家下学了。 下雨的天,来接孩子的人有不少。 来过几回,林三柱也算知晓自家儿子的性子,知道他定会走在最后一个,便退到一旁,看着其他孩子相继从班舍出来。 能送得起娃儿来族学念书的人家,家境在族中也算是过得去的,这不,为了这次上学,好多人还特地给自家孩子做了新衣裳,虽都是一些普通棉布,可看着也要光鲜了不少。 而满身补丁的林远秋,与他们走在一起,如同小乞丐一般。 再看其他孩子背着的书袋,一个个都鼓鼓的,只有林远秋的,瘪瘪的贴在跨上,一看就知道里头啥都没有装。 林三柱越瞧心里越是难受,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当爹的,实在太过没用。 想到刚刚在窗外瞧到的一幕,想到大伯家小孙子以袖遮书,一副做惯了的样子,林三柱忍不住开口问道,“远秋,今日文进把书借给你看了没?” “看了呀!爹爹您放心吧,文进堂哥每天都有借书给孩儿看的,不信你听,孩儿如今都能背上好一段三字经了呢。” 说着,林远秋便一字一句背了起来。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稚童嗓音清清亮亮的,响转在空旷的村道上,显得格外的好听,可入到林三柱的耳里,只觉心中五味杂陈。 再看到儿子满脸的认真,林三柱那句“咱们再不去念书了”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蹲下身子,好让儿子趴到他的背上。 雨后的路,满是泥泞,要是不小心弄脏了棉鞋,家里连双可以替换的都没有。 炊烟袅袅升起,等林三柱背着林远秋到家后,晚饭已经做好了。 吴氏总觉得今晚老三话特别少,见他捧着饭碗,没待多久就回房去了。 吴氏有些担心,老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转念又想起方才三儿子吃饭狼吞虎咽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哪儿不舒服的人。 吴氏摇头,管他呢,反正老三时不时会发发神经,她已经见惯不怪了。 吴氏肯定想不到,她的三儿子,从族学接儿子回来后,就开始满脑子的挣银子大计了。 林三柱心想,既然狗子喜欢念书,那他这个当爹的,无论如何,都得把念学的书,给儿子买一本回来。 还有,同样是念书的娃儿,他家狗子凭什么就穿得破破烂烂的。 所以他一定要挣银子,挣很多很多的那种,自己这个当爹的,怎么都得让狗子穿上新衣服才行。 只是,该做怎样的营生呢? 林三柱捂着脑袋想了又想。 对了,要不自己就去镇上码头帮人扛货吧,村上就有常年在那里做活的人,听说工钱可以一天一结,挺不错的。 只是,林三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板,和那几个壮硕的村人实在不能相比。 所以,自己要是吃不消该怎么办? 到时他会不会被货物压趴在地上啊? 林三柱越想越害怕,算了算了,他还是换一门挣钱的营生吧。 很快,林三柱又想起常来小高山村的周货郎,每次对方只要担子一到,村里的小媳妇老大娘们就会飞快围了上去,想来很挣银钱才对。 林三柱觉得,当个货郎肯定不错。 可是,林三柱想起,当货郎得去县城进货,自己没本钱啊。 何况,这每天挑着担子走街串巷,风里来雨里去的,多累的慌啊。 还有,再过一段时日,说不得就要刮风下雪了。 到时冰天雪地的,自己挑着担子行走于乡间,那还不冻死个人。 一想到自己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林三柱头摇成了拨浪鼓,不去不去,这货郎生意可千万做不得。 于是,在这样不行,那样做不得的自我否决下,事情很快又回到没银钱买书的原点上。 林三柱叹气,想挣银子可真难啊。 正当林三柱拍着脑门,准备再好好想想其他法子时,眼睛却不经意瞟到了炕上的那件新棉袄上。 灰棕色的布料,里头用的全是新棉花,且因着今年柿子多卖了几百文钱,是以,大嫂她们去买布料时,他娘特地让选了棉布来做面。 再加上冯氏细腻的针脚,所以,这件棉袄怎么也能值个几十文吧。 林三柱心想,有了好几十文,到时自己就去书肆问问,看有没有便宜些的《三字经》,只要不短了章页,哪怕旧点也没关系。 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林三柱有些得意,自己可真是聪明,难怪他家狗子这么机灵,准是随他这个爹了。 想到就做,林三柱找了块包袱布,摊开,然后把棉衣叠巴叠巴,就打起包袱来。 等林远秋吃好晚饭回到房间时,瞧到的正是便宜老爹把新棉袄包成一个大包裹的一幕。 “爹,您把新棉袄装到包袱里做啥啊?” 林远秋纳闷,便宜老爹又不出门,打包裹干嘛?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么多做啥,快找你堂哥玩去。” 林三柱自然不会跟儿子说实话,他总不能说自己嫌挣银子太辛苦,所以想了个直接卖棉袄的法子给他买书吧。 这样多丢人啊。 还有,可千万不能被老娘知道了,不然卖不了棉袄不说,肯定还要被数落上半天。 至于卖了之后,怕啥,大不了再吃老娘一顿擀面杖。 一夜无梦。 林远秋醒过来时,就见他爹林三柱正坐在炕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林远秋赶忙揉了揉眼睛,再瞧,没错啊,的确是林三柱来着,奇怪,便宜老爹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看到自家儿子的呆萌样,林三柱心软的一塌糊涂,他摸了摸林远秋的脑袋道:“狗子快起床,今儿爹送你上学去。” 哦,林远秋迷迷糊糊坐起身,不明白便宜老爹怎么突然想起来送他上学了。 趁着林远秋穿衣洗漱的空档,林三柱拎着包袱出了房门,他得先把包袱拿到院门外去,可不能被爹娘给瞧见了。 吴氏和老林头已经醒了,听到院门打开的声音后,都有些纳闷,正想起身瞧瞧今日狗子怎么够得着门闩了。 结果就听“啪”的一声,院门又关上了,接着是老三的声音,“爹,娘,待会儿我来送狗子上学,你俩再躺会儿吧。” 老林头支起窗,就看到自家老三站在院子里,朝他一个劲的笑。 事出反常必有妖。 吴氏凑到窗前瞧了又瞧,见三儿子身上穿着原先那件打满补丁的旧棉袄,想不通今天怎么不穿新袄子了。 “你起这么早做啥?” 都是从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哪怕一个转身,吴氏都能知道他先迈哪条腿,她可不信老三起这么早,只是为了送狗子去学堂。 “还能做啥。”林三柱摸了摸鼻子,“待会儿我还想去镇上一趟,看看有没有能做的活计。” “啥?做活计!”吴氏瞪大双眼,她没听错吧。 “嗯嗯,挣了银子好给我家狗子买书啊。”林三柱脸不红心不跳,可不就是买书嘛,所以自己这么说,也不算是说谎。 老林头抬头看了看天,想着今日会不会要下红雨来着。 不一会儿,林远秋就背着书袋出来了。 见状,林三柱顿时松了口气,忙上前拉过儿子的手,转身朝吴氏和老林头道,“爹,娘,我这就送狗子上学去。” “老三你等等!” 老林头喊住正要往外走的父子俩,说道:“让你娘拿两文钱给你,待会也好买饭吃。” 虽然不知道老三的话是真是假,可万一是真的呢,总不能饿着肚子干活吧。 林三柱一拍脑袋,自己怎么把吃饭的事给忘了,嘿嘿,他爹虽然平时没个好脸色给他,关键时刻,还是记着他的。 看着朝院门口走去的父子俩,吴氏忍不住问道,“老头子,三儿的话你信不信?” 她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呢。 “有啥信不信的,等老三从镇上回来,咱们不就知道了。” 而这边,才出了院门的林远秋,很快就瞧到门槛上有个大包裹放着,就是昨晚他看到的那个。 见便宜老爹提起包袱往背后一甩的潇洒模样,再联想到对方今日早起的不寻常,林远秋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不行,便宜老爹总不会离家出走吧? “爹,前几日我看到狗蛋又被他大伯揍了,鼻血流的满脸,他大伯娘还说要把狗蛋卖给人牙子哩!” 林远秋觉得,自己有必要让便宜老爹知道没爹的孩子有多可怜。 林三柱以为儿子被吓着了,忙摸摸儿子的头安慰道,“远秋不怕,日后有谁要是敢欺负你,爹保证揍得他们满地找牙!” 只要有“日后”就行,林远秋松了口气,看来便宜老爹并不是离家出走,这样自己就放心了。 至于到底拿着棉袄去镇上干嘛,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要去想了,小孩子家家的,他还是把心思放在念书上吧。 和老爹告别后,林远秋快步走进学堂。 因为林文进的大嘴巴,这几日,班舍里的同窗,包括王夫子在内,全都知晓他家一时半会儿买不起书的事。 林远秋觉得,要不是王夫子每次抽到他背书时,他都能一字不漏的背了出来,说不定这会儿他早就被王夫子劝退回家了。 看来努力用功的学生,不管在哪里,都是让老师喜欢的。 所以,他要更加把劲才行。 小高山村离横溪镇并不是很远,步行的话,约摸一个时辰就能到了。是以,等林三柱背着包裹到了镇上时,正是辰时时分。 走了这么多路,林三柱的肚子早就饿了,他摸了摸衣袋里的两枚铜板,准备先去一趟布庄,然后再忙填饱肚子的事。 横溪镇最热闹的地方就在昌平街上,这边店铺林立,光是布庄就有五六家,林三柱挑了中等大小的一间走了进去,因为他看到这家布庄里有成衣卖。 店掌柜看到有来客,忙抬头招呼,等看清林三柱身上旧的发白的棉袄后,脸上的笑略收了些,“客官想买些啥?” 林三柱有些局促,活了三十多年,他还是头回干这种卖衣裳的事,总觉得脸上烧得慌。 只是一想到自己儿子期盼的小脸,林三柱啥不好意思的想法都没有了,自己又不偷又不抢,没啥可丢人的。 林三柱定了定心神,解下身上的包袱,打开,而后把新棉袄往掌柜面前一推,满脸堆笑道,“掌柜,我想卖这件新袄子。” 一听到来人是来卖袄子的,布庄掌柜并没惊讶,他们店里除了卖时兴布料,也有不少成衣卖,所以周边乡村,时常会有妇人拿了自己的绣活来,只要手艺好,他们布庄自是收的。 掌柜拿起棉袄仔细瞧了瞧,用的只是普通棉布,再看衣裳的走线,嗯,针脚还算细腻,可以收。 掌柜点头,“算你三十文吧!” “三十文?”会不会太便宜了些,林三柱记得自己这件袄子,光买布料和棉花就用去二十多文,再加上冯氏的做工,怎么也不止三十文吧。 “掌柜能不能再给加点?” 林三柱觉得,就算再便宜的书,三十文也肯定买不来。 布庄掌柜有些不耐烦,“三十文,一文都不加,卖不卖随你!” 要不是看在做工还不错上,就这种料子的棉衣,他才不乐意要呢。 卖卖卖,林三柱把包裹往前一推,“我卖我卖!” 布庄掌柜数了三十文钱,林三柱双手接过,仔细数过一遍后,就把铜板用包袱布层层裹好后塞到怀里,最后再看了看柜台上的那件新袄子,转身出了店门。 没事,身上的旧棉袄还能再穿几年。 肚子开始咕咕的叫,林三柱从衣袋里摸出早上老娘给他的两枚铜板,快步往前头的包子铺走去。 大肉包两文钱一个,稍微小一些的是一文,馒头也是一文一个,还有更便宜的粗面馒头,一文钱两个。 林三柱花了一枚铜板买了两个粗面馒头,剩下的那枚又重新放回了衣袋,而后,边嚼馒头边往前走。 他准备先去书肆看看。 总要知道还差多少银钱才行。 书肆在另一条街上,出了昌平街往南再走上一刻钟就到了。 路过三亭门时,就听得前头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想来是谁家在办喜事吧。 林三柱停下脚步,伸长脖子想一探究竟,结果就看见好多人,正往响着鞭炮的方向涌去。 “快快快,何老爷喜得贵子,要撒喜钱了!” 撒喜钱? 一听这话,林三柱哪里还顾得上啃手里的馒头,把它们胡乱往衣襟里一塞后,就跟着前面的人群,拼命往何老爷家冲去。 第8章 买书 何老爷今年三十有五,在今日之前,家中只有闺女六个,添丁对他来说,早已成了心病一块。今年年初,家里夫人又把出了喜脉,听说这次怀相和前几次都不同,除了想吃酸的还是酸的,这下可把何老爷乐成了大傻子,当下在送子娘娘龛前许诺,“若喜得麟儿,必定撒钱三筐。” 是以,等林三柱跑到何府门前时,看到的,就是那满满的三竹筐铜板,且竹筐外头还用红绸一圈圈缠了,看着喜气洋洋的。 何管家也不废话,吉时一到,便大手一挥,顿时,众家丁齐动手,黄灿灿的铜钱如雨点般落了下来。 这样的场面,林三柱还是头回遇到,一时还不太顺手,是以,每次起身蹲下,和撒钱的家丁正好来了个相反,这不,竹筐里的铜钱都下去一大半了,他也才抢了四枚铜板在手。 好在,在银钱面前,人的潜力永远是无穷的,眼见家丁又抓了一把铜钱往这边撒,林三柱一改蹲地找寻的动作,而是直接往地上一趴,把落下来的铜板,压到了自己肚皮底下。 一旁的人并不知道林三柱更换了抢钱策略,只以为这人因着抢铜板,一不小心摔了个狗啃泥,于是众人吓得都往两旁躲去,生怕被地上人赖上。 如此一来,倒是便宜了林三柱行事,只见他把手伸到肚子底下,一寸寸搜寻起铜板来,一个、二个、三个,等摸到第九个铜板时,林三柱的嘴角,已忍不住咧到耳朵根了。 最后,林三柱的这一趴,共趴出了二十三枚铜板,加上先前抢的四个,这次何府撒的喜钱,林三柱一共得了二十七枚。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觉得同样是满身的泥土,可这活要比下地好上千倍。 哈哈,今日可真是天降横财啊。 见喜钱撒完,意犹未尽的人群逐渐散去,只留下一帮衣衫褴褛的乞丐还在等着,林三柱也在,方才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那何府管家说了,待会儿还要布施白面馒头,他家狗子可从未吃过白面呢,更别说用白面做的大馒头了,今日自己一定要讨几个回去给儿子尝尝。 对镇上的人来说,白面馒头只是日常,自然不会馋到与乞丐们抢食。 很快,十几个热气腾腾的大蒸笼就捧了出来,再看里面的大白馒头,足有壮汉的拳头大,可见,喜得金疙瘩的何老爷,今日心情是多么的愉悦。 乞丐们在家丁的指挥下排成了长队,他们当中,有人拿着碗,有人提着小竹篮,还有人干脆掀起衣摆,准备直接包着回去。 而林三柱,早在等馒头的时候,就悄悄把包袱布腾了出来,所有的铜钱都被他贴身藏着了。 何管家数了数乞丐的大致人数,然后对比了一下馒头的数量,最后决定先给每人分上四个。 领到馒头的乞丐们个个笑嘻嘻,嘴里是说不完道谢的话。 林三柱排在队伍中间,没过多久就轮到了他。 何管家一手各抓两个馒头递了过来,林三柱忙抖开包袱接下,“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等看到四个白胖胖的大馒头时,激动的林三柱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何府小公子日后定能当大官。” 在林三柱看来,这可是最好最好的话了,人家送给他这么多馒头,他总要好好感激才对。 突如而来的讨彩话,让何管家一愣,紧接着便是满脸的喜色,他一家老小都在何府当差,自然希望老爷能越来越好,所以,这个乞丐说的话,实在太合他心意了。 “你等等!”何管家叫住了林三柱,然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又抓了八个馒头放到了林三柱的包袱里。 看惯了脸色的乞丐,就没有不精的,自然知道,因为这个同行嘴抹了蜜,何府大管家才又多抓了馒头给他。 于是,拎着包袱咧嘴傻笑的林三柱,很快就听到源源不断的讨彩话传来: “何小公子金榜题名!” “何小公子康康健健!” “何小公子喜结连理!” “何小公子洞房花烛!” “何小公子早生贵子!” 何管家:“” 众家丁:啥啥?洞房花烛早生贵子?拜托,他们家小公子还在吃奶呢。 找了个干净处,林三柱把馒头一个个摆好,再把包袱系的紧紧的。 这样就不怕馒头会掉出来了。 出了三亭门,前头就到了长亭书院,长亭书院是横溪镇最大的书院,院内有近两百多名学子。书院的两侧,则是几个小一些的私塾。 书香文气聚集的地方,自然带动了不少文化产业,这不,在书院的对面,就有十几家书肆开着,启蒙书册,四书五经,各种笔墨纸砚,真是应有尽有。 林三柱不识字,自然不认识牌匾上的各种店名,他摸了摸身上的几十个铜板,选了间最不起眼的书肆走了进去。 看到有人进门,高掌柜几步上前,笑脸相迎道,“客人想买些啥?” 至于林三柱身上穿着的旧棉袄,并未让高掌柜脸上的表情减弱分毫。 他们开书肆的与旁的营生不同,在高掌柜看来,凡是会往书肆来的,必是读书之人,或者家中必有读书之人存在。 老话都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别看现下人家布衣蔬食、囊中羞涩,说不定啥时候,就突然来个鱼跃龙门,飞黄腾达了。 所以,对高掌柜来说,上门都是客,他从不做轻视之事。 见对方语气亲切,林三柱的不自在要好了许多,“掌柜,书肆有小娃儿开蒙的三字经吗?” “客人稍等。” 一听是买《三字经》来的,高掌柜也没耽搁,转身就去书架把书取了过来,“这是刚到的一批,还带着油墨香呢。” 林三柱双手在棉袄上擦了又擦,接过来后翻了翻,书本用纸白韧,印刷字体黑亮,一看就不便宜。 果然,一问价格,两百二十文,乖乖,比族长说的还要贵上二十文。 林三柱下意识摸了摸身上的铜板,“有没有便宜些的?” 高掌柜又去拿了一本出来,“客人要的话,就算你一百文吧!” 新拿出来的这本,看着六成新,该是放了好久的,林三柱翻开看了看,相比刚才那本,这本《三字经》虽旧上许多,可不缺页不少章的,正是自己需要的。 可是,一百文,他也拿不出来啊。 林三柱双耳发烫,“掌柜,还有没有更便宜的?” 见对方满脸的窘迫,高掌柜心里有了数,喊过小伙计守着店铺后,自己就起身去了库房。 约摸半盏茶功夫,高掌柜就捧了一叠书出来,“这些书忘了晾晒,前几日才发现遭了虫蛀,着实可惜,客人你挑挑看,若有能用的,就算你三十文一本好了。” 一听才三十文,林三柱心中就是一喜,忙伸手把书接过,而后迫不及待的翻看了起来。 结果,一连翻了好几本后,林三柱不免有些失望,这些书不但有蛀洞,且有几张书页都快掉下来了。 唯一庆幸的是,蛀虫只吃了纸张的边沿部分,并没把上面的字给吃了。 林三柱把十几本书都仔细翻看了一遍,最后矮子里头挑高个,终于挑出一本品相还算过得去的《三字经》,买了下来。 “掌柜,店里有没有便宜的笔墨啊?” 刚刚付了三十文,这会儿林三柱手上还有二十八文多余,要是可能的话,他想把笔墨也买了。 知道客人说的便宜,绝对是最便宜的那种,于是,高掌柜直接从一旁的木框中,找了许多次品出来,其实也不能算是次品,比如这些墨块,都是不小心摔断的,还有这几只毛笔,基本都是书肆里的试用笔,有些也仅仅开过锋而已。 饶是如此,价格也不便宜,这不,断墨条二十文一块,毛笔一支十五文,且这已经是最低价格了。 高掌柜从断墨中给林三柱挑了最大的一块,毛笔也选了只开过锋的那种。 林三柱在心里算着账,二十文加上十五文,一共三十五文,自己口袋里的铜钱全都掏出来后,还相差七文。 没错,还差七文! 怎么办? 要不毛笔就暂时不买了吧,林三柱伸手想把毛笔拿出去,可脑海里,又浮现出昨日族学里的一幕。 林三柱咬咬牙,解下包裹往柜台一放,道,“劳驾掌柜帮我看一下包裹,我去去就来!” 说罢,便匆匆出了书肆,快步往城南码头而去。 高掌柜只以为客人回家取银钱了,便没在多想,把书和包裹,还有方才挑好的墨条和毛笔,统统都收了起来。 每年的十一二月,是码头最繁忙的时候,一则马上临近年关,再则,天越来越冷,说不得哪天江面就全冻上了,对买卖人来说,要是存货不足的话,那岂不是跑了生意。 所以,这几日,码头上来来往往的全是货物,吃的,用的,玩的,趁着大雪落下来之前,众客商们,把年前该预备的货物都预备了起来。 自然,这几日码头的搬运工们也是不愁找不到活计的。 只是,如果你是生面孔的话,那么,轻松一些的搬运活计就轮不到你了。 这不,林三柱在码头上走了一圈,发现除了搬运米粮可以随时上工外,其他像布料,箱笼,瓷器什么的,早就被各路小把头给包圆了。 按他们的意思,要想加入的话,必须先交五十文的入伙费,且五十文也只能保证一个月的活计。 林三柱只是临时过来挣买毛笔的银钱的,那入伙费什么的,自然不会去交了。 也不知道林石他们在哪里,林三柱来回找了好几遍,结果人影都没瞧见一个。 抬头看了看天,马上就未时了,自己还要赶着回去呢,等下天黑了路可不好走。 这样想着,林三柱便没再犹豫,咬咬牙,快步往粮船走去。 来都来了,自己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粮船上全是稻谷,都用麻袋装着,有一百斤的,一百五十斤的,还有两百斤的,林三柱挑了一百五十斤的那种,搬两袋能得一文钱。 林三柱算了算,发现自己只要搬十四袋,就能挣到七文钱了。 十四袋,好像并不难嘛。 可是,预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这不,当一百五十斤的麻袋压到背上时,林三柱根本直不起腰来,他只能使劲向前躬着身子,双手用力抓住麻袋两角,尽量不让它滑到地上,然后进一步,退半步,踉踉跄跄如同喝醉了酒的人,步履艰难的往前走去。 等终于把一袋粮食扛下船时,林三柱整个人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每搬一袋粮食,管事的就会发一根竹片给你,到时凭竹片结算工钱。 林三柱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还相差十三片,他咬咬牙,又往粮船走去。 等夕阳西斜时,林三柱迈着疲惫的脚步出现在高掌柜面前。 手心里握着的,是已捂的发烫的七文钱。 “掌柜,相差的七文给你!” 林三柱满脸是笑,他儿子终于不用再去羡慕旁人了。 高掌柜有些触动,他怎么也没想到,为了七文钱,这人居然跑到码头做苦力去了。 唉,早知道,自己就免了这七文钱了。 可转念,高掌柜又觉得,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因为只有努力付出了,才会珍视所得。 但愿这家的孩子,能好好珍惜父亲的给予吧。 临走时,高掌柜去库房捧了一卷白纸出来,虽有些受潮发霉,可并不影响给孩子练字。 林三柱再三谢过,原本无力的步伐也变得轻快了许多,哈哈,有了这些纸,他家狗子终于啥都不缺了。 第9章 白面馒头 锅里的野菜汤已经热过好几遍了,可婆婆没说开饭,周氏也不敢往桌上端。 不过周氏并不生气,孩子多了,爹娘偏爱哪个也正常,自己不也更偏喜大儿子远枫一些吗。 周氏觉得,当爹娘的,只要在大事上,能把住方向,做到不偏不倚就不算过分。 再说,婆婆虽疼爱小叔子,可自己嫁过来这么多年,也没见婆婆为了小叔子,做出不讲理的事。 就像这次狗子去念书,起先自己和二弟妹还担心来着,担心婆婆会不会偷偷塞银钱给小叔子,结果这么多天过去了,婆婆手头上的银钱没松出去一文,这让她和二弟妹心安了不少。 说起念书,周氏立马想起了这几日的林远秋,周氏是真没想到,才五岁的小娃儿,居然就有如此的心性,你说这样大冷的天,每天都得起这么早,多辛苦啊。 原本她以为,狗子能坚持下三两天就不错了,哪知,这都过去十来天了,人家依旧雷打不动,天天早起,念书的事,可是一日都没落下过。 周氏觉得,这要是换成远槐,说不定早就赖在被窝里,不愿动弹了。 这可不是周氏小瞧自己儿子,实在是今儿个她去河边洗衣服时,就听林石媳妇说,族里已有两家的孩子,吵着嚷着不愿去族学念书了。 这几日周氏常常会想,狗子要是出生在殷实人家,照他这几日的用功劲儿,说不定还真能读出个童生来。 至于为何不是秀才亦或者举人,周氏摇头,怎么可能,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就凭三房夫妻俩的懒样,狗子能考上个童生,怕已是下了吃奶的劲了。 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周氏探头往门外瞧,外头的天已经黑下来了,也不知小叔子什么时候回来。 听婆婆说,小叔子是到镇上挣银子去了,周氏摇头,觉得小叔子跑去镇上晃荡的可能性大一些,毕竟这样的事,小叔子又不是没做过。 也只有婆婆会被小叔子一次又一次的忽悠,总觉得自己小儿子还有长进的希望。 锅里的汤再次咕噜咕噜的翻滚开了,周氏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木屑,而后往堂屋走去。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林远秋第十二次伸长脖子往村口方向瞧,想看看便宜爹到底回来没有。 他也是下学之后才知道,原来今日便宜爹这么早去镇上,是给他挣买书的银子去了。 也终于明白,便宜爹为何要带上新袄子了,这是准备拿去卖银子的吧。 林远秋心里有些难受,他想起前几日新棉袄刚做好时,林三柱那乐滋滋的模样,还说自己身上的旧棉袄已穿了六年,这下终于能换上新的了。 结果,这么宝贝着的新袄子,就为了给他买书,居然说卖就卖了。 如此舐犊情深的父爱,让林远秋怎能不感动。 有时林远秋会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明明知道这个家一贫如洗,却还要执拗去念耗费银钱的书。 可是,怎么办呢? 这里不是二十一世纪,不是三百六十行,行行能出状元的现代,封建社会,平民百姓想要脱离泥潭,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科举。 所以,他真的别无选择。 就当他林远秋自私好了。 为了将来不吃苦也好,为了这个家能摆脱穷境也罢,反正如今自己要做的,就是不辜负身边亲人的付出。 犬吠声再次响起,林远秋踮起脚尖,这回应该是爹爹回来了吧。 果然,过了没一会儿,他就看到有个人影正往这边挪动,林远秋忙丢掉手里练字的小树枝,快步往村道上跑了过去。 离着大概还有二十米的距离,林远秋就停下了脚步,再往近,他可不敢了,别到时是个陌生的。 “爹爹!”林远秋试着朝前头喊了一声。 对面的林三柱早就留意到这边的动静了,等听清是自己的儿子后,立马快步跑了过来。 “哎呦,我家狗子来接爹爹啦!” 说着,他弯下身,一把抱起儿子,要不是肩上还有东西背着,林三柱恨不得给儿子来几个抛高高。 “狗子,爹爹今日可把三字经给你买回来了,还有那笔和墨,也都买来了,对了,那书肆掌柜可送了好些纸给爹爹呢!” 憋了一路的喜悦,这会儿见到儿子,林三柱哪里还能忍得住,他拍了拍后背的袋子,笑道,“狗子,你摸摸布袋,书和笔墨就装在里头呢,哈哈,这下咱们可就啥都不缺了!” 这袋子,也是高掌柜送给他的,不然这么多东西,路上肯定不好拿。 林远秋一手搂着林三柱的脖子,一手伸长往布袋上探,触手之处是个圆筒状的东西,这应该就是卷着的白纸吧,很快三字经也给他摸到了,然后又摸到了一支毛笔。 “谢谢爹爹,爹爹您真好!”林远秋心中雀跃,有了纸和笔,自己就可以开始写字了。 听到儿子夸他是好爹爹,林三柱顿时乐得见牙不见眼。 对了对了,自己还有白面馒头没显摆呢。 “狗子,你猜这里头是啥?”林三柱取下包袱,在林远秋面前晃啊晃。 林远秋伸手摸了摸,软软的,“是好吃的吗?” “对对对,就是好吃的,哈哈,我家狗子可真聪明,这里头可是白面馒头,全白面的,有好多好多个,待会儿爹爹就蒸了给狗子吃!” 哦,对了,馒头得藏几个起来。 不然,待会到老娘手上,再想拿出来就难了。 想到这里,林三柱快速蹲下身子,把儿子放到地上后,就开始解包袱,然后一个、两个、三个,很快从包袱里拿了三个大白馒头出来,接着不由分说往林远秋衣裳里塞,“狗子,待会你悄悄把这几个馒头放到咱们房里去。 三个馒头,正好狗子他们三兄妹,一人一个。 被塞满怀的林远秋点头如捣蒜,这样的任务,他保证圆满完成。 听到小儿子回来了,吴氏立马催着几个儿媳开饭,“快快快,天都黑透了,再不吃饭,肚子都要贴到后背去了!” “娘,你看我带啥回来了!”林三柱喜气洋洋,一进堂屋后就把包袱打开,摊到了桌上。 油灯下,白面馒头格外显亮,看得屋里众人嘴巴张得老大,包括几个小的在内,眼珠子都快黏在馒头上了。 吴氏吃惊,“哎呦,咋这么多馒头哩,老三,这是哪来的啊?” 难道今日做活的东家,拿馒头抵的工钱? 可这么大个头的馒头,少说也得两文钱一个吧。 吴氏上前数了数,乖乖,这一包袱下来得有二十来文了吧,老三找得到底是啥活,居然值这么多工钱。 见自家老娘一副看呆了的模样,林三柱有些得意,笑道,“今日儿子运气好,刚到镇上就碰到有家老爷生了儿子,又是撒喜钱,又是布施馒头的,可真是热闹。” 一听这么多馒头居然都是白给的,吴氏忍不住拿起一个掂了掂,这得有四两多重吧,哎呦,这家老爷可真阔气。 可不,那何府老爷还撒了足足三箩筐的铜钱呢。 林三柱正准备好好说一说自己抢铜板的本事,却听得身后的冯氏惊呼,“相公,你的袄子咋破了!” 破了吗,林三柱伸手往后背一摸,还真有一道口子开着,想来是今日搬货时被麻袋剐破的。 林三柱不以为意,“没事,准是扛麻袋时划破的,待会补补就好了。” 啥?扛麻袋! 林大柱和林二柱,以及刘氏和周氏,几人都是一副不可置信,三弟(小叔子)居然去搬货了? 这实在太让人意外了。 吴氏也是满脸的不敢相信,围着林三柱,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圈,“老三,你扛麻袋去啦?” “是啊,儿子得挣银子给狗子买书啊。” 说这话时,林三柱总觉得自己的腰板比以往挺直了许多。 冯氏心疼的不行,她摸了摸林三柱衣服上的破口子,道:“相公,我这就去把新棉袄给你拿来。” 咳咳咳,还有屁的新棉袄啊。 这婆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三柱忙转移话题,“娘,要不今晚咱们就把这些白面馒头吃了吧。” 吃白面馒头? 一听这话,冯氏立马停了脚步,觉得那新棉袄什么的,待会儿吃了晚饭再换也是一样的。 担心吴氏不同意,几个小的包括林远秋在内,立马都围上前来,五六双眼睛都巴巴的看着吴氏。 而远枫远松,还有春梅春秀,这几个大一些的,也是一副渴望的眼神。 吴氏当然不同意了,老天,这可是纯白面做的馒头,一下子全霍霍了,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她正想开口阻拦,一旁的老林头开口了,“老大家的,你把馒头拿去蒸一蒸,今晚咱们全家吃白面馒头。” 诶!周氏一听,忙把桌上的馒头归拢归拢,而后一提包袱,就大步往厨房跑。 “大嫂,我给你烧火!”刘氏快步追了上去。 见状,冯氏也没耽搁,“我也去帮忙!” 说罢,就嗒嗒嗒地往灶房冲。 妯娌三人是一点都没给婆婆开口阻拦的机会。 吴氏:“” 见吃馒头已成定局,几个小的终于松了口气,接着便嗷嗷叫地在屋里跑了好多圈。 人多速度快,周氏几人,很快就把热气腾腾的馒头端上了桌。 九个馒头,全家十七个人,吴氏拿刀把馒头对半切开,正好一人半个。 而第九个馒头,吴氏直接递给了林三柱,“老三,这个给你,今儿你最辛苦。” 林三柱摇摇头,把馒头一掰两半,又拿起其中的半个一分为二,然后分别放进老林头和吴氏碗里,“爹,娘,你俩吃!” 为了他们兄弟几个,这些年爹娘可是吃了不少的苦,林三柱咬牙扛着麻袋时,才真正体会到了爹娘的不易。 老林头和吴氏顿时眼眶湿润,他们家老三终于长进了。 这顿晚饭吃的全家尽欢,觉得过年也差不多这样了。 听到扛两麻袋稻谷就能得一文钱后,林大柱和林二柱有些心动,想着要不要明日也去码头上看看。 老林头摆手,老大摘柿子时摔伤的腰才好全呢,这时候再去扛麻袋,怎么吃的消。 他擦了擦烟袋锅子,道,“挣银钱的事,还是等年后再说吧。” 林三柱把买来的书和笔墨,挨个展现给大家看,然后,又连比带划的说了今日自己抢了二十七枚喜钱的光辉事迹。 一旁的吴氏边听边磕着手指头,计算着三儿子今天的花销,可左算算右算算,怎么也不能把银钱和买到的书本笔墨对上等号。 所以,那另外三十文到底是哪来的啊? 这时,回房准备拿新棉袄给相公穿的冯氏,双手空空的回来了,“相公,咱们的新棉袄找不到了。” 一听这话,吴氏顿时醍醐灌顶,“蹭”的一下站起身,四处找寻着趁手的东西,老三这个败家的,居然把新做的袄子给卖了。 于是堂屋里一阵鸡飞狗跳。 最后,挨了两扫把的林三柱,揉着自己的屁股,哎呦哎呦回了房。 他娘可真狠啊,才吃馒头时还乖娃乖娃的叫呢,结果,说翻脸就翻脸,哎呦,痛死他了。 林远秋有些不好意思,要不是为了给他买书,他爹也不会卖了新做的棉衣,更不会挨奶的揍了。 “爹,要不儿子给你揉揉吧!”林远秋袖口挽得高高的,一副准备好好替爹爹松松筋骨的模样。 林三柱确实有些累,便没推辞,往炕上一趴后,就懒得动弹了。 见状,一旁的春燕和春草,也小衣袖卷卷,然后一人一根抱着爹爹的腿,准备学着哥哥的样子,给爹爹按上一按。 这样爹爹就能每天带香香的馒头回来吃了。 脱下林三柱的外袄,脖子上磨破皮的地方就露了出来,上头的血已经凝固了。 再掀开中衣,后背全是红痕,可见那装满谷子的麻袋有多重。 林远秋心里不是滋味,也越发下了决心,那就是,自己一定要努力学习,好好报答便宜爹的养育之恩。 另外,在自己成才之前,小恩小惠也是可以有的嘛。 于是,头脑一热的林远秋,三两下打开了炕柜,在一堆破衣烂衫下,把那只藏的深深的陶罐搬了出来。 而后在林三柱和冯氏的惊诧目光中,掏出一个红红的柿子以及两个扁糯糯的柿饼来 “爹啊!”林三柱也顾不得自己还光着的脚丫,抱着缺了口的破陶罐,飞快往正房奔去。 第10章 柿饼 看到便宜爹抱起罐子就走的欢快背影,林远秋顿时肠子都悔青了,他怎么就头脑一热了呢。 这下偷藏果子的事,不就全曝光了吗,这让他的脸往哪儿搁啊。 最最重要的是,他一个才五岁的娃,待会该怎么解释这些东西的由来。 柿子还能说是掉到地上自己捡来的,可那些柿饼呢,这东西不经过加工可成不了这个样子。 总不能从树上“吧唧”一下,就摔成了饼样吧。 林远秋的脑细胞是转了又转,他得赶快想出个应对的法子才行。 唉,林三柱啊林三柱,你可真是个坑娃的爹啊,你家儿子给你好吃的,那是孝敬你呢,哪知你却把儿子给卖了。 果然,没过多久,光着脚丫的林三柱又异常兴奋的跑回来了,只见他三两下把布鞋套上后,就一把抱起发着呆的林远秋,而后又迫不及待的往正房去了。 林远秋还抱着一丝幻想,“爹,我的柿子呢?” “都给你爷奶了啊!” 林三柱回答的理所当然。 林远秋磨牙,他和两个妹妹也只尝过一个呢,这就全充公了? 看来以后他得记牢,遇事千万别得意忘形,这次要不是自己还夹杂着丁点想显摆的心思,也就不会被一锅端了。 正房屋里,林大柱和林二柱趿拉着鞋,两人刚准备洗脚上炕,就被老林头给叫了过来。 这会儿兄弟俩见老娘手里拿了块像饼子的东西,且还一副十分宝贝的样子,林大柱和林二柱有些好奇,“娘,您手里拿的是啥?” 怎么从来没见过啊。 吴氏但笑不语,拿起笸箩里的剪子,对着柿饼咔嚓咔嚓几下,很快就把圆圆的小柿饼分成了好几块,然后往两个儿子面前一推,“你俩快吃吃看!” 吴氏脸上满是压不住的喜色,刚才她和老头子已经尝过一个了,甜糯软口,实在好吃。 林大柱和林二柱也没犹豫,各自捡了一块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后,眼睛就亮了起来。 “娘,这糕点哪儿来的,吃着挺好吃的。”林大柱忍不住问道。 这饼子甜甜糯糯的,实在太好吃了。 一旁的林二柱跟着点头,十分认同他哥的说法,他吃着也觉得香甜软糯,确实挺不错的。 “这哪是糕点啊,老三说这叫柿饼,就用咱家后院那些柿子做的,哈哈,娘还是头一回听说柿子能做成饼的,且还这么好吃。” 吴氏边说边又揭开炕上的罐子,把剩余的十来块柿饼全拿了出来,“罐子里头还有好些柿子呢,都是狗子存起来的,听老三说,这些柿饼也是狗子摆弄出来的。” “也不知狗子是咋想到的。”老林头刚刚已经激动过一回了,这会儿再看到这么多柿饼,忍不住又拿起一块,对着油灯仔细瞧了起来。 橙红色的柿饼在油灯的光照下,格外晶莹剔透,饼身上还挂了层薄薄的糖霜,老林头可以肯定,要不是柿子蒂还长在上头,保证没人会想到,这绵软香甜的饼子,是用柿子做成的。 看到老大老二满脸的吃惊,老林头一点也不意外,先前老三把罐子抱过来时,他也挺惊讶的。 谁会想到,才一个五岁的小娃儿,竟能想到把柿子做成柿饼吃,这脑袋瓜也不知咋长的。 老林头自动忽略了林远秋偷藏柿子的事,毕竟眼下这个叫柿饼的吃食才是最吸引人的。 他已经想到了用柿饼挣银子的法子。 很显然,林大柱和林二柱也想到这上头了。 这么稀罕的吃食,想来喜欢的人肯定不少。 没让老林头几个等多久,抱着儿子的林三柱很快跟个猴似的冲了进来,而后把林远秋往炕上一放,“狗子,你快跟爷奶他们说说,陶罐里的柿饼是怎么弄的。” 怎么弄的,就这样弄的呗。 林远秋只差朝便宜老爹翻白眼了,没见过坑儿子坑的这么彻底的。 唉,今日为林三柱流的感动之泪,终究是错付了。 再看屋内如三堂会审般的架势,林远秋心想,要不自己干脆来个闭眼开嚎,这样他们应该拿他没辙吧。 不然待会说不定要挨揍,毕竟四堂哥偷柿子吃被揍的屁股红肿的事,还刚刚发生在前不久呢。 且四堂哥当时也只偷吃了一个,比起自己这满坛子的柿子,罪名可要轻多了。 纠结着柿子的林远秋,压根不知道屋里人的关注度都在那几个柿饼上,这也难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他肯定想不到,在前世司空见惯的柿饼,在大景朝却没有这种吃法。 是以等老林头再次提起柿子时,林远秋也没往这边想,只把自己早已想好的应对说了出来。 “是大风把柿子吹下来的。”林远秋满脸的认真,“孙儿吃着有些涩口,就想着装到罐子里捂一捂,炕上暖烘烘的,柿子就熟了。” 听林远秋一说,几人才想起,对啊,未熟的柿子被风吹下来后,可不正是又硬又涩没法入嘴的吗,可他们这会儿再看罐里的柿子,早已变成橘红色,且摸着也软软的了。 这么说来,柿子不一定非得等熟了软了才能摘下来。 林大柱有些激动,他好像知道柿子催熟的法子了。 老林头也想到了,心里更是明白,如果催熟法子有用的话,那往后自家的柿子,就可以比别家早好多天上市。 这样的好处就是,多少一斤可以由自家说了算,再不会柿子成堆的卖不起价格了。 老林头强按下心头的激动,准备到明年柿子长出来时,就试试催熟的法子。 对于柿饼的做法,林远秋也有了应对。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学着五岁小孩的语气,道,“孙儿看到有些柿子摔破了皮,就学着奶晒蒲瓜干的样子,也把柿子去了皮,再把它们晒到柴铺上,等孙儿记起来再去看时,柿子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在做柿饼上,林远秋还真没有乱说,其实这些柿饼的由来,也算是无心插柳吧。 当时掉落下来的柿子,的确有好些摔破了皮的,想到就这样丢了实在可惜,于是林远秋学着前世姥姥做柿饼的样子,把破柿子的外皮撕了,然后晾在后院的柴堆上。 因着柴堆那儿有不少的木柴,加上位置比较偏僻,几个柿饼晒在上头根本不起眼,所以之后的几天,林远秋已把这事给忘光光了。 而家里也没人留意到那块地方,所以,等林远秋再想起时,发现柿饼已经晾晒成功了。 而后林远秋又学着姥姥的手法,把它们一个个轻轻压扁,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在林远秋的连比带划下,老林头和吴氏,还有林三柱他们,算是听明白了柿饼的做法,也下意识地认为,这些柿饼完全是狗子歪打正着,凑巧做出来的。 这样的理解正是林远秋想要的,不然他一个小毛孩,突然做出这个,实在不合常理。 “狗子,做柿饼的法子你可不要与旁人说,晓得了吗?” 老林头摸了摸小孙子的脑袋,语气十分认真。 “是啊,狗子。”林三柱也跟着说道,“今晚你和爷奶,还有大伯二伯说的话,再也不要告诉别的人,知道吗?” 林大柱和林二柱也跟着叮嘱:“狗子,你爹说的对,做柿饼的法子,咱们可不能对外说。” 到了这会儿,林远秋总算回过味来了,合着自己这个柿饼,在大景朝算是头一份啊。 这也能理解为何不让自己往外说了,想来是打着日后做柿饼卖的主意吧。 对,一定是这样的。 想明白原由后,林远秋心中不免有些惊喜,要真能做柿饼挣银子,那对这个一贫如洗的家来说,肯定是件大好事。 所以,这样的挣钱好法子,傻子才会往外说呢,林远秋摇摇头,朝老林头无比认真道:“孙儿不说,孙儿肯定不说。” 打死他都不说。 老林头很是欣慰,自家小孙子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既然问清楚了话,接下来就没林远秋什么事了,老林头让林三柱先送狗子回房,虽做柿饼的事要到明年才能开始,可父子几人这会儿兴致正浓,想提前规划一番。 林三柱脱下袄子给林远秋包上,从正屋到三房可有一节路要走,大晚上的,别把自家儿子给冻着了。 “爹爹,我的柿子。” 林远秋想最后争取一下,能拿回几个是几个。 对哦,这些柿子可是自己狗子一个一个攒起来的。 林三柱有些后知后觉,这才想起柿子被自己一锅端的事。 “爹,这些柿子可是狗子攒下的。” 林三柱的言下之意,他儿子好不容易攒下的,他得搬回房里去。 吴氏一把摁住罐子,里头的柿子少说也有三十来个呢,先前自己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她肯定不能让老三全拿了去。 最后,老林头一锤定音,所有东西按人头均分,三十五个柿子,每人分两个,余下的一个,老林头直接给了林远秋。而柿饼,一人一块肯定不够分,于是吴氏拿出剪刀,一顿咔嚓咔嚓,几个柿饼转眼就剪成了十七八块,这下每人都能分上一嘴了,倒是不会吃亏了谁。 林远秋觉得,吴氏一定是分白面馒头分出经验来了。 临近腊月,天越发冷了起来。 半夜时分,林远秋隐约听到窗外头响起了沙沙声,这是下雪了吧? 他紧了紧被子,一转身,很快又进入了梦乡。 第11章 晨课 老林头和吴氏依旧临近卯时就醒了过来,等看到屋外白茫茫一片后,夫妻俩心里的第一想法就是,狗子今日肯定不会去上学了。 于是老林头又重新上了炕头,拿过荞麦枕头往后背一垫,就拿剪子剪起了烟丝。 吴氏见了,忍不住开口,“这会儿屋里头还暗着呢,哪里剪的出细烟丝来。” 老林头不以为意,这活自己都做了几十年了,如今不说屋里亮不亮堂,就是闭着眼,他都能把这几张烟叶给料理明白了。至于烟丝剪得细不细的,怕啥,都是往烟袋锅里点着烧的东西,谁还在意这些啊。 对于老头子的不听劝,吴氏也无法,反正两人成亲这么些年,也没见他听过自己一回。 就一属犟驴的,有啥办法。 吴氏搓了搓手,这天可真是冷,对了,她得找找,看家里还有没有可用的棉花,老三的新袄子卖了,她总要想法子,往他那件破棉袄里加点棉花才行,不然大冷的天,哪吃得消啊。 想到这里,吴氏忙起身下了炕,打开衣箱后,就翻找了起来。 几十年的夫妻,不用多问,老林头就猜到吴氏想做啥,他想了想开口道,“你把我那件细棉袄子改改给老三穿吧。” 吴氏一听,炸毛,“这咋行,这可是大妮二妮特地给你做五十大寿的。” 前年老林头五十岁整,两个闺女给爹娘各做了身袄子,用的细棉布做的面料,絮了六两棉芯,穿在身上可暖和了。 这也是老林头和吴氏唯一的好衣裳。 是以,两夫妻平时都不怎么舍得穿。 吴氏还好,每年除夕正月,都会拿出来套一套,而老林头的这件,一直就在箱子里头放着了。 用他的话说,自己不是在田里就是在地里,且到哪都有烟袋锅子跟着,这要是一不小心把新袄子给烫个洞,那还不得心疼死。 于是,老林头的新袄子,就基本没穿过。 吴氏肯定不会依老头子的意思把棉袄改给林三柱穿,自己和老伴就这身拿的出手的衣裳,说句不忌讳的话,等将来入土时,当成寿衣穿进棺材,不也能给孩子长一长体面。 老林头自是不知老伴已把两人的身后事都考虑上了,他把挂在烟杆子上的小布袋打开,再把剪好的烟丝统统装到了袋子里。 而这边,吴氏已把整只木箱翻找完了,结果不出所料,啥有用的棉花都没找到。 把箱盖合上,吴氏正准备打开另一只,就听到屋外头有开门闩的声音传来。 总不会是狗子起来了吧。 两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赶紧推开窗户往院子里瞧。 只见院门那里,有一张木凳子摆着,凳子的上头,是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踮起脚尖拨着二门闩。 这人不是狗子还会是谁。 这下老林头也不摆弄他的烟袋锅子了,忙穿衣下炕,打开屋门就快步到了院子里。 听到动静的林远秋转过身,木凳子晃了晃,老林头赶忙上前扶住,再见小孙子头上已落了不少的雪,他忍不住开口道,“远秋,今日还要去上学吗?” “要去的啊,学堂还未放旬假哩!” 听到老林头这会儿又喊自己的大名,林远秋有些想笑。 再对比昨晚的一声声狗子,林远秋也算总结出经验来了,那就是,每回自己背着书袋上学时,老林头都会下意识地喊他的大名,除去这个时候,剩下的,就都是狗子了。 林远秋忍不住感慨,果然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古人诚不欺我也。 雪天路滑,担心一不小心会摔了人,林远秋没让老林头相送,挥手与之告别后,便独自一脚深一跤浅的往族学走去。 今日花在路上的时间比平常要多上一倍,林远秋心想,也幸亏路上的积雪不厚,不然他也只有在家待着的份了。 王夫子风雨无阻,和平时一样,早早就在班舍里坐着了。 “夫子早!”林远秋行了个标准的学生礼。 这是上学第一日,王夫子教给他们的,双手在胸前抱手,轻于抱拳,重于拱手,身体略往前躬身,这样,一个标准的学生礼就行好了。 等林远秋起身走向座位时,才发现自己居然是第一个到的,看来今日的雪,让人有了赖被窝的理由啊。 没再多想,林远秋从书袋中拿出《三字经》,翻开,准备从头到尾念上一遍。 可转念,林远秋觉得,自己有必要把书已经买来的事与夫子说一说,还有笔墨纸张也都有了的事,免得脑门上老顶着一个苦娃娃的名头,实在没有必要。 咳咳,林远秋清了清嗓子,而后起身,“禀夫子,昨日学生父亲已给学生把三字经买来了。” 王夫子朝林远秋手上的《三字经》看了看,而后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夫子,我爹爹也给我把笔墨买来了。” 放下《三字经》,林远秋又把笔墨拿出来举给夫子看。 王夫子接着点头,嗯,不错不错。 林远秋嘴角忍不住上扬。 对了,他还有纸未说呢。 想到这里,林远秋再次起身,“禀夫子,学生家中还有一大卷白纸哩。” 小得意的表情加上小小的脸,把小娃儿的稚气,表现的淋漓尽致,林远秋并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有多幼稚,只觉得汇报过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起来。 看来,爱面子的事,无关年龄的大小,一直被同窗爹娘当成苦孩子的典型代表,他也很烦的好吗。 王夫子忍不住嘴角抽抽。 刚才林远秋进来时,他看到对方背着的书袋,不再似以往那般轻飘飘贴在身上,想着是不是书已经买来了,正想问上一句呢,哪知还没来得及开口,小家伙就巴巴巴的全都报给他听了。 王夫子强忍着笑,自己这个故作老成的学生,今日总算有了小孩子该有的模样。 约摸过了两盏茶功夫,又陆续来了十来名学生。 再之后,就没人过来了。 想来都被雪阻了吧。 看了看外头还未停的雪,王夫子觉得,该来的学生差不多都已经来了,遂让大家把手中书本合上,开始点名抽背了起来。 这可是先前从未有过的,当下便有学生恨不得把头埋进肚子里,免得被夫子点到。 只是,这不是想躲就能躲过去的。 第一个被点到名的是林云安。 王夫子道:“幼而学,壮而行。” 林云安挠了挠头,吞吞吐吐的接上,“上致君,下下泽民,扬名声,显父母,光于前,裕裕裕裕” 裕了半天,什么也没裕出来。 王夫子沉着脸,手拿戒尺走了过去,林云安只得老老实实伸出手,掌心朝上。 只听得“啪啪啪”,手心被戒尺打了三下,光听声音,就觉得疼的厉害。 这下,众人的脑袋已经快和桌面齐平了,早知道今日有这么一遭,还不如窝在炕上不来了呢。 “林文进!”王夫子走到最前头一排,“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 林文进忙接了上去,“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三纲者,君臣义,父子亲” 王夫子点头,让其坐下。 没挨戒尺,林文进十分得意,转头看向一旁的林远秋,期盼着下一个被夫子点到名的人就是他。 这样,自己就能看到林远秋被打戒尺的惨样了。 所以当王夫子叫到林远秋时,林文进的一对小眯眯眼,此时已乐成一条线了。 林远秋没留意到同桌幸灾乐祸的眼神,他这人有个习惯,那就是很能静下心做一件事。 只要投入,基本就处于外物难扰的状态。 这也是前世他一直学习成绩优异的主要原因。 就像刚才,虽背诵之人不是他,可林远秋已边听边在心里做着释义了。 王夫子双手背在身后,戒尺就放在离林远秋不远的课桌上。 “地所生,有草木,此植物,遍水陆。” 林远秋接上,“有虫鱼,有鸟兽,此动物,能飞走,稻粱菽,麦黍稷,此六谷,人所食,马牛羊,鸡犬豕,此六畜,人所饲” 王夫子未叫停,林远秋就一直背了下去,直至背诵到“戒之哉,宜勉力”才停了下来。 而此时,林文进吃惊的嘴巴已张得老大了。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林远秋居然把剩下的部分全给背了出来,要知道,这可是昨日才学的啊。 还有,他不是没书的吗?怎么能记住这些的? 这也是王夫子始料未及的,昨日自己才大致讲了一遍,没想到林远秋竟然全记了下来,可见是个记忆力惊人的。 只是,越有这样的认知,王夫子心里越是惋惜,历来科举考试,学识和钱银自是缺一不可的。 没有钱银的支撑,再好的学识也只能埋没。 唉,可惜啊! 林远秋自是不知此时王夫子的心里想法,晨课结束后,他便书袋一背,快步回家吃早饭去了。 其实也可以把书袋放在班舍里的,不过林远秋可不敢这么做,便宜爹好不容易才把书本笔墨给他凑齐呢,他还是全带在身上才放心些。 见小堂弟背着书袋回来,林远柏快步跑了过来,而后从鼓鼓的衣袋里,抓出几颗山楂,“狗子弟弟,给你吃!” 林远秋已无力吐槽被叫狗子的事了。 狗子就狗子吧,反正都说贱名好养活。 那就保佑自己在古代茁壮成长吧。 说来,当初之所以起了个狗子的小名,还真有贱名好养活的想法。 原本在林远秋上头,是有两个哥哥的,只可惜一个养到七岁时,出天花没了。 而另一个,还在襁褓时,就发热夭折了。 所以等到林远秋出生,吓破了胆的林三柱,立马给自己儿子起了个易养活的贱名,就叫狗子了。 “四哥,你去后山啦?” 林远秋看到林远柏的鞋尖全湿了,想来这些山楂就是去山上摘的。 下雪天,原本不起眼的山楂,在白雪的烘托下,立马显出了身形,所以,这个时候,好多皮孩子都会去山上摘果子。 “嘘!”林远柏忙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要是被他娘知道自己大雪天的居然跑去后山,肯定得挨揍。 林远秋接过红彤彤的山楂问向林远柏,“酸吗?” 他可是最怕酸的。 林远柏摇头,“一点都不酸!” 林远秋不太相信,“要不你先吃一个给我看看。” 吃就吃,林远柏很快往嘴里塞了一颗,接着大口大口嚼给林远秋看,果然脸上一点被酸到的表情都没有。 这下林远秋放了心,忙抓起一颗塞进嘴里。 结果,还没嚼上两下,小脸顿时酸成了包子。 哈哈哈哈,小计得逞的林远柏边笑边快速把嘴里的山楂吐了出来,哎哟,可真酸死他了。 第12章 没有砚台 雪下了一天就停了,气温又渐渐高了起来,原本挂在屋檐上的冰条,随着温度的回升,开始滴滴嗒嗒往下滴着水珠,而铺叠在瓦片上的白雪,也慢慢化成了水。 都说融雪天才是最冷的,林远秋觉得自己的手可比昨日僵多了。 好在王夫子给大家放了旬假,今明两天不用再去族学上课了。 于是暖烘烘的炕加上暖乎乎的被窝,让林远秋一觉睡醒时,就已到了辰时末。 原本以为自己已是这个家起床最迟的一个,可转头看去,发现同样还在炕上的便宜爹,依旧呼吸均匀,睡得正香呢。 林三柱难得下大力气做活,更别说去码头扛麻袋了,是以昨日缓过劲来后,就全身酸痛的厉害。 这也是吴氏没扛大扫把过来的原因,不然躺到这个时候还不见起床,挨扫把头都是轻的。 林远秋坐起身,快速把衣裤穿好,虽王夫子给了两天的旬假,可留下的作业也不少。 待会吃了早饭,他还有的忙呢。 这时,就听门“吱呀”一声开了,紧接着,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是春燕。 小姑娘见爹爹还睡着,也没敢动静太大,只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哥哥,娘让我来喊你吃早饭。” 林远秋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响了,当下也没耽搁,下地套上棉鞋后,就牵着大妹的手往堂屋去。 今日早饭吃的是黑面馒头和碎米粥,吴氏还破天荒的打了两个鸡蛋到粥里,虽每人碗里只飘了几片薄薄的蛋花,可那种今日我吃了鸡蛋的喜悦之情,都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林远秋也一样,穿到这里已快满月,他还是头一次接触到鸡蛋,虽只有点点几片,可他已经很满足了。 加之肚子里的空城计不等人,于是,馒头和米粥很快下了肚。 摸了摸吃得饱饱的肚子,林远秋想起,便宜爹还没吃呢。 可他往桌上看去,除了桌子中间的一大碗腌萝卜,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林远秋抬脚往厨房去,想着他爹的那份早饭,会不会还在锅里温着。 只是,等林远秋揭开锅盖,却见里头只有一大锅的水,该是温着准备待会儿洗碗的。 所以,他爹的早饭呢,总不会因为没有起床,就不给饭吃吧。 如今一天才吃两顿饭,要是错过了这顿,下一顿就得到酉时了,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看到小孙子四处晃荡,吴氏站起身,正想走过去瞧瞧,结果,就见小家伙捧着个大陶碗哼哧哼哧的过来了,“奶,我爹的早食哩?” 刚刚林远秋也把碗橱打开看过了,里面除了几个空碗,其他能吃的东西,一样都没有。 所以他就找吴氏来了。 看到小孙子一副你们别想饿死我爹的表情,吴氏真是又气又好笑,不过更多的是欣慰。 看来老三没白疼这个儿子,小小年纪就知道心疼爹,可算是歹竹出好笋了。 再看老三媳妇,正一口米粥一筷子咸菜,吃得正欢呢,吴氏当下就一个大白眼翻了过去。 冯氏委屈,她这不是还没吃饱嘛,再说昨日相公的早饭,不就是她端过去的吗。 不过看到自家狗子这么懂事,冯氏觉得被婆婆白上几眼也没什么。 而一旁的周氏和刘氏,此时心里的想法正和婆婆一样,那就是歹竹长出好笋来了。 吴氏拿着大陶碗进了房,林远秋紧跟在后,只见他奶走到炕边,炕上有个大草箩,圆圆的,用稻草编成的那种,再看他奶把箩盖掀开,然后从里头拿出两个黑面馒头,接着是一小陶罐米粥,摸着还热乎乎的。 林远秋纳闷,不就馒头和粥吗,他奶也太小心了,居然藏到了房里,这是怕被人偷吃? 可等林远秋把早饭端到房里,再看到他爹熟门熟路从米粥底挖出两个去了壳的鸡蛋后,才明白吴氏为何要把粥放到自己屋里了,合着这是偷偷给三儿子弄好吃的,担心被人知道呢。 林三柱把两个鸡蛋舀了出来,准备一个给自家儿子,另一个给两个闺女一人半个。 “爹,您吃吧!”林远秋把鸡蛋重新放到米粥里。 春燕和春草有些不舍,两双眼睛盯着白胖胖的鸡蛋,没舍得挪开,可两个小姑娘还是把鸡蛋往爹爹面前一推,“给爹爹吃!” 最后林三柱把鸡蛋一分为二,跟几个孩子正好一人半个,这下都吃得乐滋滋的了。 吃完了鸡蛋,林三柱再三叮嘱:“可不能往外说,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春燕和春草乖乖点头,昨晚吃白面馒头的事,她们就没和外人说呢。 把碗筷送回到厨房时,林远秋看到只有大伯母和二伯母在,两人,一个洗碗,一个刷锅,而他娘冯氏,不用多猜,肯定又跑出去串门了。 林远秋不禁想起了吴氏对冯氏的评价,爱偷懒、馋嘴、还有爱与人闲话。 许是现代人的思维,林远秋并不觉得馋嘴有多大问题,何况冯氏也是因为小时候爹娘偏心,加之家境不好,所以才会对吃的特别执着。 至于爱偷懒,不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夫妻俩一起生活久了,自然全都跟着学了呗。 这不,自从他爹去码头扛了一次麻袋后,林远秋发现,他娘冯氏就开始张罗绣鞋垫的事了,说是不能让相公一个人这么辛苦,她也要想法子挣银钱给儿子念书。 相比起前头两样,林远秋觉得东家长西家短,爱与人闲话才是最要不得的,时间久了,邻里之间肯定会闹出矛盾来。 就像前几日,族里就有人因着说嘴吵起了架,而他娘冯氏也涉及其中,好在事不是很大,最后争吵了几句就散了。 自那日之后,林远秋就在心里想着,该怎样帮他娘把这个坏习惯给纠正过来。 对于冯氏偷懒的事,周氏和刘氏早习以为常,起先还有些怨言,可时间久了,也就无所谓了。 这不,接过林远秋手里的碗筷后,两人就让他快去和远槐远柏玩了。 林远秋哪有玩的时间啊,两天的旬假,除了每日熟读三字经外,还需写上大字三张。 以往像这种练写字的作业,林远秋是没有能力完成的,如今笔墨和纸都有了,自然不能再落下。 是以回到房里后,林远秋就从书袋中拿出纸笔,准备趁着现在光线好,先把今日的三张大字给书写出来,不然等到了天黑,就啥都看不见了。 至于点油灯,可不是想点就能点的,吴氏可卡着各房的灯油呢。 说到底,还是穷闹的。 林家有四盏油灯,老林头夫妻和三个儿子房里各一盏,只是在他们家,点油灯的时候不多,毕竟一斤灯油得花一百文,若非必要,谁舍得用。 至于晚上起夜啥的,就像吴氏说的,那窗户纸不是透着光嘛。 听到儿子要写字,这下可把林三柱激动坏了,原先儿子每日上下课在族学,林三柱还真没有自己儿子是个读书人的实质性概念。 可这会儿,书纸笔墨往炕上一摊,给人的视觉冲突就不一样了,也就在此刻,林三柱才惊觉,自家也是有读书人的人家了。 和其他不识字的农人一样,林三柱对能读会写的读书人向来崇拜,如今自家儿子也成了这样的人,能不让他兴奋吗。 “乖娃,爹这就去拿大炕桌来!” 话还没落音,人已经跑出房门三米远了。 于是,正在房里搓着麻线的吴氏,就看到三儿子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接着一把抱起炕上的矮几,只匆匆留下一句,“爹,娘,我家狗子是读书人了!” 然后“唰”的一下,跑没影了。 吴氏:“他爹,老三刚刚说啥?” 老林头敲了敲烟袋锅子:“他说狗子是读书人了。” 吴氏发懵,小孙子不是早在半个月前就是读书人了吗? 难道自己记差了? 而这边,拿出白纸正准备开工的林远秋,突然发现了一个大问题,那就是他没有砚台! 这可怎么办? 没有磨墨的砚台,就没有墨汁,没有墨汁他还怎么写字啊。 林三柱也傻眼,他是压根没想到还要买砚台的事。 不过就算想到了,自己也拿不出银钱来买。 “别急,你让爹爹好好想想!” 林三柱虽不识字,可砚台长啥样,他还是知道的,族长家就有一个,前不久他刚见过呢。 要林三柱说,其实砚台就跟装糕饼果子的盘子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那个盘子能让墨条打出墨汁来。 林三柱在屋里转着圈,心里想着,到底什么东西既能装墨又能磨墨呢? 盘子倒是能装墨,可磨不出墨来啊。 对了,他想到了,林三柱一拍脑门,飞快往厨房跑去。 没等林远秋下炕跟过去看看,很快林三柱又跑了回来,“狗子,你看看爹爹给你做的砚台!” 说着,就把自制的“砚台”放到了矮几上。 只见,一个巴掌大的陶碟,碟子里摆放着半块磨刀石。 一起拿来的还有小半碗水和一个小汤勺。 没等林远秋想明白关窍,林三柱就舀了两勺水在磨刀石上,然后拿起墨条一圈圈打起墨来。 这一系列操作,直把林远秋看得一愣一愣的。 正想着这样到底行不行呢,结果就看到磨刀石上的水渐渐变成了黑色,这是成功啦? 看到墨色越来越浓,林三柱得意的不行,哈哈哈,自己可真是聪明啊。 林远秋也挺高兴的,果然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肯动脑,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打开书,林远秋提笔蘸墨,准备从最开头的人之初开始写。 其实写毛笔字对林远秋来说不是难事,前世自己所学的美术专业里,就包含了书法学这门课程,不管楷书,行书,篆书,隶书还是草书,林远秋都是会写的。 虽然王夫子教的是他从未写过的馆阁体,可所用的笔法应该都是差不离的。 所以,林远秋要担心的并不是字写不写的好的问题,而是该怎样写,才不会露出他已有书法基础的马脚。 不过,这种担心,在林远秋笔尖碰到纸张的一刹那,就全都迎刃而解了。 看到白纸上散开的大墨团,林远秋傻眼,这不会是生宣吧? 他赶忙拿起白纸瞧了瞧,没有点点矾光,确认是生宣无疑了。 林远秋忍不住想笑,前一刻他还在担心字写的太好会惹人怀疑,可这会儿,他却又发愁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在晕墨的生宣上写出工整的字来。 好在他前世的书法基础还在,等练写了整整一大张后,林远秋已能很好的控墨了。 见儿子一笔一划越写越认真,林三柱的嘴角也跟着越扬越高。 心中更觉欣慰,也不枉他咬牙扛下的那些麻袋。 正这样想着,就听屋外头传来林大柱的声音,“咦,咱家的磨刀石咋成这样了?” 第13章 老毛病又犯了 听到林大柱的声音,林远秋有些不好意思,心里想着,这会儿便宜爹肯定很尴尬吧。 哪知,等林远秋瞟眼偷偷往林三柱那边瞧时,发现人家盘在炕上,就跟个没事人似的。 这不,见儿子分了心,林三柱还一个劲的催道:“狗子快写,等把这张纸写满了,爹就拿过去给你爷奶看!” 这是急着去显摆呢。 果然,等林远秋刚收了笔,墨还未干呢,早已下炕的林三柱拿起纸张就出了房门,要不是担心跑太快,会吹褶了手里的字,林远秋绝对相信,便宜爹肯定会跑出风一样的速度。 正房里,老林头和大儿子正在研究磨刀石咋剩半块的事,冷不丁就有哈哈哈的大笑声传来。 吴氏吓了一跳,等听清是三儿子的声音后,气得一把抓起炕上扫灰的笤帚,准备好好收拾这差点吓死老娘的糟心玩意。 林三柱哪里能想到刚刚自己的一笑有多吓人,这会儿他的心思全在手中的字上呢,“爹,娘,你们快看我家狗子写的字,可精神呢!” “精神精神,我看你是神经才是!” 吴氏举起笤帚就想朝林三柱头上来一下,可一看到儿子手里还拿着纸,当下就收了手,这纸可精贵,别被自己一笤帚给拍烂了。 “爹你看!”林三柱把纸小心摊在炕上,嘴上的笑抿也抿不住。 老林头起先没在意,虽最近他对小孙子另眼相看了不少,可一个才五岁的小毛头,就算会写字,也肯定跟鬼画符差不多,怎么可能和精神挨上边。 也就老三,自家狗子啥啥都是好的。 林大柱跟老爹一样的想法,三弟宝贝狗子,家里谁不知晓,哪有才开蒙几天,就有能写出一手好字的娃,真要有的话,那还不得是考秀才公的料啊。 只是,这样的想法,在看到炕上摊着的字后,就消失的无影踪了。 “老三,这字真是狗子写的?”老林头和林大柱异口同声。 眼前工工整整的字,让两人惊讶的不行,这孩子咋这么厉害。 吴氏也忘记要收拾三儿子的事了,手里的笤帚也丢回到了炕上,一双眼睛盯着纸上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林三柱翻了个白眼,“不是我家狗子写的,难道还是我这个懒爹写的啊!” 得,还知道自己懒,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老林头拿起纸,再次细看了起来,字体工整,果然和老三说得那样,个个精神。 虽然老林头和林大柱都不识字,可在世上活了几十年,字写得好歹还是能分出来的。 虽然这字说不上有多好,可就狗子现在的岁数,能一笔一划的把字写工整,已难能可贵了。 林三柱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可不,也不瞧瞧是谁生的娃!” 见不得三弟这副显摆样,林大柱把磨刀石的难题丢给了他,“三弟,咱家的磨刀石咋成这样了?” 林三柱看着被自己敲剩的半块,脸不红心不跳,“这我咋知道,该不会被野猫踢了吧。” 说罢,他拿过自己儿子写的字,“爹,娘,我回屋去了,狗子今日可要写好几张呢,我得帮着去磨墨!” “磨”字刚说出口,林三柱立马捂住了嘴。 哎呦,差点说漏了。 而林大柱听到三弟提到了野猫,觉得还真有这种可能,遂转身出了房,准备再去寻寻另外半块,虽然破了,可也能磨刀不是。 老林头深吸了口烟,问道,“咱家一共存了多少银两了?” 吴氏知道此时老头子的心里想法,也没多说,打开炕柜后,窸窸窣窣摸出一个灰布钱袋,道:“加上今年卖柿子的十二吊,共四两七钱。” 四两七钱,五两都不到。 老林头叹气,不说日后考试的费用,就是眼下的纸笔书册都开销不出来。 且家里又不止狗子一个孙儿,用银子的地方还多着呢。 虽期望着明年做柿饼的营生,可银钱没落口袋前,谁都不知道光景咋样。 唉,穷人家的娃儿,就算再聪慧也无用,没有银钱,也只能认命。 等三张大字写完,已是两个时辰后了,林远秋揉了揉酸胀的手腕,好久没拿毛笔了,有些手生,以后多练练就好了。 林三柱把字一张张晾在炕上,这会儿炕上还有余温,很快就能干了。 转头,却见儿子又打开了三字经,一字一句的念了起来。 “狗子,你不歇一歇吗?” 林三柱有些心疼,这都两个时辰了,他儿子还没下过炕呢。 林远秋摇头,这有什么累的,比起辛苦劳作在地里的农人,他不知道要轻松上多少。 再说,要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了,那就等着日后下地轮锄头吧。 看到眼前这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便宜爹,再想起对方脖子上还未好的擦伤,林远秋忍不住道,“爹,儿子一定好好念书,日后让你享大福!” 林三柱呆愣三秒,随后是抑制不住的欢喜,“诶诶诶,爹爹就等着狗子让爹享大福了!” 旋即,林三柱的眼眶里就蓄满了泪,怕被儿子看到,便一个转身,“狗子你在这儿乖乖念书哈,爹爹去你爷奶那儿一趟!” 说着,边抹眼泪边快步出了门。 等抹干了泪,林三柱又晃荡晃荡往正房去了。 吴氏心里纳闷,以前三儿子怕自己念叨,恨不得躲着她走,可以说一年到头都不来正房几趟,今日倒是奇怪,这都第三趟了。 再看老三手上,空空的,也不是还炕桌来的。 所以这一日三趟的,发啥神经啊。 林三柱嘴角咧到了耳朵根,“爹,娘,我家狗子说日后要让我享大福呢。” 得,又是显摆来的。 吴氏翻了个白眼,“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你长大,你啥时候让娘享享清福啊?” 林三柱满脸是笑,“看娘说的,儿子享福了不就是您跟爹享福啊,娘,等狗子出息了,儿子就给您买金簪子戴,给爹买上好的烟丝抽,还有,娘,那金镯子儿子一次给您买两个,保证让娘穿金戴银跟个地主婆似的。” 吴氏仿佛已经金镯子在手,顿时笑成了花,她的乖娃自己没有白疼。 老林头:总算知道老婆子为啥偏疼老三了,就这抹了蜜的嘴,老大和老二拍马都难追。 临近酉时,在外晃荡的人都归家来了。 先是林远槐和林远柏,两人刚与人打了雪仗,这会儿衣服裤子还有布鞋上全是东一块西一块的水渍,看来挨一顿揍自是难免。 果然,就见周氏和刘氏气呼呼冲上前,一把扯过各自儿子的耳朵,回房教训去了。 林远槐和林远柏嗷嗷叫,想引起爷奶的心疼,别家宝贝孙子要挨爹娘揍,爷奶可都是过来阻拦的。 哪知老林头和吴氏只当没听到,皮孩子再不揍一顿的话,将来指不定还要上天。 何况亲爹娘哪里会下大力气打,最多屁股挨个几巴掌就完事了。 果然,不出半盏茶功夫,两人又活蹦乱跳的过来找林远秋玩了。 “狗子弟弟,今天我们打雪仗可好玩哩!”林远槐一副你没去实在太吃亏的样子。 “是哦是哦,打雪仗可好玩了。”林远柏十分认同三哥的话,“对了,方才我们还在山上看到野兔了,可惜一转眼就被它跑没影了。” 唉,要是能抓到就好了,这样自己就有肉吃了。 想到肉,林远柏立马想起年三十晚上的大鸡腿,转头问向林远槐,“三哥,还有多久过年啊?” 林远槐摇头,他哪里知道,不过爹爹告诉他,下雪的时候就快要过年了,昨日已经下过雪了,想来过年就快了吧。 林三柱边收拾着自制的砚台,边忍不住想笑,都说“小娃儿盼过年,大人怕过年”,还真是这样的。 自己小时候不也是这样天天巴望着过年吗,可成了家有了娃后,就怕过年了,主要还是没银钱闹的。 就像现在,自己虽然做出这么一个“砚台”出来,可也只能搁在家里用用,要是让狗子带去族学的话,不说用起来方不方便,会被其他娃儿笑话是肯定的。 所以,他还得想想旁的法子才行。 要不再去趟镇上? 想到何老爷家的喜钱和布施的白面馒头,林三柱有些心动。 临近年关,娶妻嫁女的多了起来,这样的大喜事,肯定有像何老爷这种喜欢往外撒喜钱的人家,自己要是去的话,说不定又能抢个二、三十文到手。 且这样的好事,若是一天能碰到五六七八回的,那自家狗子的砚台不就有着落了吗。 林三柱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遂决定明日就去镇上看看。 快到饭点的时候,冯氏回来了,脚步声轻快,可见今日与人八卦的挺开心的。 吴氏并没给儿媳分家务,所以做饭的事都是妯娌三人一起。 见大嫂二嫂已开始揉面捏窝头,冯氏忙坐到灶膛前,拿起柴禾,点火烧水了。 “大嫂二嫂,你们晓得吗,咱们村的桂小子说上媳妇了,是张媒婆给说的姑娘,就新弯村的,听说光谢媒钱就给了二十文呢,我跟你们说哈” 冯氏坐下后就是一顿巴拉巴拉。 林远枫翻年十五,林远松翻年十四,所以,周氏和刘氏自然对说亲娶媳妇的话题感兴趣,于是,妯娌三人你靠着我,我依着你,都窝在灶膛边上,边烘火边聊起八卦来。 等吴氏来到厨房准备喊儿媳开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盖帘上七八个窝头,揉了一半的黑面团在菜板上放着,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冒着热气,而她的三个好儿媳,正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欢快极了。 吴氏“啊哼”一声,周氏三人立马作鸟兽散,紧接着,烧火的烧火,切馒头的切馒头,捏窝头的继续捏窝头,好一副火热的做晚饭场景。 吴氏四处找着扫把,准备好好给她们来上几下,特别是冯氏,自打冯氏娶进门后,老大家的和老二家的,都被她给带歪了。 林远枫眼尖,拿起竹扫把就往后院跑,“奶,孙儿去扫一扫后院!” 吴氏仰头,天都黑了,扫个屁的后院啊! 因想着还要去镇上的事,所以天才蒙蒙亮,林三柱就穿衣起床了。 听到屋外的动静,老林头只以为又是小孙子,心里正纳闷旬假不是还有一日吗,起这么早干嘛? 没等老林头推窗去看,就听门外传来三儿子的声音,“爹,儿子想去一趟镇上。” 吴氏忙拉开了房门,“大冷天的,你去镇上做啥?” “不做啥,儿子就想去逛一逛!”林三柱边说边去开院门。 好好的有啥好逛的,老三怕是老毛病又犯了吧,唉,这才好了几天啊。 吴氏有些心烦,可想到三儿子还空着肚子呢,忙转回打开炕柜,摸出两个铜板后,就快步追了出去。 老林头一口一口吸着旱烟。 自己生的娃,他自己知道,老三准又想着抢喜钱的美事呢。 这是抢了一回喜钱觉得天天都有喜钱抢了。 老林头摇头,心想让老三去碰碰灰也好,省得每天都想着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第14章 来都来了 村里有去镇上的牛车,卯时就会在村口老槐树下候着,只要花上两文钱,就能坐个来回。 赶车的也是林氏族人,三十来岁,叫林冬,跟林三柱他们隔了好几房,算是远房堂兄弟了。 乡下人,买油买盐的几个活钱,全靠卖些鸡蛋和地里的产出得来,是以,除了下雨下雪,村里基本每日都有往镇上去的人。 今日林三柱出门早,到了村口时,牛车上也才四五个人坐着。 林冬正在给牛喂水,许是天太冷的缘故,这几日老牛胃口不大好,给它喂些盐巴水,好长长它的食量。 见林三柱过来,林冬笑着招呼,“三柱哥去镇上啊?” “对啊,上镇上看看去。” 林三柱边说边摸了摸厚实的牛背,眼里自是说不出的羡慕,这可是农忙能下地干活,农闲又能挣银钱的宝贝。 要是他家也能有这么一头牛,挣不挣银子的两说,最起码家里那十几亩水田,就不用一大家子辛苦抡锄头挖了。 可惜一头水牛至少十两银子往上,林三柱觉得,自家怕是这辈子都难买上一头。 所以羡慕也没用,眼下自己还是把砚台的事先解决了才是正经。 这样想着,林三柱也没耽搁,和林冬挥手告辞后,就继续赶路了。 牛车上,林全河跟张氏坐在挡风板的后头,大冷天的,夫妻俩都用厚布巾捂住了口鼻,也正因为如此,刚刚林三柱从他俩身边经过时,才没认出大堂哥和大堂嫂来。 不过,林全河也没想着与林三柱打招呼,既然人家没认出自己,那他干脆就当作没看见好了。 本来他们长房和二叔一家也不亲近,而自己跟这个堂弟更是关系寻常,每次碰面时,除了问上一句你吃了没,或者你去哪儿,别的就不知道说啥了,所以,有什么意思啊。 可以说,自分家之后,林大贵和林金财,除了一些面上的必须往来,其他时候,都是各过各的居多。 加上这几年两家家境差距加大,有银钱的则担心对方上门借钱借粮,没银钱的又不想让长房小瞧,自然走动的就更加少了。 至于少到哪种程度呢,用族里人的话说,那就是两家人之间的关系,还不如与隔壁邻居来的亲近。 “相公,你说他这么早去镇上做啥?”担心同车的人听到,张氏特地压低了说话声音。 林全河摇头,他怎么会知道人家去干啥。 要说,他这个小堂弟可是出了名的懒惰,每天基本过了辰时,才能看到他出门,这也是柿子熟的那会儿,只看到大柱和二柱挑着去镇上卖的原因。 所以起这么早,会是干啥呢? 想起小儿子前日从族学回来时说的话,林全河心里嘀咕,三柱不会是去镇上做什么挣钱的营生吧。 否则也解释不通,突然给狗子又是买书又是买笔墨的事。 一旁的张氏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正准备和相公说一说心中猜想,却听对面的柳婶子笑道:“你们家林老三倒是挺节省,你看,大冷天的,宁愿顶着风赶路,也舍不得花上一文坐牛车。” 张氏笑笑,没有接话,心里却翻着白眼,什么叫你们家林老三,哼,跟他们家有啥关系,自家跟二叔他们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分家了好吧。 而一旁的林全河听了柳婶子的话后,心里的想法已有了改变,一个连一文钱车费都舍不得掏的人,怎么可能有挣钱的营生在做,自己怕是想多了。 林三柱自是不知牛车上的谈话,上了官道后,就快步往镇上走去。 等到辰时正,人已到了横溪镇,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林三柱的肚子早已饿的咕咕响了。 摸了摸口袋里的两个铜板,林三柱决定先去买个馒头吃吃,总要吃饱了,待会儿才有抢喜钱的力气。 去的还是上回买馒头的那家铺面,林三柱掏出一枚铜板,向店家买了两个粗面馒头,几大口吃掉一个后,就把另一个塞到了衣襟里。 也不知今日有哪些人家办喜事,林三柱准备四处逛一逛,以先前的经验,有鞭炮声响的地方,自己找过去肯定错不了。 这样想着,林三柱便从昌平街开始,一路往东走,到了有弄堂的地方,就会进去走上一段,弄堂里头是连片的小宅子,林三柱一间间走过去,想从一扇扇院门上,找出有家有喜事的人家。 只是一连走了七八条弄堂,已过去半个多时辰了,没看到一家张灯结彩的。 且来往的路人还一个劲的往他这边瞧,这是把他当贼人防了吧。 林三柱突然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可笑。 他是有多傻,才会眼巴巴盼着别人往外撒的喜钱。 他想起小时候他爹讲的一个故事,说有个农人在地里锄草,结果有只慌不择路的兔子撞到了他的锄头上,死了,这下白得了一只肥美的兔子,农人高兴的不行。于是,第二日就早早去了地里,他把锄头放到了原来的位置,准备让野兔再撞上来一次,结果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白捡兔子的美事再也没出现过,而地里的稻谷,却因为农人的不打理,欠了收。 所以,此时此刻,自己不就是那个因为一次意外所得,而天天坐等好事的那个农人吗。 林三柱越想越觉得脸红,赶紧收住继续前进的脚步,转身快步往弄堂口走去。 弄堂口右拐有家包子铺,店家特地把蒸笼盖开着,好让肉包子的香味随着风飘到了各处。 这样的好处就是,吸引了不少前来买包子的顾客。 以及几个要饭的乞丐。 乞丐们举着手中的破碗,希望店家能发发善心,施舍自己一个包子,哪怕是馒头也好啊。 可想也知道不太可能,这不,几番过后,一个个都败下阵来,最后只能坐到角落发呆了。 这时,就有眼尖的乞丐认出了林三柱,心说,这人不是前几日一次分到十二个馒头的同行吗,可有好几日没看到他了。 想到这里,便有好奇心重的上前问道,“小兄弟,好几天没瞧到你了,最近你在哪条街上要啊?” 林三柱一愣,自己啥时候与乞丐成兄弟了,还有要什么要啊? 很快,林三柱就想了起来,眼前的乞丐,不就是在何府门口时,排在自己后头,一起领馒头的那个吗。 想起对方刚才问的话,林三柱恍然,这人不会以为他也是个要饭的吧。 林三柱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旧棉袄,上面全是补丁当家,难怪人家会当自己是同行。 “我家就在离镇子不远的村子里,我不是要饭的。”林三柱解释。 不是要饭的啊,老乞丐挠了挠满头的白发,有些不好意思,“小兄弟,不好意思哈,哦,不不不,不是小兄弟,得喊老爷得喊老爷。” 林三柱摇摇手,提脚往前走,自己就一个乡下穷汉子,算个屁的老爷啊。 只是脚才迈出去两步,他又转了回来,“老哥,最近你有没有抢到过喜钱啊?” “抢喜钱?抢啥喜钱?”老乞丐发懵。 林三柱往何府方向指了指。 老乞丐恍然,忍不住笑道,“哪有这么多喜钱抢啊,老头我在镇上行乞一年多,也只碰到过何府这次。” 要真有这么多喜钱撒,自己还要啥饭啊。 更别说三天两头的肚子挨饿了。 想到这里,老乞丐忍不住叹气,唉,撑一天算一天吧,等哪天两眼一闭,就解脱了。 证实了确实是自己想得太美后,林三柱有些失望,他家狗子的新砚台没了。 只是走出了几步,他又转身跑了回去,老乞丐以为还有什么事呢,却见人家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放到了他的破碗里。 林三柱想去书肆一趟,他准备先问问砚台的价格,这样自己心里也好有个底。 过了三里亭牌坊,就听桥头传来一阵鞭炮声,林三柱先是一愣,接着喜色满脸,他就说嘛,临近年关,镇上的大喜事肯定有不少,哈哈哈哈,这下狗子的砚台有着落了。 林三柱跑出了吃奶的力气,只听得鞭炮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奇怪的是,这次并没看到身边有一起跑着的人。 没等林三柱理清是怎么一回事,就见头顶有许多黄纸片落下,一张张状如铜钱。 听到林三柱问砚台,高掌柜多少有些意外,毕竟这东西与笔墨比起来,可要贵上不少。 不过他也没多说,转去柜台后,就拿了几款价格实惠些出来,而后一一指给林三柱听,“这几只砚台虽发墨慢,可研出的墨汁细腻无粒,比起歙砚来,也是不差的。 林三柱往最不起眼的一只小砚台指去,“掌柜,这只需多少银钱?” 高掌柜看向林三柱指的那只,是思州石砚,算是几款砚台中最普通的一只,砚盖上刻了展翅欲飞的白鹭,取一路登科之意。 高掌柜多少能猜到林三柱的心里想法,只是怕要让他失望了,因为这一只也不便宜,他朝林三柱伸出两根手指道,“这只砚台需两百文!” “两百文!”林三柱倒吸一口凉气,就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居然要两百文,这这这也太贵了些吧。 不说今日自己白跑一趟,压根没有什么喜钱可抢,就是真有的话,他也抢不出一只砚台的银钱来啊。 唉,这念书也太费银子了吧。 林三柱有些灰心,想着要不要回去跟狗子说一说,要不咱们还是别念书了吧。 高掌柜把砚台又重新收回到柜台里。 望着门口远去的身影,高掌柜心中忍不住感慨,穷苦人家要养出个读书人来,是何等的不易,想来这家人该是放弃了吧。 今日空跑了一趟,林三柱有些郁闷,摸了摸剩下的一个铜板,心里想着要不要用这钱给孩子买个肉包子回去。 只是,自己可有三个娃呢,买一个包子也不够分啊。 林三柱左思右想,最后一甩脑袋,快步朝码头走去。 来都来了,不挣几个包子回去,也对不住自己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腿啊! 吃过早饭,林远秋拿出昨日写的那几张字,从里头挑出晕墨最少的那张放道了书袋里,而后出了院门,他想去王夫子那里一趟。 三字经已学到了蚕吐丝蜂酿蜜,至多再过半个来月,整本书就该学完了。 幼童蒙学三百千,读完了三字经,接下来要学的必定是百家姓与千字文。 以目前这个情况,他爹把两本书买回来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林远秋想去王夫子那儿问问,看能不能把这两本书借给自己抄一抄。 反正家中有笔有墨,除了生宣纸要注意控墨外,其他应该没什么问题。 王夫子正和老妻在屋里,夫妻俩也正吃过饭,这会儿正拿出棋盘准备对弈几局。 见林远秋过来,王夫子有些惊讶,教学这么多日,还是头回有学生上门找他。 不怪王夫子会诧异,族学里有一个算一个,哪个学生见到他后,不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更别说主动往上凑了。 这不,一旁的王师母也是满脸的惊讶呢。 如果今日站在这里是一个真正的五岁孩童,那林远秋肯定也是怕夫子的,可问题他并不是,他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灵魂,有啥可胆怯的。 行过学生礼后,林远秋从书袋中把自己写的那张大字拿了出来。 王夫子伸手接过,展开之后细细看了起来。 嗯,不错,虽有些比划晕开,可字体工整,可见是认真写了。 看到王夫子眼里的赞赏,林远秋对自己能借到书的信心又增加了几分。 “夫子,”林远秋双手作揖,道:“学生想问您借抄蒙养书册。” 王夫子先是一愣,旋即又忍不住乐了起来。 合着这孩子今日特地拿着自己写的字过来,是想告诉夫子,他的字已可以抄写书册,然后让夫子把书借给他。 看着面前双眼希冀的林远秋,王夫子突然觉得先前是自己武断了。 没有银钱虽科举路艰难,但有了坚定的毅力,或许这个艰难也只是一种历练而已。 冬日天黑的早,临近酉时,天开始渐渐暗了下来,在外疯跑了一天的皮娃儿们早已回了家。 此刻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整个小高山村笼罩在阵阵饭香中。 村口的小道上,一个瘦削的身影越行越近,只见来人手中好似提着一块猪肉,虽神情有些疲惫,可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的灿烂。 第15章 红烧肉 今日在码头,林三柱一共咬牙扛了七十八个麻袋,这回他选的是一百斤装的那种,搬满三袋算一文铜钱,七十八袋,那就是二十六文。 林三柱发现,同样是扛三百斤挣一文钱,可扛一百斤装的,绝对要比扛一百五十斤一袋的轻松了许多,就是在所花时间上,一百斤的也要减短了不少。 也是,肩上的分量轻了,迈的步子自然也就快了。 原本结算了工钱,林三柱就准备按照先前的打算,去包子铺买包子回家,可等他路过猪肉摊时,就立马改了主意。 许是收摊生意,原本七文钱一斤的猪肉降到了六文。 林三柱算了算,包子一文钱一个,猪肉六文钱一斤,六文钱只能买六个包子,而一斤肉却可以包不少的包子,要是再往肉里加点菘菜,那包出的包子得有好几盖帘了。 所以,林三柱认为,只要不是脑袋被门夹过的人,肯定会选择买了猪肉自己回家包的。 这样不但孩子们全能吃上,就连家里的大人,也都可以打打牙祭。 于是林三柱转到猪肉摊,就让屠夫给他割上一条。 哪知屠夫一刀下去,挂称上一称,居然有一斤六两。 一斤六两,那可就是十个铜板啊,哎呦,太多了太多了,林三柱头摇成了拨浪鼓。 可咋办,已经割下来的肉又接不回去,见客人隐隐有种转身就走的趋势,胖脸屠夫只得再让利一文,最后,一斤六两的猪肉,只收了九文钱。 林三柱边往外摸铜板,边在心里笑成了花,哈哈,这块猪肉实在买的太划算了。 吴氏拖着竹扫把,在院里来回转着圈。 天马上就黑了,糟心玩意居然还没回来,吴氏咬了咬牙,心里想着,待会儿一定得揍的老三哭爹喊娘。 吴氏这副气势汹汹的模样,让原本站在屋门口,准备瞧一瞧热闹的林远槐和林远柏,以及春梅春秀她们,全都躲回到了房里。 在他们看来,今日三叔肯定要被奶狠揍上一顿了。 林大柱和林二柱笑着摇头,小娃儿们还是嫩了点啊。 你们奶哪里是真的要打人啊,明明是看天都黑了,担心你们三叔怎么还没回来好不好。 再说就算真的要打也没事,凭你们三叔的逃跑本事,最多挨个两下,就能狗撵似的逃出去三丈远。 不得不说经验得出结论,最了解老娘的还是老娘的儿子。 这不,等林三柱拍着院门大喊娘我回来时,吴氏早就忘记了刚才的咬牙切齿,一把甩开手中的“武器”后,便乐颠颠的跑着开门去了,“你这糟心玩意,天都黑了,才回来,火起来老娘一扫把拍死你!” 嘴上虽这样说,可那飞快的开门动作,只把几个小的看的一愣一愣的。 “娘,你看看儿子给您买啥回来了!”林三柱把手里的猪肉举得高高的。 买啥啊,吴氏朝三儿子手上看去,自己早上可只给了两文钱呢,老三还能买啥好宝贝回来不成。 可等她看清楚林三柱手里拎着的一块猪肉时,惊讶的嚷出了声来,“哎呦,这么大块猪肉哪来的!” 啥,猪肉? 三叔买猪肉回来啦? 吴氏的话还没落音,便听到一阵吱吱呀呀的开门声,紧接着,一群以林远槐为首的小家伙很快从屋里跑了出来。 “三叔,您买猪肉啦?” “三叔,我要看看猪肉!” “哇,好大的一块啊!” “哦哦哦,有猪肉吃喽!有猪肉吃喽!”春燕和春草忍不住拍着小手。 “奶,孙儿想吃猪肉!”林远柏可怜兮兮。 林远秋也嗯嗯嗯地点着头,老天,他已经好久没闻到过肉香了。 “吃啥吃!”吴氏一把拿过林三柱手里的肉,“你们娘不是已经把馒头蒸上了吗,肉等明日再吃!” 说着,就提着猪肉往正房走。 这么大一块猪肉,吴氏准备先用盐腌了,然后每日割上一小块,这样就能吃上好多天了。 对小娃儿们来说,好吃的东西就在眼前,哪里还能忍到明天,见奶不容分说的提肉就走,顿时一张张小脸秒变成了“苦瓜”。 听到明日再吃的话,不说孩子们不乐意,就是林三柱也不干啊,今日自己之所以买肉回来,不就是想给大家解解馋的吗。 再说,林三柱太了解自家老娘那“省着点”的吃法了,要他说,一点一点的吃,哪有大快朵颐来得痛快。 “娘,肉买来就是吃的,还等明日做啥,别到时候都不新鲜了。” 本来他还想着包包子来着,既然馒头都已经蒸上了,那就直接红烧好了。 林三柱边说边从老娘手里把猪肉拿了回来,见大嫂二嫂还有冯氏就在旁边,他忙把肉递了过去。 冯氏反应最快,一把接过相公递来的猪肉,飞也似的往灶房冲。 周氏和刘氏赶紧跟了上去,妯娌俩准备趁婆婆开口阻拦之前,赶紧把肉切了。 而几个小家伙,也是唰唰唰,从原本围着自家奶,立马变成了守在灶房门口,一副生怕猪肉被抢回去的紧张模样。 吴氏真是又气又好笑,不过更多的是心疼,不怪孩子们会这样护食,上次吃肉还是八月仲秋的时候呢。 算了算了,她也不来当这个讨人嫌的坏祖母了,吴氏大手一挥,全煮了就全煮了吧! 妯娌三人一听,顿时松了口气,毕竟婆婆发话跟自己擅作主张总归是不一样的。 小娃儿们终于安了心,脸上的笑怎么也忍不住。 周氏可是个麻利的人,把猪肉过水洗净后,就拿菜刀把肉肥瘦相间的切了,至于猪肉切多大块,也是有讲究的,家里共有十七口人,最起码得保证每人能分到两块才行。 洗漱一番后,林三柱就去了爹娘房里,老林头见他脸上的疲色,再看衣服后背的补丁又开了,就知道小儿子准又去扛麻袋了。 吴氏本想心疼上几句,可她立马又想起老头子刚刚与她说的话。 也是,老三好不容易往直了长了,自己可不能拖后腿。 “娘,您这边还有没有厚实些的旧衣裳,找一件给我呗。”林三柱问道。 吴氏不解,“你要旧衣裳干啥?” “套在棉衣外头啊,省得那粗麻袋老是刮破衣衫。” 他今日看到好多人就是这样穿的。 老林头一愣,“你明日还要去码头?” 嗯嗯,林三柱点点头,“儿子想给狗子买砚台。” 他得趁着年前码头货多,再去扛上几天,今天听林石他们说了,等再过十来天,河面上准得结冰,到时行不了船,就没货可扛了。 所以趁着河水没结冰前,他得快点把买砚台的钱给攒出来。 林三柱已经算过了,按一天三十文的工钱算,自己只要扛个七天麻袋,就能把那只两百文的砚台买回来了。 老林头听后也没多说,转头朝吴氏说道,“你去给老三找找。” 大火烧锅,做起菜来自然速度快,这不,一大碗红烧肉,终于在孩子们的千呼万唤中端上了桌。 说是千呼万唤,还真一点都不夸张,光是几个小家伙,时不时跑到锅台边问上一句“肉肉好吃了没?”都不下二十遍。 吴氏大致数了数红烧肉的块数,每人两块肯定是有的,老大媳妇不愧得了她的真传。 美食在前,吴氏也没耽搁,拿起筷子便给大家分了起来,先是往每人碗里夹了两块,一轮过下来后,发现肉碗里还有剩余,于是又给几个小的再夹一块,然后是肉汤,为了大家都能分上一勺,煮肉时,周氏特地往锅里多加了一瓢水。 分好了猪肉,接着分馒头,依旧是大人两个,小孩一个,随后,冯氏和刘氏抬过来一瓮玉米粥,还有刚从坛子里捞出来的腌萝卜。 老林头端碗开饭,全家人跟着吃了起来。 让林远秋意外的是,想象中的狼吞虎咽并没有出现,堂屋里,不管大人还是小孩,一个个都小口小口品尝着,好像下肚太快,就不算吃肉似的。 至于油滋滋的肉汤,自然是用来沾馒头吃最香了。 摸了摸圆鼓鼓的小肚皮,林远秋觉得,今晚的这餐饭,是自己穿过来后,吃的最痛快的一顿了。 难得多点了半个时辰的油灯,吴氏有些心疼,催着大家快些回房,“天都黑了,当灯油不用花银子买的啊,还不快回房睡觉去!” 小娃儿们一哄而散,而后欢快的各回各房。 林远秋觉得,其实生活在人丁兴旺的古代也挺不错的,这里的孩子从来不用体会孤独是什么,每天与身边的兄弟姐妹有说不完的话,以及聊不完的天,虽生活清苦,却很温馨。 回到房里,林三柱就把自己买的瓷瓶掏了出来,小小的一个,瓶口处还有一个小木塞塞着。 见便宜爹把瓶子递给自己,林远秋纳闷,好好的,拿个空瓶子给自己做啥啊? 林三柱摸摸儿子的小脑袋,笑道,“用来给狗子装墨汁啊。” 装墨汁? 林三柱点头,这还是今天他在码头扛货,看到好多酒坛子后,才想到的这个主意。 所以结算了工钱后,他就迫不及待去杂货铺买了一只瓷瓶回来。 还有,林三柱决定,从明天开始,自己都会早一刻钟起床,而后用这个时间,帮狗子把每日要用的墨汁磨好,然后再装到小瓷瓶里,这样狗子就不用带着磨刀石去族学了。 第16章 绣花手艺 林三柱说到做到,第二日,才卯时初,他就穿衣起床了。 水是昨晚就拿进屋里的,舀了一勺在磨刀石上后,林三柱就捏着墨条磨起墨来。 这个点,外头的天还黑蒙蒙的,屋里的光线就更不用说了,林三柱心想,自己肯定是扛麻袋扛出了阔气,这不,大清早的,他居然敢点油灯了。 不过说句实在话,能挣银钱的感觉还真不一样,原先自己虽过的自在,可不管怎样,心里的底气还是缺着的。 可如今,林三柱的心境已有了很大的变化。 特别在昨晚,当看到几个小的,边吃着猪肉边朝他露出三叔(爹爹)好厉害的眼神,林三柱觉得,自己被麻袋压了大半日的腰板,依旧是直直的。 很快清水变成了墨色,林三柱小心拿起接墨汁的陶盘,把墨汁倒进了一旁的瓷瓶里,而后又往磨刀石上添了两勺清水,继续磨了起来。 等林远秋一觉睡醒时,小瓷瓶里的墨汁已经快装满了。 书袋在昨日就已收拾好了,除了书和纸笔,林远秋还放了个小碗碟进去,这是用来装墨的,到时把瓷瓶里的墨汁倒在碗碟里,他就可以蘸墨写字了。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吴氏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的,是昨日林三柱要的旧衣裳,吴氏连夜又在肩膀的位置加了一块粗布上去,这样扛麻袋时,会更耐磨一些。 “娘您起这么早做啥,外头可冷着呢!” 林三柱皱眉,大清早寒露重,可别把老娘给冻着了。 吴氏心里熨帖,可嘴里却是不服,“担心啥,你娘我又不是豆腐花做的。” 说着,吴氏把衣服往三儿子怀里一塞,再把手里的两个铜板递了过去,“待会儿你就坐牛车去镇上,老这么来来回回的走路,哪里吃得消啊。” 今日就算吴氏不说,林三柱也是准备搭牛车的。 不然每日赶路累人不说,就是在时间上也要耽搁不少。 林三柱觉得,自己要是把坐牛车省下的时间,用到扛麻袋上,肯定能多挣好几文。 吴氏给的坐牛车钱,林三柱并没有接,他身上还余着昨日的十几文工钱呢,要是还向老娘要的话,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老林头提了只装水的竹筒出来,扛麻袋可是力气活儿,不带着水怎么行。 见状,林三柱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昨日做活时可是口干的不行,且大冷天的,码头上连个卖水的摊子都没有,后来还是问林石他们倒的水喝。 林三柱感慨,难怪老话都说“醋是陈的香,姜是老的辣”,上了岁数的人,想事总要比年轻人周全一些,自己还有的学呢。 出了院门后,父子两人就快步往族学走去。 林远秋并没把小瓷瓶放进书袋里,虽小木塞严丝合缝,可他还是担心墨汁会流出来,别到时弄污了书本,那他可就有的哭了。 “爹爹,那砚台不买也没事的,咱们不是有瓷瓶了吗,以后都可以把墨汁装在里面啊。” 这是林远秋心里的真实想法,现在他才五岁开蒙,读书上用的东西没必要这么讲究,只要能用就行,何况用瓷瓶装墨汁的法子实在不错,这不就跟前世的瓶装墨水一样吗,每次写字时,打开盖子一倒,省时又省心,多方便啊。 最主要便宜爹这瘦削的身板,让他实在不放心,扛麻袋可是苦力活,到时伤了身体可怎么办。 林三柱点点林远秋的小鼻子,笑道:“你以为爹爹是专门为了你的砚台才去干的活啊,告诉你,才不是这样的,如今爹爹挣银子正上头呢,爹爹觉得啊,这样的日子过着才有劲儿。” 见儿子满脸诧异的看着自己,林三柱只以为孩子年纪还小,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便没再继续说。 林远秋怎么可能没听懂林三柱说的话,刚刚他只是惊讶便宜爹说话时,那掩饰不住的自信,脸上有着满满的神采奕奕。 族学门开着,班舍里已有朗朗读书声传来,想来王夫子已经来了。 林三柱要赶着去村口乘坐牛车,也就没送林远秋进去,他蹲下身子,理了理儿子身上的棉袄,叮嘱道:“爹爹要去镇上了,你在学堂乖乖的,要听夫子的话,知道了吗?” 林远秋点头,“爹爹记得早些回家。” 眼前的人,让林远秋突然想起前世送自己去幼儿园的姥爷,也是满眼的疼爱,让他有种自己虽在异世,可除了衣食住行,其他都未改变的错觉。 三字经已学了大半,这几日王夫子除了教读后半部分外,还着重了毛笔字的练习,用他的话说,那就是一手整洁工整的字,是读书人最基本的脸面,如果写得跟个狗爬似的,那还算什么读书人啊。 娃儿们自然不想被否认读书人的身份,于是每次的书写课,都是铆足了劲的。 值得一提的是,自那日林远秋的“瓷瓶装墨大法”在学堂里大放异彩后,不出三日,整个班舍里的学生,有一个算一个,也都学着林远秋的样子,每天拿着装了墨汁的瓷瓶来学堂了。 至于为何是“不出三日”,当然是需要消化和反应的时间啦。 林远秋有些郁闷,原本他看到同窗的羡慕眼光,还想着要不要把瓶装墨生意列入日后的生财大计中,哪知才兴奋了两日,同窗们就有样学样,全都把法子学了去,这下林远秋就如被戳了洞的气球,偃旗息鼓了。 这里头最高兴的就属王夫子了,因为,他再也不用担心小娃儿们磨墨打翻砚台的事了,话说,那撒的满桌满地的墨汁,收拾起来也很烦人的好吧。 堂屋里,妯娌三人在做着针线。 周氏和刘氏缝补衣裳,而冯氏,则用彩线一针针绣着鞋垫上的花儿。 这些丝线和绣布,还是昨日林三柱帮她买来的,自从嫁过来后,冯氏就没拿过绣花针,此时做起绣活来,还有些手生。 不过多练练就熟了。 见冯氏耐着性子一针针绣着,周氏和刘氏都觉得稀奇,这两日咋都不见三弟妹出去串门了。 “三弟妹,这几日怎么都不见你出门啊?”刘氏开口询问。 周氏也忍不住说道,“对啊,三弟妹突然转了性子,倒让我俩有些不适应了。” “有啥好逛的,有这闲功夫,我还不如在家多绣几朵花呢,再说,我是那爱闲逛的人吗。” 周氏:“” 刘氏:“” 也不知那个每日饭碗一丢,就提脚往外跑的人是谁。 “你俩可别不相信!” 见周氏和刘氏,脸上都是一副你实在睁眼说瞎话的样子,冯氏有些不服,“以前在娘家时,我可是大门都难迈出一步的。” 冯氏说的可是实话,在娘家时,她常常一做绣活就是一整天,哪有出门走动的时间啊。 说来也是奇怪,同是祖母教的刺绣手艺,可冯氏做出来的绣活,总要比其他几个姐妹做的精致,颜色搭配的也更好看一些。 像这样的绣活,镇上的铺子都是收的,虽一文两文的挣得不多,可积攒起来,也能供上家里的盐和油了。 于是,家里人也就没让冯氏去干粗活,而是让她一门心思都在绣活上了。 这也是相比于另两个妯娌,冯氏的皮肤要更白一些的原因。 本来以冯氏的手艺,嫁到夫家来后,也可以继续做针线贴补家里的,只是,当初她出娘们时,那绣线绣钉,还有针剪什么的,全被爹娘留在了家里,并没让她带到婆家。 若要重新置办,至少得花三、四十文,她和相公哪里来的银钱。 再则,拿绣花针这么多年,冯氏也想躲躲懒了。 如今终于能歇上一歇,自是求之不得的时候,她才不会傻到自找活干呢。 只是,冯氏也没想到,原本只打算暂歇个一两年的她,歇着歇着,就一点做绣活的兴致都没有了。 若不是这次林三柱扛麻袋挣银钱的事,冯氏压根没想过要重新捏起绣花针的事来。 至于为何又有了绣花的打算,当然是因为心疼相公了,如今相公都在辛苦做活呢,自己要是还没心没肺的日日闲逛,这脸还要不要了。 “听相公说,书肆里一块巴掌大的砚台都要两百多文呢,这不,我就想着,要不绣几双鞋垫送镇上铺子看看,若是能卖上几文,也能让相公轻松一些。” 冯氏边说边快速从笸箩里找出绣花叶的绿线,而后四股分成两股,再穿进细针眼里,接着又照着花样,一针针绣了起来。 这行云流水的细巧动作,看得刘氏有些羡慕,昨日婆婆可是发话了,说家里儿媳挣的银钱都归自己攒私房,可她除了会打几个最简单的络子,其他啥都不会啊。 且这种简单的络子,绣坊掌柜根本看不上,更谈不上能卖银钱了。 而周氏,比刘氏还不如,她除了会缝补衣裳和裤袜,剩下的只会养鸡养猪,或者田里地里了。 不过,说到攒私房,周氏就想起今早去河边洗衣服时,林石媳妇同她说的话。 林石媳妇悄悄告诉她,说林三柱每天都有四十多文的工钱。 还问她,小叔子的工钱是她婆婆收着的,还是他们三房自己攒私房的。 最后林石媳妇还让她多长点心眼,别被三房卖了还乐滋滋的替他们数钱,说她家婆婆就是偏心小叔子,还让她找着机会,就和三房好好掰扯掰扯,别一味的忍气吞声。 周氏没有接话,她不是傻子,像这种明显想搅得她家不安生的挑拨,她还是明辨得出来的。 不说公公早就发了话,说狗子念书的开销全由三房自己想法子,就是冲着小叔子每天回家时,那次次都不空着的双手,她就没啥可说的。 就像昨日,小叔子居然买了白面和猪肉回来,说是给家里包包子吃,还有前日的两斤筒骨,再有大前日的一大包花生酥。 没看这段时间,孩子们的脸,都开始红扑扑了吗。 特别是她家远槐,小脸可是长圆了一圈呢。 想到林石媳妇跟张氏无话不谈的样子,周氏觉得,往后自己还是少搭理她为好。 “三弟妹,二嫂想问你一件事。”刘氏忍不住开口。 见对方满脸的不自在,冯氏有些纳闷,“啥事?” “三弟妹,你能不能教教我做绣活啊?”说完,刘氏有些脸红,这可是能挣银钱的手艺,轻易不教外人的。 冯氏听后就是一愣,再看一旁的周氏,也是一副很想学,但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 冯氏忍不住笑道,“紧张兮兮的,我还以为要说啥大事呢,想学绣活直接说就行了呗,我这也就是普通的刺绣手法,只要你们不嫌弃,我自然愿意教。” 刘氏大喜,“真的吗?那太好了,我明日就去买了绣线回来!” “这有啥真的假的,”冯氏转头对周氏说道,“若大嫂想学,我也教。” 周氏摇头,“我这双手粗得跟磨刀石似的,可别把丝线给磨糙了。” “这个好办,用猪胰油抹抹就成了,我房里就有,也是三柱这次买回来的,不贵,就两文钱一盒,不然我这手也做不了绣活。” 冯氏边说边把手递给周氏看。 春梅和春秀从吴氏房里走了出来,“三婶,我们也想跟您学绣花!” 春梅今年十二岁,是周氏的女儿,春秀今年十岁,是刘氏的女儿。 两个小姑娘是被吴氏催着出来的,吴氏边催边骂,两个傻丫头,这可是绣花手艺,要是学会了,将来嫁去婆家,腰板子都能挺直不少。 冯氏一听,自然不含糊,大手一挥道,“教教教,全都教全都教,明日让春燕和春草也跟两个姐姐一起学起来!” 此时窝在炕上玩着翻绳的春燕和春草,并不知道,从明日开始,她们“吃喝玩乐”的小日子就要结束了。 今日的温度又往下降了些,也是,这都进入腊月了,不冻人才不正常呢。 此时已近申时,街面上的行人少了不少。 文堂书肆里。 高掌柜正翻着日历,细数着书院放假的日子。 他们书肆的生意大都依着书院里的学子,等书院放假了,肯定会清冷上不少,高掌柜准备趁着这个空档,把库房里的货好好盘点一番。 店伙计也没闲着,去后堂拿了扫帚后,就准备去店门口扫上一扫,这是每日店铺打烊前必做的事。 所以当林三柱看到这一幕时,不免有些庆幸,幸好今日码头早些收工,否则等关了店门,自己就的得等明日再来了。 看到林三柱,高掌柜有些惊讶,他还以为上次的砚台价格,让这人望而却步了呢,没想到人家又来了。 只是,不知今日过来,是不是来买砚台的。 林三柱掏啊掏,今早出门前,他就把两吊钱放在了身上,担心扛麻袋时会不小心掉了出来,他还特地用布带缠了,所以这会儿拿着比较费劲。 “掌柜,上次那个巴掌大的砚台还在吗?” 终于掏出钱袋的林三柱,心里有些忐忑,可别自己好不容易攒够了两百文,结果两百文的砚台飞了。 那日他可是问过了,剩下的那些砚台,就没有一个不超过两百文的。 啥叫巴掌大的砚台,高掌柜忍不住想笑,明明是思州石砚好嘛。 高掌柜不知道的是,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居然要卖两百文的这件事,早已在林三柱心里深深烙了印,对他来说,这几日自己扛的哪里是麻袋啊,明明是砚台好吗。 买好了砚台,林三柱并没急着回家,离牛车回村还有半个来时辰,他想趁着这个时间,抓紧去肉摊买点猪肉和大骨头,还有那炒花生和炒瓜子,林三柱也准备称上一些。 这天阴沉的厉害,说不定明日就有大雪下来,到时被封堵了路,要想再来镇上,就不知道是啥时候了。 这样想着,林三柱又多买了两条鱼,再过几日就是全族宴了,届时总要有一两道上的了台面的菜才行。 第17章 全族宴 屋外下着雪。 灶房锅里熬着猪油。 这肉还是那日林三柱从镇上买回来的,剔下的大肥肉,周氏切成了均匀的小块,再往锅里加瓢水,熬出的猪油保证雪白细腻。 至于剩下带五花的部分,自然是用来煮红烧肉最合适了,就着刚熬过油的热锅,周氏把肉全倒进锅里翻炒,等炒至肉面焦黄后,再往里抓几颗八角和桂皮,接着是酱油,盐,还有水,而后盖上锅盖,小火慢炖两刻钟,最后大火起锅,这样一大碗色泽诱人的红烧肉就做好了。 闻着味美的肉香,周氏心里得意的同时,又忍不住有些感慨,都说“啥事都经不住多练”,这不,自小叔子连着好几日都有买肉回来后,自己试手的机会多了,烧肉手艺也就练出来了。 见红烧肉已经烧好,刘氏忙快步去婆婆房里把草箩子拿了过来,把装肉的陶罐小心放进去后,她又把草箩重新抱回到正房的暖炕上。 草箩保温,加上底下的热炕烘着,等待会儿开席往外端菜时,保证还是热乎乎的。 今天是林氏族人开全族宴的日子。 虽定在下响开席,可桌席上的饭菜,肯定要早早准备起来才行。 是以,才吃了早饭,妯娌三人就已经在灶间忙活上了。 熬油,煮肉,煎蛋卷,再加上一大碗豆腐和一碗萝卜炖大骨,以及待会儿的烧全鱼,算是凑齐了六道菜。 吴氏难得舀了三斤大米出来,吩咐周氏先用温水浸了,到时候再放到锅里蒸上。 周氏点头应下,心说,今日又是鱼又是肉的,家里娃儿可都有口福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离未时开席还有些早,这会儿除了还有两条鱼未收拾外,其他几个菜都已准备的差不多了,遂解下襜衣(围裙),往灶膛边上一坐,就与冯氏刘氏说起了刺绣的针法来。 这是周氏这几天常做的事。 自开始学刺绣后,她就一门心思扑到了上头,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和忙家务,其余时候,都在练着刺绣针法。 用冯氏的话说,那就是,大嫂是这些人里面学的最用心的一个。 按理来说,照周氏逮空就练的做法,应该很快上手才对。 哪知一连好多天过去,就是初学的春梅和春秀,都能绣出简单的花叶来了,可周氏,却还在几种基本针法里头疼,不是卷了线,就是打了结,以及不停被绣花针扎了手。 这不,几天下来,那捏着绣布的几根手指上,林林总总被扎了不下二三十个针眼,哎呦,可痛死她了。 周氏实在想不明白,为啥拿绣花针和拿缝衣针的区别会这么大呢,自己缝补衣裳时,不是挺拿手的吗。 若是换作往常,周氏早就一把甩开绣布,懒得再去烦了。 可现下,她迫切想攒些私房呢。 这段时日,大儿子说亲的事,如同秤砣似的压在周氏心头,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几乎一有空闲,她就会在心里估算着说亲时的各种花销,谢媒、送彩、下定,聘礼聘金,以及其他种种开支。 可不管周氏怎么算来数去,都避免不了这是一笔吓人的支出。 其实,这要是换做别的稍微宽裕一点的人家,这些都不算什么事。 说来说去,还是家里太穷闹的。 乡下人虽不讲究大户人家的三书六礼,可该有的聘礼果担也是不能少的。 前日,周氏特地向桂子娘打听了他们家给女方送彩的事,桂子娘告诉她,光七样糕饼、八样果子就花了半吊钱,另外还有九礼担啥的,周氏掰着手指算了又算,发现单一个送彩,就需支出两吊钱,这还没算上后头给女方的聘礼聘金。 真是越算越让人头疼。 虽儿子说亲的开销届时都从公中出,可周氏太清楚家里的情况了,在她看来,公婆手头的存银有个五两就顶天了,到时就算把这些银子全都用上,那也是不够的。 何况,远松也马上到了说亲的年纪,她这个当大伯娘的,总不好只顾着自己儿子吧。 也不怪周氏会这么着急,时下男孩子说亲基本都在十五岁的年纪,等定下亲事后,再过两年便会娶媳妇进门。 这样的做法,在众人心里早成了理当如此,若是哪家有所不同,便是奇葩了。 就比如桂子,就因为拖到了十七岁才说上亲事,这两年被人说成啥样的都有。 有说桂子太憨傻才说不上亲的,也有说是因为桂子娘太抠门的缘故,更有缺德的说桂子怕是不行吧,气得桂子娘去那家人门口足足骂了三天。 周氏清楚,桂子前两年之所以说不上亲事,就是因为家里穷。 而现下,自家家境还不如桂子家呢。 所以她心里能不焦急吗。 这也是周氏下狠心努力学刺绣的原因。 若是学成了,那她就可以试着做些绣活送到镇上去卖,不管能挣多少,哪怕只有四五文,可积少成多,到时也能派上些用场的。 “大嫂,要不待会儿就让我来腌鱼吧,你看你这手指头上全都是针眼,到时不知是腌鱼,还是腌猪蹄呢!” 说罢,冯氏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旁的刘氏也跟着前仰后合。 周氏翻了个白眼,“笑啥笑,有啥好笑的,我就不信你俩拿针时没戳过手。” 冯氏不服,“可我俩哪有大嫂你下手狠啊,哎呦,这可都是自己的肉呢,大嫂你可真狠的下心,哈哈哈” 刘氏点头如捣蒜,“对啊对啊,大嫂你对自己也忒狠了点,哎呦,笑不活了,哈哈哈哈” 想到一针下去,周氏痛的又是蹦又是跳的样子,刘氏和冯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见两弟媳捂着肚子,就差笑滚到地上后,周氏三两下卷起衣袖,往两人腋下挠了过去。 冯氏和刘氏当然怕痒,左躲右闪间坐着的小条凳往后翻去,妯娌三人当即滚成了团。 条凳后头堆着引火的碎稻草,这下,周氏刘氏还有冯氏,全都成了猫。 三妯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冯氏抓起稻草,想往大嫂二嫂头上再来几下。 结果就听门口“啊哼”一声,紧接着,沉着脸的婆婆和她手里的大扫把,很快就出现在妯娌三人的面前。 说实话,看到三个儿媳相处融洽,吴氏欣慰的同时,也是打心底羡慕的。 想当年,自己跟长房的那位就没这么和睦过。 只是羡慕归羡慕,她一个当婆婆的,婆威可不能倒。 哼,给她们一人一扫把都是轻的,特别是老大老二家的,都快当婆婆的人了,还没个正形,顶着满头的稻草,就跟两个傻婆似的。 三房屋里。 林远秋拿着毛笔,正一笔一划认真抄写着千字文,而放在炕桌右上角的,就是那方新买来的砚台。 如今这只砚台,林远秋可宝贝着呢。 可以说,从林三柱把砚台递到林远秋手上的那一刻,他就打心底喜欢上了这只砚台。 这是一款黑色的石砚,长方形的砚身,四角磨圆,盒盖如馒头状轻微鼓起,盖身上头除刻了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鹭,还刻了两片脱俗清新的荷叶。 且不管是白鹭还是荷叶,用的都是大写意的刻法,这也是前世林远秋学美术时,最喜欢的画工。 打开砚台盖子,里面分成了大小两格,大的这边用来加水磨墨,而小的这格,则可以搁墨条,或是刮笔调锋。 因着今日的全族宴,王夫子特地给学生们放假一天。 林远秋准备趁着休息日,把剩下的千字文全给抄出来。 自上次王夫子借书给他,到现在已过去了十多日,两本书中的百家姓,林远秋已经抄写完成,剩下的就是这本千字文了。 其实要不是有简繁体字的差别,林远秋可以不用参照,就能把百家姓和千字文给默写出来,毕竟这两本书对他来说,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了。 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很快探进一个小脑袋来,林远柏小嘴油滋滋,“狗子弟弟,猪油渣要不要吃?” 猪油渣? 当然要吃了! 想到那喷香松脆的滋味,林远秋忍不住连连点头。 林远柏也不小气,飞快推门进来后,小爪子往前一递,两块油灿灿的猪油渣就露了出来,“喏,这两块全给你。” 他衣袋里还有好几块呢。 刚刚自己可是趁着娘亲她们没注意,偷抓了一把就跑过来了。 看着面前的小黑爪,林远秋傻眼,“你就这样抓着过来的?” “是啊,不这样抓那还怎么抓?” 林远柏纳闷,可马上,他就明白了狗子弟弟话里的意思,这是嫌弃他没洗手吧? “我可是洗过手的!”林远柏嚷道。 洗过吗? 林远秋朝小黑爪看了又看,难道是晒黑的? “哼,不吃我自己吃!” 林远柏噘嘴,正准备收回手,结果手上的油渣就被林远秋给抢走了。 “谁说我不吃了!” 林远秋一把把油渣塞进嘴里,都穷的快掉渣了,还穷讲究个啥,再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许是刚起锅不久,猪油渣还有余温,这东西一定要趁热才好吃,林远秋抿嘴嚼了嚼,酥肉松脆,满嘴留香。 林远柏,“狗子弟弟,猪油渣好吃吗?” 林远秋点头,“好吃!” “那日后你考上大官,记得一定要给我买很多很多好吃的哈!” 林远秋:“” 他怎么隐隐有种被提前投资的感觉啊。 未时,从祠堂方向传来一阵鞭炮声响,这是催着大家可以把桌椅板凳抬过去了。 刚刚,老林头父子四人早把饭桌和长条凳收拾出来了,他们家十七口人,共摆两桌,家里这两套桌凳搬过去正正好。 “走!咱们抬桌子过去。”老林头大手一挥,林大柱兄弟三人,还有远枫远松,抬桌子的抬桌子,搬凳子的搬凳子,都满脸喜色的往祠堂走去。 吴氏也没歇着,转身吩咐三个儿媳,快把做好的饭菜都装到箩筐里,还有碗筷什么的,这样,等大柱他们回来后,咱们就可以直接过去了。 对了对了,还有几个小的,也快快准备起来,该洗手的洗手,该洗脸的洗脸,把他们收拾的清清爽爽的,人前看着也精神。 冯氏嗯嗯嗯地点着头,拉过双胞胎闺女就往三房跑,先是用热水给两人洗了手脸,再拆了她们的小揪揪又重新梳了一遍,只可惜家里没有头花,不然一边揪揪上插上一朵,肯定好看极了。 收拾好闺女,冯氏转身又准备给宝贝儿子拾掇拾掇。 可林远秋哪用冯氏动手啊,早在刚刚整理好书袋后,他就把自己收拾妥当了。 林远秋也是前几日在族学听同窗聊天时,才知道有全族宴这么一回事。 从同窗们说着许多好吃的,还有席上的各种见闻,林远秋对全族宴得出一个大致的轮廓来。 全族宴,就是每年腊月十八这一日,由族长和族老们主持的全族人聚餐,以此来增加族人之间的凝聚力。 这一日,除了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坐月子的产妇婴儿,其他族人都会去参加,地点就设在林氏祠堂内。 届时,族人们除了吃饭吃菜,还可以各种聊天,比如说一说这一年的地里收成如何,又或是家中的子孙出息。 至于桌席上的饭菜,自然都是各家各户自带的。 这也是吴氏特地让周氏蒸白米饭的原因。 要知道,这可是全族人齐聚一堂的大场面,你说你家要还是捧着个黑面窝头,在那儿啃啊啃的,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吗。 是以,在全族宴的这一天,哪怕再开销不出的人家,也都会端出自家最拿得出手的饭食。 很快,林大柱跟林三柱回来了,他俩是回来挑装着饭菜的箩筐的。 只是,与去时的满脸是笑不同,这会儿兄弟两人的脸色不大好看。 吴氏纳闷,这是咋了? 林大柱欲言又止。 一旁的林三柱却是憋不住了,“娘,待会儿您到祠堂后可别生气,那些人狗眼看人低呢,您放心,儿子总有一天会帮您把这口气挣回来的!” 吴氏还是云里雾里,心说,不就是去祠堂吃个饭嘛,咋弄得像去打架似的。 林远秋也是不解,不明白他爹的怒火从哪里而来。 只是,等他牵着双胞胎妹妹的手,顶着风雪到了祠堂后,才知道大伯和爹他们为何会这么生气了。 第18章 一刀纸 林远秋也是到了祠堂后才知道,原来,他们家的桌子,被放在了入口处,也就是祠堂最靠后的位置。 往年桌椅的摆放,除了最上首的那一排,其他位置都是按先来后到的顺序,也就是,谁先到谁先得,后来的人就摆在靠后的位置,这样的做法,经过多年的沿用,早已成了族人的习惯。 是以,等老林头几人抬着桌凳过来后,正想找个合适的位置摆上,结果就被人给阻拦了,一问原由,才知道族里不知何时改了规矩,说是今年全族宴座位的摆放,全由族里统一安排。 为了这个,族里还特地挑出十几个青壮小伙,让他们帮着抬桌搬凳啥的。 所以,各家的桌子抬到祠堂后,都是由青壮们直接接手的。 安排就安排吧,老林头和林大柱几人也没在意,心想着,许是今年地方小了,族老们担心各家乱摆一通,浪费了位置,才准备接手这事的,毕竟祠堂第一进做了族学后,使得能摆桌席的位置比以往缩水了不少。 只是,等桌凳摆放完毕,老林头几人进去寻找自己的桌子时,来回转了好久,都没看到自家桌凳摆放的位置,最后只得去问管这事的人。 哪知人家伸手往大门边一指,“喏,那里不就是你们家的桌子吗。” 那里? 大门口边上? 老林头领着儿子孙子将信将疑的走了过去,结果发现风口处摆放着的这张桌子还真是自家的,这不,桌面上头的那道宽裂纹,老林头还是认得的。 只是,为何要把他们家安排在这边啊,不说靠得这么后,就是这呼呼的冷风吹着,吃饭也不舒服啊。 很快,老林头便知道这样安排座位的原因,因为,跟自家紧挨着的那几桌人,此时也都过来了。 林二牛,林山子,林瘸子,还有林正河一家,虽每家的人数不一样,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穷,在族里算是潦倒的存在了。 而自家,跟这几家也相差不大,他们潦倒,自家穷困。 所以,这次全族宴座位的安排,难道就是富归富,穷归穷,然后按从前往后的顺序,一直排到大门口边上的? 老林头抬头朝上首的位置看去,果然,族里几户富裕的人家全排在了最前头。 而他大哥林金财,也在前面的位置,且这会儿,正和他的儿子孙子往这边瞧呢。 老林头并没吭声,可从他起伏不断的胸口,就能看出,此时他的心里有多气人了。 林三柱很想冲上前去质问一番,可理智告诉他,自己要是这么做的话,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自家会成为族里的笑柄,因为,谁让你们家穷呢。 穷就是原罪,穷的人必须人微言轻,穷的人,哪怕是自己族人,都会瞧不起你。 “爷,奶和娘亲她们的桌子也摆在门边上了。”刚去隔壁找桌子回来的林远枫,有些提不起精神。 也是,自家被族人瞧不起,他一个大小伙子,心里肯定不舒服。 老林头已调整好了情绪,见大孙子满脸沮丧,不禁皱眉,“耷拉着脸干嘛,咱家又没做啥偷鸡摸狗的亏心事,不就穷了点吗,怕啥,你爷没本事,挣不出家业,可你爷还有儿子孙子呢,咱家总不会一直苦下去的!” 说罢,老林头转头,朝林大柱嗓音洪亮道,“老大,你跟你三弟这就回家把饭菜担子挑过来,对了,让你娘把几个小的穿暖和点。” 这里可是风口呢,可别让几个孩子冻着了。 “诶诶,儿子这就去!” 林大柱连连点头,眼睛渐渐有些湿润,他爹说的没错,就不信他家会永远穷下去!” 原本心中郁闷的隔壁几桌,在听到老林头的话后,言行举止也坦然了许多,就像老林头说的,自家一没偷二没抢的,有啥不好意思的。 又是一阵鞭炮响,这是准备开席的意思,林大柱先挑着担子去了隔壁。 全族宴是男女分席的,男人们全坐在有祖宗牌位摆着的第三进,而女人们的桌席,则都摆在第二进,并在最靠左的位置临时隔出一条通道,这样的话,男人们进出,就妨碍不到女席这边了。 周氏掀开箩盖,和刘氏冯氏把菜一一端了出来。 早在出门前,吴氏就把所有的菜都一式两份,所以,这会儿她们直接捧出来就是了。 相比于春燕春草还有春秀,十二岁的春梅就要懂得多些,也明白自家座位被安排这边是什么意思。 不过心里难受的春梅,很快就被眼前的饭菜香吸引了心神,那啥不快什么的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 只见桌面上,摆着六碗菜,有油汪汪散发着诱人色泽的红烧肉,有煎的两面金黄的大鲤鱼,有一只只嫩黄色排列整齐的蛋卷,还有豆腐汤,以及一大碗萝卜炖大骨,最后一碗是青菜杆子炒猪油渣。 对了,还有满满一陶罐的白米饭呢。 春燕春草抿了抿口水,再悄悄往边上看了看,然后姐妹俩对视一眼,偷笑,幸好幸好,没被人瞧到刚刚她俩流口水的样子。 春梅帮着娘亲和婶子一起把碗筷摆好,吴氏朝前头看了看,正巧看到大嫂金氏也往她这边瞧了过来。 妯娌俩对上眼后,金氏先是一愣,而后眼里露出一丝炫耀。 对!就是炫耀,吴氏看的一清二楚。 呸!不就坐得靠前了点吗,有啥可威风的,吴氏转头,懒得再往前看。 婆婆的气闷,妯娌三人也都看到了。 相比周氏和刘氏的低头扒饭,冯氏的不服气就要明显了许多,“娘,您别气,大伯母也只能摆摆这点小威风,不说她长得一副猴样没娘您富态,就是日后谁好谁孬也说不准呢,你看我家狗子,多聪明的娃啊,背起书来又快又溜,照这样的本事,将来指不定还能帮您弄个老封君当当呢!” 起先听到三儿媳说自己富态,说那边长个猴样,吴氏心里乐出了花,可后来咋越说越离谱了呢,你当老封君靠做梦就能当上的啊。 狗子哪有这样大的能耐,你以为会背几本书就行了吗。 唉,这老三媳妇,真是傻的没边了。 有这样的傻娘,生的儿子就算再聪明,还能聪明到哪里去。 而此时,被吴氏认为“聪明不到哪里去”的林远秋,目光正看着上首最正中的桌席,那个穿着青色长袍的人应该就是林有志林秀才了吧。 听人说林秀才五十来岁的年纪,可看上去,却要比同龄人显年轻了许多,这不,老林头今年五十有二,才大了对方两三岁,可若是坐到一起,旁人保证会说两人相差十岁都不止。 可见常年劳作在地里的人有多累了。 “狗子弟弟,喏,这个给你吃!”见林远秋左看右看心思完全不在饭桌上,林远柏忙拿起筷子,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递了过来。 狗子弟弟可是答应过,等他考上了大官,就会给自己买许多许多好吃的东西。 所以,林远柏觉得,此时自己多照顾狗子弟弟一些,也是必须的。 “多谢四哥!”林远秋用碗接过,而后把肉夹到嘴里吃了,嗯,肥而不腻,口感微甜,入口酥软即化,直接好吃到了心里。 林远秋决定不再去多想今日的事,像这种因为家贫就被人区别对待的事,到哪儿都有,就是在二十一世纪的前世,这样的情况也比比皆是。 所以想也没用。 如果不服,那就用实力说话。 不然,就算气死也没用。 而当你真正成功的那日,这些低视和鄙视你的人,你早已不会去在意了,因为你的心胸和你的天地,在更广更阔的地方。 吃过了全族宴,学堂也进入了即将放假的阶段。 王夫子也学着县城书院,给学生们组织了年终考试,考的内容自然出自三百千。 答题以帖经的方式,和前世的填空题差不多。 十七名学生,除了受不起辛苦退学的那两个,剩下的十五人全都到了场,等夫子把卷子发下来后,学生们就打开瓷瓶倒出墨汁,而后蘸墨调笔,开始作答了起来。 对已经把课本背的滚瓜烂熟的林远秋来说,这些题目当然不难,只是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实在怕把繁体字给写少了一笔,这样的话,就是错题一道了。 比起其他抓耳挠腮的同窗,林文进要答得顺利多了,他的两个哥哥都是读书人,在没来族学之前,林文进就在哥哥的熏陶下,早能背出书中的几段来了。 这也是他从没因为背不出书而被打戒尺的原因。 也所以,林文进觉得,此刻放在王夫子面前桌上,那厚厚的一刀白纸肯定是他的。 可他忘了,从未被打过手心的,除了他,还有同桌兼堂弟的林远秋。 是以,等批好了试卷,又对比过成绩的王夫子把奖励发给林远秋时,一旁的林文进简直惊呆了。 为了促进娃儿们的进取心,几个族老商议过后,特地从族田收益中拿出三百文,去镇上买了一刀白纸,当作成绩优异学生的奖励。 一刀纸共有一百张,且还是三尺全开的那种,以林远秋这样的小个子,想要抱起它可不是易事。 所以,最后这刀纸还是林三柱帮着抱回去的,只是从族学到家里,原本才半刻钟的路,硬是让林三柱绕成了长途跋涉的感觉,至于为何是“跋涉”,当然是因为村道上满是厚雪的缘故了。 于是,这一日,绝大部分村民,都在自家门口碰到抱着一大卷白纸的林三柱。 如:走到院门口正准备抱点稻草回去垫猪圈的林有财,就看到抱着一捆白纸路过他家门口的林三柱。 林有财:“哎呦,三柱,有好多天没瞧到你了,你咋买了这么些纸哩?” 一听这话,林三柱笑弯了眼,心说,还是有财这话问得好,倒是省了他绕话题的力气,不然自己老得想法子把话题转到白纸上,他也很累的好嘛。 林三柱把夹着的白纸转到了胸前,笑道,“这哪是我买的啊,这不,今日族学比试,我家远秋得了个优等,这些纸是族里奖励给他的,你说这孩子,好好的得个优等做啥,大冬天的,多累着我这个爹啊,有财哥,你继续垫猪圈,我先回去了哈,哎呦,这纸可真沉!” 林有财:“” 又如:拿着铁锹,准备把门口的积雪铲一铲的林青山,一抬头就看到林三柱过来了。 林青山有些纳闷,三柱家在村子的西面,自己这边可是村东头,所以,他咋跑到这边过来了? “三柱,大冷天的,你咋绕到这边来了?” 林三柱把纸递给林青山看,“喏,还不是为了拿这个,今日族学比试,我家远秋拿了优等,这可是族学给发的奖励,唉,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大冷天的非得让他爹跑一趟,窝个炕都不安生,哦,对了对了,青山哥你继续铲雪哈,我不耽误你了。” 林青山:“” 喂,你还没说说,为啥从村西头绕到村东头来了啊? 就这样,抱着卷纸的林三柱,把小高山村的边边角角都照应了一遍。 吴氏可以肯定,要不是外头又下起了雪,她家老三指不定还要多转上几圈。 林三柱能不显摆吗,乖乖,这可是三百文啊,若是扛麻袋的话,就那种一百斤装的,自己可得足足扛上九百袋啊。 哈哈哈,还是他家狗子最厉害,轻轻松松就把三百文给挣回来了。 看到便宜爹嘴角咧到了耳朵根,林远秋很想说,他一点都不轻松好吗,没看到他的手上已长满冻疮了吗。 是的,前世从未生过冻疮的林远秋,突然悲催的发现,自己两个小指头上已有冻疮长着了。 好在族学马上就要放假了,自己可以趁着这段假期时间,把手好好捂一捂,不然到时破了皮,就有的难受了。 放假后,林远秋除了和三哥四哥出去打了一场雪仗,就没怎么出过门了。 不是冻疮的原因,也不是自己怕冷,实在是王夫子给他们布置作业有些多,除了每天背读三百千,剩下的就是写毛笔字四十张,四十张啊,整个年假也才二十六天呢,若是不抓紧一些,肯定很难完成。 林远秋给自己定了一天两张的量,至于写字的纸,用的依旧是高掌柜送的那些,而族学奖励的那一刀,林远秋准备全用到抄书上,如果可以,他准备接下来的四书五经,自己都抄上一本。 这样就不用再担心买不起书的事了。 冯氏也坐在炕桌边上,手里拽着彩线一针针绣的飞快。 她已经绣好了六双鞋垫,准备明日就拿到镇上去看看,对了,还有二嫂做的两只荷包和大嫂打的络子,也都准备一起拿到铺子里问问。 自周氏学刺绣再次被扎手后,冯氏就直接教她打络子了。 说来也奇怪,学刺绣费劲的周氏,在打络子上却是手巧的厉害,这不,才学了半个时辰,就能单独把一根络子给编下来了。 这下可把周氏高兴坏了,学刺绣带来的郁闷一扫而光,直说自己这叫东边不亮西边亮,算是真本事用对了地方。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周氏一有空就打络子,一有空就打络子,很快就打出三十多条来,直到把买来的络子线全打光了,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两天,周氏都盼着来个好天气,这样她就可以到镇上卖络子去了。 林远秋把写好的字小心移到了炕上,转身准备再去拿张纸过来,却看到林三柱正不错眼的盯着他写的字瞧。 林远秋正纳闷是不是字上的墨化开了,结果就听林三柱说道,“孩他娘,你说要是把咱狗子写的字绣到鞋垫上,会有人要吗?” 第19章 绣品 “绣字?” 冯氏一愣,在娘家时,她可是做了不少绣活,只是她绣过花草,绣过虫鸟,却还从未绣过字呢。 “对啊,就是绣字!” 林三柱有些兴奋,刚刚他也只是顺嘴一说,可现在,林三柱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可行,这不,就连绣些什么字,他也已经想好了。 “咱们就让狗子从书里挑些讨彩的字做绣样,到时肯定会有人买。” 冯氏听后顿时眼睛一亮,立马明白了相公说的意思,她忍不住连连点头,道,“相公你这主意好,咱们就绣讨彩的字,也不拘鞋垫,那帕子荷包钱袋上统统都可以绣,对了还有扇套和笔袋,到时一准好卖,哎哟,相公,你可真聪明啊!” 冯氏信心满满,她虽不识字,可只要有字样给她,不管有多复杂,她保证都可以绣出来。 听到媳妇夸他聪明,林三柱嘴角差点咧到天上去。 自己当然聪明了,不然他家狗子的一刀纸怎么得来的,还不是随了他这个聪明的爹。 既拿定了主意,接下来就是准备绣样了,夫妻俩齐齐朝儿子看去。 林三柱问道,“狗子,你们书上有没有啥意头好的字啊?” “对对对,就是像那种掌柜发大财,掌柜行大运的字。” 林三柱朝冯氏翻了个白眼,“啥掌柜发大财,啥掌柜行大运的,你以为编讨饭词啊,我说你别瞎拿主意,还是让狗子帮着挑吧,咱们狗子可是读书人,肯定比咱俩懂得多。” 不知为何,说到“读书人”三个字时,林三柱心里有种油然而生的自豪。 冯氏一听,觉得相公说得挺对,自己还是听听狗子怎么说吧。 而此时的林远秋,还没从便宜爹的好主意中回过神来呢。 因为他的脑海里,这会儿已装着满满的绣品了,有绣着“出入平安”的鞋垫,有绣着“清风徐来”的扇套,有绣着“财源滚滚”的钱袋,还有绣着各种字的帕子跟荷包。 联想到先前的瓶装墨,林远秋忍不住心想,这要是换做前世,凭着林三柱这活络的头脑,说不定能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林远秋也没耽搁,让林三柱帮着把纸裁成小张后,就提笔一口气写了几十张,啥恭喜发财,啥万事如意,啥心想事成,只要是常用的吉利话,他基本都写了出来。 至于扇套和笔袋上的,自然要文雅一些为好,林远秋想了想,提笔又写下“惠风和畅”“厚德载物”“上善若水”“心静无尘”这几张,其他的,林远秋一时记不起来了,还是待空闲时,再慢慢想吧。 在字体上,林远秋只选了馆阁体,并没写自己善长的行书和草书,毕竟王夫子教给他们的只有馆阁体,他一个才五岁的娃,还是正常一些的好。 不然招来跳大神的,那可就不美了。 冯氏从笸箩里拿出细布条,让林远秋快帮她把字样分开来,哪几张是绣鞋垫的,哪几张是绣扇套和笔袋的,还有哪些是绣帕子和钱袋的,冯氏一叠叠用布绳绑了,这样她就不会搞混了。 做好了这一切,冯氏拿着绣垫匆匆出了房门,她已经迫不及待想去跟大嫂二嫂分享了,还有这绣字的活计,光她一个人可做不过来,自己还得拉上大嫂二嫂才行。 至于林三柱,更是没歇着了,如今光有绣样肯定不行,绣布绣线啥的还要买回来呢,而买这些,自然离不开银子,光他自己口袋里的二十几文肯定不够。 且林三柱已经想好了,他想趁着旁人还没想到这个挣钱法子前,自己就一次性多做一些,这样的话,届时就算有人跟风,他也不会心里抓狂了。 想到这里,林三柱紧了紧身上的旧棉袄,疾步往正房走去。 “多少?你说要多少银子?” 吴氏一听老三开口就是一两,当下拿起笤帚就准备往三儿子头上招呼。 林三柱一蹦三尺远,“娘,儿子还没说完呢,儿子这是向您借,借,懂吗,等挣了银子,儿子肯定一文不差还给您!对了,还给利息!” 见三儿子一副心急模样,老林头拿烟袋锅子往炕边敲了敲,“你方才说啥生意来着?” “绣字,绣字的生意!”林三柱赶紧解释。 吴氏迷糊,“绣字?绣啥字?” 冯氏她们不都在绣花吗?咋又绣字了? 见爹娘都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林三柱一个转身,“儿子现在就拿过来给你们瞧瞧。” 说着,林三柱快步回了房,找着冯氏装绣样的笸箩后,就准备往爹娘屋里去。 见儿子好奇的看着自己,林三柱忍不住笑,“狗子别担心,爹爹一定把念书的银子给你挣来!” 说罢,林三柱飞也似的往外冲。 速度之快,简直让林远秋目瞪口呆。 林远秋很想跟过去瞧瞧,可很快,他又重新拿起笔,继续认认真真写起字来。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该做的事,而作为一名学生,他的首要任务就是好好努力,用功念书。 话说,族学是他自己要求上的,书也是他自己要念的,家里没有条件,便宜爹扛着麻袋,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给他创造条件,若是自己辜负了这份给予,说是天打五雷轰都不为过。 所以,他必须念出一番天地来。 林三柱去了正房没多久,很快老林头就把林大柱和林二柱喊了过去,还有周氏刘氏和冯氏。 妯娌三人方才也聊着绣字的事呢,这会儿听说公中要拿出一两银子做本钱,让她们大干一场后,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特别是刘氏,说话声音都结巴了,“娘娘你不是开玩笑吧?” 老天,这可是一两银子呢,要是做赔本了咋办? 周氏也很担心,本来家里就没多少存银,这要是赔了钱,那接下来几个小子说亲不是更艰难了,周氏想了想,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咱们不会赔本吧?” “怎么可能会赔本呢。”冯氏的想法要比周氏和刘氏乐观许多,“大嫂,你想啊,人工可都是咱们自己的,到时哪怕便宜卖了,那买布料和绣线的成本银子还是能拿回来的,亏得顶多是人工,再说,我可不觉得咱们这绣活卖不好。” 冯氏边说边已经在心里计划上了,说起来,黑色绣线比起彩线,可要便宜多了,这样的话,每件绣品的成本又能下去不少。 还有,为免显得单调,冯氏准备在绣字的边上,再绣些别的花样,如笔袋上加几叶翠竹,帕子上加上秋菊或草虫,只要颜色搭配好了,肯定好看。 而搭配颜色,正是冯氏最拿手的。 听冯氏这么一分析,屋里几人都觉得挺有道理的。 吴氏心说,看来老三媳妇也不是全没头脑的。 就这样,做绣品的事就定了下来。 老林头觉得,不管怎样,既然想到了挣银钱的法子,总要去试试,不然死捏着手头这点银子,又多不了半分出来。 说到买绣布的事,大家都认同林三柱的想法,毕竟那书袋扇套什么的,都是风雅之物,想必买它们的也都是风雅之人,自然要买稍微好一些的料子了。 “娘,您还没说挣到的银钱怎么分呢?”这才是林三柱最关心的问题。 吴氏一笤帚飞了过去,“绣料都还在镇上呢,你个糟心玩意就想着分银子了,还能少你不成!” 晨光熹微,朝暾初露。 炊烟袅袅升起,清晨的院子,在薄薄的晨曦中,显得格外的清新,虽地上还有积雪,可一点也不影响妯娌三人去镇上。 因为,雪停了,太阳出来了,今天可是个不错的天气呢。 吃过早饭,吴氏就去房里拿了一两碎银出来,递给周氏后,再三叮嘱,可千万要收好了。 周氏点头如捣蒜,“娘您放心吧,儿媳肯定收好。” 她就是把自己个给丢了,也绝不会丢了银子的。 今日去镇上的人有些多,三人到村口时,牛车上的座位已经不多了。 冯氏手脚并用,很快爬了上去,而后立马把包袱往边上一丢,算是霸住了两个位置,“大嫂二嫂快点上来,我给你们占好位置了!” 都是做惯农活的人,周氏和刘氏手脚也很麻利,攀住车沿后,提腿就跨了上去。 “大嫂,你坐中间。” “对,大嫂你就坐中间吧。” 冯氏和刘氏把中间的位置让给了周氏,她们大嫂身上可揣着银子呢,还是坐中间稳妥些。 看到这一幕,同坐牛车上的几个大娘,简直对吴氏羡慕的不行。 她们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人家几个儿媳就相处的这么融洽,而她们家的那几个,就跟乌眼鸡似的,动不动就掐架,动不动就掐架,唉,真是烦都烦死了。 因地上还有雪积着,林冬不敢把牛车赶的太快,是以,原本一个多时辰就能到的路,足足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 见时间不早了,众人也没墨迹,约好了牛车回村的时间后,就各往各处,纷纷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横溪镇收绣品的铺子一直都是那几家,位于昌平街的千花绣坊和兰桂绣坊,还有就是福云街上的金氏绣坊和胭脂阁。 周氏和刘氏对这一门不怎么在行,自然都跟着冯氏走了。 冯氏也没耽搁,直接带两人去了金氏绣坊。 以前她在娘家时,做的绣品就是送到这里卖的,这家掌柜给的价钱还是挺公道的。 进入店堂,里头的场景倒是出乎了周氏和刘氏的意料。 只见柜台前头排着十来名手拿绣品的妇人,而在柜台的后头,有一个四十多岁的掌柜坐在那里,在他的左右两边,各站着一名店伙计。 周氏看到,排在最前头的绿衣妇人把手里的绣品递了过去,掌柜接过后仔细看了,而后点头便递给身旁的店伙计,见状,另一名店伙计忙拉开抽屉,抓出铜板一一数给绿衣妇人。 也有绣品没被收下的,周氏看到,那名妇人拿回自己的绣品后,满脸的落寞。 把这一幕看进眼里的周氏,不禁捏紧了手里的包袱,包袱里头,有她打的三十六根络子。 而排在她身后的刘氏也是忐忑的不行,不停在心里念佛,保佑保佑,保佑自己绣的两个荷包能被掌柜看上眼。 很快就轮到了周氏。 大概是太紧张的缘故,周氏抖着的手怎么也没把包袱解开,见状,冯氏忙走上前帮忙,三两下打开包袱后,摊开,里头的几十根络子就都露了出来。 金掌柜拿起一根仔细瞧,周氏心提到了嗓子眼,而后随着金掌柜的拿起放下拿起放下,周氏的心也跟着上下起伏。 最后,金掌柜把络子往伙计那边一推,周氏不敢相信,忙朝冯氏看去。 冯氏笑着朝她点头,周氏顿时热泪盈眶。 络子三根一文钱,店伙计数了十二文递了过来,周氏接过后,把手捏的紧紧的。 周氏之后轮到刘氏,见金掌柜也点头收下她的荷包后,刘氏顿时松了口气。 荷包五文钱一只,店伙计数给刘氏十文。 等冯氏把鞋垫递给金掌柜时,后头已没候着的人了,六双鞋垫绣的全是鸳鸯戏水的花样,粉绿色的荷叶,烟红色的荷花,一对鸳鸯在碧波中嬉戏。 金掌柜满意的点点头,不错不错,虽绣功寻常,可配色极佳,送到府城,肯定好卖。 金掌柜把鞋垫递给一旁的伙计,“就按八文一双,全都收了吧。” 悬着心的冯氏,终于把心收回到了肚子里。 刚刚她一直就在担心,生怕自己的绣活不被金掌柜看上,真要是这样,她一个当刺绣师傅的,哪还有脸,面对一众“徒弟”啊。 幸好幸好! 第20章 点心 冯氏心情激动,接过店伙计递过来的铜板后,仔细数了数,没错,一共四十八枚。 她打开包袱,把铜板全都包了进去,然后扎紧,再塞到了衣襟里。 一听这几位妇人还要买丝线,店伙计便指了存着丝线的样品柜给她们瞧。 二十来年的老店,底蕴自然深厚,金氏绣坊里绣线繁多,有花线、丝线、金线、银线等等等等,直把周氏和刘氏看花了眼,两人忙往旁边一让,这挑绣线的活计,还得三弟媳来。 冯氏也不推辞,挑了几种常用的彩线后,就和店伙计说了要再买十捆黑色绣线的事。 店伙计嘴巴张得老大,黑色绣线在刺绣上用的可不多,何况这一捆线有五百个头,十捆那就是五千个头了,买这么多,这几位妇人没搞错吧。 冯氏摇头,她当然没搞错了,今日她们本就是奔着黑线来的。 冯氏朝同样惊讶着的金掌柜说道,“掌柜,您看我一次要买这么多,要不您给算便宜些呗,这样的话,也省得我再去别家绣坊打听了。” 周氏和刘氏齐齐点头,“对对对,掌柜您给算便宜点,下次我们还来。” 她俩虽不懂怎样挑丝线,可还价还是拿手的。 金掌柜也干脆,原本二十文一捆的丝线,直接算作十五文,每捆便宜五文,十捆那就是五十文,这便宜力度不算小了。 周氏把那角碎银递给掌柜结账,心中却是纳闷,刚刚她们挑的彩线可要四十多文一捆呢,这黑线的价格咋低这么多。 “自然是因为买的人少呗!”冯氏笑道,“大嫂,你信不信,咱们走后,那掌柜跟店伙计,指定庆幸陈年老货终于销了出去。” 冯氏还真没猜错,金掌柜看着走出店门的几人,心里是说不出的畅快,积压多年的货终于销出了大半,今日可真是个好日子啊。 果然,这世上就没有卖不出去的货,先前之所以积着,那是缘分未到罢了。 离开绣坊后,妯娌三人直接去了布庄,今日的大头可都在这里。 还是跟先前一样,周氏和刘氏也没有参与绣布的挑选。 两人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在做绣活上,三弟媳肯定比她们在行,所以由着人家划算,肯定错不了,没看三弟媳绣的那几双鞋垫,连绣坊掌柜看了都点头吗。 冯氏一口气挑了十几种颜色的料子,每种都让掌柜给她剪了六尺,总共加起来相当于两匹布了。 这其中,除了鞋垫跟钱袋的料子颜色稍深些外,其他像笔袋扇套还有帕子什么的,冯氏尽量都往清雅里挑。 刘氏打开包袱皮,把布料一块块装进包袱里,而周氏,则把掌柜找零的十六文装进了衣袋。 一两碎银最后只剩下这些,这银子可真不经花啊。 “大嫂二嫂,咱们这就去买点心吧。” 周氏和刘氏,“买啥点心?” “当然是吃的点心啦!”冯氏笑成了月牙,今日她可是挣了不少文呢。 见两人不为所动,冯氏简直难以置信,“你俩不会啥都不想买吧?” 周氏和刘氏懒得搭理,自顾自往前走,她们儿子马上就要说亲,这里都愁银钱不够呢,哪还舍得往外掏。 冯氏急了,几步跑上前,拦着两人道,“哎哟,我说你俩是咋当娘的啊,这好不容易挣了银钱,不该给孩子买点好吃的带回去吗?” 这话让周氏和刘氏听的有些犹豫,两人突然想起,自己好像从未给孩子们买过好吃的。 见两人犹豫,冯氏忙快步上前,一手拉过一个,笑道:“走走走,咱们现在就给娃儿们买好吃的去,我说你俩也不想想,今天咱们到镇上是来做啥的,等把这桩大绣活做成了,还怕没有私房给你们攒吗,到时那成堆的铜板,保证让你俩数都数不过来!” 不得不说,冯氏和林三柱不愧是夫妻俩,这不,冯氏的说话功夫,比起林三柱来,毫不逊色。 最后,在冯氏那句“铜板数都数不过来”的鼓动下,周氏和刘氏,终于把还没捂热的十几个铜板,全都送进了点心铺子。 这样的结果就是,林远槐和林远柏左手拿着一块芙蓉糕,右手拽着一根小麻花,都快开心傻了。 且两人,也第一次有了这么多好吃的,我到底该先吃哪个的烦恼。 同样吃着点心的还有林远秋跟两个妹妹。 和周氏刘氏一样,冯氏也买了芙蓉糕和小麻花,因为点心铺子里,也就这两样点心便宜点,其他像栗子糕松子糕啥的,居然要十二文一包,且一包里头也没有几块,不说妯娌三人实在舍不得买,就是买回来后,家里孩子分上一两块就没了,有啥意思啊。 不过,妯娌三人已经想好了,等下次再卖绣品时,她们一定要买些回来尝尝。 打开包着点心的油纸,冯氏先分出一小半给公公婆婆送了过去,而后就给三个孩子每人抓了一把,让他们自己收着慢慢吃。 只是总归是小孩子心性,比起林远秋这个伪孩童,春燕和春草肯定没有这么好的定力,这不,明明嘴里答应好好的,结果不出半个时辰,就全吃光光了。 冯氏拿起细竹条,准备好好教上一教,结果林远秋不乐意了。 看到自家儿子把两个妹妹拦在身后,一副怕她们挨揍的模样,冯氏倍感欣慰,她儿子这个哥哥当的挺称职的嘛。 林远秋当然要护着了,两个小娃儿,难得吃上点心,一时好吃的难以停嘴肯定很正常,要林远秋说,他娘把美食诱惑交到两个三岁娃儿手上,本就不是正确的做法,两人能忍住不去吃才怪呢。 许是看出了儿子对自己做法的不认同,冯氏也爽气,给自己跟相公留下一些后,就把其余的点心全往林远秋面前一推,“喏,这些都是给你跟妹妹们吃的,至于该怎么吃,全由你这个当哥哥的来安排!” 小样,还给你娘我老气横秋的,哼,看怎么收拾你! 冯氏的豪气,着实让林远秋吃惊不小,在村里,谁家有点好吃的不藏着掖着,他娘居然把这么一大包点心都交到他手上了? 还有,这点小事哪里能难倒他,他一定会把点心一天吃多少,该什么时候吃,都安排的明明白白。 看到两个妹妹看着他的小杏眼里全是崇拜,林远秋已开始在心里打着草稿了。 比如妹妹们若是乖乖洗手洗脸,就用点心做奖励,若是妹妹们有好好吃饭,那也给点心做奖励。 最重要的是,每天吃的点心不能超过一定的量,否则伤了乳牙,到时极有可能会影响恒牙的长出。 所以自己一定要把控好了。 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超级骨感。 看到整日围着自己各种卖萌的双胞胎妹妹,林远秋都快傻了好吗。 他就不明白了,点心的威力就有这么大吗? 事实证明,点心的威力确实挺大的。 这不,等最后两块芙蓉糕吃进两个小姑娘的嘴里后,那整日围着哥哥转、整日围着哥哥各种卖萌什么的,立马不复存在了。 俩小姑娘拿起哥哥用帕子做的小老鼠,欢欢喜喜出了门。 话说,她们都好几天没找春梅春秀姐玩了,还怪想的。 自从布料和绣线买回来后,妯娌三人就开始忙碌到各种裁剪中,扇套,笔袋,荷包,钱袋,帕子,还有鞋垫。 十几块料子,一共裁了三天,妯娌三人拿着尺子量了又量,做到尽最大可能节省料子。 这期间,吴氏接手了灶房里的活计,捏窝头,做馒头,熬稀粥。 而林大柱兄弟三人也都没闲着,烧火的烧火,劈柴的劈柴,母子四人做起饭来配合融洽。 老林头把院门一关,外面白雪皑皑,家里热火朝天,居然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裁剪好了料子,妯娌三人就做了分工,扇套笔袋还有鞋垫归冯氏,帕子跟荷包交由刘氏和春梅负责,而钱袋则交给了周氏。 原本周氏还有些不敢上手,毕竟前段时间的刺绣体验让她印象深刻,她担心自己会糟蹋了这么好的料子。 哪知周氏听了冯氏的话,试着绣了一个财源滚滚的“财”字后,才发现,原来绣单一色的字,可比绣多种颜色的花要容易多了,最起码不用考虑颜色的深浅搭配,她只要尽量把针线走均匀,就完全不成问题, 这让周氏兴奋了一整天。 林三柱特地让冯氏用纸钉了本账册,然后让林远秋把买了多少绣线和绣布,以及一共裁出多少扇套笔袋帕子,和多少钱袋荷包鞋垫,都一一记了下来。 说这样便于计算出单个绣品的成本,到时也好定出具体卖多少价格。 正当林远秋纳闷便宜爹会用什么法子,计算出近几百个绣品的成本单价时,就见他一把抓过依在门后的竹扫把,然后与大伯二伯,三人一起到灶房去了。 等再出来时,兄弟三人除了脸上的胸有成竹,还有就是瘦身了许多的竹扫把,可见上头的细竹枝被折了不少下来。 林远秋偷偷把三人报给自己的成本数核实了一遍,发现居然分毫不差,心里吃惊的同时,又有些了然。 当今社会,不识字之人占据大半,百姓们若是不想个有用的“土法子”,最基本的物资交易都难以进行。 所以,不识字的林三柱他们,能准确计算出绣品成本,就不足为奇了。 今日是腊月二十九,老话都说,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 是以,这会儿的妯娌三人,正在灶房忙着揉面做馒头,虽用的依旧是黑面,可昨天发面时,吴氏特地舀了两大碗白面进去,这样做出来的馒头,看着也就没这么黑了。 而此刻,在三房屋里,林远秋正握笔写着对联。 红纸是前两天林大柱去镇上办年货时买回来的,用林三柱的话说,家里已有读书的人了,那买门联和对联的银钱,总不能再往外花了。 第21章 过年 买红纸时,老林头特地让大儿子多买了几张,大妮二妮就嫁在离这边村不远的寺后村和兰塘村,他准备给两个闺女也送些春联过去。 农家人能省则省,虽一副对联花不了多少文,可一整屋贴下来的话,那也得二十多文了。 林远秋脑海里是有原身记忆的,印象中这两位姑姑对他们几个侄子侄女都挺好,特别是大姑姑,上次回来时,还带了好几个煮熟的鸡蛋,当时原身也分到一个呢。 至于其他像两个姑父家境如何,姑姑们日子过得怎样的记忆,林远秋是一点没有的。 这也正常,原身就一个小孩童,平时肯定不会去留意这些。 老林头把已干了墨汁的春联分别用油纸包成两卷,两个闺女家给的一样多,都是三幅对联,三幅门联,另外还有春条跟门叶各十六张,卷在一起可有不少了。 林三柱主动揽下了送春联的活,拿着油纸伞就兴冲冲的出了门。 他已有好几个月未见着两个姐姐了,想趁送春联的机会,正好可以过去瞧瞧她们过得怎样。 最最重要的是,这春联可是他家狗子写的,由他这个当爹的送过去,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林大柱和林二柱都明白三弟的想显摆心思,便也没跟他抢活,全由着他去了。 林三柱速度也快,巳时出的门,未时就回了家。 一起带回来的,有林大妮家拿来的半篮子腌酸菜,还有林二妮婆家给的两块豆腐。 吴氏挑出几颗酸菜让周氏用蒜头炒了,晚饭搭着粥吃肯定格外的香。 “娘,明天杀哪只鸡啊?”林大柱朝邻桌的吴氏问道。 问清楚了,明日他一早起床后,直接去后院鸡窝抓就行了。 一听这话,几个小的立马放下捧着的碗,都“唰”的一下,全朝吴氏看了过去,盼了一年的大鸡腿,他们当然上着心。 这些人里面自然也包括了林远秋。 林远秋也十分盼着吃鸡肉的事呢。 话说,自打来到这里后,他别说吃上一口鸡肉了,就是鸡肉香他都没闻到过一回,林远秋觉得,要是再不让自己尝上一尝的话,他肯定要忘记鸡肉是啥个滋味了。 看到孙子孙女们满是期待的目光,吴氏也没磨叽,笑道,“咱家那几只公鸡,你就留下个头最大的那只,其余全杀了吧。” 林大柱一时愣怔,四只公鸡留下一只,那不还有三只吗,居然全都杀了? 自己不会听错吧? 林二柱跟林三柱,还有周氏刘氏和冯氏,也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往年可都只杀一只的,今年老娘(婆婆)怎么这么舍得了? “杀三只?”生怕是自己听错了,林大柱想再确认一遍。 “对,杀三只。”吴氏点头。 这几只公鸡,还是年初老母鸡抱窝时孵出来的,公鸡又下不了蛋,肯定不会再养着浪费米糠了。 吴氏继续捧碗喝粥吃馒头,再夹上一筷子酸菜,别说,大闺女腌的酸菜还真好吃。 听到明日要杀三只鸡后,最沸腾的就数几个小的了,这不,林远槐和林远柏已经迫不及待的数着明日的鸡大腿了。 林远秋也凑了过去,却听林远柏开口问道,“三哥三哥,明日咱家是不是有十二个大鸡腿啊?” “对,没错,有十二个!”林远槐边说边嘴角咧到了耳朵根。 拢共三只鸡,哪来的十二条腿,林远秋忍不住想笑,“三哥四哥,三只鸡是六条腿,你俩都数错了。” 数错了吗? 林远柏疑惑,伸出手指挨个又数了两遍,而后肯定道,“没算错没算错,就是十二个大鸡腿来着!” 说罢,小家伙滋溜一下滑下凳来,然后身体力行,指着自己的两条小短腿道:“你看你看,这里不是两个腿吗。” 说着,又伸长两只胳膊,然后相互往对边嘎嘎窝一指,“喏!这里不是还有两个吗。” 这也能算腿? 林远秋傻眼,这不是鸡翅根吗? 岁末除夕夜,阖家团圆时。 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腊月三十的年夜饭终于在娃儿们的期盼中端上了桌。 红烧肉,酸菜豆腐,萝卜炖肉骨头,烧全鱼,炒萝卜片,蒸鸡蛋,还有两碗鸡肉,八个大碗把桌子摆得满满的。 照着婆婆的意思,三只鸡,留下一只正月初二招待姑子他们,其余两只,周氏做成了两种口味,一只炖,一只炒。 周氏的做菜手艺没话说,等做好的鸡肉端上来时,几个小的都围着桌子不愿动弹了。 看着满堂儿孙,老林头心情舒畅,大手一挥,开吃! 话还未落音,几个小的,包括春燕春草,全都动作飞快,三两下爬上长凳后,就乖乖坐好等着了,因为,接下来,他们奶肯定要分大鸡腿了。 果然,就见吴氏从房里把保着温的陶罐抱了出来,打开盖子后,就用筷子夹着里头的鸡腿挨个分了起来。 先是大孙子林远枫,而后二孙子林远松,再是大孙女春梅,然后二孙女春秀,接着就是林远槐、林远柏还有林远秋,最后是春燕和春草。 从大到小,一个不少。 林远枫有些脸红,马上他就十五了,哪还好意思跟弟弟妹妹一起分鸡腿吃。 吴氏见状,笑道,“脸红啥,只要还未娶媳妇成亲,在奶眼里依旧还是小娃儿。” 吃过了年夜饭,接着便是守岁了。 兄弟三人领着媳妇孩子去了爹娘屋里,顿时把正房挤得满满当当的。 吴氏让小娃儿们快上炕,这天冷的厉害,炕上暖和,不怕被冻着,而后她又从炕柜里抓出瓜子花生给孩子们吃。 林大柱去灶间端了个炭盆过来,这样周氏她们做绣活时就不怕僵手了。 这几日,虽天冷,可妯娌三个并未停下手里的绣活,只要一逮着空,就会绣上几针。 而冯氏,除了忙活自己手头上的那些,还肩负着把关的责任,务必做到不出错,避免浪费了布料和绣线。 就这样,妯娌三人,外加春梅,四人配合融洽,几天下来,倒也做了十几件成品出来。 而原本提着心的吴氏,在看到做成的绣品后,总算松了口气。 说实话,自打绣线绣布买回来后,吴氏的睡觉时间都缩短了好多,常常翻来覆去睡不着,实在是担心做出来的绣品会卖不出去,害怕一两银子会打了水漂。 可现下,吴氏觉得,打漂的可能性不大。 林远秋也不知自己是啥时候睡着的,反正炕上暖乎乎的,等他被一阵鞭炮声吵醒时,已是零点时分了。 接着就看到大伯娘和二伯娘各端着满满一陶罐饺子,看着热气腾腾的。想到三哥四哥,林远秋忙转头看向身旁,果然,两人也是睡眼惺忪的,看来刚刚也是睡着了。 吃过饺子,大家各自回房睡觉。 林三柱跑回房,拿了被子过来,轮着个把三个孩子包了回去。 这来来回回的一顿操作,直把林远柏和林远槐羡慕的不行,心说,他们也还小,也很怕冻,也不想走路好吧。 两人艳羡的目光,看得林大柱和林二柱忍不住哈哈大笑,兄弟俩一把抱起各自的小儿子,而后解开棉衣,把人捂在怀里,也快步抱回了房。 等林远秋再次睁眼,天已大亮了,似想到了什么,林远秋忙伸手往枕头底下探去,果然就摸出一个硬硬的红纸包来,打开一看,是两枚铜板,这就是他的压岁钱了,也是林远秋来到这里后,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小私房。 林远秋正想着要不要让娘亲给他做个小钱袋,就听窗外传来林远柏的大嗓门,“狗子弟弟,快些起床,咱们还得给爷奶磕头拜年挣红包哩!” 对哦,挣红包! 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作为一个古代的农家小孩,林远秋觉得,自己恐怕也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才有零花钱入账。 所以,可千万不能错过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忙一骨碌坐起身,拿过被子上的棉袄后,就飞快穿了起来。 “哥哥哥哥,等等我们!”同样听到喊声的春燕和春草,也急急忙忙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担心两人冻着,林远秋忙把衣服给她们递了过去,“别急,你俩慢慢穿,哥哥会等你们的。” 一刻钟后,兄妹三人手牵着手,一起往正房走去。 吴氏和老刘头早把红纸包准备上了,这会儿见孙子孙儿全都到齐了,两人从衣兜里掏出一叠红纸包拿在了手上。 林远枫第一个上前,先拱手长揖,再屈膝下跪,而后磕头,“孙儿给爷奶拜年,祝爷奶新年吉祥,身体康健!” 吴氏和老林头笑眼弯弯,一人递给大孙子一个红纸包。 林远枫之后是林远松,再是春梅春秀,等一轮下来,大年初一的早饭已经做好了。 吃过早饭,家里的男孩子就跟着自己的爹,挨个去族里拜年,先是族中几位老辈,然后是族长。 给这些人磕头拜年是没有红包拿的,这倒是也可以理解,毕竟这一来就是一百多号人,要是给红包的话,那就得一百多个,谁负担的起。 一圈走下来后,林大柱又带队去了林金财家,大过年的,大伯家的拜年肯定是不能少的。 林远秋并没看到林文进,想来应该拜年还没回来吧。 比起老林头夫妻俩的粗布袄子,林金财跟金氏身上的细棉料子看着就要好上了不少。 再看屋里的家具,全是油过漆的,且在上首的长条几上,还有两只梅瓶摆着。 再对比自家连个长条几都没有的堂屋,林远秋多少也能理解老林头对爹娘偏心的难以释怀,以及两兄弟关系的疏远了。 你说,都是同一个爹娘生的,受到的对待却相差这么大,换谁心里都不舒坦。 所以说,好多姐妹兄弟之间产生的矛盾,完全是由爹娘的一碗水没端平引起的。 族学的开课时间定在正月十六,是以,过了上元节,林远秋又恢复了每天早起上学的日子。 二十多天的假期,等学生们再来学堂时,看着都松散了不少。 王夫子见惯不怪,更知道怎样把玩野的心给拉回来,这不,先是抽背课文,接着检查作业,随后那些背不出书的和未完成作业的学生,全都被“啪啪啪”的打了戒尺,这下,啥松散都没有了。 下学后,林远秋没先回家,而是去了王夫子那里。家里抄四书五经的纸,林三柱已帮他一张张裁好了,这会儿林远秋去找夫子,就是想把要抄的书给借来。 都说有备才能无患,如今千字文已学了大半,自己得提早把接下来要学的书给备上,这样就不怕接不上趟了。 第22章 村人八卦(一更) 朱子曰, 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次读《论语》, 以立其根本,次读《孟子》,观其发越, 次读《中庸》, 以求古人微妙之处。 这话,王夫子是很认同的,就像当年他们夫子说的, 《大学》犹如建造屋宅的图纸和建造屋宅步骤, 只有先学好了,才能建造出坚固的屋殿。 于是,他把大学递给了林远秋, 并嘱咐慢慢抄即可, 千万别错漏了字句。 林远秋躬身接过, 而后仔细放入书袋,再谢过夫子后, 就转身匆匆回了家,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读上一读了。 也不怪林远秋会这样急切, 就因为想买新书买不起, 家里的三百千他都快翻出包浆来了,这让他这个曾经有四个大书柜的读书爱好者,情何以堪。 林远秋觉得, 此时的自己就好比一块干瘪的海绵, 十分迫切想吸入新鲜的水份来饱满一下自己。 见儿子速度飞快进了房, 林三柱心中纳闷, 尿憋不住不是该马上去茅房吗?所以狗子冲进房里做啥? 这样想着,林三柱也就跟了进去,可等他看到自家儿子已捧着书在翻看时,忙转身出了屋,顺手把房门也给带上了。 他家狗子在用功看书呢,自己可不能吵着他了。 出了正月,天渐渐暖和了起来,老林头拿出去年存着的稻种,仔细挑了起来,饱满的留下,瘪壳的挑出来喂鸡,马上就要播种了,这些活计得提早做好才行。 这几日,村里已陆续有人开始翻地了,宽裕些的人家会拿银钱出来雇牛犁地,而手头紧巴一些的,自然是轮起锄头自己挖了。 林家就属于手头紧巴的这一波,这不,一连几日,老林头,林大柱三兄弟,以及林远枫和林远松,几乎都忙碌在了地里。 依着先前,周氏、刘氏还有冯氏肯定也得去地里帮忙的,可眼下,绣活正是最最关键的时候,因为这批绣品马上就要完工了,如今全家人都急盼着收益如何呢,怎么还会让她们去地里轮锄头。 没看这几日,都是吴氏领着几个小的去山上采蘑菇的吗。 立春过后,后山上的菇类就开始冒出头来,这些天,除了下雨,小高山村基本每日都有妇人往山上去采蘑菇,算是给家里添道菜。 若是采得多的人家,就可以直接送到镇上去卖,卖来的铜钱可存着买盐买油,挺好。 看到每次都是吴氏领着几个孙儿孙女上的山,随行的婶子大妈们就有些奇怪,怎么挖地时没瞧见周氏她们,这会儿采蘑菇也看不到她们呢? 所以吴氏,你家那几个儿媳整天窝在家里做啥? 吴氏支支吾吾,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自然不会告诉人家,自己三个儿媳此时都在家里忙着赶工做绣活。 可该怎么说呢,要是只一个儿媳在家的话,吴氏还可以说是来了癸水,身子不舒服,就让她在家歇着了。 可这会儿可是三个,总不能这么凑巧,三个儿媳同时来了癸水一起肚子不舒服吧。 见吴氏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问话的婶子大娘们就在心里琢磨开了,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才让本该在地里做活的人在家里歇着。 再看吴氏脸上居然没有半点担心,似想到什么的大娘婶子们,立马一拍脑袋,晓得了晓得了,她们终于晓得人家三个儿媳为啥都不出门了。 这怕是都有了吧,之所以没出现,肯定是因为年纪大了,怕胎坐不稳,暂时在家里养着呢。 这下,几位大娘婶子兴奋极了,自以为发现了了不得的新鲜事,准备等回去后,就跟要好的邻居好好说一说。 于是,不出半日,吴氏三个儿媳同时怀上孕的事,很快就在小高山村里传了开来。 这时便 有妇人纳闷,要说周氏和刘氏她俩怀上,倒是不怎么稀奇,可那林三柱媳妇不是说生双胎时伤了身子,以后再难怀上了吗,咋这会儿又有了呢? 这也太好命了吧? 众人听后忍不住点头,那冯氏确实好命,居然又让她怀上了。 这样说着,大家又纷纷感叹起吴氏来,虽家穷,可人丁倒是挺兴旺的,不说娶的几个儿媳个个肚皮争气,这都半老徐娘的岁数了,居然还能怀上,就是吴氏她自己,不也生了三个儿子,两个闺女嘛。 “对对对,吴氏自己也挺能生的,比她那个妯娌强多了。”一胖脸妇人十分认同道。 那金氏可就只生了两个儿子呢,跟吴氏还真没法比。 一听这话,一名与金氏走得近的瘦脸妇人就有些不服气了,撇嘴道,“孩子生的再多有啥用,没有银钱怕是连娶孙媳都困难,你看,她家那大孙子今年十五了,到时肯定得说亲,可这样的家境摆着,好人家的姑娘哪愿意来啊,届时说不定也跟桂子似的,拖到了十七才说上。再说那金氏虽然只生了两个儿子,可人家两个儿媳肚子争气啊,这不,金氏也有三个孙子一个孙女呢,你看,如今大孙子跟二孙子都在镇上念书,说不定日后也跟林秀才一样,光耀门楣呢。” 论家境,这妯娌俩完全没得比好吗。 胖脸妇人反驳,“吴氏不也有孙子在念书吗,对了对了,去年她家那个小孙子不还得了族里奖的一卷纸吗?” “难道你忘了咱们族长先前说的话了?族长不是说,族里不管谁家娃儿,至多给念三年族学,三年之后要还想再继续念,就得自己想法子去镇上学堂,那里的束脩可不便宜,就吴氏他们家,哪里能负担的起!” 一听这话,这下胖脸妇人不吭声了,确实,就吴氏这家境,哪里供得起读书的人,到时肯定不会再让孙子念下去了。 不过都说输人不输阵,胖脸妇人虽无话辩驳,可白眼却是翻了不少。 同坐在一起的几个妇人,生怕她俩掐起架来,忙开口笑道,“我说这整个正月都没怎么瞧见她家三个儿媳出门,合着都跟自家男人窝在炕上生娃啊,这不,全都怀上了!” 众人一听,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而此刻,在家里整理着绣品的妯娌三人,并不知道自己已成了村里人的八卦对象,更不知道她们已经被村人传成了半老徐娘式的孕妇。 此时的三人正乐滋滋的数着做好的绣品,心情激动呢。 笔袋五十六只,扇套六十二个,荷包三十五个,钱袋四十六只,还有三十二张帕子和三十双鞋垫。 四个人,两个多月时间,终于把这批绣品全都做好了。 冯氏觉得,这次若绣的是带彩的花样,她们肯定没有这么快的速度完工,毕竟配色换线都得花上不少时间,所以,冯氏认为,要是这次销路不错的话,那么她们肯定还会继续做下去的。 “三弟妹,咱们这些绣品还是送到金氏绣坊吗?” 周氏问出了刘氏也想问的问题。 冯氏摇头,“这我倒不太清楚,听相公说了,他已经想好了要把绣品送去哪里了,还说要是没能成的话,到时再送到绣坊也不迟。” 周氏和刘氏一听,心里倒是生出了期盼,盼着小叔子说的那个地方能成,毕竟,兄弟三人中,就数小叔子的头脑活络,他能想到的地方,指定比绣坊更卖得出价钱。 临近午时,吴氏与几个小的采菇子回家来了。 林远槐和林远柏各自背了个小背篓走在前头,才进了院门,就大喊着娘亲快看娘亲快看。 看这开心的模样,可见今日的收获肯定不小。 果然,等周氏和刘氏连菇带筐称了称,一个六斤,一个五斤,去掉筐子的重量,两人采的, 合起来有七、八斤。 再称了称吴氏,还有春梅春秀摘的,除去背篓的重量,今日三人采了有十来斤。 吴氏去西屋拿了几个竹匾出来,再把新采的菇子全倒了上去,她准备等晒干了水份,再拿到镇上去卖。 这几日村里都有去镇上卖鲜蘑菇的人,卖的人多了,价格肯定烂大街,来回牛车钱还要搭上两文,吴氏怎么想,都觉得不划算,自家还是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下学回家的林远秋,几乎与老林头几人同时进的院门,看到他们扛着锄头,都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林远秋实在难以想象,若是十几亩地全都挖下来后,家里人会累成什么模样。 要知道,这可是一万多个平方呢。 昨日吃晚饭时,他听到林大柱说已挖好了五亩地,听他的意思,剩下的田地,最起码还得挖上半个来月,林远秋也终于明白,为啥家里要提早这么多天开始翻地了,想来是担心不早点动工,到时就要赶不上播种的时间了吧。 想到晚上睡觉时,林三柱时不时往腰上捶几下的动作,林远秋心里不是滋味。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家里实在太穷了,否则,他们完全可以像其他村人那样,租牛犁地,这样速度快,又不累人。 可怎么办呢,他一个一米都未出头的小毛孩,此时啥啥都帮不上忙啊。 林远秋觉得,这会儿他唯一能做的恐怕就是努力读书,用心读书,争取早些在学业上有所成,这样才能让家人早日摆脱贫困。 这样想着,林远秋快步回了房,他想趁着晚饭前的这一段时间,再看一会儿书,特别是王夫子的那本《大学》,林远秋看的正是入迷的时候。 晚饭后,林大柱兄弟三人都去了正房,妯娌三人也在,既然绣品都已做好,接下来就该商议如何送镇上卖的事了。 林大柱和林二柱也光棍,一句话,让他们出力没话说,至于绣品怎么卖,还是全权交给三弟吧,既然做这批绣活是三弟提的议,想来他心里早有主意才是。 周氏和刘氏也是这样的想法,做买卖的事她们压根就不懂,还是不要瞎参合的好。 冯氏更是没意见,在她眼里,就没有比她相公更聪明的人了。 哦,不对,除了她的狗子。 老林头和吴氏也跟林大柱林二柱一样的想法,既然做这批绣品是老三出的主意,那就全交由他来卖好了,想来老三心里也早有打算才对。 林三柱确实已经计划好了,是以也没推辞,不过他也没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些绣品保证能卖光光,或者肯定能卖个好价钱之类的话。 这倒让屋里几人一时又没底了起来。 特别是吴氏,原本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老天,这可是一两银子啊,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可千万别打水漂了。 第23章 卖绣品(二更) 第二日, 林三柱早早起了床,见一旁的儿子还睡着,便伸手轻轻拍了拍, “狗子,快些起床了,今日爹爹送你到学堂去。” 林远秋迷迷糊糊睁开眼, 正看到他爹看向他的满眼柔光。 这满满的父爱让林远秋突然有了想撒娇的冲动, 他转过身,准备在被窝里再赖上一会儿,结果他的慈父一把掀开他的被子, 小屁股一拍, “快快快,你爹我今日还准备挣大钱呢!” 挣大钱? “爹,您今天要去卖绣品吗?” “对啊, 不然爹起这么早做啥。” 一听这话, 林远秋哪里还会耽搁, 立马坐起身,拿过被子上的衣服就穿了起来。 见状, 林三柱起身出了房, 绣品都摆在爹娘屋里, 他得过去拿。 老林头和吴氏老早就醒了, 可以说昨晚就没怎么睡。 见老伴脸上满是担心,老林头清了清嗓子,宽心道, “有啥可愁的, 你就当今日咱家是去卖柿子的好了, 你看哪回不是卖得光光的。” 吴氏翻了个白眼, “这和卖柿子能一样吗,那柿子可是树上直接长的,又不费银子,咱这些绣活可是花了一两银子的本呢,不说还有三个儿媳往里搭的精力,能跟柿子一样吗!” 说道这里,吴氏又开始后悔起来,早知道先前就不该答应老三做这批绣活的,省得现在提心吊胆的。 吴氏正想骂上一句糟心玩意,结果就听到糟心玩意在喊门了,“爹,娘,起来了没有?” “起来了起来了!”吴氏边应答边下了炕,趿拉着鞋就跑去开门了。 这飞快的速度,看得老林头目瞪口呆,还有老伴这笑脸,哪像方才还咬着牙,准备给老三呼上一扫把的人啊。 老林头正想摇头感叹一句老伴的口不对心,突然想起,今天他可不能乱摇头,待会儿老三还要去镇上卖绣品呢,可不能把财气给摇没了。 林三柱进了门,见自家老娘虽脸上带笑,可眼里挂着的担心一点也不少,他一把揽着吴氏的肩膀,笑道,“娘,您就别担心了,儿子肯定不会让你折本的!” 昨晚林三柱已经想好了,要是今日去镇上不顺利的话,他就拿到县城去看看,要是再不行,他就自己一个一个单卖,他就不信了,活人怎么可能让尿憋死。 听了小儿子的话,吴氏顿时啥啥担心都不翼而飞,只剩下忍不住的笑了。 老林头心道,自家果然就数老三最会哄人。 林三柱并没把所有绣品带上,而是每种各挑了十个,然后用包袱布一包,在吴氏和老林头满眼的期待中,和儿子出了门。 院门关上的那一刻,大房和二房原本推开一条缝的窗叶,也轻轻合上了,周氏和刘氏双手合一,菩萨保佑,保佑小叔子今日能顺顺利利把绣品卖出去。 没了再睡的心思,周氏扯过外套穿了起来,今日她准备也去地里帮忙,人多地也挖得也快一些,看到这几日自己男人累得直不起腰,她当然心疼。 东方泛起鱼肚白,天渐渐亮了起来。 林三柱牵着儿子的手,往族学走去。 “爹,这些绣品是要卖到绣坊里的吗?” 林远秋自然也挂心着卖绣品的事,可以说,今天家里就没人不记挂这事的。 林三柱摇头,对儿子他并没有隐瞒,“爹准备先拿到书肆去看看,爹想着,读书人肯定喜欢这些绣着字的绣品。” 像笔袋和扇套,本就是读书人常用的,还是放到书肆卖更加合适一些。 至于荷包钱袋,还有帕子鞋垫这些,林三柱准备到时候再说,若是书肆也收的话,那就最好,如若不收,他决定到县城去问问,县城的价格肯定会比镇上高一些。 居然能想到把绣品拿到书肆去卖,林远秋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果然自己想的没错,便宜爹天生就有做生意的头脑啊。 今日林三柱并没省那两文钱的车费,这几日挖地正挖的他全身酸痛,他可吃不消走这么多路。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这些婶子大娘一个劲的朝他看是个什么意思,难道昨日嘣到脸上的泥巴还没洗干净? 想到这里,林三柱撸了一把脸,却见手上干干净净的,啥都没有。 林三柱肯定不会知道,这会儿他们家的八卦,已从原先的人丁兴旺,变成如今的多养三个娃,这家人更要穷得没边上了。 下了牛车,林三柱径直往书肆方向,到了三亭门,他也没去别家,而是直接去了高掌柜的店铺,与高掌柜打过几回交道,林三柱觉得,对方还是可以让自己信任的。 见林三柱进来,高掌柜也没诧异,只以为这人又是为家中孩子而来,正想问林三柱需要些啥,却见对方捧着包袱笑道,“掌柜,你们这边收绣品吗?” 收绣品? 高掌柜忍不住想笑,他们书肆从来只卖文房,怎么可能会收绣品,想来这人应该是头回卖绣品,还不清楚路子吧,也对,这活计大多都是妇人做惯的,他一个大老爷们跑错地方也正常。 这样想着,高掌柜就准备好好跟林三柱说一说镇上几家绣坊的位置。 哪知高掌柜还没开口呢,林三柱就把包袱打开来摊到了柜台上,一时间,包袱里的绣品全露了出来。 高掌柜一看,有绣着“惠风和畅”的扇套,有绣着“天道酬勤”的笔袋,有绣着“厚德载物”的钱袋,还有绣着“上善若水”的帕子和绣着“宁静致远”的荷包。 而那几双鞋垫,上头居然也有字绣着,高掌柜简直看呆了眼,等反应过来后,立马把包袱一收,走走走,咱们去后堂谈。 这样的绣品他们书肆当然收了,高掌柜可以肯定,只要自己把这些绣品摆出来,那些读书人看了一准喜欢,不为别的,就冲上头的这些字,肯定也会买,你看那什么天道酬勤,厚德载物,上善若水,寓意多好啊。 也不知这么多寓意好的字,这人是咋想出来的,且还绣到了学子们常用的物件上,真真是头脑聪明啊。 高掌柜的举动,让林三柱顿时有了底,暗松了口气的同时,他准备把先前与大哥二哥商量好的绣品卖价,再稍稍往上加一加,或者自己直接让高掌柜开价,说不定给的价格比自己想的更高也不一定。 果然,高掌柜听到林三柱让他开价的话后,便让伙计取来了算盘,而后一阵噼呖啪啦,接着就把每件绣品的价格报了出来,“笔袋和扇套三十文一只,钱袋也是三十文,帕子跟荷包一样,都算二十文,至于鞋垫,也算二十文吧,不知林老弟意下如何?” 两人互通了姓名后,高掌柜便直接喊上林老弟了。 其实这十双鞋垫,高掌柜心里是有犹豫的,毕竟这物件可跟风雅挨不上边,可转念一想,若是卖不出去,自己大可以拿回去送人啊,你看,上头绣着的“出入平安”,寓意多好啊。 林三柱强忍着心中的狂喜,他能意下如何,他当然是举双手赞成了。 天知道,这价格可比他预想的,要高出太多了好嘛。 原本在家算好的卖价也只是在成本上,每件绣品加四文,而他刚刚想的则是每件绣品再加上二文,可这会儿,高掌柜直接给出了翻三倍都不止的价格。 他他他肯定愿意卖啊。 既然双方都已谈妥,接下来就是结账了,扇套、笔袋还有钱袋三十文一个,三十个那就是九百文,剩下的帕子荷包和鞋垫都是二十文的单价,三样合起来六百文,所有这些,加起 来正好一两五钱。 高掌柜拿出一两银锭外加几粒碎银递给了林三柱,想了想,他又开口问道,“不知林老弟下回再送绣品是啥时候?我这边可等着货呢。” 不说他们东家在县城还有书肆开着,就是光横溪镇上,这点也不够卖啊。 可高掌柜也知道,这东西全靠双手一针针绣出来,想快也快不了,怕也只能耐心等着了。 林三柱一听,顿时一拍脑袋,自己这是高兴过了头,居然把家里还剩的绣品给忘了,“高掌柜放心,这些绣品我家还有好多呢,若是您急要的话,我明日就给送过来。” “急,自然急了,要不林老弟你明日就把家中绣品全拿过来吧。” 高掌柜舒了口气,这下倒他不愁会断货了。 “林老弟家中还有多少啊?” “拢共还有两百多呢。” “两百多?!”高掌柜深吸了口气。 林三柱有些担心,“是太多了吗?” 要是对方嫌太多的话,看来自己还得去一趟县城。 “不多不多,明日你尽管拿过来就是了。”高掌柜心道,合着人家今日只是拿了样品过来试试水的。 收好了银子,林三柱便与高掌柜告辞,林三柱觉得,自己要是不快点离开,恐怕再也憋不住笑了。 所以,等他转身背对书肆时,嘴角已忍不住上扬了起来,要不是顾忌到场地不对,林三柱肯定会哈哈大笑上一回。 这下家里的老娘终于不用发愁会折本的事了。 今日卖的这些,就已把一两银子的本给拿回来了,且还多挣了五钱,最最重要的是,家里还剩下好多绣品呢,那全都是挣的啊。 这么一想,林三柱心情好的只差飞起。 这样的后果就是,等在回程牛车上的那些婶子大娘,就看到林三柱左手两只猪脚,右手一大块猪肉,晃荡晃荡的过来了。 哎呦,几位婶子大娘替吴氏心急的不行,马上家里就要多三个小孙孙了,她家老三咋还这么不靠谱哩,这又是买猪脚又是买猪肉的,日子还过不过啦。 林三柱自然不知道婶子大娘们的心里想法,这会儿他心里正开心这呢,最近挖地这么累,买两只猪蹄给家里人补补,还有这猪肉,可有三斤多呢,拿回家给孩子们包包子吃正正好。 对了,还有雇牛犁地! 林三柱朝一旁的林冬问道,“冬子,犁地需多少文一亩啊?” 林冬家有两头牛,赶车的这头是八年的老牛,而留在家里犁地的是这只母牛生的崽,今年已有四岁,正是最力强的时候,这几日都由林冬的哥哥林夏,牵着牛替人犁地挣银钱。 林冬伸出手比了比,笑道,“一亩地五文!” 于是,在老林头和吴氏不知情的情况下,林三柱把犁地的银钱也给付了,总共算了十亩地,一共五十文。 而同在牛车上的婶子大娘们,直到牛车进了村,那因为吃惊而张大的嘴巴,都还没合上。 这败家的林老三啊,你家还有好多好多娃要养哩,你倒是节省点啊! 第24章 猪肉和猪脚(三更) 吴氏还是跟往常一样, 早就在大门口候着了,而周氏几人也早就习惯了,反正小叔子(相公)不回来,婆婆肯定不会叫开饭的。 所以, 这会儿妯娌三人又窝在灶膛前聊上了。 “大嫂二嫂, 要是分到了银钱, 你俩想买啥?” 自从林三柱出门后, 冯氏就在心里想着这事了,也想到了好多自己想买的物什, 比如给狗子买块布料, 她家狗子还从未穿过新衣裳呢, 还有就是给两个闺女买头花带,到时一边揪揪上插上一朵, 肯定好看, 再有虽天热了, 可是相公的新棉衣还是得做起来, 这样到了冬日,相公就可以直接把新棉袄换上了。 周氏摇头,眼下还不知卖绣品的事到底啥光景呢,再说真挣了银钱, 她也不买,自己还得给远枫存钱娶媳妇呢。 刘氏也跟大嫂差不多的想法,那就是存银钱, 给儿子娶媳妇,话说, 上回那卖荷包的十文全买了点心, 她到现在都后着悔呢, 所以这次绝不受三弟妹鼓动了。 见这情形,冯氏正想劝上一劝,结果就听自家婆婆的大嗓门响起,“三儿回来啦,哎呦,你咋买大猪蹄啦?老天,这咋还有这么多肉哩!” 哎呦,她相公回来了!冯氏起身飞快往外跑,周氏和刘氏紧跟在后。 而家里几个小的,早在听到“大猪蹄”后,就从各自屋里冲了出来,小院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看到几个儿媳都过来了,吴氏立马从林三柱手里,把肉和猪蹄全接到了自己手上,拽的紧紧的,生怕待会儿老三一递,几个儿媳一抢,就全下了锅。 小娃儿们见他们奶把肉和猪蹄都抓的紧紧的,就有些心急。 这会儿天还亮着,门口还有不少村人路过,都说财不外露,老林头把院门一关,“都进屋去!” 等到了堂屋,冯氏忍不住开口问道,“相公,今日绣品卖的咋样啊?” “对啊,三弟,绣品都卖了吗?”周氏也急着想知道。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林三柱从怀里掏啊掏掏啊掏,正当大家以为他要掏出铜板来时,结果却见他掏了一块包袱布出来。 吴氏顿时松了口气,包袱都空了,可见绣品全卖出去了,只是老三磨磨蹭蹭卖啥关子啊,吴氏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可惜她手里还拎着肉跟猪蹄呢,吴氏火起,“你个糟心玩意,还不快说,要急死老娘啊!” “喏,这是娘你的一两本钱。”见老娘急了,林三柱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递了过去。 “啥一两?” 等反应过来后,吴氏大喜,这就本钱回来啦? 家里可还有一大半没卖的绣品呢。 虽这样想着,可并不耽误吴氏接银子的手,连肉和猪蹄因为松开而掉到地上都没察觉到。 林远槐和林远柏,还有春燕春草,四个小家伙当下眼睛就是一亮,而想到红烧猪蹄的林远秋,也是忍不住舔了舔嘴角。 只是他也知道,猪蹄不炖上半个时辰肯定咬不动,今晚不可能会煮来吃。 而猪肉就更加别想了,以他奶的性子,这么一大块肉,肯定会抹了盐巴慢慢吃。 所以,理智告诉他,今晚猪蹄跟猪肉都别想吃上。 可林远秋忘了,小孩子的想法,跟他这个伪小孩肯定是不一样的。 于是,林远秋便看到,林远槐和林远柏猫着身子钻到了桌子底下,然后伸出小短腿一勾,很快把猪蹄跟肉都勾到了面前,不一会儿,就一人手上提着一串,哼哧哼哧爬出来了,然后,就见两人飞快往灶房跑去。 接着,春燕和春草也嗒嗒嗒的追了上去。 见状,林远秋忙也跟了过去。 可等他到了灶房时,林远槐和林远柏已经在洗猪蹄和 猪肉了。 “狗子弟弟,你来的正好,快把锅点上,咱们待会儿就有好吃的了。” 林远柏一副见者有份的爽气样,边说边已经把锅盖打开了。 锅里是热乎乎的水,每回做好饭,周氏都会温上一锅水,等饭吃了正好用来洗碗,这下倒是正好可以煮肉。 林远秋正想着自己到底要不要阻拦,结果,林远槐已把洗干净的肉扔进锅了,切都没切。 再看到,那两只还带着毛的猪蹄马上也要紧随其后,林远秋忙摇着手道,“别别,上头还有猪毛呢,要不猪蹄咱们留到明天再吃吧?” “有猪毛吗?”林远柏提起猪蹄看了看,还真有,自己刚刚洗的时候咋没看到呢,还是狗子弟弟眼尖。 林远柏对着猪毛拔了拔,纹丝不动,算了算了,猪蹄还是留着明天让娘亲绞干净了猪毛再吃吧。 见状,林远秋顿时松了口气,这样,等会儿挨打时,他奶应该会手轻一些吧? 想到他奶房里的细竹条,林远秋感觉自己的屁股,已经开始疼了。 这边几个小的点火煮肉,而堂屋的众人,却一点都没察觉。 特别是吴氏,压根忘记了还有猪肉和猪蹄这回事,此时所有人的心神都被林三柱的话给吸引住了。 “你说啥,那扇套和笔袋居然卖了三十文一只?”冯氏满脸的不可置信。 她记得在娘家时,绣的扇套和笔袋也只卖八文。 林三柱点头,笑道,“何止扇套跟笔袋,那钱袋也卖三十文呢,其他几样都算二十文一个,这可比原先我和大哥二哥算的价高出了不少。” 林大柱林二柱连连点头,确实高得太多了。 周氏跟刘氏满脸喜色,就连一旁的春梅和春秀,以及林远枫和林远松也是笑眼弯弯的。 老林头摸了摸发白的胡须,可见此时心里也是极为高兴的。 “那挣得五钱银子呢?”吴氏开口问道。 吴氏还是不太敢相信,总觉的要看到真金白银,才能真正放心,谁知道老三是不是为了让她高兴,才故意往多了说。 林三柱从怀里,把余下的碎银外加十几枚铜板全都掏了出来,而后往桌子上一放,“喏,全在这里了。” 哎呦,还真挣了这么多啊,看到四粒小碎银,吴氏顿时笑成了花。 可立马,她觉得不太对啊,不是挣了五钱吗,这些铜板是啥意思? “不是买猪肉跟猪脚了吗,两样一共花了三十二文啊。”林三柱跟老娘报着账。 对哦,吴氏立马想起三儿子买了猪肉和猪脚的事。 她抓起铜板数了数,不对啊,这还差着五十文呢。 吴氏一瞪眼,“还有五十文哩?” “还有五十文”林三柱一边说着一边半站起身,做出一个随时往外冲的动作,“还有五十文儿子拿去雇牛犁地了。” 说着,便“唰”的一下,在众人习以为常的目光中,跑出了被狗撵的速度,这一跑,就直接跑回了三房。 哎呦,我的扫把呢,吴氏站起身,四处找着大扫把,她非得好好修理这糟心玩意一顿不可,居然一点商量都没有,就花了这么多银钱出去。 可是,等吴氏眼睛扫过桌底下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咦,我的猪肉和猪脚哩?” 一听这话,众人忙也往桌底下寻去。 对哦,猪肉和猪脚呢? “大嫂二嫂,你们闻到肉香没有?”说着,冯氏又用力吸了吸鼻子,对,绝对是肉香没错。 听冯氏这么一说,大家才注意到,确实有股浓浓肉香传来,好像就在灶房的方向。 吴氏提脚往外走,屋里的人,除了老林头,其余 都跟了过去。 周氏和刘氏心里突突的,心说皮娃儿总不会把肉给煮了吧? 冯氏却是一点都不担心,她家狗子可不是个嘴馋的。 结果冯氏还是自信过了头。 这不,一行人快到灶房门口时,就听到了几个孩子的说话声。 林远槐:“嗯,我尝着咸淡刚刚好,狗子弟弟,你可真能干!” 林远柏有些迫不及待:“快让我尝尝,快让我尝尝!” 春燕也喝了一口肉汤:“哥哥你好厉害啊!” 春草嚼着肉:“真香,好好吃,哥哥好厉害!” 林远秋:他不接手能行吗,真让三哥四哥一把盐巴撒下去,咸死个人不说,挨揍是百分百的。 可就算这样也没免了罚,为免自家儿子挨更大的揍,周氏跟刘氏一人拎着自己小儿子的耳朵,问他们下次还敢不敢了。 吴氏不吭声,手里拿着柴火棍,想听听他俩怎么说。 林远槐,“娘,我想吃猪肉。” 而林远柏很光棍,“娘,买都买回来了,干嘛不煮着吃啊?” 吴氏气恼,哼,做错了事情不知认错,还要狡辩,该打。 于是,林远槐和林远柏,屁股上各挨了一棒。 两人咬咬牙,没哭,哼,娘们家家才哭哭啼啼呢。 冯氏见气氛都烘到这里了,自己要是再不动手的话,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何况看这情形,自己儿子还是主谋来着,于是一咬牙,也一把扯过自家狗子的耳朵道,“说,干嘛把猪肉给煮了?” 前世还从没被扯过耳朵的林远秋,今天也算头一遭了,再看了看吴氏手里的柴火棍,打到屁股上肯定很疼。 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所以,林远秋想了想,而后组织了一下语言,再看向吴氏,道:“奶,孙儿见爷爷,还有大伯二伯这几日挖地这么辛苦,只以为爹爹买肉回来就是想给他们补补身子的,所以就帮忙煮了。” 众人:这娃儿可真懂事啊! 林远槐和林远柏:他们以后得多跟狗子弟弟学学,这样可以少挨揍。 第二日,依旧和昨日差不多的时辰,林三柱坐上了去往镇上的牛车。 今日背着的包裹可比昨日要大了不少,这不,昨晚打包时,冯氏特地给多加了层包袱皮,免得到时不小心散开,而弄脏了绣品,毕竟这里可是五两多银子呢。 是的,昨晚吃过晚饭后,一家人已经把剩下的绣品还能卖多少银子给算出来了。 四十六个笔袋,五十二哥扇套,三十六只钱袋,还有二十五个荷包和二十二方帕子,再加上二十双鞋垫。 一共还有五两三钱又六十文的进账。 吴氏只差拎着林三柱的耳朵再三嘱咐了,要是明日再乱花银子,小心回来老娘收拾你。 林三柱连连摇头,他保证不乱花,“娘,明日是不是就要分银子了啊?” 吴氏翻了个白眼,转身,给林三柱一个后背,懒得搭理这掉进钱眼里的糟心玩意。 等林三柱到达书肆时,高掌柜已经在候着了,看到林三柱过来,忙连人带货引进了后堂,接着就迫不及待看起绣品来。 嗯,不错,等高掌柜看到又多了许多新鲜字样后,忍不住连连点头。 昨日他把绣品摆出来后,立马就卖了三只笔袋、五个扇套,荷包和钱袋也开张了,还有他以为肯定不好销的鞋垫,居然一口气卖出去了六双,而那位买了鞋垫的书生,还一个劲的打听有没有其他寓意好的,若有的话,他还想再买。 且在这些绣品的带动下,店里文房的生意也好上了不少,光是昨日一天,就收了二十多两银子,都抵得过先前两三天的进账了。 看着摆得满桌的绣品,高掌柜心想,自己是一股脑全摆出来卖好呢,还是细水长流,每日摆个十来件出来。 点清了货,结好了账,高掌柜邀林三柱坐下来喝茶,“林老弟,日后家中又有绣品做好,尽管送过来就是。” 林三柱点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 其实,林三柱本还想提一提签长期供货契约的事,可都说上赶子的不是买卖,既然高掌柜还没这个想法,说明人家有自己考量,他还是等上一段时间再说吧。 至于为啥要等上一段时间,因为林三柱有预感,他可以肯定,不出几天,镇上就会有人模仿他家绣品,毕竟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会做绣活的人,基本都能学个九成九。 最主要的就是,模仿的人多了,绣品的卖价肯定要往下降,想来高掌柜也正是明白这点,才没提出进一步合作的想法。 林三柱准备等下回家就与爹娘说一说这事,再让媳妇和嫂子她们快来镇上把绣线和布料准备起来,得趁着现下还能有个好价格的时候,再赶一批绣品出来。 想到卖柿子那会儿,大哥二哥挑着担子起早贪黑,一连奔波半个多月,也只得了一两多银子的收入,相比之下,做绣活可挣的多多了,若是错过,实在可惜。 想到这里,林三柱没多逗留,出了书肆,就快步往南门大街走去,林冬的牛车停在南门街口,这会儿过去,正好能赶上晌午回村的这趟。 第25章 分银子 今日被悠闲在家的父子三人, 实在有些不太适应,这不,在家里来回晃荡几圈后,又往地里去了, 只不过这次没扛上锄头, 剩下的十亩地都雇牛犁了, 他们要是再扛着锄头过去, 不是吃饱了撑得慌吗。 “爹,儿子咋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呢?”才出了院门, 林二柱就忍不住开口说道。 林大柱也点点头, “儿子也觉得心里的大石头好像放下了。” 看了看两个黑瘦的儿子, 老林头有些心疼,正月里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 这下又回去了, 唉, 这几日的农活确实累人啊。 其实, 老林头也想说自己心里舒坦多了。 能不舒坦吗,雇了牛,不说省下了不少力气,就是速度也快上了许多。 而速度才是最紧要的, 农时不等人,若是错过了,就会影响了庄稼的收成。 所以, 前几日,大家的心弦都是紧着的, 下田翻地时, 更是不敢多歇上一歇。 就像大儿子, 年前摘柿子时,摔伤的腰都没好全呢,让他在家里歇着,可老大怎么都不听,依旧日日下地轮锄头挖地。 还有老三,这么一个爱躲懒的人,可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也是一改先前的懒样,轮着锄头使着全力。 老林头知道,儿子们之所以这样上心,就是因为怕耽误了播种的时候。 可现下,老林头看了看身旁的大儿子,以及走在前头的二儿子,还有他自己,全都是一副难得的悠闲,再不用担心,会因来不及把地翻出来,而赶不上播种,继而欠收了粮食,让家人挨饿。 “爹,您看咱家的地,好像已经开始耕了!” 林二柱大喜,边说边加快了脚步,林大柱紧随其后,也快步往自家田地走去。 而老林头,则收住了脚步,抬头朝前望去。 只见,离山脚不远的田里,一头大水牛低着头,使劲往前拉着犁,而跟在它身后的,是林夏,正一手执着鞭,一手扶着耙,时不时还有叱喝声传来。 再看自家的地,已经犁出了一小半,可真是快啊。 今日的吴氏特别爽气,一大早就舀出两碗黄豆泡了水,说是炖猪脚吃。 一听晚饭能吃上黄豆炖猪脚,可把几个小的兴奋坏了,虽昨晚已经吃了猪肉,可好吃的东西哪里会嫌多啊,他们可是巴不得能天天都吃肉呢。 小娃儿高兴,当娘的自然也开心,特别是在看到自家孩子较先前红润了许多的脸色后,妯娌三人觉得,前些天赶绣活的累也没啥了。 林三柱是未时到的家,才进院门,就闻到了浓浓的肉香,看来老娘也知道今天是个好日子,这是准备炖猪蹄庆贺庆贺呢。 林三柱刚想开口喊上一嘴“娘我回来了”,就见他娘已经快步从屋里出来了,就好像一直都在等着他似的。 看到他娘手里还拿着扫炕灰的笤帚,没乱花银子的林三柱自然不惧,这不,几个快步跑到吴氏跟前,满脸是笑道,“娘,您看这是啥?” 说罢,就把今日卖绣品的银子全掏了出来。 吴氏一笤帚拍了过去,“你个糟心玩意,院门还开着呢,你就显摆出来啦。” 拍完,没等林三柱回过神来,吴氏就一把扯过他的耳朵往屋里去。 闻声而来的林远枫则赶紧把院门关上了,并叮嘱几个弟弟妹妹,往后记得一定要随手关门,如今家里可做着营生呢,若被别人瞧了去,日后就没有猪肉和猪蹄吃了。 几个娃儿点头如捣蒜,觉得再没有比没肉吃更可怕的事了。 这样的后果就是,等林远秋背着书袋回家时,若光敲门不喊上几句的话,就压根没人搭理。 林远秋正纳闷,难道这会儿 家里人都出去了?结果很快就听到门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林远柏趴着门缝使劲往外瞧,想着应该就是狗子弟弟没错了,“狗子弟弟,是你吗?” 林远秋点头,“四哥快开门,我下学回来了。” 话刚落音,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半扇,然后林远槐和林远秋探出了脑袋来,“狗子弟弟,没人跟着你吧?” 林远秋懵圈,“没有啊。” “那进来吧。” 林远槐和林远柏一左一右把门打开,等云里雾里的林远秋走进来后,两人“啪”的一声,又把门给关上了。 插好了门闩,林远槐对林远秋说道:“大哥说了,往后咱们都得记得把门关上,不然咱家挣钱的本事被人学了去,以后就没肉吃了。” 林远柏连连点头,“对对对,大哥让我们以后跟牛蛋他们玩归玩,可千万不能把家里挣钱的事说出去,狗子弟弟,你在学堂也不要说哈。” 林远秋点头,他自然不会往外说。 这年头,谁家有个挣钱的法子不是藏着捂着的,大堂哥这样叮嘱很正常。 林远秋准备待会儿也和两个妹妹说说,两个小丫头在村里也有好几个玩伴呢,到时可别说漏了嘴。 吃过了晚饭,兄弟三人和自己媳妇一起去了爹娘屋里,既然绣品都卖完了,接下来自然是分银子了。 吴氏早在心里打算好了,看到儿子儿媳过来后,就把装着银钱的樟木盒抱了出来,然后老大先来,吴氏拎出五串铜钱,每串一百文,五串就是五百文,递给了周氏。而后是老二,给的也是五串铜钱,接着是老三,同样也是五百文。 吴氏虽嘴里说着分给老大老二老三,可拿出了的铜板,却全都递到了三个儿媳手上。 这意思很明显,那就是各房的银钱都交由儿媳收着。 吴氏也是潜移默化,毕竟这么多年来,她和老林头之间,保管着银钱的,一直都是她。 所以吴氏认为,把银钱交给儿媳妇保管,实在太正常不过。 而林大柱三兄弟也觉得挺正常,这么多年耳濡目染,在三人的心里,媳妇本就该和他们老娘一样,掌管着房里的银钱。 最后吴氏又拿了一小串铜板出来,递给周氏道,“喏,这里有四十文,是给春梅的。” 这次大孙女也帮着做了不少绣活,自己这个当奶的,总不能让她吃亏。 再说,大孙女今年都十三了,别家像她这般大的姑娘,正是最爱俏爱打扮的时候,可春梅呢,连朵像样的头花都没有,自己给的这些银钱,也算是给大孙女买几朵头花戴吧。 “诶诶!”周氏双手接过,“我替春梅谢谢娘了!” 说着,已是喜得见牙不见眼了。 而各抱着五大串铜钱的刘氏和冯氏,也和周氏一样,也是满心满脸的喜悦。 妯娌三人会这么激动实属正常,毕竟自打她们出生到现在,还是头一回有了这么多属于自己的银钱,所以,能不兴奋嘛。 更何况,她们也实在没想到婆婆会给这么多。 这不,就在昨日,妯娌三人还在私下对婆婆能给多少银钱做过猜测呢,以为能有个一、两百文就顶天了,毕竟她们做绣活时,家里的饭菜可都是婆婆接手去做的,更别说地里的活计,基本都没怎么去过。 所以,她们这也算丢开家务和农活,一门心思扑在给自己挣私房上了。 捧着冰冷却能让自己火热的铜钱,妯娌三人在心中感慨,她们婆婆虽动不动就轮扫把,可待儿媳妇的心,是真真的好! 妯娌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心下已有决定,这次上街,她们一定要把那软糯香甜的栗子糕,买回来给婆婆尝尝,对了,还有松子糖,也买给婆婆吃。 分好了银子,接下来就是商议继续做绣活的事了,考虑到旁人肯定会有样学样,林三柱提议,这次买的布料和颜色,尽量不要和上回相同。 这也是林三柱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布料和颜色上的不同,与旁人跟风的绣品,也算有了区别,想来做出的绣品,应该会好卖吧。 吴氏把一两银子递给了周氏,道,“明日你们三妯娌就去镇上,咱们快些把绣布绣线买回来,也好早点把绣活做出来。” 老林头点头,刚刚老三的意思他也听明白了,所以,要想第二批绣活也能卖上好价钱,动作必须得快。 第二日,妯娌三人都顶着黑眼圈出了门,至于为何有黑眼圈,也实在好理解,就像林三柱说的,他们这算是穷人乍富,所以整晚翻着烙饼也正常。 到了镇上后,三人就先去了金氏绣坊,而后把店里剩下的黑色绣线全部买了下来,说是全部,其实也没有多少,毕竟上次她们就已经买了一大半了。 许是才过了两日,加上卖的绣品又在书肆,所以金掌柜还不知道镇上出了带字的绣品,也所以,绣线还是依着先前的价格,十五文一捆。 且金掌柜还有些纳闷,这几位妇人做的到底是啥绣活,上回买去的这么多绣线难道都用光啦? “大嫂,三弟妹,咱们要不要去别的绣坊看看,趁着现下黑绣线还未涨价,咱们先去买些回来屯着。”才出了绣坊的门,刘氏就迫不及待的说道。 刘氏还想说的是,如果她们多买点,那么别人能买到的就少了,毕竟黑色绣线本就买的人少,想来各绣坊的存货也不多。 如此的话,那些跟风的人一时买不到绣线,肯定会慢了进程。 周氏和冯氏也想到了这点,于是妯娌三人马不停蹄,把另外三家绣坊走了个遍,只是这几家绣坊的黑色绣线并不多,全部买下来,也抵不上一半金氏绣坊买来的量。 不过绣这批绣品倒是足够了。 绣线买好后,三人又去了布庄,挑的绣布都是林三柱强调的不同料子,还有不同的颜色。 买好了这些,妯娌三人也没继续逛的心思,话说,她们还急着回去裁料子做绣活呢。 于是三人匆匆去了一趟点心铺,买了给公婆吃的栗子糕和松子糖后,就坐上了回村的牛车。 之后裁料子,缠丝线,继续做绣品,自不必提。 花了二十多天,林远秋的《大学》手抄本终于抄完工了。 说来这抄写速度也真够慢的,只是有啥办法呢,每日要上族学的他,也只能挑在下学之后,趁着天还没黑前,抄上一小段儿。 加上繁体字,比划又多,所以这一抄就是二十多天了。 让娘亲帮他把书装订好后,林远秋就提笔在次页上写下了自己的大名,林远秋三个字。 其实林远秋一直有个疑惑,怎么几个堂哥的名字都是一棵树,像“枫” “松” “槐” “柏”,只有他的名字,是一个与树毫无相关的“秋”字。 为了解惑,林远秋还特地问了便宜爹。 可一向与儿子无话不谈的林三柱,只告诉他这名字是族长起的后,其他的就没多说了。 所以林远秋不知道的是,当时族长给原身起的是一个“槡”字,全名林远槡。 之所以现在没叫这个名字,还是因为林三柱越琢磨越不喜欢的缘故,所以走到半道上,就又跑回去让族长帮着改了。 而把“槡”字改成“秋”,是林三柱自己提的议,自家儿子在秋月里出生,所以用“秋”字正合适。 至于为何不喜欢这个“槡”字,林三柱对谁都没说。 第26章 由来 林氏族人大多都不识字,是以,每回有哪家添了丁,都会挑在满月之日,去求族长帮着起个名字。 林三柱记得清楚,那日自家娃儿也正满月,于是就提了他娘给准备的点心,去了族长家里。 林大柱林二柱的几个儿子都是族长给起的,族长自然知道他们的名字都和树字有关,想过之后,他就提笔写下一个“槡”字,槡同桑,桑树,也是树的一种,跟几个堂兄的名字倒也匹配。 林三柱也没多想,谢过族长后,就拿着写着名字的纸兴冲冲的往家走,边走边还在嘴里反复念着新起的名字,林远槡,林远槡,槡儿,槡儿 可念着念着,林三柱突然停下了脚步,槡儿,丧儿? 眼前浮现出两张逝去的小脸,林三柱忍不住连连摇头,这名字,他绝对不能要。 这样想着,林三柱立马就想把手上的纸撕了,然后自己重新给儿子起一个得了。 可马上他就想起,族长起的名字可是要入族谱的,如果不去改过来的话,那族谱上肯定还是林远槡的名字,所以自己一定得去把名字改了。 只是,这可是族长,他总不能直接跑过去跟人家说,你起的名字听着实在不好,麻烦给我换一个。 自己真要这样做的话,肯定会把人给得罪了。 不过林三柱的脑袋瓜好使,很快就让他想出了好法子。 于是,见四下无人的林三柱,当下就往地上一躺,然后来回滚上几圈,接着就一瘸一拐的找族长去了。 听林三柱说摔了跤,族长心里还纳闷,摔跤你去找大夫啊,来找他做啥,难道我还能给你看腿不成。 林三柱把手里的纸往前一递,“族叔,侄儿在想,是不是这名字福气太大,侄儿压不住啊,您看,刚刚侄儿就这样走着走着,结果“吧唧”一下就摔了个大跟头,一点预兆都没有” 族长还是头一回听说,自己起的名字福气太大,害人摔跤的事,不过既然人家有忌讳,那就换一个吧。 只是有摔跤的情况在前,再起名字时就有了顾虑。 加上族长当年也只念过一年半的书,本就学识不丰,所以一时居然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字来。 而林三柱,真是巴不得对方再也想不出来了,刚刚族长又是“桃”又是“杉”的,听听都可怕,他还是快点自己来一个吧。 林三柱也不磨叽,他家宝贝出生在秋月,就干脆起个“秋”字吧。 林三柱这一开口,倒是解了林族长的尴尬,当下拿过纸笔,就把“林远秋”三个字给写了下来。 如此,儿子的名字便算起好了。 只是,心有余悸的人,哪怕此刻换了名字,心里的害怕也不是一时就能消除的。 于是,一个叫狗子的小名,就在林三柱回家的路上产生了。 都说贱名好养活,自家狗子肯定会平安长成的。 只是林三柱肯定想不到,那个曾经被起名为林远槡的孩子,最终还是离开了他。 接着一个叫林远秋的现代人,还真的成了他的儿子。 所以,这一切,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这一批的绣活,林三柱并没有像先前那样,等全做好了再卖,而是隔上天,就会去镇上给高掌柜送一回货。 在送到第四回时,和他预料的一样,同样的绣品就开始在镇上出现了,且还是大批量的出现。 而与高掌柜同在一条街上的多家书肆里,也跟着卖起各种绣品来,笔袋,扇套,钱袋,荷包,帕子,就连鞋垫也都有。 可让高掌柜奇怪的是,他家书肆绣品的生意居然没差上多少,依旧人来人往,每天都能卖上十来样。 分析过后,高掌柜觉得物以稀为贵的原因很大,因为林兄弟送过来的绣品,不管在布料和颜色上,都与别家不同,如此,自然吸引了不少学子过来。 还有就是绣品上字样的不同,这次的绣品又多了许多新的字样,像“自强不息”“高山仰止”“海纳百川”“奋发图强”“大方无隅”这些,先前的绣品上都是没有的。 这是林远秋在写绣品的字样时,特地增加出来的,当时也是抱着创新的想法。 也正因为与众不同,所以这次的绣品价格并没往下变动,高掌柜依旧按着原先的价,给林三柱结的账。 让林三柱没想到的是,这次高掌柜居然主动提出了签供货契约的事,时间一年,不过绣品价格要比现在要低一些,比如原先三十文一只的扇套,契约价是二十二文,笔袋和钱袋也是二十二文,其余那些帕子荷包啥的,也都或多或少往下减了价。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毕竟照眼下这情形,日后跟风的绣品会越来越多,再想把价格往高了卖,基本不太可能。 按理来说,这样的市场情况,签供货契约根本没有必要,可先前不是说了嘛,高掌柜的东家在县城还有一家书肆开着,而这两批绣品的大头都送到了县城书肆,那边的掌柜见不但绣品卖的好,还带动了其他文房的生意,便与东家说了此事,这让东家就有了签下契约稳定货源的想法,所以就把这事安排给了高掌柜。 绣品往下调了价,高掌柜自然担心林三柱会不同意,可在他看来,这样的供货契约不签实在可惜,虽只有一年,可若是生意好的话,每个月挣上个四、五两,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更何况,有了契约在手,林兄弟家里的绣活就不愁销路了。 高掌柜也是穷过来的人,自然知道四、五两银子对穷苦人家意味着什么。 当下便与林三柱说起了签下契约的好处来。 林三柱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是大好事一桩,况且契约上的定价,也比他预想的要高出不少,他肯定答应啊。 只是林三柱大字不识一个,签契约可容不得马虎,而自家识字的只有狗子,于是他就和高掌柜约了明日再过来签契约的事。 所以,第二日,高掌柜就见到了自己在心里形容了好多遍的人。 只是,眼前的孩童跟他先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首先是年龄,林兄弟也有三十多岁了,在高掌柜看来,他的长子怎么也得十一、二岁了吧,结果人家还只是小稚童一个。 然后是气度,对,就是气度。 高掌柜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一个六岁小童身上,看到了气度。 虽衣着补丁,身量不高,可这大大方方的言谈举止,哪像一个农家的娃啊。 只是不知这孩子念书怎样,高掌柜觉得,若有好的学识匹配,这娃日后指定会有出息。 想到这里,高掌柜又看了看林三柱,要不是两人的眉毛鼻子如同模子里刻出来的,很难相信这两人是父子俩。 林远秋要是知道高掌柜对自己的评价有这么高的话,此时他抬着的肩膀,肯定会稍微往下松一松,因为老这样一本正经坐着,实在累的慌。 天知道,从昨晚知道要过来帮着签契约开始,林远秋就在心里给自己各种排练了,首先得让人觉得自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然后得看清楚契约上的条条款款,务必不要被人给坑了。 可等林远秋把契约来来回回看了三遍后,才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这不,明明白白的绣品数量,清清楚楚的绣品价格,还有每月的交货日期,以及绣布和绣线的材料约定,所以有啥可不放心的。 高掌柜找来知见人,是一名老童生,在看过两份契约后,老童生就在三张契约上头各写下一个“同”字,意思这三份契约内容相同,没有差别。 之后,林远秋便在契约上写下了林三柱的名字,然后林三柱在自己的名字上摁了指印,这样契约就签好了,一式三份,除了高掌柜和林三柱一人一份外,另一份得送到县衙书吏那里备案,而备案的花销,则由双方一起承担。 林远秋觉得,这备案的做法挺好,倒是能少了许多纷争。 与高掌柜告辞后,林三柱便心情极佳的领着儿子往昌平街去,“走,爹带你吃馄饨去!” 林三柱摸了摸钱袋,鼓鼓的,今日出来时,媳妇可是给了他三十文呢。 一听吃馄饨,林远秋准备立马回村的心就有些犹豫,今日他是和夫子请了假出来的,原本想着签了契约就赶回去的。 可现下, 他还从没吃过古代的馄饨呢,要不吃了馄饨再回去? 有了供货契约,林家人就心定了许多,吴氏也不用再愁做出的绣品,会剩在家里而折了本钱。 耕好的地撒下了稻种,接着慢慢的长出了苗。 这期间,林大柱和林三柱拿着二两银子去了趟县里,买了不少绣线和绣布回来。 虽两人花了六十多文的车费,可不说县城的布料种类繁多,就是同样的料子,县城也比镇上卖的便宜,所以,去上一趟,还是相当划算的。 自打有了上次林远枫的叮嘱,如今几个小的进出家里,都会记得把院门给带上,且这刺绣的活计又不用大铺张,是以,哪怕真有人上家来,也不知道林家正做着卖绣品的营生。 每次从高掌柜那里结账回来后,吴氏都会给三个儿子各分上一份,这不,如今冯氏手上已经有近一千枚的铜板存着了。 冯氏还特地买了只木盒装着,抱在手里沉沉的,让人很有满足感。 虽手头宽裕些了,可林远秋依旧没有买书的打算,上回他去书肆时,特地打听了四书的价格,就纸张最普通的那款,单本买也得两百多文,整套下来一两多银子,这价格实在太吓人,他还是接着自己抄吧,反正家里还有现成的白纸。 所以这段时间,林远秋已经开始抄中庸了,还是问王夫子借的书,依旧每天下学后抄上一会儿,练字的同时又加强了繁体字比划的记忆。 等稻苗长到一尺多长的时候,林远枫迎来了十五岁的生辰。 大孙子的生日自然要好好庆贺一番,这不,除了煮长寿面,吴氏还买了三斤猪肉,而后又杀了一只鸡,一家人美美的吃了一顿。 生辰过后,周氏就开始张罗给大儿子说亲的事,如今家里有了卖绣品的收成,吴氏自是不用再担心说上亲事后的一应花销了。 时下小伙子娶妻姑娘家嫁人,大多都会找媒婆帮着牵线搭桥,周氏也不例外,给张媒婆送上两包点心,拜托了她之后,就安心在家等着媒婆上门说好事了。 本以为一切都能顺顺利利的,哪知,接下来发生的事,差点让周氏急白了头。 第27章 流言 才是清晨,屋后柿子树上的知了就开始“知知知”的叫个不停,林远秋摸了摸紧挨着席子的后背,湿津津的,全是汗。 这也是林远秋来到这里后,更喜欢冬天的原因,毕竟冬天冷了,只要关好窗户,烧上炕,然后往被子里一窝,就能睡个好觉。 可现下,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先不说晚上开着窗户睡,能招来成群的蚊子,就是这小小的窗户全都打开了,也灌不进来多少风啊,何况这会儿还没风呢。 转头看了看离自己一米来远的两个妹妹,小鼻头上也全是汗,小刘海已经粘在了额头上,可见这会儿有多热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两个小姑娘此时呼吸匀称,睡的正香。 林远秋看到两人头上还戴着红色的小头花,这是前日他娘去镇上时,给她们买回来的,两个妹妹戴上后就没舍得摘下来,这不,连睡觉都戴着了。 虽说春燕和春草是双胞胎,可两人长得一点都不像,春燕像冯氏多一点,而春草却像了吴氏,也就是像了林三柱。 林远秋知道,双胞胎分同卵双胞胎和异卵双胞胎,而春燕和春草就是长得不像的异卵双胞胎,这样的双胞胎也有生出龙凤胎的几率,而同卵双胞胎只能生出同性别的孩子,别问林远秋为何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因为在前世,他和弟弟就是一对异卵双胞胎,两人长得也不像,林远秋记得,他的爸爸妈妈经常念叨,常常会说当初要是生了一对龙凤胎就好了,这样的话,他们就会有一个宝贝女儿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就不敢接着往下想了,怕又牵起对前世父母亲人的思念。 唉,既然无力改变,自己应该学会放下才对,而后好好经营这辈子的人生。 就像自己在心里一直期盼父母亲人都平安一样,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 穿好衣服下了炕,林远秋走到两个妹妹面前,然后掏出布帕,轻轻帮两人把脸上的汗给擦了,这样妹妹们睡着也能舒服一些。 许是怕不方便,自从天热之后,林三柱跟冯氏就睡到隔壁间去了,那里有张用木板搭成的床,夫妻俩睡着刚刚好。 所以这边炕上睡着的只有林远秋兄妹三人,也所以,林远秋发现,自己越来越有往老妈子方向发展的趋势。 这不,蚊子嗡嗡响的时候,他就担心两个妹妹会不会被蚊子咬了。开着窗户没风吹进来时,他就会担心妹妹们会不会太热,可要是进来的风太大了,他又要担心妹妹们会不会受凉。 唉,真真是操碎了心。 不过,林远秋也不发愁自己会因照顾妹妹而影响了睡觉,因为所有的不放心,在他闭眼睡着之后,就啥啥都不知了。 毕竟他还是个小孩童的身体,就算有再多老妈子的心,也会被婴儿般的好睡眠打碎。 背上书袋,林远秋就准备往族学去。 因着天热,王夫子也一改先前的作息,晨读课比原来提早了一刻钟,然后增加了午饭后的午休时间,而后每天下学要比冬日晚上两刻钟。 夏日天黑的晚,每天放学回家时,也只是日头偏西,天还得一个多时辰才能完全黑下来。 趁着这段时间,林远秋会继续拿书出来抄,如今虽然点油灯自由了,可林远秋还是不适应昏黄的火光,总觉得时间久了会伤了眼睛,害怕到时成了个近视眼,那可就麻烦了。 所以,他还是乖乖的选择自然光吧。 轻轻打开房门,而后又转身轻轻把门带上,才跨出几步,就看到大伯娘已经坐在房门口绣上鞋垫了,林远秋轻声打招呼,“大伯娘早。” 见是小侄儿,周氏忙笑道,“诶,早早早,远秋你又去念学了啦。” 这段时日,周氏可谓是神清气爽,几乎每天都是乐滋滋的,用她和两妯娌说的话,那就是袋里有了银钱不说,大儿子也马上就会说上亲事,如今这日子可是越过越有盼头了,她能不开心吗。 所以,这段时日,周氏对做绣品的事更加上了心,这不,天刚亮呢,她就坐在房门口一针一针的绣上了。 见小侄儿背着书袋往院门处走,周氏突然想起了什么,忙起身朝林远秋说道,“远秋你等等,大伯娘给你拿块点心去,老这么空着肚子去上早课可不行。” 说罢,就匆匆往屋里去。 虽然待会儿就回来吃早饭,可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也是好的。 林远秋正想开口说大伯娘不用了,却见周氏已经拿着一个小油纸包出来了。 “喏,给你,先吃两块点心垫垫肚子,待会儿就有力气嚎了。” 听大伯娘把背书说成嚎,林远秋忍不住想笑,双手接过点心后,跟周氏道谢,“谢谢大伯娘!” 周氏笑道:“谢啥,现在就快吃,不然待会儿被夫子逮到,可要挨手心板的。” 嗯嗯,林远秋点头,边往外走边就把油纸包打了开来,是两块芙蓉糕,是他爱吃的。 林远秋捡起一块放进嘴里,嗯,松软香甜,与前世的沙琪玛有些像。 想起刚刚大伯娘爽朗的笑脸,林远秋忍不住感叹,果然思想包袱是最可怕的,记得自己刚刚穿过来的那会儿,很难在大伯娘脸上看到笑,就算是有,那也是不舒展的。 可现下,没了“发愁大儿子找不到媳妇”的这个思想包袱,大伯娘整个人立马开朗了不少,妯娌三人凑在一起时,经常能听到大伯娘哈哈大笑的嗓门。 且不单单是大伯娘,林远秋觉得,自从有了绣活的进项后,家里所有大人,都一改先前的愁容,全都有了生活的奔头。 而小娃儿们,不管有钱没钱,从来都是开心快乐的。 这日,从王夫子处借书回来后,林远秋就快步往家里走。 中庸已经完工,接下来他得抓紧时间把论语抄出来,论语之后还有孟子,等四书全抄好了,林远秋准备再继续手抄五经。 虽爹爹告诉他,已经给他攒下二两多的读书银子,让他尽管去买书就是了,可林远秋还是没舍得买。 反正自己抽的出抄书的时间,没必要浪费银钱。 何况,林远秋知道,科举考试所需的花费绝不是个小数目,往后花银子的地方肯定很多,所以,能节省的地方,自己还是得节省。 林远秋突然想起前世姥爷说过的一句话,姥爷说,过日子该节省的地方就得节省,作为孩子,不浪费就是替家里挣钱了。 所以,此时自己省下买书的银子,应该也算替自己将来的科举考试攒钱吧? 越想越觉得这话很有道理,这也让林远秋更有了干劲,他摸了摸书袋里的书,准备一回家,就开始磨墨抄书。 这样想着,林远秋又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只是,今日的抄书计划注定是不能成了。 因为等林远秋兴冲冲推开院门时,就听到有呜呜的大哭声从堂屋传来,他一时愣怔,这是怎么了? 等反应过来后,他赶忙往堂屋跑去,等跑到门口后,就看到大伯娘正坐在地上,边哭边不停的抹着眼里的泪,而他娘冯氏和二伯娘,就靠在大伯娘的边上,两人低着头不说话。 再看爷奶,还有他爹和大伯二伯,几人都坐在凳上,脸上都是说不出的愤怒。 林远秋正想进门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就听他奶开口骂到,“你们大嫂发疯也就算了,你俩不帮忙拉着,居然也朝人动起手来了,嫌事闹得不够大是不是?” 他奶这是在骂娘和二伯娘? 果然,林远秋看到二伯娘的头低的更低了。 然后就听他娘不服气道,“谁让她抓大嫂头发的。” 刘氏一听这话,忙抬头接上一句,“就是,她还踢了大嫂一脚呢。” 吴氏气结,“你俩有没有脑子,人家可是走东家串西家的媒婆,今日你们三人把她给打了,往后咱们家的孩子还要不要说亲了!” 一听这话,周氏更加崩溃,“娘,儿媳实在忍不住啊,呜呜呜,她居然给枫儿说了个哑巴,娘,这不是欺负我的枫儿吗,呜呜呜我的枫儿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凭什么要让她这般糟践,呜呜呜” 吴氏也是老泪纵横,枫儿可是她的宝贝大孙子啊,该死的张媒婆,算她跑的快,不然自己保证一扫把呼死她。 “别哭!”吴氏一抹满脸的泪,“有啥好哭的,咱家远枫的好媳妇还在后头呢!” 可话刚说完,吴氏就再也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看到老娘大哭,林三柱心疼坏了,蹭的一下站起身,“娘,您哭啥,咱这边又不止她一个媒婆,娘您别哭,儿子明天就找别家媒婆去,没他张屠夫,咱照样不用吃带毛的猪!” 听到这里,林远秋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原由,想了想,他去了大房,想去看看大堂哥怎样了,结果却没找到人。 大堂姐在,眼睛红红的,看来刚刚也哭过了,见状,林 远秋便上前打听起今天的事情来。 春梅也没有隐瞒,在她看来,小堂弟早慧,许是能想出好法子也不一定。 于是便一五一十地说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今日张媒婆说的这户人家,就在离小高山村不远的连下村,姑娘家比林远枫大了三岁,今年十八。 张媒婆说,这就叫作女大三抱金砖,好着呢,又说人家姑娘虽不会说话,可家务活样样都拿手,非但如此,张媒婆还说,若是亲事能成的话,届时女方保证陪二两银子的嫁妆过来。 只是任张媒婆说成一朵花,周氏的头还是摇成了拨浪鼓,她怎么可能答应,真要这么好的话,那姑娘也不会一直拖到十八了还没说上人家。 其实周氏很想开口骂上张媒婆一顿,自家好好一个大小伙儿,手脚也俱全,凭啥要给说个哑巴媳妇,这不是欺负人吗。可想到日后自己还有求于人,周氏只能强压住内心的愤怒。 哪知周氏没发飙,张媒婆却生起气来,要说她今日之所以会上门,还是收了女方给的一百文辛苦钱,并说事成之后,会再给一百文答谢。 两百文的谢礼可不算少了,张媒婆自然就上了心。 于是她把自己手头上,托她保媒的十几户男方家,都一一琢磨了个遍,吃不上饭的不考虑,家境好的肯定看不上人家,所以也不考虑。 最后张媒婆发现,只有林家最合适,对女方家来说,林家虽然家境差,可饭还是能吃饱的,再说到时陪嫁二两银子过去,闺女的日子过得肯定也不会差。 而以林家的家境,女方有这么多的嫁妆,应该求之不得吧,何况在张媒婆看来,媳妇不会说话怕啥,能生娃不就行了,想来林家肯定不会嫌弃的。 于是自觉十拿九稳的张媒婆,就兴冲冲的上门来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周氏居然不同意。 这林家也太挑了吧! 张媒婆心中实在不悦,气呼呼道,“结亲都讲究门当户对,这会儿正有与你们合适的人家,若是看不中的话,日后想要再找与你们家匹配的,怕就难了。” 听她左一句合适右一句匹配,气得周氏终于忍不住开口骂了起来。 张媒婆哪受过这种气啊,加上今日两百文没挣到手,心中正不爽呢,当下就朝周氏的头发一把抓了过去。 见状,一旁的冯氏不干了,吵归吵,你动手干嘛,忙冲上去帮忙了,接着刘氏也上去了 等吴氏从外头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张媒婆披头散发往外冲的一幕。 而她的三个儿媳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是头发散了,就是脸被抓了。 吴氏火起,“三打一都打不过,脸皮都丢到八十里地去了!” 可转念,吴氏想起,现在可不是关心打架输赢的时候,这媒婆哪里是能轻易得罪的,自家还有好几个孙子孙女呢。 特别是大孙子,可千万不要被影响到往后的说亲。 只是怎么可能不影响呢,那张媒婆和近边的另两个媒婆也都是熟识,也不知她是怎么跟人家说的,反正等彻夜未眠的周氏,第二日提着点心去拜托她们帮忙说亲时,都被回绝了。 最后,周氏只能失魂落魄的回了家。 才过了两日,村里便有流言传了开来,都说林大贵家挑孙媳眼光太高,女方家有二两银子的陪嫁都嫌少,真真是掉进钱眼里了,也不看看自家是副什么光景。 这样一传,原本想和吴氏说一说亲戚家闺女的几个妇人,这下也歇了心思,人家连二两银子的嫁妆都嫌少,她们那穷的都快吃不上饭的亲戚,肯定更看不上眼了。 只是她们真没想到啊,吴氏自家都穷的叮当响呢,挑起孙媳来却心比天高,难不成还想巴着孙媳的嫁妆养全家? 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出几天,流言就被传到周边几个村去了。 这下,林远枫说亲的事,显而易见的困难了起来。 周氏急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嘴里更是生出了不少燎泡。 早知道事情会被变成这样,那日她说什么都会忍着不发作的。老林头跟吴氏也没别的法子,如今怕也只能等流言蜚语过去后,再提大孙子说亲的事了。 这一日,背着书袋正准备去学堂的林远秋,就看到大堂哥挑着满满一担柴回来了。 这会儿辰时还没到呢,想来今日大堂哥又是天不亮就出了门。 从村里传出流言开始,原本性格开朗的林远枫,变得不爱说话了,每日只知一个劲的闷头活干,这不,一连十多天,都是天不亮就去后山砍柴了。 看到大堂哥清瘦了许多的脸,林远秋有些心疼,十五岁,这在现代还只是初中生的年纪,在这里却背负了沉重的心理负担。 “大哥,我想和你说说话。”林远秋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 见林远枫放下柴担看向自己,林远秋继续说道,“在我们的心里,大哥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大哥,我们都舍不得这么好的大哥被那些莫须有的流言所伤。” 林远枫眼眶渐渐红了起来,怕被小堂弟瞧见,他忙蹲下身,装作整理担子里的木柴,嘴里说道,“狗子还不快些去学堂,小心迟到了夫子打你手心。” 话毕,见身前之人还站着没动弹,一抬头,就看到小堂弟正眼巴巴的朝着他看,这是在等着他的答复吧,林远枫一阵脸红,“知道了知道了,大哥知道了!” 大房屋里,看到这一幕的周氏,眼里布满了泪。 吃过早饭,吴氏正想和老头子提一提给家里每人做件夏衫的事,就看到老大夫妻俩过来了,且大儿媳手里还捧着一个木匣子。 没等吴氏开口询问何事,就见周氏把木匣子打了开来,里头装着半匣子铜板。 “爹,娘,儿媳和相公商量好了,这些银钱就给狗子念书用,还有,往后绣活的分银也不用给我们了,全留给狗子念书吧!” 第28章 学识字 林大柱用力点着头,表示他也是这样想的。 不管狗子日后学习怎样,会不会有出息,可只要有个盼头,那就是好的。 对,就是盼头,自己现在最最需要的就是盼头。 林大柱觉得,这段时日是他最难熬的日子,比做最苦最累的徭役还要辛苦上百倍。 真的,他再也不想逢人就一次次解释流言的事情,再也不想听到有人说其实那桩亲事挺配你家的话,再也不想看到,那些明白事情原委后的人,朝自家投来的同情目光,因为,这样的目光,这么多年他们家从来没缺少过。 林大柱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反正打从心里,他再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因为,这个家不单单只有他们这些过来人,家里还有这么多的孩子呢,难道让孩子们也一辈子活在别人的同情目光中吗。 想起全族宴上林有志的风光,再想到小侄子日日早起用心念书的样子,以及族学奖励的那一卷厚厚的白纸,林大柱心想,自家完全可以放手搏一搏,不要求太多,哪怕小侄子能考上个童生,那么他们家的境况就会有了大大的改变。 于是,林大柱把自己的想法和周氏说了,而此时的周氏,正是最六神无主的时候,相公的话对她来说就是救命草,周氏立马就答应了下来。 见媳妇满脸的期待,林大柱觉得有句话自己得事先说一下,免得日后生出龃龉,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是说如果,如果咱们银子花了,可狗子要是一直都没考上童生呢?” “怕啥!”周氏回答的毫不犹豫,“再差还能差过先前去,先前咱俩手头只有十几文呢。” 要不是弟想出了绣品生意,哪来他们大房这些存银,对了,自己绣活的手艺还是弟妹教的呢。 再想到弟妹为了帮自己,被张媒婆抓破了皮的脸,还有二弟妹被扯乱的头发。 周氏觉得,这辈子有这么一对与自己亲如姐妹的妯娌,真是她周金香的好命了。 听到老大夫妻俩说的话,老林头心里一直拿不定的主意,终于决定了下来。 年前老林头心里就有了供小孙子念书的想法,特别是全族宴被安排到风口吃饭的那次,只是那会儿家里没多少存银,加上大孙子还要说亲。 等有了卖绣品的收入后,老林头在到底是供孙子念书,还是攒银子置办水田之间摇摆不定,老林头仔细算过了,按如今每月的进账,一年契约结束,卖绣品的收入能有四、五十两,到时买下六、七亩水田是肯定没问题的。 有了这几亩水田,一年的口粮就能多出不少,毕竟是自家的地,只要交了田税,剩下的粮食就全都是自己的,不像佃种的那些,一年忙到头,最后落进口袋里的,一半都没有。 有时候老林头会想,自己之所以会摇摆不定,应该还是对小孙子的学业没有信心吧,害怕原本可以买水田的银子,到时都打了水漂。 可此时,老林头决定啥都不去想了,自己种了几十年的地,也没见种出啥好光景来,反而年年都过的紧巴巴的。 老林头心想,如果自己不下决心试着变一变的话,那么以后,他的儿子孙子重孙子,还有后头的重重孙子,肯定都还是田里刨食的命。 所以,那买水田啥的,暂且放一边,家里还是先供狗子念书要紧。 “老大,去喊你二弟弟过来。” 接着,老林头又对周氏说道,“你先把钱匣收起来,真要供狗子念书,也不会动用你们的私房,爹想好了,狗子念书的一应花销全由公中出。” 很快,林二柱和林柱,还有刘氏冯氏都过来了。 老林头很快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那就是从今日开始,狗子念书的事就是全家的事,公中将拿出银子供狗子念书,包括族学年后,再去镇上念私塾的一应花费,全都由公中出。 见大哥大嫂毫不犹豫的点头,林二柱和刘氏也跟着连连点头。 他俩当然没意见了,这段时日,林二柱夫妻俩也是满心气愤呢,自家大侄子好好说门亲事,居然被闹成这个样子,想当初大嫂拜托那张媒婆时,还是提了两包好点心去的,结果呢,现在被说成啥样了,那些人之所以会这样颠倒黑白的乱说,不就是觉得他们家好欺负吗。 林二柱是越想越气人,要不是他娘拉着,说往后家里几个孩子还要嫁人娶亲,实在闹不得,不然他早就把那死媒婆家的饭桌给掀了。 想到这里,林二柱用力点头,“爹,我们都听您的!” 就像他爹说的,就是冲着那些流言,他们家也得长些志气出来。 刘氏也跟着说道,“相公说的对,我们都听爹娘的,还有,娘,往后那卖绣活的银钱,就不用再分给我们了,全都攒着给狗子念书用吧。” 听了二弟跟二弟妹的话,林大柱有些激动,“对,都听爹娘的,咱们一家就是勒紧裤腰带,也要把狗子给供出来!” 老林头和吴氏也很激动,他俩虽没本事,可生出的几个娃儿都是个顶个的好。 想到几个娃儿,老林头和吴氏立马看向林柱,老都还没开口呢,都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老肯定也得表一表决心才行。 林大柱和林二柱也朝自己弟弟看了过来。 而此时的林柱刚从震惊中回过了神,他心里纳闷,怎么好好的,家里突然要供狗子念书了呢。 再看大哥二哥,还有大嫂二嫂,全都是满眼的期盼。 林柱当下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行不行,爹,娘,大哥,二哥,大嫂,二嫂,狗子念书的银子,还是由我们房自己出吧。” 一听这话,屋里众人,包括冯氏都呆愣住了,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初狗子嚷着要念书时,糟心玩意(弟)(相公)不是一个劲的让家里掏银子供吗,咋这会儿又不答应了呢。 林柱当然不答应了,看大哥二哥他们的激动模样,这是准备把祖坟冒青烟的重担交到自家狗子身上了? 这可不行,他家狗子可不来挑这个担子,到时花了家里老些银子,结果啥啥都没考中,还不得说他的狗子是败家玩意啊。 所以,还是不要了吧。 原先狗子说念书,林柱也没觉得有多难,可自打和高掌柜打交道后,林柱才知道,自己把科举考试想的太简单了,听高掌柜说,去年对面几家书院共一百二十多人去考县试,最后考中童生的也只有两人。 可见科举考试有多难了,林柱觉得,虽他家狗子聪明,可其他念书的娃也不是傻子,为了保险起见,他家狗子念书的银子,还是由他这个当爹的自己来吧。 老林头皱眉,“你以为靠你那几个钱,狗子就能把书念出来了。” 林大柱也开口,“弟,你还是听爹的吧,听说镇上私塾光一年的束脩就得四两多,这还不包括书本纸墨的开销,若是家里不帮衬,狗子想念下去怕是很难。” 林二柱也紧跟其后,“就是,现下族学不用交束脩,弟肯定不觉得花销大,可满年后,族学就不给上了,到时才是花银钱的时候呢。” 林柱不吱声,这些开销他当然清楚,他早就跟高掌柜打听过了,除了大哥二哥说的这些,另外还有考试的路费和住宿,以及请廪生作保的银子,这些可都不便宜,若都要自己掏银子的话,他还真掏不出来,可是 没等林柱可是出来,吴氏一笤帚扔了过来,“说,到底为啥!” 从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吴氏只一眼,就知道老肚里还有话。 “娘,要是家里银子花光了,我家狗子啥都没考上咋办?” 啥叫银子花光了啥都没考上,你个乌鸦嘴,吴氏气得鞋都没穿,一把扯过林柱的耳朵,“快说乌鸦嘴,呸呸呸!” 林柱痛的龇牙咧嘴,可还不忘加上一句,“到时你们可别怪到我家狗子头上来哈。” 说完,还是忍不住“呸呸呸”了几下,才把自己的耳朵从他娘手里救了下来。 至此,由家里供林远秋念书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在得知这一决定后,林远秋突然有种进入体制内的感觉。 看着爷奶大伯他们眼中的期待,他并没当场表决心,说什么自己一定会用心读书,绝不辜负大家的期望云云。 在林远秋看来,嘴上说得再好听,都不如踏踏实实的把书给念好。 和以往一样,每晚睡觉之前,林远秋都会背上一会儿书,这是他前世最喜欢用的背书法子,因为他发现,用这种方法背书,能很容易把所背的的内容记住。 担心孩子们偷偷玩火是每个家长的通性,这不冯氏也一样。等看到几个孩子都已上了炕,冯氏说了声早点睡觉后,便把油灯拿走了。 屋里顿时黑了下来。 小孩子都怕黑,春燕和春草赶紧闭上眼睛, “哥哥哥哥,快些背字经给我们听!” “哥哥,燕儿想听人之初。” 居然还知道点菜了。 林远秋没有迟疑,清了清嗓子,开始背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背了没一会儿,就听到边上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林远秋忍不住想笑,心说,这字经的催眠效果还挺好的嘛。 既然字经的听众已经睡着,接下来就是自己的时间了,想着今日王夫子讲的课,林远秋逐字逐句分析起释义来。 如今林柱去镇上交货时,都会把林远枫给带上,用他的话说,大小伙子就得多出去走走,叔像你这般大时,可是时常到镇上去见世面的。 吴氏听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明明四处闲逛偷懒,还非说得这么好听。 不过吴氏并没有揭穿,老这是不想大侄子在家发呆,才想着带他出去分分心的。 林远枫适应的很快,跟着自家叔去过两趟书肆后,就能与高掌柜说上一会儿话了,整个人也从一开始的胆怯、拘谨,渐渐变得自如、自信了起来。 这倒有些出乎林柱的意料了。 看到满脸朝气,整个人开朗了不少的大侄子,林柱心想,果然带他出来走走是对的。 不但如此,自看到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书肆伙计,能提笔写下所有绣品的名字和数量后,林远枫突然有了想识字的冲动。 大堂哥想认字,林远秋当然举双手赞成了,这不,制订好学习计划后,就让他娘用白纸订了一本本子,然后林远秋在每页纸上各写下五个字,一页纸就是一天的识字量,由浅入深,由易到难。 让人没想到的是,林远枫才学了一日,老林头就给他下了任务,那就是让家里的弟弟妹妹都跟着他学识字。 林远枫傻眼,他自己也才开始学好吗。 而林远柏和林远槐更加傻眼,他们捉知了不是捉的好好的吗,干嘛要学认字啊? 怎么办,真的一点都不想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时间进入九月,地里稻谷金灿灿的一片,马上就可以收割了。 趁着开镰之前,林柱又去了趟书肆,下次再送货,恐怕就得稻谷归仓之后了。 高掌柜看着和店伙计一起清点绣品的林远枫,笑着问道,“林兄弟,你家大侄子说亲了没?” 第29章 相中 高掌柜只有两个儿子,没有闺女,所以这会儿说的是他弟弟家的闺女,今年一十五岁,正到了说亲的时候。 自去年起,高掌柜就把爹娘弟弟都从乡下接到了镇上,一家人算是住在了一起。 如今侄女到了说亲的年纪,他这个当大伯的自然会帮着留意。 那日林三柱带着大侄子到书肆送货过来时,高掌柜还没往这边想,可后来越和林远枫接触,越发现这个小伙子人不错,说话有条有理不说,人长得也精神,他还挺喜欢的。 再看林兄弟与侄子两人有说有笑,相处和睦,可见林家的家风定也是好的。 所以高掌柜便有了替侄女说亲的想法。 在高掌柜看来,林家有绣活的买卖,虽东家只签了一年的契约,可现下看来,续签契约基本没有问题,为何高掌柜会这般肯定,那还得从林家最近做的绣品说起,因为从上个月开始,林家又做出一种带翻盖的扇套和笔袋,且那翻盖上头还绣了几句小诗,这样的绣品,不管摆在这边的书肆,还是县城那边,生意都是出奇的好。 自然,这样心灵手巧的供货方,他们东家肯定会继续合作的。 有这样的长期买卖做着,自家侄女嫁过去后,日子过得定然不会差。 最最重要的是,林家还有读书人,想起那个从容不迫的小身影,高掌柜总觉得日后的林家肯定不会是这个样子,高掌柜一直都相信自己的直觉,不然,他也不可能从一个小小的店伙计,做到如今一店掌柜的位置了。 高掌柜心想,若日后林家真能改换门庭,那么他这个当大伯的,也算替侄女找了一门极好的姻缘了。 想清楚后,高掌柜便先与家里人提了此事,不过关于改换门庭的猜测,高掌柜并没有和爹娘弟弟他们说,只说了林家现下做的绣活生意,以及林远枫的性格品貌。 高家爹娘自然无异议,长子做事向来有头脑,他们只管相信就是了,而高掌柜的弟弟、弟媳也是这样认为的,大哥当掌柜多年,肯定见多识广,所以,听大哥的准没错。 与家人商议好之后,便有了高掌柜今日的打听。 听到高掌柜问话,林三柱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心中暗喜的同时,忙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我家侄儿才满十五,家里正准备找媒婆帮着说亲呢。” 高掌柜一听,心里也是暗喜,没定亲就好,没定亲就好。 当下便说了自家有一侄女,今年正值及笄,家中也已准备开始说亲了。 至于其他的话,高掌柜就没再说了,哪有女方家上赶子的道理。 林三柱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笑着朝高掌柜点点头,两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结好了账,与高掌柜告辞后,林三柱就脚步飞快。 林远枫跟在后头追啊追,追的只差跑起来了,可是还没追上,怪不得爹说小时候挨打时,就数三叔逃的最快,想到三叔时不时跑出被狗撵的速度,林远枫觉得自己追不上也正常。 只是他心中奇怪,好好的,三叔走这么快做啥,再抬头看看天,日头正高着呢,也不怕赶不上牛车啊。 林远枫哪里知道,此刻他的三叔,真是恨不得立马就飞回到小高山村,好快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爹娘他们。 不过急归急,等路过肉摊时,林三柱还是停下了脚步。 这么大的喜事,不买点猪肉回去庆祝庆祝哪行。 还有,自家狗子可有好多天没吃过肉了。 别说,今日的肥肉可真厚,包成包子肯定好吃,林三柱指着案台的猪肉对屠夫笑道:“给我称上三斤!” 好嘞!胖屠夫手起刀落,没等林远枫把那句等一等的话说出口,一大条猪肉就被切了下来。 一钩一称,胖屠夫笑眼弯弯,“客人快瞧,称头给的高高的,喏,三斤三两,您给二十三文就行!” 林三柱点头,非常爽快的从衣兜里掏出钱袋,数出铜板后就付了肉钱。 林远枫上前提过猪肉,心说,今日回家,三叔肯定又得挨奶的大扫把了。 再看自家三叔,居然一点担心都没有,依旧心情极好的脚步飞快,期间还时不时转过头来,朝他瞧了又瞧。 “三叔您老瞧我做啥?”林远枫纳闷,三叔今日真得好奇怪。 见侄子傻楞楞的,林三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家大侄子的个头都快超过三叔了。” 只是,等到了南城门那里,林三柱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两人来回寻了好几圈,都没看到林冬的牛车。 接着,叔侄俩又等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有牛车过来,许是有事先回村了。 最后,叔侄俩一前一后,只得靠脚回村了。 林三柱心想,自己这算不算高兴过了头呢? 吴氏时不时会去院门口处看上一会儿,心里正纳闷天都快黑透了,咋还不见人回来呢,就看到不远处有两个身影过来。 “三儿?”吴氏朝前头喊了一声。 “诶诶诶,娘,是我,我回来了!” 林三柱边应答边快步跑了过来,“娘,儿子有天大的好事跟您说!” “啥好事?” 吴氏有些好奇,心里想着,难不成那书肆东家给绣品加了价? 林三柱忍了一路,早就憋不住了,拉着吴氏走进院子里后,就激动的说道,“娘,咱家远枫有好亲事了。” “啥?你说啥!”怕是自己听岔了,吴氏忙又问了一遍,“三儿,刚刚你是说远枫有好亲事是吗?” 林三柱用力点着头,“嗯,今日高掌柜特地问的儿子,说的是他家亲侄女。” 林家院子不大,加上林三柱并没压着嗓音,屋里的人自然都听到了,只听得一阵“吱呀”的开门声,林大柱和周氏,林二柱和刘氏,还有冯氏,以及林远秋,都从屋里走了出来,大伙的眼睛都直直的看向林三柱。 林大柱的声音有些发颤,“三弟,这是真的吗?我家枫儿被人看上了?” 刚跨脚进门的林远枫,一听到这话,脸立马“唰”的一下就红了,他爹说的什么话,啥叫被人看上了。 而正跑过来准备关院门的林远柏,瞧见大哥站在门边上一动不动,他正有些纳闷怎么回事呢,结果就看到了大哥手里提着的一块大猪肉,小家伙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大哥,你买猪肉啦!” 这下,原本热闹的小院,更加热闹了起来。 吴氏难得没轮扫把,拿刀切下一半猪肉递给周氏,吩咐妯娌三人快些去煮猪肉,且过了一会儿,吴氏又去房里拿出几个鸡蛋,准备再加上一道菜。 自家大孙子有了这么好的亲事,当然得好好高兴高兴。 看到家里众人都笑容满面,个个犹如拨开乌云后的灿烂阳光,林远秋心里也极为高兴,为大堂哥,为大伯和大伯娘,也为自己这个和睦的大家庭。 吃过晚饭,大人们开始商量接下来的事,林远秋也靠在一旁仔细听着。 吴氏的意思,既然两家都有结亲意向,那么就该把流程走起来。 她让林三柱明日一早就去答复高掌柜一声,就说自家不日就会登门拜访,因着这事是女方提的头,所以男方这边越快答复,则越代表诚意足,否则女方会以为男方这边犹豫不决,心里肯定不舒服。 这样日后就算亲事成了,也免不了心里有疙瘩。 周氏一一记下婆婆说的话,想着要不自己明日也去一趟镇上,先把上门拜访的点心果子都买起来,这样等约好了时间,就可以直接拎着东西过去了。 说是上门拜访,其实就是双方相看的意思,届时林远枫肯定也要一起过去,得给女方瞧瞧小伙子长啥样。 同样的,当日高掌柜的侄女也得出来让周氏她们见一见,等双方看过都满意之后,才算真的应下亲事。 双方应下亲事后,接下来便是定亲环节,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起到时必须有媒婆出面说合,周氏就有些着急起来,“娘,到时咱家上哪里去找媒婆啊?” 一听这话,吴氏也是一愣,对哦,到时他们上哪里找媒婆呢,那张媒婆自然想都不用想,肯定不去考虑,至于周边村的几个媒婆,吴氏心里也不太放心,别自家好不容易说成的亲事,被她们给搅黄了。 林三柱想了想,开口道,“娘,要不咱们就去请镇上的媒婆吧。” 林大柱点头,觉得这个主意可行,“对,咱们就去找镇上的媒婆好了,镇上与这边隔的远,那些媒婆与张媒婆肯定不相识。” 吴氏还是不太放心,当媒婆的哪个不是走东家串西家四处跑的,所以相识的可能性很大,自家还是小心点好。 “这事也不一定非得请媒婆出面。”老林头吸了口旱烟,道,“到时咱们就请族婶帮着去女方家说合也成。” “族婶,哪个族婶?” 吴氏有些不乐意,当初自家被公婆打发了几亩地给分家出来时,那些族叔族婶可一句相帮的话都没有。 就是这回,村里到处传自家流言的时候,也没见有哪个族叔族婶出来制止一声。 说不气人,那是假的。 现下让自己拎着点心去央求她们,吴氏肯定不愿意。 而林远秋,在听到他爷说不一定非得媒人出面时,脑海里立马冒出一个人来。 越想越觉得此人合适,于是林远秋便开口说道,“爷,奶,不如到时就请了王师母去好了。” 在林远秋看来,王师母气质文雅,且又是童生娘子的身份,可比那什么媒婆体面多了。 第30章 拜访 听了林远秋的话, 屋里众人都是一愣,心说王师母是谁?他们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个人啊? 林三柱也一样,忙问自家儿子, “狗子,王师母是谁啊?” “王师母就是王夫子的妻子啊。” 林远秋本来想说夫人的,可立马想起前几日王夫子跟他们说的等级制度。 在大景朝,“夫人”这个称呼是不能随便乱用的, 因为只有三品以上官员的嫡妻, 才有被称为夫人的资格。 王夫子还说,虽民间百姓时常无顾忌,可作为读书人,特别有意科举的读书人,那就得时刻牢记在心, 注意这些避讳, 免得日后耽误了举业。 而后王夫子又一一与他们举例说明。 如某某读书人,在答卷上用错了称谓,其试卷被主考官摒斥。 又如某某某读书人, 因不知避讳当今圣讳, 不但被主考官落了卷, 还被戴枷示众三日。 在现代, 林远秋也曾听过古代科举考试的避讳制度, 当时觉得跟自己无关,所以并没什么带入感。 可现在, 自己将是日后科举大军中的一员,自然得小心注意了。 且鉴于自己曾经是民主社会中自由散漫惯了的, 就更加得时时留心才行, 等这些避讳渐渐成为了习惯, 那么,在往后的科考中,就很难再会出错了。 听林远秋说王师母就是王夫子的媳妇后,包括老林头在内,大家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心说王夫子可是童生老爷,若是能请了王师母帮着说媒,那可是倍有面子的事,就是女方那边也会觉得体面了不少。 只是自家和王师母并不熟啊,怎好随随便便上门去麻烦人家。 吴氏说出了心中的顾虑,“咱们和那王师母平常没来往,哪好厚着脸皮去麻烦人家啊。” 一听这话,林远秋笑着朝自己的小鼻头指了指,“奶,孙儿和王师母相熟啊!” 对哦,狗子可与人相熟呢,反应过来后的周氏,心情激动,一把揽过小侄子,满脸是笑道,“哎呦,还是咱家狗子聪明,狗子,明日大伯娘还炖香香的红烧肉给你吃。” 还炖?! 吴氏咳咳咳,正想说今日割下煮的那半块猪肉可有两斤多呢。 可一想到这是宝贝大孙子的喜事,算了,吃就吃吧,就当连着庆贺两天好了。 还有,吴氏看了看几个儿媳瘦瘦的身板。再想到先前三打一时,被张媒婆打输的惨样,那留着猪肉慢慢吃的心思就更加没有了。 老辈都说,吃肉长肉,自家儿媳再不多长点肉,回头打架还得输。 吴氏又想起当年自己跟瘦猴妯娌掐过的几回架,哪回不是以自己把对方摁倒地上而告的终。 哼,咋没一个随她的呢。 吴氏肯定不会知道,这掐架啥的也得讲究经验,像她家几个儿媳,妯娌之间好的就跟三姐妹似的,哪有相互练习的机会啊,与旁人打起架来自然只有输的份了。 这不,大热天的,妯娌三人又挤在一张条凳上聊天了。 而所聊的内容,正是关于到女方家该拎点啥东西的话题。 一个说买几包上好的点心外加两壶酒。另一个点头说二嫂你说的对,要不咱们再买几斤猪肉去。 周氏一听,忙连连点头,对对对,觉得两个弟媳给的主意都很好,心里想着要不要再加两条鱼。 吴氏觉得自己要是再不把人往外赶的话,这帮人说不定还得聊到明天去。 那自己跟老头子今晚就甭睡觉了。 吴氏抓起笤帚往炕上拍了拍,“去去去,一个个还杵在这里干啥,灯油都快废了两盏了,当不要银子买的啊,还有你们三,明日尽够你们说的,还不快些回房睡觉去!” 见老娘发飙了,大伙儿自然一欢而散,包括林远秋在内,全都回房去了。 不过虽都被赶回了房,可大家哪里睡得着啊,不说周氏抱着自家相公痛痛快快哭了一顿,就是林远秋,也是兴奋的不行,总有一种心中郁气全部散尽的轻松之感。 对,就是郁气。 自从张媒婆针对他们家的流言四起,家里就没再传出畅快的笑声,哪怕每月都有五两多银子的进账,可依旧难让大家开怀。 而如今,大堂哥的亲事有了眉目,且女方还是个不错的人家,可想而知,搬开心中大石的家人们,会有多开心了。 已学会观月断时的林远秋,知道这会儿月儿高挂代表已临近亥时,所以他得快些睡觉才行,不然明日怕要上学迟到。 只是,自己还是有些兴奋怎么办,就算闭着眼睛,依旧一点睡意都没。 林远秋心想,要不自己就试着背背书吧,说不定也会跟数羊一样,马上就能睡着呢。 于是,闭上眼后,林远秋便轻声背起课文来,“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 ,秋收冬藏,闰馀成岁 ,律吕调阳” 第二日,林三柱早早就出了门。 等他到了书肆时,高掌柜也才刚到店里。 看到林三柱后,心里自然高兴,男方家一早就过来了,这是看重他家呢。 这样想着,高掌柜越发肯定起自己的好眼光来。 既然双方都有意,自然说话也敞快,想到马上就是农忙了,高掌柜就把相亲的日子定在两天后,这样不会耽误割稻子。 得了准信后的林三柱也没有耽搁,自己老娘还在家中期盼着呢,于是和高掌柜告辞后就飞快往家里赶。 而家里的一众人还真如林三柱想的那样,都在着急等着。 这不,原本这个点应该在田里看稻子的老林头,还有林大柱和林二柱,此刻全都坐在堂屋里,就像林大柱说的,不确定下来,他哪静得下心做旁的事啊。 好在他的好三弟没让他多等,林三柱一到家后,就把约好的相亲日子告诉了大家。 哎呦,心情激动的吴氏哪里还坐的住啊,忙要帮大孙子去炕柜翻一翻,想看看哪身衣衫适合穿着去相亲。 而此时的周氏,已经在磕着手指,数着拎上门的东西了,两壶酒,六斤猪肉,上好的点心两包,还有鱼两条,对了对了,还有婆婆说的一篮子鸡蛋。 还该拿点啥呢吴氏是绞尽了脑汁想了又想。 这样的后果就是,准备去镇上相亲的那日,吴氏和老林头,一大早就被大儿子两口子挑回来的一担子菜给惊呆了。 只见箩筐里有茄子,有丝瓜,有空心菜和豆角,还有黄瓜蒲瓜等等等等。 可以说,凡是地里有的,大儿子夫妻俩都摘了回来。 “老大,你摘这么多菜做啥?咱家一天哪里能吃得了这么多啊。”吴氏忍不住问道。 林大柱放下挑着的箩筐,笑道,“娘,这些菜,待会儿是要给远枫老丈人家送去的。” 周氏也跟着说道,“儿媳想着亲家住在城里,每日吃的菜都得花银子买,咱们送些过去,亲家也能省下些银子。” 远枫老丈人家?亲家? 吴氏扶额,这两货怕是忘了两家才准备相看呢,这就左一句老丈人,右一句亲家的叫上了? 再说哪有相亲,挑着一担子菜上门去的。 林三柱到时不觉得有啥,正好人家要买菜吃,咱们家种着又有,顺带捎点过去,不是挺好的吗,不过整担子挑过去就不必了。 最后,冯氏和刘氏帮着找来了竹篮,然后专挑长相好的,每样菜都装上一点 ,把两只竹篮子装的满满的。 眼见时间不早,他们还得去村口坐牛车,当下也不耽搁,提着准备好的糕饼点心,还有两壶酒就往村口而去。 而猪肉和鱼,周氏准备到镇上后再临时去买,大热天的,买早了肯定会不新鲜。 今日他们这边过去四人,分别是吴氏,周氏,还有林三柱和林远枫。 林远枫穿了身新衣,还是周氏连夜帮着赶出来的,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穿上新衣衫的林远枫越发显得朝气蓬勃了。 只是他心里实在紧张怎么办。 林远枫看了看提着两壶酒,不紧不慢的走在最前头的三叔,再想想在书肆,高掌柜与自己说话时,那和蔼的口气,突然觉得,其实相亲也没啥可怕的。 今日去镇上的人有不少,一行四人到了村口时,已有好几个人坐在牛车上等着了。 林三柱先扶自己老娘上了车,再把两壶酒放到车上,然后提脚爬了上去,接着周氏和林远枫,一人提着一篮子菜紧随其后。 吴氏抱着点心往里挪了挪,好让周氏坐到自己边上。而林远枫则和自家三叔坐在了一起。 看到这样的组合,再加上四人手里拎着的东西,车上的婶子大娘们,很快发挥起自己的想象力来。 大房的张氏也在其中,与吴氏周氏打过招呼后,就在心里琢磨开了,二婶他们到底去镇上做啥呢? 去走亲戚肯定不可能,这牛车可是直接去镇上的,二叔一家可没有镇上的亲戚。若说去镇上拜夫子念书那就更不可能了,不说就二叔那点家底根本供不起,就是林远枫这个岁数也不适合了啊,十五岁的年纪,现下还大字不识一个,镇上的私塾哪里会收啊。 想到这里,张氏立马想起自家在镇上念书的大儿子,虽文延比林远枫小上两岁,可再过两年,文延就要下场考试了。 这样想着,张氏不免有些得意,想着儿子要是考中童生的话,那她可就要多风光就有多风光了。 至于到时给儿子说亲的事,自然更不用愁了,有了童生的功名,怕是相个举人家的闺女都使得。 张氏正越想越美滋滋,就听坐在自己身边的林石媳妇笑着问道,“大柱家的,你们这又是点心又是酒的,是不是领着远枫去镇上拜师傅学手艺啊?” 吴氏正和族里几位大娘说自己是去镇上卖菜呢,听到林石媳妇的问话后,忙下意识用手肘碰了碰一旁的儿媳,大孙子的亲事还没说定呢,可别老老实实把底都抖给人家了。 周氏又不傻,不说今日出门前相公再三叮嘱,让她儿子亲事没说成之前,千万不要往外说,免得节外生枝。 就是她自己,也早已经想好了,在亲事没定下来前,打死都不会和别人说的。 于是,吴氏就听到自己的大儿媳与人说道,“是啊,带孩子去镇上学些手艺。” 林石媳妇实在好奇,“去学啥手艺啊?” “学木匠呢。” “哎哟,那感情好,”林石媳妇边说边朝林远枫笑道,“等远枫学成了,到时婶子央你打家具哈。” 林远枫:“” 等到了镇上,林三柱先领人去了书肆,高掌柜早在店里候着了。 见人过来后,也没耽搁,吩咐店伙计守好店之后,就请吴氏几人去了家里。 原先吴氏还担心自己一个乡下婆子与人聊不到一块儿,哪知高掌柜的娘是个爽快性子,直说自己也是个乡下婆子,可别您了您的,听着怪不好意思的,咱俩还是随意聊吧。 又指着竹篮里的菜笑道,今日托了妹子的福,倒是能吃上这许多的新鲜菜了,真是想想都开心,接着便与吴氏说起先前在村上时,自己可也常种了好些菜蔬的事来。 话匣子 一打开,两人可就有的聊了,这不,从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说到成亲生娃,再然后说到嫁闺女、娶儿媳,最后又聊到孙子孙女,这一见如故的模样,直把一旁的周氏佩服的不行。 高掌柜的侄女名叫高翠,长得白白净净的,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周氏一看就非常喜欢。 期间,林远枫由高掌柜领着去了正房一趟,当时高翠也在,两个年轻人在长辈们的见证下算是正式见了一面。 众人瞧着两人都红透了的耳朵,想来相互都满意的。 既然两家都合意,接下来便是提亲了,回到家后,周氏便准备起提亲事宜来。 在此之前,自然要先请说媒的人了,吴氏提着点心和小孙子一起去了王师母那里。 听到是来请她帮着说媒的,王师母先是一愣,再看到一旁笑容满面的小脸,就知道定是这小家伙出的主意。 虽自己从未做过保媒说合的事,可王师母还是当场应承了下来,前段时间村里的流言她也听到过,后来听林远秋解释了事情的原委,当时王师母就气得不行,直说那媒婆实在太缺德。 这话王夫子也是认同的,不就是缺德嘛,说媒人本该行着牵线搭桥的助人之事,结果此人却无中生有,恶语中伤他人,属实不该啊。 得知王师母应允了,周氏总算切切实实的安了心,接下来便一门心思扑到了各种准备中。 第31章 定下亲事 王师母虽从未做过说媒之事, 可她身边不是还有个军师王夫子吗。 诗经中有云:“伐柯伐柯,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诗中的伐柯就是提亲之意,而“执柯”正是说媒的意思。 《士昏礼》中又提到:“昏礼, 下达纳采, 用雁为挚者,取其顺阴阳往来。” 另《梦梁录》中也有嫁娶条载, 曰:“其伐柯人两家通报, 择日过帖。” 所以,王夫子的依据大多来自书上, 再结合当地的风俗人情,很快罗列出一份纳采的详单来。 知道林家人不识字,王夫子还特地喊来了林远秋,把单子上头的需备物什都一一指给了他听。 两壶喜酒, 两包喜饼,一对喜烛, 两匣茶叶, 两斤红枣,鱼两条,还有猪肉两斤, 最吸引林远秋眼球的,要属其中的活雁一对了。 这让林远秋想起了前世在电视上看到的纳采场景,大红担子上, 一对大雁系着红绸,红彤彤的, 看着喜庆极了。 不过电视里说得可是男方亲自去捕的大雁, 所以, 他的大堂哥能抓到吗? 林远秋表示有些怀疑。 林三柱摸摸儿子的小脑袋,笑道,“镇上西市常有猎户捉了大雁来卖呢。” 原来镇上有买大雁的地方啊,这下林远秋安心了。 除了纳采详单,王夫子还提笔写了提亲书一份,表达了结两姓之好之意。 这一做法倒是区别了寻常媒婆,显得更为隆重和周全了一些。 那提亲书林远秋也打开看过,只见上头写着:闻高家有女,温柔娴淑,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今有林家大郎,敦厚温良,沉熟稳重,人才一表,今略备薄礼,望求娶之,愿喜结秦晋之好,情深愈久弥香 此书,字字表真心,句句显诚意。 可想而知,提亲当日高掌柜一家有多满意了,也当即应下了亲事。 定下亲事后,吴氏也没对外声张,一家人马上忙碌到了农忙中。 而王夫子夫妻俩本就不是多嘴之人,自然不会与人说起这事了。 是以,等村里人知晓林远枫已定下亲事时,稻田里的谷子早就收下来晾干,就连田税都已经交上了。 农忙过后,村民们又空闲了下来,这不,妇人们坐在一起谈天说地时,又有人聊起了吴氏家的事。 说上个月瞧见吴氏与大儿媳提着好些东西去镇上,说是想替大孙子寻一门吃饭的手艺,可现下老多天过去了,那林远枫依旧日日待在村上,咋一点出门学手艺的迹象都没有啊。 八成是拜师没成,被人给拒了吧。 众人听后,连连点头,心说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没被木匠师傅相中。 话头打开,几个妇人就有话题聊了,有说林远枫也不知是啥糟心的命,咋事事都不顺呢,也有说先前闹出张媒婆说亲的那档子乱事,本就耽搁了说亲,这会儿若是再加上学手艺被拒这条,日后想娶媳妇岂不更难。 哎呦,这下吴氏又有的头痛了。 这样想着,便有平日里与吴氏要好的妇人秦氏找上了门来,想着宽慰吴氏几句,让她不要心急云云,老辈都说,好饭不怕晚,良缘不嫌迟,你家远枫肯定能说上好亲事的。 人家好心好意过来,吴氏自然也不想对她隐瞒,再说远枫的亲事已经定下,就算这会儿让村里人知晓了,也不打紧。 于是,吴氏便把大孙子已说了亲事,且孙媳妇家住镇上的事,告知了秦氏。 这话着实让人惊喜,可惊喜过后,秦氏又气得骂起吴氏来,“你可真傻啊,这样的大好事做啥藏着捂着,换了是我,就好好去打打她们的脸,你不知那些人的嘴有多损,那缺德冒烟的话张嘴就来,也不 怕折了寿数去,我同你说哈,这样的大喜事我可要替你扬一扬的,也好出出先前的郁气。” 听秦氏这样说,吴氏也没开口阻拦,她确实也想打打那些长舌妇的脸呢。 于是,等再有人拿此事说笑时,秦氏当下就啐了过去,“少在这里扯鬼片了,人家远枫早就定下了媳妇,还是镇上的,那姑娘不但长得好,还贤惠呢!” 后头两句,是秦氏自己加上去的,她觉得这样才更能气死这些嚼舌根的。 啥?! 远枫说上亲事啦?! 一听这话,妇人们都围了上来,包括那个刚刚被秦氏啐过的人。 不出半日,林远枫已说成亲事,且女方还家住镇上的消息,如插上了翅膀,很快传遍了小高山村的每个角落。 这让先前一直看笑话的人,都有些猝不及防,不过更多的是不相信,就这点家底,还想娶镇上的姑娘,做梦去吧。 只是,管人家相不相信呢,反正老林头他们已经不会去在意,也没空搭理这些人了,因为,后院的柿子已经开始发黄,接下来他们家又有事情要忙了。 早在前几日,林三柱就依着儿子说的,把树上那几只向阳的黄柿子摘了下来,而后用陶罐装着,放到了热乎乎的灶台上。 原想着,肯定要多过上几日才能捂出效果。 可今日吃过中饭,林三柱忍不住想打开罐子看看时,结果就发现,几个原本硬邦邦的柿子,已经开始变红发软了。 这是捂熟了? 林三柱万分激动,忙抱着陶罐找爹娘去了。 林大柱刚从镇上回来,这会儿正在屋里与爹娘说着话呢。 自打大儿子的亲事定下后,隔三差五,林大柱就会去镇上一趟,好给亲家送些菜过去,南瓜,韭菜,青菜,萝卜,还有崧菜和毛豆,这些菜地里都种了好多,给亲家拿些过去,也省得他们老花银子买。 高家这边也时常有回礼让林大柱带回来,有时两包点心,有时几块布头,两家人你来我往,关系自是越走越亲了。 见三弟满脸是笑的抱着陶罐过来,林大柱有些惊喜,“三弟,柿子捂熟了?” “还不知道呢,我见它已经有些红了,就想拿过来给爹娘瞧瞧。” 说着,林三柱把陶罐轻轻放到炕上,揭开上头的盖子后,就从里头拿出一颗柿子来。 “爹您看,柿子颜色红了好多,摸着也不似先前那般硬邦邦的了。” 老林头接过柿子仔细瞧了瞧,的确比前几日红了许多,他轻轻捏了捏,已经有些软了,想来再过上一两日,就跟熟的时候差不多了。 “快掰一个尝尝,看看里头甜了没有。” 吴氏在一旁催道,虽柿子外头看着没问题,可她还有些不放心,担心里头的果肉还是涩口的。 诶诶,林三柱把陶罐里的柿子全拿了出来,挑出其中一个最红最软的,掰开,红嫩嫩的果肉就露了出来,还带着温润的甜香。 这样的柿子哪里还需要尝啊,只一眼,就知道肯定熟了。 把掰开的柿子一人分上一块后,林三柱就把自己的那份塞进了嘴里。 嗯,柔嫩爽滑,甜味也出来了,若是再捂上一天,应该还能再甜一些。 到时保证跟熟的果子一点区别都没有。 老林头和吴氏,还有林大柱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去喊了二弟过来!”说着,心情激动的林大柱就飞快出了房门。 不一会儿,林二柱就过来了,一起过来的还有林远枫和林远松。 方才堂兄弟两人正在院子里劈柴,中午日头大,劈开的柴火正好可以晒上一晒。 刚刚听到爹(大伯)说柿子捂熟了,所以林远枫和林远松 放下斧子就过来了。 见两个孙子过来,吴氏从炕上拿了一个红柿子递给了林远枫,“喏,你俩也尝尝,可甜了。” 这颗柿子与先前那个比起来,摸着要稍微硬一些,不过掰开之后,吴氏就看到,里头的果肉也已经熟了。 果然,吃进嘴里甜丝丝的,林远枫舔了舔嘴角,一点都不觉涩口。 而尝了甜柿子的林远松,则转身出了房,他得先去把院门关上,别这时突然有人上门来,到时被他们瞧见自家在吃柿子,那可就麻烦了。 不多会儿,周氏刘氏,还有冯氏,妯娌三人手里拿着绣活,也都过来了,是林远枫去喊的她们。 自家里有了做绣活的营生后,现下家中大事,老林头和吴氏已习惯与儿子媳妇一起商量。 老林头觉得,商量的人多了,想法子和出主意的人肯定也多。 再则都是家中一员,自然都得担起责任来才行。 “爹,明日咱们就把黄了的柿子全摘下来吧,等捂熟了,我跟二弟就立马挑到镇上去卖,这可是独一份的买卖,指定能卖个好价钱出来。” 林大柱有些激动,有了这个捂柿子的好法子,自家卖柿子的时间,最起码能比别家提早了二十多天。 可别小看这提早的二十多天,若是卖好了,五、六两银子是肯定能挣出来的。 显然林三柱不是这样想的,他还记着一个个甜糯糯的柿饼呢。 再想到,自家拢共六、七棵柿子树,若全把果子捂熟了卖,那做柿饼的果子不是没有了。 再则,这捂柿子的法子如今只有自家知道,而大哥和二哥挑着柿子到镇上时,族里肯定有人瞧见。 届时人家问起你家的柿子为何早他们这么多就能卖了,自家到底说还是不说。 大家都是林氏族人,不说肯定得罪人,说了他们岂不是白忙一场。 依林三柱的想法,倒不如把柿子全做成柿饼卖。 一则柿饼肯定比柿子更招人稀罕,到时卖多少文一斤,自然全由自家说了算。 再则,比起新鲜柿子,柿饼更容易存放。 最主要的是,还不易被人察觉,这东西就跟果干似的,可以十几二十斤的装在一个布袋,一点不用担心会被压坏啥的。 这样的好处就是,不用担心会被别人看到,哪怕你直接提着布袋坐牛车到镇上,同车之人也只会以为袋子里装着花生,或是豆子啥的。 林三柱把自己的想法与大家说了。 在听到三叔说家里只有六、七棵柿子树时,林远松立马想起,后山上不是还有好多野柿子树吗。 想到这里,他忙开口说道,“三叔,咱村后山可有不少的野柿子树呢,明日我和大哥就去山上看看柿子黄了没。” 先前之所以没人去山上摘,那是因为山路难走,熟透了的柿子实在不好往下拿,每次还没到山脚,背篓里的柿子就一大半破了皮,哪怕用草垫着,也好不了多少,所以村民们都懒得白费这个力气。 而现下,既然自家有了捂熟的法子,那么他们就可以直接摘了硬硬的柿子下来,这样,背着下山就不成问题了。 第32章 委屈 对于三儿子的话, 老林头是很认同的,他已活到知天命的年纪,自然经历过不少事。 而经历的事多了, 知道的肯定也多, 也明白, 老三的话绝对没有说错。 就像他说的,若老大老二挑着柿子出门,肯定瞒不过村里人的眼。 到时众人都上门来问法子, 自家若是不告诉他们,肯定会把村里人都得罪光。 特别是族人,倘若自己不把法子说给他们听, 届时族里肯定会有一番说辞, 一定会说他家对同宗族人不团结, 不友善。 可要是把法子说出去, 老林头肯定头一个不愿意。 他家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挣钱的法子, 谁愿意告诉别人啊。 也别说他自私, 他不自私的话, 谁帮他养活家中十几口人。 何况自己又不偷又不抢的,也从不做昧良心的事,他只是想守住自己挣银子的方子, 何错之有。 再说,挣钱的法子之所以挣钱, 还不是因为知道的人少,如果谁都知道了, 都捂出早柿子来卖, 那柿子的卖价就与先前没啥区别了。 所以老林头是肯定不会把捂柿子的法子告诉旁人的, 且他可以肯定,自己家里,从大到小,有一个算一个,就没一个愿意这么做的。 这也是大半年过去,自家的绣品买卖,还没被人知道的原因。 全是因为捂得好的缘故。 就像老三,先前还常坐着牛车去镇上送货。可如今,基本都靠两只脚走着去的,至多送完货时搭个回程的牛车,之所以会这样做,还不是担心包袱里满满的绣品,会被有心人看了去。 还有老三媳妇,这么一个爱东家长西家短,喜欢四处串门与人闲聊的人,自打做起了绣活,就没见她老往外跑了。 最最让老林头意外的,还是家里几个小的,不用爹娘再三叮嘱,无须时刻耳提面命,就自己把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了。 这不,几个小家伙出去玩时,从不与人提起家里的事,进出院门,也时时记得把门关上,生怕会被人瞧见自家娘亲做的绣活。 种种这些,究其原因,还不都是因为实在穷怕了,实在不想再继续过苦日子了,才会想方设法守住挣钱的法子。 话说,人穷的时候,不说旁人,就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会看不起你,这种滋味,他林大贵早在十多年前就尝过了。 族里人都以为他是因为分家不公的事,才疏远了大哥。 其实只有老林头自己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在老林头心里,家怎么分,全是爹娘拿的主意,不关大哥的事。 所以当时他虽然心里不舒服,但对大哥从没生过埋怨。 真正让他寒心的,是在十几年前,老三大儿子生病的那会儿,那时,远杨发烧一直不见好,就想着抱到镇上去看看,无奈家里实在凑不出看郎中的银子,所以实在没有办法的老林头,就去找了自己大哥,想着到底是亲兄弟,应该能借到银子才对。 结果上门一问,他大哥非但一文没给,反而还说了好些伤人心的话。 说什么这么些年爹娘又不用你赡养,你怎可能没存下银子来,又说他家几个娃儿生病,全是自个去山上挖药草给吃好的,哪像你家孙子这般金贵,居然还想着去镇上找大夫。 反正话里话外,就是责怪他不该假借着孙子生病的由头,去他那里薅银子。 最后,啥都没借到的老林头,是受了一肚子气回的家。 没过两天,老三家的远杨还是没熬过去。 借银子的事,老林头对谁都没说,特别是三儿子,倘若让他知晓了他大伯说的那番话,以老三的性子,一定会去闹个底朝天的。 也是从那之后,老林头就特别清醒明白,任何时候,求人都不如求己。 都说“靠己粮满仓,靠人空米缸。” 这些年他们一家人就是靠着自己的双手,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所以,他不想去沾别人的光,同样的,他家的挣钱好法子,谁也不会去告诉。 想明白后,老林头听从了三儿子的提议,那就是不卖新鲜柿子,树上的果子全做成柿饼卖。 林大柱和林二柱也觉得三弟的话有道理,就像三弟说的,到时柿子挑出去,哪有不被人看见的道理,为了避免麻烦,他们还是做柿饼稳当些。 既然拿好主意,那么接下来就是做柿饼前的安排了。 在此之前,自然得先试着做几个柿饼尝尝。 老林头记得小孙子说过,说那柿子先是剥了外皮,然后再晾晒,等过了一段时间就能成柿饼了。 听着还挺简单的。 一行人去了后院,而林远枫和林远松,则快步去柴房找细竹杆去了。 当年分家时,老林头分得的是爷奶住过的老房子,虽屋宅有些破旧,可后院倒是挺大的,足有半亩地光景,这几棵柿子树就是分家那会儿,老林头从后山挖来的野树苗种起来的,不单是他,村里的柿子树基本都是从山上挖下来的,农家人,全靠地里刨食,哪有闲银去买树苗。 原本在树底下找食的十几只母鸡,见到许多人过来后,赶忙往墙角的稻草堆跑了过去。 柿子树上已挂满了果子,今年结的柿子好似要比去年多一些,有些枝叶被果子压的沉甸甸的。 再看长在朝阳面的柿子,已经有好多个开始变黄了。 林远枫和林远松很快拿了竹杆过来,专挑朝阳位置已经黄了的柿子,堂兄弟两人,配合默契,一个打一个接,很快就摘了二十几个柿子下来。 林三柱试着用手去撕柿子皮,觉得有些费劲,想了想,他就去灶间拿了削丝瓜皮的刨子,结果削起皮来又快又简单。 见状,老林头立马生出明日就再去买几只刨子的想法,家里可有这么多柿子呢,总不能指着一个人来削皮。 用对了法子,自然速度就快,没多会儿,二十多个柿子就全削好了皮。 林三柱把削了皮的柿子都放进笸箩里晾着,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第一日,晾晒过后的柿子不再黏手,第二日,柿子开始变软,第三日,再摸上去时,已软了好多,且颜色开始变深,第四日,大家把软柿子轻轻压扁,然后再继续晾晒。 第五日,柿饼的颜色更深了,拿起一个尝了尝,嗯,没有一点涩味,吃着甜甜的,想来明日应该会更甜一些。 第六日,几人又试了试味道,不错,果然比昨日甜了些。 第七日,柿饼变得晶莹剔透,拿起来对着日头,能透出橙红色的光来,咬上一口,香甜软糯。 众人不觉都松了口气,好吃又好看的柿饼终于做成了。 吴氏摸了摸笸箩里还剩的几个柿饼,心想着等再晒上一天,就可以收到陶罐里了。 第八日,不对,因为已经没有第八日的柿饼了。 等吴氏去后院鸡窝捡了鸡蛋回来,就发现笸箩里空空如也,啥都没有了。 哎呦,这两个小馋猫,居然把柿饼一锅全端走了。 吴氏气得四处找着扫把,准备好好收拾皮娃儿一顿。 听到老娘发飙,正和老爹说着话的林大柱和林二柱,忙从堂屋走了出来,等看到空空的笸箩时,两人忍不住扶额,看来今日自家的皮娃儿又得挨揍了。 而后,屁股各挨了一扫把的林远柏和林远槐,嚎的前所未有的伤心,满脸都是不服气的模样。 林大柱纳闷,你俩做错了事,就得 挨揍,还有啥可不服气的? 林远槐一抹鼻涕,低着头不说话。 林远柏没忍住,满脸是泪道,“原先可有二十六个呢。” 啥二十六个? 老林头和吴氏,还有林大柱他们都没听明白。 “原先笸箩里可有二十六个柿饼呢,呜呜呜”林远柏越想越委屈。 同样觉得委屈的林远槐,也跟着哭了起来。 两人的算数可不是白学的,自从和大哥学了数数后,林远槐和林远柏时常会拿出来练练。 这不,那日刚开始晒柿饼时,他俩就去数了数,笸箩里一共晒着二十六个柿子,想起那甜糯糯的滋味,两人便惦记上了,心想着等柿饼做好了,肯定会有自己吃的。 第一天,林远槐和林远柏摸了摸柿子,已经不粘手了。 第二日,两人出去玩之前数了数,还是二十六个。 第三日,好像已经能闻到甜甜的香味了,两人继续数了数,嗯,依旧二十六个没错。 第四日,柿子压的扁扁的,红红的颜色,可真好看啊,林远柏和林远槐忍不住吸了吸口水,实在很想吃了怎么办? 第五日,才吃过早饭,铁蛋就在院墙外大喊着抓蝈蝈去喽,林远槐和林远柏立马冲了出去,把数柿饼的事抛到了脑后。 第六日,第七日,依旧和第五日一样,两人跟着铁蛋他们,捉蝈蝈,编草笼,装蝈蝈,赛蝈蝈,玩的不亦乐乎。 第八日,突然惊觉,他们已有好多天没去看过柿饼了,于是两个小家伙很快就来到了笸箩架子前。 哪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许多许多的柿饼呢,怎么只剩六个了啊? 于是,本着不能吃亏的原则,两人把剩下的柿饼全扫到了怀里,而后找个地方去分着吃了。 林远柏是越说越伤心,很快又扯着嗓子干嚎了起来,林远槐也紧随其后。 老林头和吴氏:“” 林大柱跟林二柱:“” 说得好像他们当大人的偷偷吃独食似的。 虽心里这样想,可为嘛脸有些红怎么回事? 第33章 去县城 第二日一大早,林远枫和林远松,就背着竹篓去了后山。 两人前几天就去过一回,看到许多野柿子已经黄了,这会儿过去采摘正正好。 从家里去山上,大概一个多时辰就能走个来回,一天下来,走个三、四趟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两人下山时,还特地割了野草盖在上头,免得被人瞧到背篓里的野柿子。 而林大柱兄弟三人,则架着长木梯,把后院柿子树上已经黄了的果子采摘了下来。 柿子树的枝杆特别松脆,摘柿子时,人可不能爬到树上去,所以每次摘柿子,都特别的费劲。 不过这回可不一样,因为现下树上的柿子还是硬邦邦的,且做柿饼的果子本就不用担心会伤了外皮,所以,没多会儿,兄弟三人就摘了不少的柿子下来。 老林头和吴氏找出晒席,这是家里晒稻谷用的,这会儿拿它们晒柿饼刚刚好。 先用笤帚扫去上头的灰,再用热水一遍遍擦了,都是吃进嘴的东西,可得弄得干净些,不然到时准跑了生意。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林大柱兄弟几个,还有林远枫和林远松,都在忙着做柿饼的事。 家里几个小的也时不时会加入进去,这不,就连四岁的春燕和春草,也常帮着给柿饼翻个呢。 周氏刘氏,还有冯氏跟春梅,她们四人依旧忙着手里的绣活,这段时间,带翻盖的笔袋和扇套卖的不错。 上次林三柱送货过去时,高掌柜特地叮嘱多做一些,周氏几人当然乐意,都是差不多的绣活,可比起荷包帕子,扇套和笔袋的价格可要多出好几文呢。 这段时日,老林头和吴氏包下了做饭的事,老夫妻俩一个烧火,一个煮饭烧菜,两人有说有笑,仿佛回到了刚分家的那会儿。 如今整个家里,最没参与感的怕就是林远秋了。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这里念书可不比现代,每个星期能休息上两天,这边除了每半个月放一天的旬假,别的长一些的假期,除了农忙假,怕就是年假了。 其余时候,林远秋每日都得早早起床去族学晨读,晨读结束,给半个时辰的早饭时间,然后再回班舍继续上课,再之后半个时辰的中饭时间,而后差不多到了酉时才能下学了,每日就跟个小陀螺似的。 林远秋觉得,在古代,小孩子念书还挺不容易的,就拿自己来说,六岁的年纪,这在现代还是幼儿园的年龄,到了这里就是正正式式的读书人了,听王师母说,那些大户人家的男孩子,大多四岁就开始启蒙,自此想睡个懒觉都难。 想想都可怕。 最让林远秋佩服的还是王夫子,居然一人可以同时教好几门课业,除了先前的蒙养教学和明字,以及如今的四书,现下又增加了算学,真是样样都拿手。 且有一日林远秋去找王夫子时,居然还看到他抱了一把九弦琴出来,想来正准备抚上一抚呢。 当时看到林远秋诧异的目光,王师母笑道,“这有啥,除了抚九弦琴,你家夫子还会骑射呢。” 说这话时,林远秋看到,王师母看向王夫子的眼光里,满满的都是崇拜。 农忙假过后,族学又多出了九名新生,都是十岁上下的年纪。 原先十五人,加上如今的九人,二十四名学生同坐在一个班舍里,顿时拥挤了不少。 新来的学生才开始蒙学,课业进程自然与林远秋他们不同。 王夫子把娃儿们分开两批授学,先是林远秋他们的四书,等讲学小半个时辰之后,接下来就轮换到了九名新生,由王夫子领着跟读三字经。 而林远秋他们十五人,则开始习字。 离着族学不远,有好几棵大樟树种着,这会儿樟树叶在秋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给此刻念着书的孩童们,打着拍子。 林远秋从书袋里拿了毛边纸出来,这是他特地让爹帮他买来练字的,比起宣纸,毛边纸要便宜许多。 此外,毛边纸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涩行效果好,且纸质温润写起来也顺手,不会洇墨,这也是林远秋前世练习书法时的首选用纸,特别是写篆书,老辣的笔法,再配上质朴的纸张,拙味就出来了。 打开毛边纸,铺在课桌上,而后再拿出小陶碗和装墨汁的瓷瓶,虽已有了砚台,可林远秋还是喜欢带着磨好的墨汁,省得又是砚台又是墨条,还有水,装在书袋里实在不方便。 如今磨墨的事,都是林远秋亲力亲为,每晚睡觉之前,他会先磨上两砚台的墨汁,等倒进瓷瓶装好后,才上炕睡觉。 倒出一小半的墨汁在陶碗里后,林远秋拿出毛笔,沾墨调锋,而后运笔于纸上。 许是年纪还小,使出的笔力还不够,在王夫子眼里觉得林远秋写的不错的字,在林远秋自己看来,还有些稚嫩,其实两者之间并没有冲突,王夫子说好,那是对一个六岁孩童而言,而林远秋,心理年纪已过而立,再对比前世自己的书法,自然有些看不上眼了。 只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有些东西必须得经过时间的积淀,唯一可能的捷径,怕只有多写多练多花时间了。 而现下,林远秋觉得,自己能将字写得工整清楚,就是好的。 如今他们已学到了《论语》的颜渊篇,说起来进程也算蛮快的了。 林远秋也算摸到了王夫子的教学步骤,应该是先带着大家把四书全部简略的浏览一遍,而后再一篇篇深入讲解。 林远秋特地准备了一本课堂笔记,为的就是记下文章中词句的释义。 都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记下课堂笔记之后,自己在家研读起来,就方便了许多。 等抽了空,林远秋准备好好理一理前世好的学习方法,都说好的学习方法有事半功倍的效果,他完全可以把好的方法用到学习中来。 翻到论语颜渊篇,仔细把文章看过一遍后,林远秋就蘸墨提笔,一字一句写了起来。 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书写时,林远秋特意没再去看书,他想试着能不能把整篇文章默写下来。 只可惜有些繁体字自己还是缺少了熟悉,没等一张毛边纸写完,林远秋就被“宾”字给卡住了。 前世他写书法时,虽用的也是繁体,可这个“宾”字在诗词中的出现率实在太低,所以这会儿有些记不起来, 林远秋仔细回想了一遍,他记得“宾”字的中间位置好像是个“少”来着,对,应该就是少了一点的“少”字,然后少字的下面,是个繁体的“贝”字。 按着记忆,林远秋终于把字给写了出来,而后照着书本对了一遍,嗯,自己没有写错。 到了十月,柿子熟了,小高山的村民又开始日日忙于摘柿子,卖柿子。 林大柱和林二柱也隔三差五挑着柿子去镇上贩卖。 之所以会隔三差五的去,实在是因为家里的新鲜柿子本就不多,若是天天都去的话,不出三天,肯定就全卖光光了。 这不,两兄弟还一改先前不搭牛车的习惯,特地等着人最多的时候,大模大样的挑着柿子出了门,而后把柿子筐往牛车上一放。 目的就是,为了让大家有个他们家今年也卖过柿子的印象。 这么做也是实在没办法,不然全村人都会纳闷,今年你们家怎么一个柿子都不卖啦? 还有,你们家的柿子呢? 所以,没法子,该造的假象必须得造。 这不,后院的那几棵柿子树,在摘柿子做柿饼时,老林头特地让留下树顶的那些柿子,这样远远望过来,他家的柿子树看着才不会光秃秃的,引起旁人的注意。 今年后山的野柿子,除了长在树顶实在太高的那些,其他的基本都被林远枫和林远松摘回了家。 正因为如此,所以这会儿,老林头家的柿饼用“饼满为患”来形容都不为过。 这几日,除了周氏妯娌三人依旧做着绣活,如今家里其他人,都在忙着翻晒柿饼呢。 之所以要这么做,还是担心柿饼存的时间太久,怕长出绿毛来,好在这样的情况是有,不过没发现几个。 对于怎么卖柿子,家里已经商量好了,是老林头拿的主意,决定还是直接拿到县城去卖。 这样做最主要的好处就是,在县城基本不会碰到熟人,再则,自家这么多柿饼,镇上的点心铺子肯定吃不下。 直接把柿饼卖给点心铺子,是林三柱拿的主意,用他的话说,那就是这种吃食,也只能在点心铺子才卖得出它的身价,不然布袋口打开,人往西市一蹲,怎么看怎么埋汰。 到时就是再好吃的东西,也卖不出价格来。 大家一听,觉得实在有理,于是卖柿子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十月二十八这日,天才破晓,就见有一辆马车驶进了村,而后直接在村西头的老林头家停了下来。 很快,从马车厢里跳下一个人来,正是林三柱,为了雇马车,昨晚他特地歇在了镇上。 而听到马蹄声的林大柱,很快打开了院门,紧接着,一个个装的满满的布袋被林二柱、林远枫、林远松,还有老林头,给搬了出来,林三柱也跑去帮忙。 一刻钟后,马车掉头出了村,车厢里除了装着的十几袋柿饼,还有林大柱林二柱,以及林三柱,头一趟去县城卖柿饼,兄弟三人决定一起去,这样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马车路过村口时,林冬的牛车还没出发,车上正坐着几位准备去镇上的村人。 看到马车过来,众人都有些好奇,刚刚看到马车进村时,他们就想看看是谁来着,可惜马车跑的太快,他们啥都没瞧见。 这会儿,车上装着好几百斤的柿饼,加之村路有些坑洼,马车的速度自然慢下不少。 一阵晨风吹过,掀开了车窗上的帘幔,林大柱的脸一晃而过,等村人们都反应过来后,马车已经出了村路,到了平坦的官道上了。 车夫一扬马鞭,马车嗒嗒嗒的跑了起来,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牛车上,秦氏与有荣焉,笑道,“早与你们说过,大柱结了镇上的亲家,你们偏还不信,看吧看吧,人家镇上的亲家,一大早就上门来接大柱去镇上做客喽。” ! 如果喜欢本书请记得和好友讨论本书精彩情节,才有更多收获哦 第34章 买卖做成 横溪镇离周善县相隔一百多里,两地算不上太远,加之官道还算好走,四个多时辰后,一行人就已到了县城。 车夫看了一下时间,申时初,大约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关城门了,当下没再耽搁,赶着马车就进了城。 三兄弟早已经想好了今晚睡觉的地方,依旧住在兴来客栈好了,先前他们来县城置办绣布和绣线时,住的就是那儿,住宿价格适中不说,最主要的还是那边离着城里的店铺近,只要转过一个弯,就到了大街上,街上有好几家糕点铺子,明日他们直接找过去就成。 每隔上三、两日,车夫就会来一趟县城,自然对城内的地形熟悉,不多会儿,马车就到了兴来客栈。 等把车上的布袋全搬下来后,林大柱就掏出钱袋,和车夫结了车费。 车夫明日一大早就要赶车回镇上,自然今晚会歇在城外客栈。 担心晚了会关了城门,便也没耽搁,告辞之后就赶着马车离开了。 兄弟三人也没挑,只让店掌柜给安排一间稍微大点的房间就成。 然后,由林大柱在大堂里守着袋子,林二柱和林三柱背着柿饼一趟趟往楼上扛。 很快,兄弟三人在店伙计的诧异目光中,就把十几袋柿饼扛到了客房里。 店伙计诧异的可不是因为这些布袋,而是觉得,这么三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床上该怎么睡,不说旁的,就是被子也不够啊。 林家三兄弟倒是没有这样的担忧,他们三人身形都不胖,睡在一张床上绝对没问题。 至于挤不挤什么的,兄弟三人还真没往这边多想。 想到小时候,刚和爷奶大伯他们分家的那会儿,那时老宅只有爹娘的屋里不漏雨,他们一家九口只能挤在一个炕上睡觉,后来爹娘把边上几间屋顶都修缮好了,才分开了住。 所以这会儿三兄弟挤在一张床上睡,还真没啥,再说,出门在外,三人住在一起,总感觉放心一些。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林三柱还是让店伙计给另加了两床被子,这样一人盖一床,就不用担心会睡不好了。 关上客房门,兄弟三人就把布袋一一打了开来,等检查一遍发现都没问题后,终于松了口气。 没想到柿子做成柿饼后,居然这么扛折腾,要知道这可是一百多里地呢。 林三柱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又软又甜,且还不腻口,想来明日就能全部卖出去。 至于价格,早在前几日就商量过了,依着新鲜柿子的卖价,再往上翻个七、八倍,到时就卖十五文一斤,那么五百多斤柿饼,就能卖上八两多银子,比起新鲜柿子,可要多挣了不少银钱。 很快,一个柿饼,没几口就被林三柱吃下了肚,拿着剩下的柿子蒂,他正准备扔进屋角的竹篓,可动作却停顿了下来,而后林三柱再看看手里的柿子蒂,又看看布袋里装的满满的柿饼,突然一个想法在他脑海生起,“大哥二哥,咱们要不要把这些柿饼的蒂子都去了?” 听了林三柱的话,林大柱和林二柱有些愣住,可立马,两人就猜出了三弟这么做的用意,是不想让别人看出这是用柿子做的吃食。 “这能行吗?”林大柱拿起一个柿饼看了看,担心去掉柿子蒂会不会影响卖相。 而林二柱想到的则是,这么多柿子蒂加在一起,最起码也得有个四、五斤吧,十五文一斤,这么一扔不就等于扔掉七、八十文银钱吗,也太可惜了吧。 林三柱摇头,“有啥可惜的,咱们的柿饼又不只做今年的买卖,你们也知道,做柿饼其实一点都不难,若是被人知晓了这个饼子就是用柿子做成的,难保别人不会想出同样的做法来,到时咱们做出来的柿饼就卖不出价来了。” 说着,林三柱又从 布袋里拿出几个柿饼,用手把柿子蒂全都掰了下来。 然后再把几个柿饼并排摆在一块儿,再仔细瞧了瞧,还真一点都看不出,这是用柿子做成的,且看着一个个依旧圆圆的,卖相肯定不会受影响。 还有,他们的柿子,里面的果核只有小小软软的几粒,做成柿饼后,根本就吃不出来。 见大哥二哥还是有些犹豫,林三柱当下给出了主意,那就是,明日他们先拿着摘了柿子蒂的柿饼去试试,若是没有问题的话,那么他们马上把柿子蒂统统给去了。 反之,就直接连着柿子蒂一起卖。 林大柱跟林二柱连连点头,对,明日就去试试。 晚饭过后,兄弟三人直接回了房,坐马车颠簸了大半日,他们也实在有些累了,还是早些睡觉吧。 一夜无梦。 吃过早饭,兄弟三人,留下林二柱留在客房看柿饼后,林大柱和林三柱就出了客栈,两人快步往街上而去。 而林三柱提着的包袱里,就是去了蒂的柿饼,约摸有个两、三斤的样子。 周善县不大,在大景朝算是中等县,有人口九千多,大多居住在城东这边,是以,这会儿也才过辰时,街上就有了来来往往的不少行人。 兄弟俩先从街头走到了街尾,发现整条街上共有糕饼铺子八家,最大的那家就在街中心的位置,有两间门面,大早上的,就看到店里已有好几人在买着点心糕饼了,想来生意应该不错。 而在这家铺子的对面,还有一家糕饼铺子开着,比起对面的那家,这家店铺要稍微小一些,生意看着也比对面那家冷清。 林三柱抬头朝两边看了看,发现牌匾上的字,自己除了一个“记”,一个“饼”,其他啥都不认识,再看看自家大哥,也是盯着牌匾瞧了半天。 看来也跟他一样,算是睁眼瞎了。 林三柱突然生出了自己要不要也跟着远枫识字的想法,如今自己大小也做着好几两银子的买卖,若依旧啥字都不识的话,多对不起自己的身份啊。 正犹豫着要往哪家店铺迈腿的林大柱,要是知道,自家三弟此时的心中想法,肯定会忍不住提醒上一句,“啥啥身份,拜托,咱俩就是个卖柿饼的。” 见自家大哥要往那家生意好的点心铺子去,林三柱立马拉住了他,而后朝右边指了指,“大哥,咱们就去这家。” 林大柱只以为三弟也跟他一样的想法,准备拿着柿饼去兜售,便没多想,就跟着一起走了过去。 “客人想买点啥?” 见有人进来,店伙计忙笑着招呼,“咱们店里有刚从岭南过来的离枝干,客人要不要称一些尝尝?” 林三柱摇头,问,“你家掌柜在吗?” 没等店伙计回答,就见一名身穿靛蓝长衫的中年男子从店内走了出来,而后对林大柱和林三柱说道,“鄙人正是这家铺子的掌柜,请问客人找我有何事?” 林三柱一直都是干脆之人,一听来人就是店掌柜后,也没磨叽,提过包袱放在柜台上,而后解开,很快,十几只橙莹莹的柿饼就露了出来。 林三柱笑道,“掌柜,我这儿有一款点心,您看看,您店里需不需要。” 从林三柱把包袱解开后,中年掌柜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卖糕饼果子这么些年,还从未看到过有这种点心呢。 听到林三柱的话后,中年掌柜就伸手拿起一个仔细瞧,褐中透橙,橙中透黄,看着有些剔透,再捏上一捏,软软的。 “掌柜可以吃一个尝尝。”林三柱在边上适时开口。 中年掌柜依言拿起咬了一口,嚼了嚼,口感软糯,味道香甜,溏心也十足,这让他的眉毛,不自觉的挑了挑。 不 过,他很快就收回表情,接着一口一口把一块柿饼吃完了。 林三柱没说话,刚才掌柜的挑眉他可是看到了,当下心里已有了八分成算。 看到三弟没吭声,林大柱也没说话。 想起自己挑着柿子上镇上卖时,如果老追着别人问买不买的,人家反而抬腿就走,所以林大柱觉得,在这关键时候,自己还是不要多嘴的好。 中年掌柜又拿起一个柿饼看了看,心下觉得奇怪,明明刚才自己嚼着吃的时候,那糯糯的口感让他认为这点心就是用糯米粉做的。 可这会儿看起来,怎么又像是什么果子来着。 所以到底是用啥做的呢? 中年掌柜摇头,既然想不明白,他也就懒得去想,这世间美食百千种,自己有没见过的点心也很正常。 不过,这点心的味道可真不错,特别是这软糯的口味,小孩和老人肯定都爱吃。 若是放在铺子里,想来会有好多人来买,说不定还能带动店里其他糕饼果子的生意呢。 这样想着,中年掌柜笑着对林大柱和林三柱说道,“不知这样的点心你们有多少?” 一听这话,林大柱心下惊喜,真没想到会这样顺利,他们这才走了一家呢, 心情激动的林大柱忍不住开口说道,“这点心我们那儿还有五百六十七斤。” 这兴奋的表情,加上还把零头斤两都给报了出来,中年掌柜心里便有了数,眼前这人,应该还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买卖。 想到这里,中年掌柜当下就对待会儿的压价有了信心。 他忙请了两人去内堂相谈。 林三柱摇手,一副你家若是不成,我便去他家去问的急切模样。 见状,中年掌柜也没耽搁,忙问心多少一斤的卖价来。 林三柱悄悄扯了扯林大柱的衣袖,生怕他大哥太实诚,直接把底价给报了出来,到时人家掌柜狠狠一砍价,说不定来时的马车费都得搭了进去。 林大柱收到三弟给的信号后,立马不吭声了。 林三柱想了想掌柜大概能砍多少价的可能,然后眼睛一闭,直接报出了三十文一斤的价格来。 林大柱一听,贴在裤腿上的手顿时用力掐着自己的腿,生怕自己会忍不住一脚朝三弟踹过去。 猪肉才卖七文,你小子一开口就是四斤多猪肉,不是成心让生意没得谈吗? 林大柱正想着要不要接上一句“咱们价钱好商量”,结果就听掌柜说道,“三十文着实贵了些,我也不还你多,咱们二十文一斤咋样?” 林三柱头摇成了拨浪鼓,“不成不成,二十文我连本都收不回来,不瞒掌柜,我这点心可是下足了好料,想必您刚才也已经尝出来了。” 听到二十文,林三柱虽心里欢呼雀跃的不行,可面上却一点都没显,且他觉得,自己要是应下太快的话,这人指不定还得咬下几文。 所以自己一定不能轻易松口。 而林大柱,在听了自家三弟的话后,心里忍不住的想,三弟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不知像了谁。 接下来一个还价,一个不松口,这样你来我往好几回后,中年掌柜先败下了阵来。 他看了看对面时时有人进出的铺子,一咬牙,道,“这样吧,你也别三十文了,咱们就二十八文一斤咋样?” 一听这话,林大柱掐着大腿的手,愣是不敢松开。 林三柱顿了顿,而后有些勉为其难道,“二十八文就二十八文吧,我见掌柜也是诚心想做这单生意的,就让一让价算了,不瞒掌柜,我们可是大老远过来的,就是车马费都贴进去不少,还有,掌柜您尽管放心,这款点心,只我们一家有,到时您店里保证是独一份。” 中 年掌柜听到独一份后,方才压价的失败感,终于好多了。 都是现货买卖,也不用交啥定金,所以在中年掌柜听林三柱说要明天才能送货过来后,除了怕对方变卦不卖,其他担心倒是一点都没有的。 所以,等送林三柱和林大柱到店门口时,中年掌柜还一个劲的强调,“明日一早我便在店里候着。” 林三柱点头,“掌柜放心吧,明儿一早我们一定送货过来。” 其实,林三柱巴不得现在就送货上门,然后结了白花花的银子回家。 之所以要拖到明天,还不是因为柿饼上的柿子蒂还没掰下来嘛。 这可有五百多斤呢,再说掰的时候还得小心一些,可不能伤了柿饼的卖相。 这样的话,一时半会肯定弄不完,所以也只能约到明日交货了。 出了点心铺子,两兄弟飞快回了客栈,用林大柱的话说,趁着人家没反悔,咱们快些把柿子蒂弄完,等真金白银到了口袋,这笔生意才算做成。 林三柱一听,觉得很对,话说,他到现在还跟做梦一样呢。 原本自己只是想把一把价格,没想到,居然被自己把出个高价来。 所以就像大哥说的,只有等银子装进口袋,才算做成了生意。 于是,兄弟俩回到客栈后,立马上楼回了客房。 一直着急等着的林二柱,在听到二十八文的卖价后,高兴的一蹦三尺高,接下来立马解开布袋,非常利索的掰起了一个个柿子蒂来。 不愧是一母同胞的三兄弟,林二柱此时想法也跟大哥三弟一样,只有银子真正到了口袋,才证明他们真的挣到了。 就这样,兄弟三人,从白天一直掰到掌灯时分,终于把柿饼全都收拾好了。 不对,现下柿饼已不能再称为柿饼了,为了防止被人学了去,兄弟三人商议过后,给它另起了名,就叫“吉祥如意饼”吧。 第二日一早,林大柱就花了五个铜板,问客栈掌柜借了后院里的板车一用,兄弟三人把布袋都扛到了车上后,就往点心铺子送去。 到了那里后,掌柜果然已经候着了,三人心里的石头同时落了地,而后卸货过称,再是结算银钱。 五百六十七斤“吉祥如意饼”,单价二十八文一斤,想到昨日人家可是把包袱里的几斤“吉祥如意饼”都留给了他,所以掌柜也干脆,直接给了个整数,一共付了十六两银子。 掌柜笑道,“日后再做了吉祥如意饼,你们还送过来就是!” 想到昨日那几斤吉祥如意饼很快就被卖了出去,而后那个卖饼之人,又跑上门来询问还有没有的场景,中年掌柜对接下来店铺的生意可是有信心了不少。 还了板车,兄弟三人回到房里后,就挨个把十六两银子摸了一遍。 三锭五两的,外加一两碎银。 说实话,兄弟三人如今都已三十多岁,可像这种五两一锭的银子还是头一回上手呢,何况这一下子就来了三锭。 所以,三人此时心中的激动可想而知了。 林三柱拿起银子看了又看,想起自家狗子,忍不住说道,“大哥,你说咱们挣了这么些银子,要不要给家里的娃儿买些好吃的回去啊?” 第35章 喜鹊登梅 对于三弟的提议, 林大柱怎么可能同意,出门前,自家老娘可是再三叮嘱了,绝不能乱花银子。 还让自己特别盯住老三, 自家老娘的原话就是, “若你三弟不听, 你尽管揍一顿就是了。” 揍人林大柱肯定不会, 可银子他还是能管得牢的。 这不,趁着三弟一个没注意, 林大柱一把就抢过了他手里的银钱, 而后飞快往衣襟里一塞,道:“走走走,咱们现下就去把绣线和绣布买了来,今日若是还来得及的话,咱们就坐马车回去。” 这次来县城, 除了卖柿饼,兄弟三人还肩负了采买绣线和绣布的任务。 所以, 回家之前, 他们还得去一趟绣坊和布庄。 见银子被大哥抢了去, 林三柱也不恼,只叹了口气道, “前几日我瞧见叔爷家的云安, 正举着手里的糕饼显摆, 说是他爹帮他从县城买回来的,当时可把远槐馋的不行, 眼珠子都快留在糕饼上了。” 而后, 他又看了看一旁的林二柱, “对了,你家远柏也在。” 说罢,林三柱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唉,幸好我家狗子不馋嘴,不然看着实在可怜。” 屋里沉默了片刻,而后就听林大柱的嗓门响起,“三弟,你看清楚没,那是啥子糕饼?” “对啊,啥糕饼你瞧清楚没?”林二柱也忍不住问道。 林三柱摇头,“我也喊不出名字,不过若是到了糕饼铺子,想来就能认得出来,不如咱们现在就过去瞧瞧?” 林大柱和林二柱嗯嗯嗯地点着头,去去去,咱们立马就去。 于是买好了绣布绣线后,兄弟三人很快就去了糕饼铺子,不愧是县城,这不,铺子里头糕饼果子的样数,可比镇上要多出了不少,啥梅花香饼,翠玉豆糕,蝴蝶卷,还有莲叶果什么的,他们压根就没见过,差点把林大柱三人看花了眼。 等走出店门时,一二三四五,兄弟三人共拎了五包糕饼点心出来。 原本他们也没想买这么多,可三弟一会儿觉得这个挺像,一会儿又觉得那个也像,一时倒是分不清,到底哪种才是族长孙子显摆的那款。 最后三人一合计,要不每样都称上一斤吧,就这样,一口气买了三包糕饼下来。 正准备出了糕饼店,林三柱又开口了,“大哥二哥,爹娘他们还从未吃过县城的点心呢。” 林大柱林二柱一听,可不是嘛,这些年,爹娘为了这个家,为了他们兄弟几个,省吃俭用,不说县城的点心,就连镇上的糕饼都没怎么吃过呢。 想到这里,兄弟俩恨不得当场狠抽自己一顿,觉得自己可真是不孝啊,幸好三弟想到了。 买买买,咱们现在就给爹娘买好吃的点心。 于是,兄弟三人又让店掌柜给多包了两包软乎些的糕饼。 才出了糕饼铺子,林大柱和林二柱又听三弟说道,“咱们爹的烟袋锅子都旧成啥样了,怕是整个小高山村再找不出第二把来了吧,大哥二哥,你说要不要给爹新买一根去?” 林大柱和林二柱一想,对啊,可不就是旧得没法看了嘛,那上头的烟嘴好像都已经掉了,还是三弟细心,走走走,咱们现在就给爹买新烟杆去! 见客人买东西这么干脆,卖烟袋锅子的掌柜,顺带推销了他家又细又不呛人的好烟丝,还说,抽了他家的烟丝,保证说话洪亮,嗓子不咳嗽,也不沙哑。 几人一听,心想,这还用说吗,这么好的烟丝他们当然得买点啦,这样自家老爹就不会老是咳咳咳了。 本以为应该再没东西可买了。 结果两人又听三弟回忆起一件事来,“上回娘一直朝大伯娘头上看,起先我还有些纳闷,咱娘到底看啥呢,后来才发现,原来大伯 娘头上居然插了根银簪,难怪看的咱娘眼馋了,唉,娘连根银簪子都没有,一年到头都只有木簪子插着。” “眼馋啥,有啥好眼馋的。”林大柱大手一挥,“咱们当儿子的,哪能让娘连根银簪子都没有,走!咱们现在就给娘买银簪子去。” 于是,出了烟袋锅子铺后,兄弟三人直接去了银楼,而后左挑右选,最后花了六钱银子,给自家老娘买了一根喜鹊登梅花样的扁簪。 接过簪子,林大柱小小心心放进了怀里,这可是六钱银子呢,自己可千万要收好了。 等出了银楼,林大柱和林二柱就直接往客栈走,逛了半日的街,今天他们肯定来不及回镇上了,只能在客栈歇上一晚,明日再乘马车回家了。 只是三弟这是啥意思? 这不,等林大柱和林二柱走出去老远,再回头看时,就见自家三弟还是一动不动的杵在那里,一副满脸为难的样子。 “咋啦?”林大柱纳闷,“你不会又想上茅房了吧。” 刚刚不是才去过吗。 谁又想上茅房了,林三柱翻了个白眼,“明日你俩准备就这样回去?” 林大柱林二柱不解,“不这样回家还要哪样回家?” 林三柱朝两人看了看,“你们想啊,咱们给爹买了新烟袋锅子和烟丝,给娘买了银簪子,又给娃儿们买了好吃的糕饼点心,可给媳妇却啥都没买,你们说,若是她们生起气来,会不会把咱们赶出房啊?反正我是肯定不敢就这样回去的。” 林大柱和林二柱立马想起了自家媳妇狠掐人的劲儿,顿时觉得到时被赶出房门都是轻的。 “那你说咋办?”两人看向林三柱。 “还能咋办,”林三柱伸手往边上的花姿阁一指,“要不咱们进去瞧瞧?” 林大柱和林二柱没犹豫,抬腿就跨进了店门。 花姿阁里卖的全是女人家的东西,有头花、丝帕、香粉,口脂,还有珠钗等等等等。 兄弟三人也没挑别的,直接去了摆头花的柜子,各自给媳妇挑了一朵头花,而林三柱,除了给媳妇挑了,接着又给两个闺女也各拿了一支。 见状,林大柱和林二柱也跟着再挑了一朵,他俩可也有闺女呢。 再说牛头都去了,就没必要再拉着牛尾巴了。 林大柱觉得今天自己掏钱袋付银子的动作有些频繁,可他看了看买来的东西,没觉得有买错的地方啊。 可为嘛自己总有种哪里不太对劲的感觉呢。 林大柱想啊想,怎么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第二日回到了家,他娘看到大包小包的东西,气得直接朝他一大扫把挥过来后,林大柱才终于想明白了到底哪里不对劲了。 这不,出门前,自己可是与娘说好不会乱花银子的,且还再三保证不会被三弟鼓动,咋就全忘光光了呢。 吴氏也不吃亏谁,三个儿子都被她招呼了一遍,兄弟三人飞快逃出了堂屋。 接着,围着八仙桌,想看看到底买了啥的众人,就看到自家奶(婆婆)(老伴)把大扫把往门后一放,而后满脸喜色的回到了八仙桌前。 吴氏当然心情激动,刚刚老三一进院门就悄悄与她说了,说这次可给娘买了银簪子。 是以,这会儿的吴氏,恨不得立马把银簪子拿出来戴上一戴呢。 只是满桌子的大包小包,也不知到底哪一个才是。 而周氏刘氏还有冯氏,以及三个大娃,五个小娃,此时正伸长脖子等的心急,他们实在很想看看包裹里都有些啥了。 好在,吴氏也不磨叽,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包袱,很快就解了开来,大家凑前一看,里面居然是一杆崭新的烟袋锅子,以 及一包烟丝。 老林头顿时眼睛发亮,这一定是给他买的吧? 哎呦,这下自己终于有新烟杆了。 老林头忍不住上前,从老伴手里把烟杆和烟丝接了过来,然后乐滋滋的回房高兴去了。 老林头心想,早知道几个孩子还给他买了烟杆,刚刚老伴轮扫把时,自己就上前拦着点了。 拆包袱继续,这会儿打开的包袱里,有好几个小木盒,吴氏打开其中的一个,看到盒子里头有一朵桃红色的头花装着。 吴氏正纳闷这是给谁买的,就听门口传来了大儿子的嗓音,“娘,这朵头花是买给春梅的。” 吴氏转头,好嘛,老大老二还有老三,此时三人正扒着门框,都伸长脖子往屋里瞧呢。 春梅一听这么漂亮的头花居然是给自己的,忍不住朝林大柱笑道,“谢谢爹爹!” 吴氏把头花递了过去,心想,老大还挺会当爹的。 紧接着周氏的头花给翻了出来,然后是春秀的,再然后是春燕春草的,再再然后是冯氏的。 就在吴氏马上又要拿起大扫把时,终于,一支喜鹊登梅的银簪子,亮闪闪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只见银簪上,几朵精致的梅花点缀在梅枝上,再看那花枝顶,正有两只活灵活现的喜鹊驻在枝头呢。 只一眼,吴氏就已经喜欢上了它。 见老娘拿着银簪爱不释手,门口的林二柱有些急了,他家媳妇和闺女的头花还没拿出来呢,没看这会儿刘氏的脸,都已经拉得老长了嘛。 这下,林二柱也不管挨不挨揍了,快步冲回了堂屋,而后三两下就把那只装头花的木盒子找了出来,接着往刘氏面前一递,“喏,也给你跟闺女买了。” 戴上银簪子的吴氏笑得见牙不见眼,十分爽快的把几包糕饼都打了开来,然后几个小的,包括刚下学回来的林远秋,每人都分到了好多块。 也算是全家人齐欢乐了。 林大柱把钱袋子递了过去,吴氏倒出来一瞧,哎呦,咋有这么多银子啊? “娘,咱们家的柿饼可是卖了二十八文一斤哩!” 林二柱忍不住说道,他到现在还有些激动呢,自家三弟可真厉害啊。 啥?二十八文一斤!先前在家时,不是说好卖十五文一斤的吗,怎么价钱多加了这么多。 老林头和吴氏满脸的不可置信,照这么说,这回咱们家的柿饼居然卖了十几两银子? 林大柱点头,而后伸出手掌比了比,“十六两!” 十六两?吴氏一听,立马把银子数了数,还剩十四两七钱,这么说,大柱他们这次买东西竟然花了一两多银子? 哎呦,真真是败家啊。 老林头十分高兴,他真没想到柿子做成柿饼后,居然能卖这么多银子。 想起往年卖新鲜柿子,能有个一两多银子就算非常不错的了,且老大老二还得起早贪黑的挑着担子去镇上贩卖,比起卖柿饼来,不知要累上多少。 吴氏也是这样觉得的,只可惜柿饼每年只能卖上一回。 不过看着白花花的银锭子,吴氏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再说一口吃不成大胖子,挣银钱的事,可心急不得。 等孩子们都各自回了房,吴氏又把她的钱匣子给抱了出来,再把里头的银子往炕上一倒,加上今日拿回来的,一并数了起来。 这可是吴氏最最喜欢做的事。 “一共多少了?”老林头摸了摸手里的新烟袋锅子,开口问道。 “再有三两就够八十了。” 话毕,吴氏的嘴角已咧到了耳朵根。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又到了年底的全族宴。 今年老林头家的座位依旧和去年一样,还是靠着祠堂门口,也还是风口的位置。 不过也有与去年不一样的地方,就比如一家人都穿得暖暖和和的,又比如,大人小孩再不似以往那般面色饥黄。 最最不一样的地方,恐怕就是心态了,比起去年的心中气愤,今年全家人都淡定了许多。 该吃吃,该喝喝,一点没受影响。 吃过了全族宴,接下来就要忙活过年的事了,今年林家也有了要送年礼的地方,那就是林远枫的老丈人家。 此时送礼过去,也有封年的意思,等这趟走过之后,下回再见面时,就该是明年了。 吴氏准备了好些东西,两只母鸡,六十个鸡蛋,糕饼两包,猪肉四斤,两条鱼,还有六斤柿饼。 上次卖柿饼时,家里特地留了二十多斤下来,除了自家人吃一些,剩下的,就是用来这个时候走节礼用的。 今日是林远枫自己去的岳父家,本身按规矩,封年就得姑爷亲自上门来。 高翠也不扭捏,大大方方拿出自己给未婚夫婿做的衣裳鞋袜,还有一只精致的荷包。 而林远枫,除了满脸是笑,也从衣兜里掏出一只可爱的小兔子来。 这是上个月他去山上砍柴时,意外逮到的母兔子生的,一共有六只,就属这只长得最好看,于是今日出门时,林远枫就把它放进衣兜给带了过来。 女孩子对毛茸茸的小动物天生没有抵抗力,看到似一团棉花的小白兔后,高翠就喜欢的不行,抱在手上舍不得放下。 心想着,待会回了房就给它安个小窝去。 高家给的回礼,除了几块布料和几包点心外,还有一套五成新的四书五经。 之所以定新旧为五成,主要原因还是在这发黄的书皮上。 这几本书都是高掌柜书肆里的,前些天盘点时,东家让他把库房里的陈书清一清,若实在虫蛀的不能看的,或是发霉蚀了字的,就直接称给纸坊打浆好了。 想到林家那个小小的读书人,高掌柜当时就从陈书中凑了一套四书五经出来,虽看着有些旧,可不少章不缺页的,读起来一点都不受影响。 给林家那娃儿用倒也不错。 一回到家,林远枫就迫不及待把书拿给了小堂弟,用他的话说,现下小堂弟可是自己的小夫子呢,他自然得把马屁拍好了才行。 一下子有了这么多书,可把林远秋高兴坏了,立马抱着新书回了房。 如今林远秋已经有了自己的书桌,他爹还给他买了个书架,这会儿他把书都搁了上去,书香气息立马就出来了。 林远秋准备趁着年假时间,把其中的《孟子》先看上几遍,翻年就要学到它了,先熟悉熟悉,届时学起来就会轻松了许多。 都说笨鸟先飞,可林远秋觉得,不管是笨还是聪明,先飞总是不会错的。 过了年,族学里又多了两名新生,两人和林远秋一样的年纪,都是七岁。 许是隔上十来天家里就会吃顿肉的缘故,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林远秋的个子就渐渐往上长了,虽没高了多少,可比起先前自己刚穿过来的瘦小模样,如今可要好上太多了。 这不,正因为高了个子,林远秋的座位终于往后挪了两排,至于原先第一排的位子,自然留给了个子比他矮的同窗。 而先前的同桌林文进,也因为换了座位,两人不再并排了。 第36章 挨戒尺 今年耕地的事,是老林头自己去找林夏雇的牛,如今家里宽裕些了,自然不会再累着几个孩子。 就像三儿子说的,与其省那几十文耕地的银钱,还不如省下大家抡锄头的力气,到时全用到下半年的摘柿子、做柿饼上,岂不更划算。 吴氏也赞成这样的做法,在她看来,能省下力气才是最关键的。 往年春耕时,家里几个哪回不是累的够呛,过后不歇上十天半个月的,都很难缓过劲来。 是以,吴氏也是十分支持雇牛耕地的事的。 只是这边刚忙完,又有新的力气活来了。 这不,等谷种都撒到田里之后,就有两个县衙的差役敲着锣来到了村里。 听到有差役过来,村民们都放下手里的活计,纷纷往锣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其实差役过来到底为了啥事,大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数的,此时跑过去,无非是想再去确认一下而已。 万一不是呢。 林远秋和几个同窗就跟在村民们的后头,也想去一探究竟。 几个人里面,林有兴要大上几岁,自然也是知道徭役的事的。 是以,等远远看到敲着锣的是两个穿着皂衣的差役后,林有兴脑海里便有了印象。 这怕不是又要开始服徭役了吧? 他记得前年县衙下来通知徭役时,摆的就是这幅阵仗,这样想着,林有兴便忍不住开口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两个官差肯定是来张贴服徭役告示的。” 服徭役? 林远秋听后就是一愣,他还真没想到会是这件事,毕竟来到这里马上就两年了,服徭役的事林远秋还从未听说过。 想起前世自己在历史书上看到的筑长城、开灵渠、修驰道、戍边塞等各种徭役记载,哪样不是让老百姓脱成皮的。 所以,这边的徭役大概做的也是这些活吧? 这样想着,林远秋不免有些担起心来,脑海里也不断浮现出许多电视里看到的服徭役场景,有挑着土块弯腰前行,后面跟着甩鞭子兵卫的片段;也有百十号人推着巨石,汗流浃背的模样;还有孟姜女哭倒长城后,城墙下露出的堆堆白骨。 种种场景都让林远秋感到害怕,心里期盼着可千万别是服徭役的事。 等一行人到了里长家门口时,就看到已有告示贴在了院墙上,没等林远秋上去一瞧究竟,就见一位黑脸差役往告示前一站,而后高声道:“应知县大人之命,自四月初二起至四月二十二,各村每户需派一名劳力前往横河清淤,此事关乎沿江水岸防洪泄涝,不得延误!凡有意逃避徭役者,皆罚银十两,徒三年!” 没有意外,该来的还是来了,等差役走后,村名们也都各自回家安排准备去了。 周善县内河道蜿蜒五十多里,每年在汛期来临之前,知县大人都会分批次安排百姓去河道清理淤泥。 所谓“分批次”,就是今年轮到你们,明年轮到他们,不用年年都得去。 就像小高山村的村民,最近这几年,都是每隔上一年才服一次徭役的。 这种分批次的安排,倒使得周善县的村民,不用像其他州县的百姓那样,必须年年服徭役了。 要说,知县之所以会这样安排,也是有原因的。 周善县地少山多,在灵阳郡的六个县中,税赋收入是最少的一个,税赋少了,与其他几个县比起来,自然也是最穷的一个。 这种情况下,若每次服役的村民太多,县里肯定开销不出来。 虽说服徭役都是无偿的,可役民的一日三餐总要供给吧,近万人的吃食哪里是这么好安排的。 实在没办法下,知县大人就想出这么一 个分批次的服役法子来了,效果自然立竿见影,执行之后,大大缓解了入不敷出的窘境,于是便一直沿用至今。 对村民们来说,能少服一次徭役,肯定是件非常开心的事,是以,大家心里对徭役的排斥也不似以往那般强了。 可林远秋觉得,一年一次和两年一次的徭役,在实质上并无多大的区别,因为时间长不变,所做的内容一样,唯一变化的就是少了人数,而人数少了,就意味着每个人的工作量必须增加,自然而然的,所受的辛苦和累肯定也就加倍了。 这不,刚刚他就听林有兴说起前年他大伯服徭役的事,说他大伯回来后,可是足足病了一个多月呢。 林远秋心想,不知这次他们家会让谁去挖河渠,是满脸慈笑的大伯,还是老实巴交的二伯,亦或是一直宝贝着自己的爹,林远秋觉得,不管是他们当中的谁,这种家中亲人马上要去做苦力的感觉,都是他难以适应的。 因为心里挂着事,所以接下来的一堂课,林远秋整个人都在云飞天外。 这副发呆的模样,自然没逃过王夫子的锐眼,于是,林远秋挨到了自他进族学念书以来的第一顿手板子。 也不知是不是王夫子爱之深的缘故,林远秋总觉的夫子打他戒尺时,要比其他同窗更用力些。 痛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自然,接下来的听课,林远秋再也不敢东想西想了。 何况,这些事情,并不是他一个七岁孩童能操心得了的,真要担心家里的亲人,最直接的法子就是强大自己,等自己有出息了,才能惠及家人。 所以,对此时的他来说,好好用功才是最该做的。 想清楚之后,林远秋不再纠结其他,心无旁骛的认真听起课来。 吃晚饭时,林远秋很艰难的捧着饭碗,也不敢露出一丁点异样,此时他被戒尺打过的左手,掌心已是红肿一片了。 林三柱朝自己儿子的手看了看,而后又低头继续吃饭,比起平时,今日的他少言了许多。 林远秋只以为是因为徭役的事,再看看爷奶大伯他们也是满脸的凝重,于是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又开始波动了起来。 不是林远秋太过矫情,实在是这里和现代差距太大,让他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吃好了晚饭,林远秋并未像平常那样,先去院子里走上几圈消消食,而是直接回了房,从书袋里拿出今日的课堂笔记,再把书翻到今日所学的课文,随后照着课堂笔记上记录下来的释义,一字一句研读了起来。 如今,对林远秋来说,只要学会断句,文言文的背读就根本不是问题。 而断句并不难,有了前世的学习经验,林远秋会直接去找对应的“说话”词语,如常见的“曰”“云”“言”“谓”等,因为在这些字的后面,一般就是另一句的开头,知晓了这些规律后,林远秋就用毛笔在每句话的后头,点上一个小小的黑点,算做一个停顿的标点符号。 这样,等再读起文章来,就不会拖前拉后,不知哪句是哪句了。 不多会儿,就听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然后就见林三柱端了一只陶碗进来。 就在林远秋不解自己才吃过饭,他爹怎么又给他端吃的过来时,就见林三柱把装着菜油的碗往桌上一放,接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小块细棉布,而后鼓着脸把手一伸,道,“拿来。” 拿什么来? 林远秋纳闷。 “挨板子的手啊,你小子今日倒是出息了哈,居然挨上板子了。” 见儿子傻愣愣的模样,林三柱恨不得一巴掌呼过去,今天自己刚在爹和大哥面前把这小子夸上了天呢,结果倒好,天还没黑就被打脸了。 “爹你咋知道的啊 ?” 林远秋有些诧异,自己刚才可是藏的好好的,按理说他爹应该没看到才对啊。 怎么知道的,还不是大堂哥的小儿子给报的信,林三柱心中郁闷。 原来,看到林远秋挨了夫子的戒尺后,林文进小朋友就高兴的不行,这种大家都半斤八两的感觉可真好啊。 而后,下学回家的路上,兴奋的林文进还特地速度飞快的去了一趟二爷爷家,还没到门口呢,他就扯着大嗓门,把林远秋挨了夫子戒尺的事嚷给了院子里的众人听。 彼时林三柱正滔滔不绝,与爹娘大哥他们说着徭役的事,还说让他们都别担心,就凭狗子的聪明劲儿,将来考上秀才是肯定的事,届时别说不用交徭银,就连那劳什子的徭役,都统统跟他们家无关了。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个臭小子给拆台了,想到当时那小家伙幸灾乐祸的样子,林三柱真想拎起来狠拍他屁股两下。 既然爹爹已经知道了,自己也没啥可藏的了,林远秋乖乖把手递了过去。 只见小小的掌心通红,且还有些肿起来的样子,看的林三柱心疼极了,这王夫子下手也忒狠了点吧。 心里虽这样想,可嘴里却忍不住说道,“活该,谁让你不听夫子话的,下次再不听,还让夫子狠狠的打!” 林三柱边说边拿起沾了菜油的细棉布,轻轻擦着红肿的地方。 “爹,咱家徭役谁去啊?”林远秋痛的直吸气。 “啥徭役?”林三柱放轻了动作。 林远秋说道,“就是今日官差告示上说的疏通河道的徭役啊。” “哦,那个啊,今年咱家谁都不用去,你爷下午就去里正那里交了七百文的徭银,抵了徭役。” 用银子抵徭役? 原来还可以这样操作,林远秋呆愣,他还真没想到。 见儿子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林三柱恍然,“你小子不会就因为这事分了心,才挨夫子的揍吧?” 见林远秋没有反驳,林三柱忍不住道,“你个小屁娃儿才多大,这些事有你爷、你爹,还有你大伯二伯操着心呢,你只需好好把书念好,别让咱家的银子打了水漂,就算是为这家操着最大的心了。” 林三柱本也不想强调这些话,给儿子添压力的,可族里早就说过,族学念满三年,若是再想学的话,就得各家自掏腰包,送孩子去镇上私塾念学了。 所以,再有一年,狗子就得去镇上念学了,那时才是真正花银子的开始,束脩,笔墨,饭食,还有夫子的节礼,哪哪都得开销,所以,林三柱觉得,自己有必要叮嘱上几句才行。 林远秋点点头,“爹,您放心吧,儿子知晓的。” 过了六月,林远松的十五岁生辰到了,这预示着小伙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 这不,家里给他过了个简单的生辰后,就开始忙碌起他的亲事来。 刘氏娘家离的远,当年她跟爹娘弟妹是因为逃荒才来到小高山村的。 吴氏看着这面黄肌瘦的一家子,实在不忍心,就给了他们一些充饥的粮食,也算是救了他们一家老小。 后来刘氏爹娘准备回乡时,她娘就把大闺女说给了林二柱,她娘的原话就是,这家人心善,肯定不会欺了儿媳妇去,到时闺女你就踏踏实实把日子过好就成。 那时老二已满二十还未成家,突然有姑娘愿意嫁进来,吴氏自然是万分愿意的。 何况她看刘家人也是不错,就因为自己给了他们一些粮食,就时常会捡了柴火送过来。 吴氏并没有因为人家爹娘自己给自己闺女做的媒,而看轻了人家,这不,当时虽日子拮据,可吴氏还是请了几桌酒席,也算是正正式式娶二媳妇进的门。 且等刘氏爹娘弟妹回去的那日,吴氏还咬牙拿出了家中仅剩的两百多文积蓄,心想着,总不能让亲家他们一路要着饭回去,别到时全饿死在半道上,自家媳妇不是连个娘家都没有了。 二媳妇娘家离的远,自然就没有侄女外甥女可说给二孙子,所以这说亲的事,看来还得拜托给媒婆才行。 只是,有了大孙子的说亲经历,吴氏肯定不会再去找张媒婆她们,便想着要不要去寻一寻镇上的媒婆。 这不,心里正这样盘算着呢,没过两日秦氏满脸是笑的上门来了。 第37章 林远松说亲 今日秦氏上门,是准备给林远松说媒来的,用她自己的话说,那就是毛遂自荐来了,因为她要说的姑娘,正是自己哥哥的孙女,也就是秦氏的亲侄孙女。 并开玩笑说,自己可是瞧中了你们这样的好人家,实在舍不得放过,所以就亲自出马来了。 可不就是好人家嘛,婆媳和睦,妯娌融洽,从来没有斗成乌眼鸡的时候。 特别是兄弟三人,相互之间一直都相处的好好的,家里几个小辈更是被教的孝顺懂礼。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在秦氏听到吴氏说起准备给远松说亲的事后,就急匆匆去了一趟哥哥家,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哥家的大孙女正是到了议亲的岁数。 要是可以的话,秦氏准备把自家侄孙女说给林远松。 等到了娘家一问,果然就听大嫂说起了正准备给大孙女说亲的事,哎呦,这可真真是良缘天注定啊,秦氏高兴的直拍手,立马与大哥大嫂说起林家也正在给二孙子议亲的事,并把林远松的品行和相貌都仔细介绍了一遍。 而后又说了林家的境况,包括几间房,几亩地,兄弟有几个,孙子和孙女又各有几人。 秦氏还着重强调了林家人的好相处,若是两家能结亲的话,往后指定差不到哪里去。且姑娘家找夫婿,就好比第二次投胎,只有找对了人,一辈子才能过得舒舒坦坦。 而那林家,不但婆媳相处融洽,就连妯娌之间都非常和睦,这样好家风的人家,不把闺女嫁进去,铁定就是傻子一个了。 反正秦氏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你们听我的准没错。 这番话,自然说的秦氏的侄子侄媳心动,他们当爹娘的,肯定希望闺女能嫁的好,像这种和和美美的男方家,绝对是第一选择了。 至于男方家境,既然能拿出徭银抵徭役,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其实说起林家的家境,秦氏还真心里没底,说好吧,可人家依旧只有六亩水田,说不好吧,今年的雇牛耕地和徭役可都是真金白银拿出来的。 所以秦氏心想,林家肯定有啥买卖做着,不然这些开销吴氏肯定舍不得拿出来。 至于到底做什么生意,秦氏也猜不出来,不过她也没打算去猜,反正在秦氏心里,找夫婿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挑秉性,秉性好,比啥都好。 与秦氏相识多年,吴氏自然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她家侄孙女若是不好的话,秦氏也绝不会提这个头。 且以秦氏的为人,想必她的娘家人也都是些靠谱的,所以这门亲事应该可以结。 只不过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毕竟是两个孩子一辈子的事,为了稳妥起见,两家人肯定得先相看一番。 于是,吴氏和秦氏便约好了去女方家相亲的日子。 说好了日子,接下来就是刘氏的各种买买买了,糕饼点心,猪肉鱼,还有两壶烧酒,基本跟林远枫相亲时准备的差不多。 三日后,吴氏刘氏,还有林二柱和林远松,外加一个领路的秦氏,一行人兴冲冲地去了女方家。 乡下女孩子大多比城里姑娘说亲要早,一般在及笄前的一、两年,就会开始议亲,这样等及笄后,就可以商谈成亲的事了。 秦氏侄孙女名叫秦荷花,今年一十四岁,是秦氏二侄子的大闺女,底下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小姑娘有些害羞,说话时脸颊通红通红的。 而林远松也一样,朝秦荷花看过一眼后,整个人就跟煮熟了的螃蟹似的,连耳朵尖都发烫了起来。 这样的场景,自然是两家大人十分乐意看到的,脸红说明两人都中意对方呢。 既然双方都中意,那这亲事也算是相成了。 于是,王师母又 接到了第二单保媒说合的“生意”。 王夫子忍不住的笑,直说不如自己写块牌子,让王师母干脆去支个摊子,专门与人牵红线、保姻缘得了,届时指定摊子都得被人给挤破。 一听这话,王师母也是忍不住的笑,她是真没想到自己还有做媒人的潜质。 由童生娘子上门保媒,绝对是件十分体面的事,所以纳采当日,秦家人十分高兴,也爽快应下了两家的亲事。 林远松定下了亲事,村里人都是知晓的,毕竟秦家就在隔壁村,前几日男方家挑着纳彩礼过去时,村里人可都看到了,同时也都知道,女方就是秦氏的娘家。 这下,村里便开始了各种说道,有的说秦家人真傻,也不好好打听打听,就这样把闺女往火坑里推了,像这种光靠着亲家接济的人家,哪能好的长远。 在好些村人的眼里,老林头之所以又是雇牛犁地又是交徭银抵徭役的,一副突然发了家的模样,还不是因为结了门镇上的亲,所以这些银钱,肯定都是那个镇上的亲家周济的。 甚至还有村人认为,对方之所以会这样不时的接济,八成是因为自家闺女不齐全的缘故,想必那林远枫的未婚媳妇,肯定不是傻子就是呆子。 不然,好好的镇上姑娘,怎么会甘心嫁到村里来啊。 众人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个道理。 于是就有妇人说道,“吴氏可真傻,也不想想,那镇上的人可精着呢,就算是周济,还能有多少,要我说,至多给个四、五两银子就顶天了,可真没想到,吴氏居然就为了几两碎银,把大孙子好好的姻缘都给搭上了,属实不该啊。” “可不,一看就没给多少,不然那八两一亩的水田,都没见上她家买一块。” 妇人们边说边头摇成了拨浪鼓,那愤愤不平的表情,说不清是因为眼红,还是替人不值。 只是,接下来的一件事,让这些说话之人又开始摸不清头脑来。 因为,吴氏家要开始盖新房了。 不是拆了重盖,而是把紧挨着西面院墙外的空地都买了下来,那地约有一亩大,新房就在新地基上建造。等盖好了房子,再把靠西面的围墙拆了重新打一下,好把几间新房子一起围到院子里来。 老林头已经和泥瓦匠谈好了,一共盖上四间,全是明一暗二的房型,届时用来当新房,最合适不过。 大孙子和二孙子明后年都要成亲,眼下盖新房正是时候。 还有小孙子如今也七岁了,老跟两个妹妹挤在同一间房,肯定不是个事儿,当初分给三房的屋子要比老大老二小一些,所以得另外给小孙子再弄个房间才行。 得知老林头要盖新房,村里人说不惊讶那肯定是假的,这不,有人特地算了算建房子拢共要花的银钱,加上买地基和重新打围墙的银子,最起码得三十多两,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啊。 众人疑惑,他们家哪来这么多银钱? 别再说什么靠亲家的话了,谁信啊,就是再慷慨的人家,也不可能一次拿出这么多银子给女婿盖房吧。 何况人家闺女还没嫁进来呢,到时房子盖好了,这边反悔不要他家闺女了,岂不见鬼。 再则,哪家大人会把银子全贴补到闺女头上,家里还有儿子孙子呢,总不会为了闺女,日子都不过了吧。 所以,这盖房子的银子肯定是老林头自己家的。 这时,就有人说起常看到林三柱背着个大包裹去镇上的事来,所以那包裹里肯定有说头。 听这么一说,很多人便都回忆了起来,对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林三柱背上的包裹可不小呢。 对了对了,有时林家老三还跟他的大侄子一人背着一个来着。 真是越想越心 惊,难怪时常能看到林三柱提着肉回来,这是挣到了银子,放开海吃了啊。 想到这里,几个原本有意把外甥女、侄女,说给林远枫或林远松的妇人就十分后悔了起来,早知道会是这么一个情况,当初他们就不该听信那些流言蜚语的。 现在想来,那秦氏才是最最聪明的人啊。 可不是最聪明嘛,连秦氏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当初她给侄孙女说亲时,压根就没想到这些。 只以为将来自家侄孙女嫁过来时,吴氏这边也会根大多人的做法一样,让没轮到成亲的几个小子先挤一挤,好空出房来给大一些的孩子当新房用,然后慢慢等家里几个孙女都嫁出去了,再宽裕下来的房间,就可以给其他几个孙子娶媳妇用了。 村里人基本都是这样过来的,他们真没想到,老林头家居然直接盖起新房来了。 秦氏哥嫂知道这件事后,简直把秦氏夸上了天,幸亏小姑子眼光好,不然这么好的亲家自家就错过了。 得知林家盖新房,高家人自然也是开心的,话说亲家的日子过得越好,届时自家闺女嫁过去后,就越能跟着享福。 所以,能不高兴吗。 看到属于自己的那间新房每天都有变化,林远秋仿佛回到了前世买了期房后,自己常去工地看房子的情景,也如现在这般,充满了憧憬,想着等新房到手后,该怎样装扮自己的房间。 而此时的林远柏和林远槐,也跟林远秋一样的想法,两人心里也期盼着新房子能快快盖好,这样等自己哥哥搬到新房去住后,那他们就可以单独睡一个房间了。 哼,到时候想做啥就能做啥,就是养一堆蝈蝈在房间里,也都没人会管着他们了,真是想想都开心啊。 有着同样想法的还有春燕和春草,两个小姑娘,也十分期待泥瓦匠师傅能快点把哥哥的房间给盖好,这样的话,她俩也可以学春秀姐姐,把小兔子抱到房间里去了。 林远秋要是知道两个妹妹因为兔子,就想把他往外赶的话,也不知道心里会是个什么想法。 不过此时的他,怕是没有时间分心到这些事上了,因为自四月份开始,王夫子就领着大家熟悉起四书五经中的“五经”来。 五经,顾名思义就是五本书,分别是《诗经》《尚书》《礼记》《周易》和《春秋》。 这五本书,相较起四书来,难度就要深上许多,不过林远秋所认为的深,也只是从阅读时间和理解程度上来看的,毕竟这五本书的厚度可比四书要厚得多了。 至于书中内容的难易,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在林远秋看来,四书五经基本没有难易上的区分,不同文章不同的内容,想学好它们,多投入时间就成了。 不过,这里的想学好只是林远秋对自己的要求,因为王夫子压根就没往深了教,跟之前学四书不一样,这五本书里的文章,王夫子只领着众学生通读了几遍,目的是让大家心里有个印象就行。 毕竟族学给每位学生的,只有三年的学习时间,三年时间怎么可能学完所有书中的内容呢。 到了九月底的时候,家里的新房子全都盖好了,青砖灰瓦,与边上的泥巴老屋有了先明的对比。 只是,已经没时间给他们纠结了这些,许是因为今年天热的缘故,才十月初,后院的柿子就陆陆续续变黄了起来。 所以,做柿饼的时间又到了。 于是,除了妯娌三个,还有大孙女春梅,家里人又开始投入到忙碌的做柿饼中了。 今年去山上摘野柿子的,除了林远枫和林远松,另外还多 了一个林二柱,毕竟,比起家里的柿子来,山上的柿子可要多的多了,做柿饼的大头,可都在这里呢。 为了不被村人知晓,三人去山上摘柿子时,可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这不,每回下山,除了在背篓里盖上野草,他们还会背一捆柴在肩上,这样,就会给人一种砍柴回来的感觉。 在这期间,林大柱跟林二柱依旧会挑着担子去镇上卖几回新鲜柿子,如此,村里人就没啥可多想的了。 今年因为有新房子,且加上院子也大了很多的缘故,所以晾晒起柿饼来,要方便了不少,这不,七八张晒席都有了摆放的位置。 一直忙碌到十月底,才把柿饼全都给做好,再看林家男人的手掌,全都黄黄的,这是因为削了好多柿子皮,被染的。 现下还没到卖柿饼的时候,吴氏把它们全都收到大缸子里,这几只大水缸是林大柱特地去镇上买来的。 装好后,再盖上草帘子,里面的柿饼可以存上好久都不会坏。 这日,林远秋去族学时,就听到好几个同窗,说起明年二月他们准备去参加县试的事。 林远秋呆愣,自己耳朵没有坏吧? 这才学到哪儿啊,居然可以去考县试啦? 第38章 族人心思 林远秋之所以会这样想,不是没有根据的,虽三百千和四书已经学完,可其中的《孟子》还只是初级阶段,更别说才学了六个多月的五经了,所以拿什么去考。 显然王夫子也是这样认为的。 这不,课堂中对那几个特别兴奋的学生都好好“关照”了一番,陆续点几人的名,让他们站起来背书或解答问题,若是背不出来或解答错误,那么一顿戒尺肯定是少不了了。 王夫子之所以会这么做,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看清自己现下的学习状况,别把科举考试想的太简单了,以为学个三、两年,就可以轻轻松松去参加县试了。 其实今日的事,王夫子是知道原由的。 因为到了明年,族学就已经开办三年了,这意味着第一批学生也学了三年。 而族里先前的规定,王夫子也是知晓的,那就是每名学生只能在族学念上三年的书。 这样的话,等到了明年,族学里所有学满三年的学生,就必须离开,接下来要么去镇上的私塾继续念书,要么直接回家,就此歇了学业。 在这些学生中,就有几户人家,是已经确定不会再送自家孩子去镇上私塾念书的。 又不是富裕人家,哪里开销的起啊。 话说,当初他们之所以会让孩子到族学念书,一是因为不用交束脩的缘故,再有就是林有志的风光对他们的冲击实在太大,让他们做梦也都想有这么一天。 在他们看来,如今银子花了,学也上过了,接下来肯定就是离开学堂之前的考试了,期盼了这么久,不去考肯定说不过去,再说,那买书的银子也不能白花不是。 何况,娃儿也学了这么长时间,且每次背起书来,都是摇头晃脑头头是道的。 所以,自家孩子学的这么好,若不去参加一次县试,着实不甘心。 万一菩萨保佑,老天开眼,自家可不就赚大发了吗。 几家人是越想越兴奋,当下就拍板了让孩子参加县试的事。 同在一个族里,各家离的也近,这不,几个学生家长凑到一起时,就相互说起了这件事,顺便憧憬了自家孩子若考上功名后的各种风光。 于是,没过两天,想让家里孩子去参加明年县试的人家,就多了起来。 而几个小娃儿,有了爹娘画的大饼在前,加上都是初出茅庐,肯定不会去考虑县试的难度,只以为不就考个童生嘛。 是以,在看到爷奶爹娘满眼的期盼后,一个个小腰板挺得直直的,都毫不犹豫的点着头,把参加县试的事给应承了下来。 看到自家孩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们当家长的,自然决心更加坚定了。 就这样,爹娘让孩子误会,孩子给爹娘错觉,双方仿佛都已经胜券在握。 这便有了今日,林远秋听到同窗们说起考县试的事了。 下课后,被王夫子打了戒尺的其中之一,林有兴捂着手快步朝林远秋走了过来,看到他满脸的喜色,好像刚才被打的人不包括他似的。 林远秋正想问问他挨打痛不痛,林有兴却是比他先开口了,“远秋,明年的县试你要去参加吗?” 林远秋摇头,“不去。”他是有多傻,才去做这种一点把握都没有的事。 不是林远秋自大,他可以肯定,在族学的所有同窗当中,自己应该是学的最好的那个。 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有着成年人的灵魂,比其他人更自律一些,加之自己还有前世的知识积累。 可就算是这样,对于参加县试,林远秋还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怎么可能有把握呢,虽说县试是科举考试中最简单的一步,可那是对学识扎实的人来说的,像他们这群才把五经翻完的三脚猫,还是省省吧。 所以他还是不要去丢人现眼了,何况,考县试又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考的,还得找秀才作保呢,作保可是要花银子的,把银子白白丢进水里的事,他可不干。 林远秋觉得,等其他人想明白这些后,肯定也不会急着赶鸭子上架的。 只是,事情的走向并未像林远秋预料的那样,因为有几户人家已经迫不及待去和族长提这事了。 早在前几日,族长就听到了这件事,当时他并没多想,因为他的认知也跟林远秋一样,觉得明年参加县试为时过早,书才读了个大概呢,拿什么去考。 可这会儿见这么多人过来,林族长正想说说自己的看法,却听其中的林宝忠说道,“届时,咱们族里若有娃儿考中,那可就替族里挣脸了。” 这“挣脸”两个字,倒让林族长把原本想说的话,全都放回了肚子里。 因为他想到了族学的现状。 年初时,整个族学有学生二十六人,可今年农忙假过后,就直接有四个娃没再来了,原因还是因为家里思前想后,觉得依旧让孩子在家帮着做活划算。 所以,二十六人少了四人,那就剩下了二十二人。 而明年,第一批满三年的十五名学生就得离开族学,这样的话,整个族学就只有七个学生了。 现在林族长担心的是,若之后再没新生添进来,那该怎么办,又或者途中再离开几个,那他们林氏族学还怎么继续办下去。 想到那十二亩水田,那可是林有志为了筹办族学,才特地捐给族里的,要是没了族学,人家会不会把地给收了回去。 所以,林族长突然觉得,让娃儿们明年去考一场县试很有必要。 到时不管能不能考中,只要去参加过了,那么给族人的印象就不一样了。 族人们肯定就会想,原来三年族学念下来,居然就可以去考童生了。 如此,何愁没有学生来族学念书啊。 想到这里,林族长也不说考不考的上的话了,而是直接与大家商量起明年县试的事情来,包括到时与王夫子商议县试报名的事,还有拜托林有志帮着找秀才做保的事,并表示,他的孙子林云安,这次肯定也会参加。 有了族长的参与,效果自然大不一样,这不,原本还在观望的几家人,这下也全都定了下来。 这里面就包括了林金财,原本他家大孙子林文延和二孙子林文庆,明年就要参加县试的,如今再加上小孙子林文进,这下,他家就有三个人参加县试了,真是想想都不可思议,林金财心想,恐怕整个横溪镇,像他家这种情况的,再找不出第二家了吧。 林金财倒是没有做一门三童生的美梦,毕竟小孙子才学了多久他还是知道的,要是这么轻松就能考个童生出来,那他大孙子二孙子这么多年的书不是白读了。 只是林金财没有多想,可架不住身边的金氏时常分析给他听。 这不,听到老伴说,就当花银子给小孙子去考场见见世面的话后,金氏就有些不乐意了,“咱家文进跟那些新学的学生能一样吗,你也不想想,文进还没上族学时,可就会跟着他哥念上几句文章了。” 林金财朝金氏翻了一个白眼,“你当县试很容易啊,文延和文庆都念了四年了,私塾夫子才松口让他们明年下场试试,文进才学了几年。” 金氏撇嘴,“三年和四年也只差了一年,有多大区别,再说离明年县试还有小半年时间呢,咱们让文进再用功用功,届时说不定就能上榜了。” 林金财没有再接话,因为他觉得老伴的话确实有些道理,三年和四年,的确没差上多少不是吗。 和金氏一样想法的还有张氏。 自从家里决定让小儿子也参加县试后,张氏的心情用喜气洋洋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想到明年自己大概率就是双童生的娘后,张氏更是激动的不行,这不,这会儿正在灶台边上的她,一把锅铲使的顺手极了,那铿里框朗的炒菜声,只差把铁锅给铲了。 而灶膛前烧着火的许氏,此时的心情与张氏刚好来个相反,正非常不痛快着呢,老虔婆就是偏心大房,才屁大点的孩子,居然也让他跟着一起考县试了,也不想想,多一个人就得多一笔花销,家里的银子可是大家的,凭什么大房要多用一些。 哼! 下学后,林远秋并未和家里人说起县试的事,既然不准备参加,就没啥好说的。 而老林头和林三柱他们,还真不清楚这件事,因为这两日,大家的心思可都在家里的几百斤柿饼上呢。 这次去县城,兄弟三人还是准备一起去,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早在昨日,一家人就把柿饼上的柿子蒂给掰了,这样,等到了县城,就可以直接送到点心铺子里了。 依旧是林三柱去镇上雇的马车,第二日一大早,兄弟三人就带上十几袋柿饼,一起前往县城去了。 到了周善县,他们三人住的还是上回的那家客栈,还是兄弟三人同一间房,掌柜和店伙计也认出了他们,知道这几个客人又是做生意来了。 第二日,林三柱和林大柱一起去了原先的那家糕饼铺子。 也不知道今年是个啥行情,林大柱跨进铺子时,心里还有些担心,心想着,要是实在卖不起去年的高价,那也绝不能低于十五文一斤。 而林三柱的想法却是,如果掌柜笑得特别开心的话,那就再涨两文。 俞掌柜正在翻着进货单子,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过大年了,而年下正是糕饼点心最畅销的时候,他得趁着下雪之前,把货都补齐了才行。 唉,可惜那“吉祥如意饼”不见踪迹,不然接下来的生意不知道要好做多少,想到去年年前自家铺子门庭若市的景象,俞掌柜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咋就不见踪影了呢。 “掌柜,生意兴隆啊。”林三柱笑着打招呼。 俞掌柜抬头,等看清来人后,顿时激动了起来,“哎呦,你们终于来啦!” 激动的话一喊出口,俞掌柜立马后悔了起来,哎呦,这下货价肯定得涨了。 林三柱没让他失望,直接说了吉祥如意饼涨价的事。 “多少?”俞掌柜心在滴血。 林三柱伸出三根手指,“三十文!” 俞掌柜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只涨了两文,他还以为会加价好多呢。 说好了价格,接下来便是卖货了,依旧和去年差不多的重量,五百八十二斤,一共收银一十七两五钱。 付好了银子,俞掌柜提起了想签契约的事,还说希望能长期供货来着。 林三柱笑着摇头,“不瞒掌柜,这吉祥如意饼做工繁杂,我们也不常做,只怕不能给您日常供货了,不过掌柜您请放心,只要您给的价格公道,等下回再有货时,依旧会像这次一样,直接上您家来。” 俞掌柜一听不能长期供货,心里要说不失望那肯定是假的。 不过,听到林三柱后头那几句优先供货的保证,多少安心了些。 林大柱把银子收好,然后就快步往客栈走。 出门前,他可是再三跟娘保证了的,所以这次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三弟鼓动,而大包小包买一大堆东西回去的。 再看林二柱,也是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昨日娘不但叮嘱了大哥,也嘱咐他相帮看着点,娘还说,若是你大哥被三弟糊弄了去,你就赶快帮着救场回来。 林二柱知道娘说的救场,就是让他拦着大哥,不让大哥往外掏银子的意思。 其实,昨日出门时,林二柱很想跟他娘说,“娘,您就放心吧,我跟大哥又不是傻子,哪有被三弟忽悠过一回后,还会继续上他当的道理。” 见大哥二哥速度快的只差跑起来了,林三柱忍不住想笑,自己又不会强抢了银子来花,有啥好担心的。 只是大老远的来一趟县城,就这么空着双手回去,多不划算啊。 想到这里,林三柱快步跑上前,而后一伸胳膊左右各揽过一个,笑道,“大哥二哥,咱娘平日最偏疼可是你俩,没想到你们居然连娘的心思都看不明白。” 林大柱和林二柱一把甩开林三柱的胳膊,而后各自朝他翻了个白眼,哼,再编再编,今天就是说破天去,咱们也啥都不买。 还有,说什么娘最偏疼他们,哼,当他们没长眼啊。 林三柱不受影响,继续,“你俩想想看,上次买东西回去,娘虽打了咱们,可那开心劲可骗不了人,特别是那根银簪子,咱娘多喜欢啊,时不时就会拿出来瞧瞧,还有那烟袋锅子,咱爹每日都要拿布帕擦上一回呢。” 不听不听,我们啥都不听,林大柱和林二柱依旧抬脚往前走,只是迈腿的速度却是慢了下来。 见状,林三柱赶忙叹了口气,“大哥二哥,难道咱们真的就因为怕挨打,而让爹娘失望吗?” 啥啥怕挨打,这话听得林大柱和林二柱立马转头,“谁怕挨打了?”“不怕吗?”林三柱满脸疑惑,“那为何咱们明知道爹娘都喜欢咱们买回去的东西,却啥都不敢买啊?” 谁谁不敢买了? 林大柱正想反驳,可立马,他又回过神来,不对不对,自己可千万不能上当,三弟怕又在拿话激自己呢。 想到这里,林大柱转头看向一旁的二弟,求助意思明显,他想让二弟帮他捋一捋,为嘛他总觉得三弟的话实在有道理的样子呢? 林二柱哪有帮大哥捋思路的时间啊,这不,此时他的脑海里,全是他娘拿着银簪子,在头发上左比右划的模样,还真像三弟说的,娘是真的喜欢呢。 只是娘已经有银簪子了,他们总不好再买一根回去吧。 想了想,林二柱开口道,“三弟,银簪子咱娘已经有了,要不咱们再想想,给娘买点别的?” 第39章 备考 这边兄弟三人在周善县琢磨着给自家老娘买点啥礼物回去。 而此时,在小高山村的家里,林族长却找上了门来。 老林头把族叔迎进堂屋坐下,吴氏赶忙给泡上了茶,夫妻俩都有些纳闷,除了家里三个小子成亲,其他时候,族叔可是从没来过他们家呢,不知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林族长也没卖关子,今天他是特地为了考县试的事过来的。 因为到昨日为止,已有十四名学生的家人定下了明年参加县试的事,只除了林大贵家,所以林族长就想过来问一问到底是咋回事。 这要是换做先前,林大贵家还是温饱不济的时候,他肯定不会过来,毕竟去考试就得花银子。可如今,林族长觉得,一次县试的花销,他家应该还是出的起的。 一听是参加县试的事,老林头有些懵圈,这么快就可以去考科举啦? 他怎么觉得自家狗子好像才念了没多久的样子啊。 见老伴一副迷糊样,吴氏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哪里没多久了,狗子刚念学那会儿才五岁,现下马上就要八岁了。” 八岁啦? 老林头想了想,还真是,再有一个多月就是过年,狗子一月里的生辰,月份大,可不就是八岁了嘛。 想起老三媳妇刚生下狗子的那会儿,老三乐得满脸鼻涕泡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没想到这会儿狗子居然要参加县试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老林头收回思绪,笑着朝林族长说道,“族叔,您请放心,既然族里规定让大家都得参加,我家远秋肯定也要去的。” 老林头只以为参加县试是族里的统一安排,便也没多想,马上就应承了下来。 啥叫族里规定啊,这话林族长听得有些别扭,可转念一想,自己今日过来可不就是为了说服人家去参加县试的吗,所以大贵这么说也没错,遂不再多想,而后说起了县试报名的事来。 “昨日我去问了有志,他说县试在每年一月,具体日期还得看官府出的告示,届时族里一起雇了马车去报名,具体该如何做,到时咱们再一起商议。” 说着,林族长又想起作保的事来,忙道,“届时结保之人和作保的廪生有志都会帮着张罗,咱们备好作保银两就成。” 老林头点头,“族叔,那作保费得需多少?” 吴氏也正想问呢,早就听说读书科举是费银钱的事,这会儿她自然想知道具体数目。 “听有志说,加上给廪生的一两作保银,一场县试下来,约摸得花一两银子左右。” 一两! 吴氏一听,忍不住直吸气,心说,考一回县试就得花一两,考两回不就得四两了?考三回的话那就是六两了啊。 不对,啥两回三回的,啊呸,啊呸呸呸,自家狗子肯定一场就能过了。 等林远秋下学回到家,就听爷奶说今天族长过来了,也知道了明年自己要去参加县试的事。 林远秋有些发懵,先前自己还说了一定不会去考的,没想到这会儿就被拍板下来了,他有些后悔,早知道族长会亲自找上门来,他就应该早点和家里人说这件事的。 唉,说来也怪自己,前世一个人拿惯了主意,他还真没有遇事与人商量的意识。 这样想着,林远秋就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往后有啥事一定要和家里人商量着来。 不然就像现在,正因为没提前商量,这次县试自己是不考也得考了,总不能让爷爷又去族长那里反悔吧,这样爷爷一家之主的威信何在。 只是实在太被动了,自己可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啊。 再看自家娘亲,还有大伯娘一伯娘,以及堂哥堂姐他们,全都是满眼的期待,这让林远秋一时不知该说些啥。 见状,老林头只以为小孙子担心自己考不上的事,忙开口宽慰道,“你还小呢,不急,咱们就当去转转,先熟悉熟悉考场,也是好的。” 虽心里十分期望小孙子能考中,可老林头又不是没脑子的人,不说远的,就拿林有志来说,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年林有志考中童生时,都已近三十了,所以这科举考试有多难,老林头还是知道的。 林远秋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虽是这样,可今晚的林远秋,并未像先前那样,早早就洗漱上床,而是难得的点起了房间里的油灯。 唉,既然已经定下要去参加县试,那么自己也该有个考前准备才行,总不能因为希望不大,就放弃了努力。 所以,林远秋准备从今天开始,每晚抽出一个时辰的复习时间,把先前所学的内容都好好巩固一下。 离明年一月还有一百来天,时间紧迫,所以,自己不奢求书上内容全都熟知,只求能在脑海里留个印象就成。 对于县试,林远秋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先前王夫子就与他们说过,县试考的科目有帖经,墨义,还有诗赋。 所谓帖经,就相当于前世的填空和默写,考题内容基本出自于四书五经,这也是现下林远秋最担心的一门,毕竟想把帖经考好,熟记书上的内容很重要,而目前他的情况就是,四书没问题,比较困难的是五经,因为五经才学了没几个月,特别是周易,全文讲的都是占卜,内蕴的哲理至深至弘,他这个现代人一时很难理解。 幸好整本周易一共才五千多个字,林远秋心想,到时自己就算死记硬背,也一定要把它给啃下来。 而墨义,就是问答题,取四书五经中的几小段文章,让考生解答其义,这门考试也跟记忆力有关。 相比之下,诗赋倒是林远秋最不担心的一门,因为写诗作赋他在前世就会,说来,像他们这些经常用墨彩写意山水的美术人,哪个不会写上几首诗赋,不然怎么为自己作的山水画题上诗句呢。 是以,对于作诗的基本要领,像明确立意,讲究平仄,注意押韵等等这些,林远秋都是了解的,再则,古人试卷上的诗赋命题,大多以风花雪月、以景以物抒情为主,这样的命题就更加难不倒他这个爱画景色的美术人了。 理清楚这一切后,林远秋准备接下来的学习重点就放在五经上,尽量做到把书本上的文章都给背下来。 至于别的,他就不去多想了,毕竟时间有限,他也没有一口吃成大胖子的本事。 相较于林远秋的山雨欲来,王夫子就要顺其自然了许多。 得知族里已经决定让学生们都参加明年的县试后,原本十分不赞同的王夫子突然没了脾气起来,不但把县试该注意的事项一一说给学生们听,还侧重了诗赋的讲解,并说了近几年县试中的诗赋命题,有咏梅的,有读雪的,有颂秋的,还有说月的,至于赋诗的基本门径和要领,更是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又一遍。 这一表现,让林远秋一时回不过神来,心说,王夫子到底咋了,咋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了呢。 其实林远秋并不知道,王夫子之所以态度转变,还是因为王师母的一句话,因为王师母问他,“孩子们为何就不能去参加县试呢?” 这话当时就把王夫子给问住了。 王夫子恍然,对啊,孩子们为何就不能去参加县试呢,难道只因为他们火候未到?可本朝从未规定,学识不丰之人就不能进考场啊。 再说,何为历练,此时不就是吗,不都说旁人的一百句,都不如亲身感受来得直接。 所以,自己何不让孩子们好好去实践一回,也好让他们知晓知晓何为材疏志大、力不胜任,届时所获的认知,绝对比书本上更来的直观。 想明白后的王夫子,便不再纠结,反而一门心思扑到县试准备当中了。 转眼已到了腊月,天开始下起雪来,而林远秋的手,好似为了与寒冬匹配一般,又长起了冻疮,每次睡到被窝里时,手指头都会痒的厉害,唉,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原本像这种冻疮,只要多注意保暖,就会好上许多,可现下哪有保养的时间啊。 这不,才吃过晚饭,林远秋立马又回到房里,继续提笔做起了例题来。 这套历年真题卷,还是林三柱去镇上送货时,听了高掌柜的介绍后,特地买回来的,整套试卷共有三十多张,包含了帖经、墨义,还有诗赋,这让林远秋如获至宝,拿到试卷后就钻进了题海里,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高考时,每天疯狂刷题的日子。 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了开来,不多会儿,就见林三柱捧了一只碳盆进来,而后摆放在角落的位置,这样就不怕会把书本落到里头了。 看到儿子提着笔的手肿的跟个馒头似的,林三柱实在心疼,他是真没想到读书会这么辛苦,难怪常听人说十年寒窗啥的,想来其中的寒窗,大概就如现下这副光景吧,这不,屋外冰雪满天、寒风刺骨,可他家的狗子还得老老实实坐在窗前,提笔书写,一点没得偷懒。 想起先前自己下地干活时,还时常会羡慕那些衣着飘逸,腿不沾泥的读书人,可现如今,林三柱觉得还是做个种地的农人来的自在,这样到了寒冬腊月时,就可以窝在暖和的炕上,多久都行。 哪会像他的狗子一样,大寒冬的,还在提笔做着考题啊。 今年族学是腊月一十六放的年假,趁着王夫子还没回家,学生们都会送了节礼过来。 林家也一样,这不,一大早,林三柱就领着自家儿子给夫子送节礼去了,依旧是两包点心,一条猪肉,外加四斤柿饼。 看到今年又有红橙橙的饼子送来,王夫子自然高兴,他家老母可是最爱这甜糯软香的饼子了。 除了王夫子这边,林家今天也给两个亲家送去了年礼,由林远枫和林远松亲自送了过去,也算准姑爷给女方家封年了。 自打日子宽裕些后,吴氏在吃食上就舍得了许多,这不,大年三十光荤菜就摆了六大碗,有鸡有鸭,有鱼和猪蹄,还有猪肉,今年家里还特地买了羊肉来炖,大冷天的,喝上一口羊肉汤,保管全身都暖烘烘的。 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老林头和吴氏好似喝了一大碗蜜糖水,心里舒坦极了,他们家也算是熬出来了。 等过了今日,就是新的一年了,在老林头和吴氏的心里,接下来的一年可不寻常。 因为除了马上而来的小孙子考县试,还有下半年大孙子的娶媳妇呢。 第40章 县试报名 大年初一给族里的长辈拜年是不能躲懒的, 所以一大早,林远秋就和几个堂哥去村里转了一个圈。 许是因为族里马上就有十几个娃儿要参加县试的缘故,今日的族长和族老们,脸上的笑, 止都止不住。 有时林远秋会想, 要是十五个娃儿都背了鸭蛋回来, 也不知到时会是个什么情况。 毕竟整个小高山村可不止林姓一族, 前几日小堂哥就把外头的话学给他听了,说什么的都有,反正归根结底就是十分不看好的意思。 不说学的时间不长, 就是看他们这帮考生的岁数,除了两个十三岁的, 剩下的大多在十一二岁之间,而他是最小的一个,八岁, 所以能看好才怪呢。 而最让林远秋难以理解的, 是林有志的态度, 按理说,他一个被科举摧残了几十年的人,应该知道其中的难度, 可怎么也跟着族长、族老们忙得乐此不彼呢。 这不, 定下县试后,不出一个月的时间, 那作保的廪生和互结的学子,林有志都给联系好了, 这飞快的速度, 可见对于参加县试的事, 他也是极为支持的。 林远秋所不知道的是,其实这段时间,林有志心里也非常矛盾来着。 一方面林氏族学是他出资创办的,所以知道学生们要去参加县试,他当然开心,毕竟若孩子们考出了好成绩,脸上有光的人里面肯定也包括他,且像这种长脸的事,日后在友人面前也是一种引以为傲的谈资。 但同时,林有志也知道这些孩子念书时间不长,县试能考中的概率不大,是以,他心里也是有过犹豫的,想着要不要等上两年再说,结果族长提醒他,咱们族学是三年制的,再过不了多久,这批学生就得离开族学了,日后就算考中,那也是别家私塾的风光了。 林有志一听,觉得族长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于是,也就放弃了纠结,就当让孩子们提前熟悉一下考场好了,这样想着,林有志便一门心思忙活起县试的事来。 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吴氏给三个儿媳都准备了拜年礼,其中刘氏的这份,吴氏全折成银钱给了她,也算不吃亏谁。 刘氏娘家离的远,自嫁进门来她就没走过娘家,心里要说不想,那怎么可能,好在如今家里日子好过了,这不,从前年开始,刘氏每年都会让小侄子帮自己写封信给娘家,顺带再捎上些银钱,算是女儿女婿的孝敬了。 今日林远秋并没跟着爹娘妹妹们一起去姥姥姥爷家,县试迫在眉睫,哪怕只是一天时间,对忙于复习的他来说,也是非常珍贵的。 何况,这辈子的姥姥姥爷家,林远秋也不乐意去。主要因为先前去过的两次,留给他的印象都不太好。 在林远秋看来,姥姥姥爷太偏心两个儿子,几个女儿在他们眼里,怕只当成了应该贴补娘家的存在。 这不,那边的大人只当他还是个小孩,没有一点防备心,所以只要林远秋一去,他们就会各种的打听。 如:“乖狗子,来来来,告诉舅母,你娘钱匣子里的铜板多不多啊?” 又或者:“乖狗子啊,快告诉姥姥,年三十你们家有几碗肉啊?” 一般碰到这种情况,林远秋都是一问三不知的装傻,他才不会把家底给兜出去呢。 这样的态度,自然导致林远秋不被舅母和姥姥待见了,直说这娃儿憨过头了。 于是她们就把目标转到了春燕和春草身上,而春燕春草的回答,让林远秋觉得,自己若是想赶上两个妹妹的智商,怕只有回炉重造这条路了。 其实小娃儿们都是从实践中得出的经验,别看春燕春草还小,可先前饿肚子的滋味她们还是记得的,如今好不容易家里有了好吃的,肯定守得紧紧的啊,所以舅母和姥姥一上来就是钱啊肉啊的,能不 让两个小姑娘生出防备吗。 这不,当舅母问到钱匣子时,春燕给出的回答就是一个劲的摇头,表示她啥都没看到过。 至于年三十晚上几碗肉菜的问题,林春草直接给了一句,“没肉肉,草儿吃窝头。” 这么小的娃儿,说的话姥姥和舅母自然深信不疑,这不,两人当即歇了话头,免得女儿女婿借着几个娃儿可怜的由头,问这边借米借面。 这一切,自然都看进了林远秋这个伪小孩的眼里,所以,这样的姥姥姥爷家,他爱去才怪呢。 儿子不跟着去,冯氏也没办法,若是可以的话,她也不想去呢,天知道,每次他们一回去,两个嫂子捧上桌的,除了青菜就是萝卜,生怕被他们给吃穷了一般。 都说一家女争两家气,可这样的气,冯氏表示自己实在争不了,面对岳父家这样的招待,相公从不抱怨,都算十分顾着她的脸面了。 过了正月十五,族学又开课了。 因着族里娃儿即将考县试的热度,开学第一日,族学就来了八位新生,加上原来的这些,整个班舍就有三十人整了。 族学办得红火,族长和族老们自然开心,这不,担心孩子们坐不下,几人都暂时借出了自家的长条凳和小方桌,至于为何不新添上几套,你傻啊,等考了县试,班舍里就能空出十五套桌椅来了。 正月二十,一大早,林有志就过来告知县试开始报名的事,时间就在今明后三天,过时不候。 这一消息,顿时在整个族里炸开了锅,家有考生的心情激动,而没有考生的人家,除了羡慕,还是羡慕了。 至于族人为何会羡慕,自然是因为这次族学拿出银两,专门雇了六辆马车送娃儿们去县城报名的事啊。 不但如此,族长和族老们还说了,等去县城考试时,雇车马的花销也由族学来出。 所以,这能不让其他人羡慕的眼红嘛。 用许多族人私下的话说,那就是族长和族老也不知是咋想的,这来来回回可得一两多银子,就这样花出去啦? 还有,明明三辆马车就能坐得下的,非得雇上六辆,家里大人跟过去做啥。 林族长又不傻,都是十来岁的孩子,没大人跟着他可不放心,别到时人多一乱,孩子不小心被人牙子拐了去,岂不好事办成了坏事。 所以族学宁愿多花一点银钱,把各家的大人都捎上一个,自己看着自己的孩子,这样就不怕会走丢了。 林家去的当然是林三柱了,检查了所带的东西,银两,户籍,还有互结书后,父子俩就去村口等马车了。 至于廪生作保,则是由廪生亲自去报名现场再次确认的,毕竟替人作保可马虎不得,若是出了岔子,秀才功名说不得就会被撸了。 等林三柱带着儿子到了村口时,已有好多人在等着了,且大家都穿了出门才会穿的体面衣裳,看着都光鲜了不少。 今日林三柱父子俩也穿了新衣衫,是老林头要求的,用老林头的话说,那就是别到时衙门的人看衣衫办事,若咱们穿得寒酸了,届时人家不搭理,岂不麻烦。 在老林头的印象里,衙门的人可轻慢不得,他还记得每回交田税时,那些官差沉着脸的模样呢,所以自家可得提着心才行。 很快,镇上的马车过来了,林远秋看到,最前头的马车上坐着林族长的大儿子林德运,也就是林云安的爹,想来这些马车都是他去镇上雇来的。 农家人,平常大多和牛车打着交道,所以坐马车的机会实在不多,更别说像林远秋他们这些小娃儿了。 这不,等马车停稳后,十几个孩子都迫不及待的往马车上爬,边爬边嘴里还不忘叫喊着,谁谁谁, 快过来快过来,咱们同坐一辆车! 然后各家的大人,都紧跟在自家孩子身后,等把孩子托上马车后,背着大包袱的他们也跟着上了车。 这场景,让好些在一旁围观的妇人,又羡慕了一回。 “哎呦,这可是去县城呢,老娘活了这般岁数,还从未去过县城呢。” “就是,听说县城可热闹了,还有那耍大猴的,你们知道不,那耍猴的还能让猴子唱大戏哩!” ”哎呦,我说牛大妞,你说话咋不过过脑子啊,要是猴儿都能唱大戏,那还要王母娘娘做啥” 说话声渐渐远去,马车很快上了官道。 与林远秋同坐一车的是林立夏和林玉贵,以及他们的爹,林远秋看到两个大人掏出布包仔细翻看了一番,而后舒了口气,接着又重新包好,塞到了怀里。 这是担心会漏下什么吧。 许是受到两人的影响,林远秋看到他爹也从怀里拿出布包,也打开看了看,然后又放回了怀里。 横溪镇虽归周善县管辖,可在长条状的地形上,一个在最东,一个在最西,所以两地相隔有近百里地,换算成公里那就是近五十公里,这在现代,开车一个来小时就到了,可这会儿,马车最起码得走上四个多时辰。 和同族加同窗的林玉贵说了一会儿话后,林远秋就开始迷迷糊糊的打起瞌睡来。 他虽是成年人的灵魂,可架不住还是个八岁小童的身子,所以被马车晃啊晃的,就有些想睡觉了。 见状,林三柱忙把自己儿子抱到了怀里,然后一只手把大包裹打开,从里面拿出棉袄,把林远秋包了起来。 挨着他爹的胸膛,能感觉到他爹扑通扑通的心跳,林远秋隐约听到林立夏跟他爹讲着条件,“爹,等我乖乖报了名,你可得给我买小面人哈,我要二郎神的。” 接着,林远秋又听到林玉贵的声音,“爹爹爹爹,儿子也想要面人,就要哪吒三太子的。” 若不是已困得睁不开眼,林远秋觉得自己肯定会忍不住笑出声来,还都是一群爱玩的小孩子呢,居然就要去考县试了,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申时时分,马车终于到了周善县,众人直接在城门口下了车。 眼看过不了多久天就要黑了,所以这会儿得先找个住宿的地方。 林德运看了看离城门百米开外的几家客栈,当下提议道,“要不今晚咱们就歇在城外客栈,等明日再进城报名,如何?” 众人当然没有异议,先不说城里客栈的住宿费肯定会比城外的贵,就是这会儿想找个能住下这么多人的客栈也不太容易,何况他们就是睡个觉,在哪里都一样。 就这样,三十来人在城外客栈住了下来,客栈里住的大多是行脚商和路过的马车夫,所以有些嘈杂。 为了安全起见,林德运特地让两大两小,四个人同住一间客房,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房间里有两张床,一对父子睡上一张正正好。 一夜无梦。 第二日,吃过早饭,大家便收拾好东西退了房,而后直接去了县衙。 第41章 县试 虽来过县城好几趟, 可县衙林三柱还是头一回来,等一行人到了衙门口时,就看到已有老长的队伍排着了, 看着差不多有几百人的样子。 见这情形, 大家也没耽搁, 忙接在队伍后头排了上去。 林远秋发现,队伍里还有几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想来也都是过来报名县试的。 看来, 小年岁的学子参加科举,这在大景朝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这边孩子们在排着队,而林三柱他们, 就紧跟在自家孩子身边, 一起随着队伍的移动,慢慢往前挪动。 这样的体验,对常年劳作在地里的人来说,着实新鲜, 若换作平时,他们哪敢大模大样的在县衙门口晃啊,更别说这会儿还有十几个差役在边上守着呢,这副样子, 看着就好像在护着他们似的。 再看差役们的脸,虽不是笑脸相待,可比起平日里的趾高气昂,不知要好上了多少。 其实大家都明白, 差役们之所以会变了态度, 全因他们是读书人的爹的缘故, 这样想着,林三柱和林德运他们,不免都生出了自豪来。 其实衙役们看碟下菜也很正常,在他们看来,眼前这些虽只是普通的学子,可说不定哪日就科举得中步入仕途了,所以能不得罪还是尽量别去得罪,否则自己一个不入流的皂吏,人家想捏死自己,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县衙给出三天的报名时间,而今日,正是报名人数最多的第一天,这不,过了没一会儿,又有好些人过来了。 好在,虽队伍排得长,可礼房里的书吏们也是做惯了这些活的,是以都有条有理的,报名填表的速度并不慢。 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就轮到林远秋他们了。 听到是横溪镇的考生,就有书吏起身去了隔壁的茶水间。 不多会儿,林远秋就看到有几名头戴儒巾,身穿襕衫的秀才走了进来,正是前段时间自己在横溪镇见到的那几个。 当日族长他们去交作保银两时,林远秋和同窗们也一起跟着去了趟镇上,总要让作保的廪生见一见被自己作保的人才行,这可是规矩。 就好比现在,作保人必须再次确认被作保之人,以防顶名冒姓的事发生。 林远秋和林有兴同一个作保廪生,这是一个头发和胡须都花白的老秀才,姓郑。 随着书吏的示意,林远秋和林有兴走上前,郑秀才仔细辨认,等确认与自己先前看到的是同一个人后,他就在作保文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写好了作保文书,接下来就是填写表单了,林远秋提笔写下自己的姓名,还有籍贯,年龄,以及上三代的履历。 等检查无误后,最后再由书吏开具浮票。 林远秋拿着浮票仔细看了看,只见票据最上头有“亲供浮票”四个字。而浮票正中,则写着他的姓名林远秋三个字。 再看票身的左右两侧,各有小楷写着:今考童生,年八岁,身小,面形圆,面色白,无须,籍横溪,居住于小高山村,曾祖林源炳,祖父林大贵,父林三柱,业师王子善,认保郑渝。 比起前世的准考证,浮票上的内容可要详细多了。 出了礼房,林远秋能明显感觉到衙门口候着的人又多了一些,他往人群中看去,正瞧到他爹伸长脖子朝这边张望,想来是在找他吧,林远秋忙跑了过去,“爹,已经报好名了。” 说着,就把手里的浮票递了过去。 跟着大侄子学了大半年,林三柱如今也算识得一些字了,虽不算多,可浮票上头写着的林三柱,还有自家儿子的姓名,以及他爹林大贵的名字,他还是认得的。 “这个可得收好了。” 看过之后,林三柱就把户籍和浮 票一起放进了布包里。 等十五人全报好了名,已快未时,早上吃的是包子和稀粥,这会儿大家的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响了。 客栈的住宿费里是包含了一日三餐的,于是众人也没多做停留,离开县衙后,就直接回客栈吃中饭去了。 因着客栈不定时的客人比较多,是以厨房一整天都备着人,方便随时可以开火烧饭做菜,这不,看到一行人回来后,掌柜忙催着后厨快些做出吃食来。 话说,他们客栈还是头一回有这么多学子住宿在此呢。 很快,一碗碗宽面条就端上了桌,只见面条上头还盖了两个煎的黄灿灿的荷包蛋,再配上绿油油的葱花,看得人直吞口水,众人也不矫情,捧起面碗就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林远秋夹出一个荷包蛋给林三柱,还有面条也夹了一些,这面碗比他脸都大,他哪里吃得了这么多。 可林三柱却把荷包蛋夹了回来,然后从儿子碗里又夹了一筷子面条过去,笑道:“狗子还要看书备考呢,可不能少吃了鸡蛋。” 看着儿子红扑扑的小脸,还有黑了不少的头发,林三柱越发觉得鸡蛋就是个大补的好东西。 如今有了卖绣品和柿饼的收入后,家里的鸡蛋吴氏也不存着卖银钱了,所以家中的几个孩子,每日都有一个鸡蛋吃的。 这还是老林头提的意,说就当给孩子们补身子了,当时几个小的可是差点笑歪了嘴呢。 林三柱已经打算好了,他准备等下个月开春时,就去镇上再买些小鸡回来养着,这样,等以后鸡下的蛋多了,全家人都能每天吃上一个。 吃好了面条,大家一瞧时辰,才未时正,时间还早呢,反正回客房也无事,这时便有人提议,要不咱们去城里逛逛如何? 好不容易来趟县城,从昨日到现在,他们都还未逛过街呢。 “哪还有闲逛的时间啊。”林德运忍不住提醒,“咱们要不要提早把客栈给定下来?” 这是林德运出门时,林有志特地叮嘱他的,按林有志的意思,族里的考生最好能住在同一家客栈,这样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拂,可族里有这么多考生,算上陪同的,那就得十几间客房了,如果不早点定下来的话,届时就算有房间,也肯定是分散的。 可别到时只能住到离考棚老远的客栈,那样的话,考试当日就非常赶了。 县试的考棚就在后街上,离着县衙不远。 刚刚趁着孩子们去礼房报名的空挡,林德运就去附近的几家客栈转了转,结果发现,有两家的客房已经预定的差不多了。 至于其余的几家,剩下的客房也不多,想来都是因为位置好的缘故,所以被人先预定了下来。 一听已有人开始预定一个月后的客房了,这下,包括林三柱在内,大家都有些着急了起来,担心到时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那可就麻烦了。 话说,离考试还有一个来月呢,这些人咋跟抢似的啊。 众人哪里还有逛街的心思,都迫不及待想着先把客房定下来。 于是,一行人又匆匆进了城。 大伙儿先去了林德运去过的那几家客栈问了问,除了两家已经预定完了,剩下几家的客房,都住不下他们这么多人。 于是退而求其次,众人又去了离考棚稍远些的客栈,等连走了好几家后,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住处。 只是一听客房的价格,众人直吸气,居然要一百二十文一天,这是直接翻了三倍上去啊。 不过再是肉疼,大伙儿还是一点没犹豫的把定钱给付了,听那掌柜的意思,等到了下个月,房价肯定还要涨。 现下他们定下来,也还是划算的。 忙好了订房的事,再看日头,已经西斜了,于是趁 着关城门前,众人又急急忙忙回了客栈。 林德运已雇好了明日回程的车马,住在城外就是这点方便,不用等着开城门,这样明日一大早,他们就可以直接乘坐马车回村了。 只是这么难得来一趟县城,都没来得及去街上逛逛,总归有些遗憾。 特别是林立夏和林玉贵,两人心里的失望都快满出来了,先前爹爹可是答应了要先带他们去看看面人的,结果,唉! 幸好过不了多久,自己还会过来的,到时肯定不能错过了。 报好了名,接下来的日子林远秋依旧如先前一般,全用在了备考上。 这些时日,吴氏的大嗓门也不怎么听得到了。 就像昨日,林远柏和林远槐因为捉麻雀的事与人打了架,回来时满身泥巴,跟个泥猴似的不说,就连新做的袄子也扯开了一个大口子,絮在里头的棉花都露出来了。 这要是换做平时,一顿揍肯定是跑不了了,可就因为怕吵到小孙子念书,都已经抡起扫把的吴氏,最后还是强忍了下来,毕竟这俩小子要是嚎起来的话,嗓门可不是一般的大,算了算了,还是先记在账上吧。 吴氏的这番操作,倒让林远槐和林远柏有些七上八下了起来,总担心奶憋着啥大招等着他们呢,于是也不敢再皮了,两人乖乖在家一待就是好多日,帮着喂喂鸡、喂喂兔子啥的,过得也挺开心的。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不过,对于林远秋这种日日沉浸在书本笔墨间的人来说,也就是转瞬即逝的时间。 今日已是二月二十,再有七天,就到了正式县试的日子,为了稳妥起见,他们得早点过去县城。 今天的王夫子出人意料的没再解题意、说文章,而是让大家把考场规章好好研读了几遍。 用王夫子的话说,那就是熟记在心后,届时才能避免出现纰漏。 之后,王夫子又举例说了好几件科场作弊抄袭的事,且把作弊之人所得的下场,也都一一说了个遍,无一例外,不但要带上枷锁游街示众,还会被夺了往后应试的资格。 王夫子还说,县试未中是寻常事,以后再加把劲就成,可若是有人为了急于求成,偷偷带了小抄进考场的话,到时不但连累了旁人,就连自己的全家,以及全族,乃至祖宗十八代的脸,都会被他给丢得尽尽的。 王夫子的话刚落音,林远秋就看到,在座的同窗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是一副监督加防备的表情,而离他一丈多远的林有兴,更是一个劲的盯着他瞧。 起先林远秋并不明白是咋回事,直到下了学,林有兴特地跑过来说的一番话,才让他明白了过来。 林有兴说,“远秋,咱俩可都是郑廪生作的保,所以现在可说好了哈,你我都不准带小抄进考场,别到时被带上枷锁游街示众,那得多丢脸啊。” 林远秋:“” 第42章 期待 二月二十八, 县试日。 才过亥时,林远秋就穿好衣服下了床,其实他也没怎么睡, 大考就在眼前, 自己怎么可能睡得着呢。哪怕稍微眯上一会儿, 梦到的也全都是书上的章句。 不是至诚之道就是天地之道,亦或者合外内之道也。 这种情况,简直和高考冲刺时的自己如出一辙, 看来虽换了身体,可他还是那个他啊。 县试辰时开考,等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进考场时间, 想起临行前王夫子的叮嘱, 林远秋又打开考篮仔细查看了起来,毛笔,墨条,砚台, 火廉,蜡烛,水,抹布, 还有充饥的点心一包。 今天他们得在考场里待到酉时三刻才能出场,按照规定,期间的早饭和中饭都需考生自行解决,所以, 这包点心就是林远秋两顿的饭食了。 检查过没发现遗漏后, 林远秋又重新把考篮盖子盖上, 等严丝合缝后,又把盖子轻轻往反方向一推,算是把篮子给锁上了。 这种样式的考篮还是王夫子让大家买的,至于为何要买,王夫子也没说明原因,不过林远秋却能猜出大概来,因为有了这种机关锁扣,就算提着篮子走在拥挤的人群当中,也不怕会被旁人往篮子里塞了小纸条进来,因为压根就打不开。 林远秋正云飞天外,就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然后就看到他爹捧了洗漱的热水进来。 由于担心会睡过头,怕到时错过考试的时间,是以,昨晚林三柱他们都没睡觉,十几个人就坐在一楼的大堂聊天,准备等时间差不多了,再上楼喊孩子们起床。 原本说好每天四个人挨着轮的,这样也不会大家都没觉睡,可不知是认床还是因为太兴奋的缘故,反正最后十几个当爹的都聚到了楼下。 此时林三柱的眼皮有些浮肿,一看就是没睡好觉的样子,担心他爹会一直在考棚外等着他出来,林远秋忍不住开口说道,“爹,待会儿送到考棚后您就快些回来睡觉,可千万别一直在外头候着,儿子可得酉时才能出考场呢。” “晓得的晓得的,爹晓得的,待会儿爹一回到客栈,就保证上床睡觉。” 儿子要去考试了,林三柱觉得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比如说些鼓励的话啥的,可他一时又想不出来,最后只得把出门前自家老爹叮嘱的话又重新叮嘱了一遍:“狗子,若是考不出来也没关系,大不了咱们下回再考。” 林远秋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强求他是肯定不会去强求的,都说古代科举艰难,可具体怎么一个难法,林远秋也从未体验过,反正他也已经想好了,既然这段时间自己已尽最大的努力备考了,到时若真考不出来,那他也没啥好遗憾的,技不如人的人,也只能甘拜下风,只等下回再努力使劲了。 等父子俩下楼时,大堂里已聚满了人。 林远秋看到大堂伯和二堂伯也在其中,同时也看到了林文进,还有林文进的哥哥林文延,以及他的堂哥林文庆。 这次,林家大房三个孙子一起参加县试的事,已成为族人们茶余饭后的必说话题,特别这回林家二房的小孙子也参加了县试,这下,就有好些族人打赌,都在猜着谁能考中呢。 不过,到目前为止,猜林家大房能一举考出两个童生的人最多,毕竟在族人们看来,林文延和林文庆可是在镇上的私塾念了四年的学呢。 至于林远秋,小屁娃儿一个,想考中的话,基本不太可能。 “咚咚!咚!咚!”,一慢三快的打更声响起,四更了。 再过两刻钟就是进场的时间,可以出发了。 这时,就看到有两个店伙计点了气死风灯出来,算是给大家引路的意思,不然这黑灯瞎火的,到时可别摔坏了人。 老掌柜打开客栈大门。 让店伙计提着灯笼走在前头后,接着众人便鱼贯而出。 林三柱一手提着考篮,一手牵着儿子的小手,父子俩跟着人群,一起往考场而去。 等到了考棚门口,就看到已有好些学子在排队等着了,衙役们在维护秩序,而送考的,也只能送到这儿了,林三柱把考篮递给儿子。 与周边那些“儿啊,你一定要好好考,家里就指望你”之类的话不同,林三柱依旧还是那句,“考不出来没关系,大不了咱们下回再考!” 而后,林三柱就看着自家狗子,提着与他齐腰的考篮走进了拥挤的人群。 子时正,龙门缓缓打开,学子们开始进考棚。 有书吏拿出名册,以互结的五人为一组,叫到名字后方可入内。而后先由廪生唱保,接着衙役搜身,最后再进入各自的号舍。 等林远秋,还有林有兴,以及另外三个镇上私塾的考生进场时,已是一个时辰后了。 领路衙役带他们去了前头正堂,知县大人和认保廪生都在。 外头的嘈杂声与这边成了鲜明的对比,林远秋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没过多久,就听有书吏唱保,“壬寅年周善县童生试,廪生郑渝作保横溪镇小高山村林有兴,横溪镇项家村项明近,上河镇大后村高兴旺,横溪镇小高山村林远秋,普江镇贺平村王之义!” 话毕,就见郑秀才走了过来,朝林远秋他们一一看过后,接着跟唱,“廪生郑渝认保!” 唱保之后,五人又跟着衙役去了搜检的地方。 先是考篮,而后脱了衣服和鞋袜,再是解开头发查看有没有小卷纸塞在发间。 等林远秋拿到考牌进入自己号房时,天已有些蒙蒙亮了。 本还以为可以打个盹的,可现下哪有时间啊。 林远秋点上蜡烛,先把号房的四个角落都照上一遍,等发现啥都没有后,他就拿出抹布擦拭了起来,许是这几日县衙已安排人清扫过,木板上并没什么灰尘。 辰时一刻,关龙门的鼓声响起。 而后这扇大门,只能等到酉时正,考生出考棚时,才会再次打开。 等林远秋磨好了墨,第一场的试卷就发了下来,这场考的是帖经,一共有二十四张卷子,林远秋大致翻了翻,发现大部分以填空题为主,最后两张,则是默写。 从辰时开考到酉时收卷一共有六个时辰,也就是十二个小时,所以这时间,还是有些紧的。 林远秋也没耽搁,认真写上自己的姓名和籍贯后,就开始做起考题来。 考帖经就是考记忆,也就是考众学子对四书五经的熟悉程度。 而最近这几个月,林远秋除了做林三柱给他买来的例题卷,剩下的时间,基本全用在了死记硬背上。 所以,林远秋觉得,这会儿该是拼人品的时候了。 翻开试卷后,林远秋忍不住想笑,看来自己的人品还不错,因为第一题摘自林远秋甚为熟悉的论语。 题曰:陈司败问:“昭公知礼乎?“孔子曰:“知礼。”孔子退,揖巫马期而进之曰:“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君取于吴,为同姓 这是论语中的述而篇,这篇文章,林远秋已经背的滚瓜烂熟了。 所以,要答出与之相联系的下文并不难。 林远秋提笔蘸墨,先在稿纸上写了起来:谓之吴孟子。君而知礼,孰不知礼?”巫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 林远秋心想,如果这题考的是墨义,那么自己也能解答出来。 因为,这段文的释义就记在他的课堂笔记上,每次王夫子给大家讲解 文章时,林远秋都会用笔把王夫子所讲的内容记在本子上,之后再把这些连贯成文的释义当成故事来读,这样就更能加深对文章的记忆。 虽已开了春,可天还是冷的厉害,不多会儿,握着笔的手就已经冻的冰冷了。 林远秋把毛笔搁在笔山上,而后双手相互搓了搓,他有些庆幸,自己的手虽长满了冻疮,可从没有破了皮的时候,不然此时考起试来,就很不方便了。 这一场的题量有些大,为了不耽搁时间,到了吃午饭的点,林远秋只吃了几块芙蓉糕,接着又继续答题了。 在前世,林远秋就不是个喜欢被动的人,所以他不想让答题时间变的仓促,从而保证不了答题的质量。 考生们在号舍里专心致志,而不远处的龙门外,守着好些陪考的家人,站着的,坐着的,靠着的,蹲着的,都边等边轻声聊着天。 林三柱和林德运他们也都等在那里,原本大家都在客栈补觉来着,可睡了还没到一个时辰,就又起了来,等好不容易挨到吃过了中饭,一行人就马不停蹄的往这边赶了。 到了考场门口之后一看,乖乖,守在考场外的人,好像也不比昨晚排队的考生少上多少嘛。 于是林三柱他们也兴奋地加入到了其中,等待自家孩子出考场的同时,顺带又听了好些先前他们不知道,或者从未留意过的事。 比如今年参加县试的学子一共有八百多人,又比如考中童生后,可以直接入县学念书,还给免束脩,另外吃住也不用自己掏银子。 夕阳西下,随着“嘎吱”一声开龙门的声音,第一场考试结束了,伏案了一天的考生们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虽人头攒动,可自己生的娃当然一眼就能瞧到了,看到儿子提着考篮走出了龙门,林三柱忙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接过考篮后,再仔细看了看儿子的状态,嗯,还不错,没有蔫头耷脑的,这下林三柱总算放了心,刚刚他可看到有几名考生路都走不稳了呢。 摸了摸自家儿子的小脑袋,林三柱笑道,“远秋肚子饿了吧,别急,等会儿到了客栈,咱们就有晚饭吃了,爹爹今日可特地点了你爱吃的红烧鱼呢。” 一听吃红烧鱼,林远秋肚子不争气的“咕”了一声,看来这肚子也跟他一样,馋了。 第二场考墨义,所谓墨义,就是对经文的字句作简单的笔试,以及阐述义理。 和帖经一样,想考好墨义,需熟读经传和注释。 比起昨日的帖经,今日这场墨义让林远秋搜肠刮肚了许多,好在虽不记忆深刻,可仔细回想一番,还是能记起自己先前的所学。 话说,自从林远秋来到这里岁数变小后,记忆力反而增强了不少,难怪都说小孩子的记性是最惊人的。 这次出考场时,众考生的脸色就不如第一场那么轻松了。 等第三场的经义结束后,好些考生的脚几乎是拖着走的,除了累,还有对自己解答的不确定吧。 而林氏宗族的十七个娃儿,已有好几个开始掉金豆子了。 林三柱偷偷用余光看了看自家狗子,没看出有难过的迹象,更没看出轻松。 臭小子不会在考场里睡着了吧? 最后一场考诗赋,依旧和前三场一样,子时进的考场,辰时开考。 正如林远秋先前预想的那样,科举考试中的诗赋命题,基本都以景抒情为主。 就比如这次诗赋的命题,要求以山为题,作两首七言绝句。 对林远秋来说,这种以山为题的诗句,他在前世可没少写,只不过在用字上少了古拙,所以今天他得留意着些。 这样想着,林远秋便提笔在稿纸上一字一句写了起来,先明确立意,然后讲究平仄和留有韵 脚,再注意句式上的变化。 等一遍遍修改过后,终于把两首绝句写了出来。 此时已是申时,林远秋没再耽搁,很快把两首绝句誊抄到了答卷上: 《访友》 烟山静谷风抚云, 古樵乌瓦檐留声。 野炊宛袅远来客, 挚友重逢叙乡音。 《山游》 幽棧古径入山丛, 儒叟琼谷觅行踪。 瑶池阶梯九千级, 巍峨穿耷云宵中。 县试成绩要过半个月才能出来,也就是半个月后放榜,好多考生都会选择留在客栈等放榜,省得到时再跑一趟。 不过也有懒得等的,一般像这种情况,大多都是没考好的学子,知道再怎么等,也等不出自己的榜单来。 就比如林氏宗族的这些考生们,因为最后一场诗赋实在太难,有几个孩子出了考场就哭得稀里哗啦的,而没哭的那几个,也是眼中含泪,那什么山的诗,他们一句都没编出来,能考中才怪呢,所以他们还是早些回家吧。 毕竟一百二十文一天的房钱可不便宜,傻子才在这里再待半个月呢。 都是庄稼人,谁不爱省银子啊,听到明早就有去横溪镇的马车,一个个立马回房收拾行李去了。 林三柱看了看儿子,正想问上一句,狗子,咱们要不要留在县城等成绩啊,结果就听自家儿子说道,“爹,我也想回去了。” 一听这话,林三柱顿觉美梦破碎,得,看来自家儿子也没戏。 原本林三柱看到昨日出考场时,自家儿子并没有哭鼻子,还以为会有希望呢,可这会儿听儿子说要回家,顿时心里啥想法都没有了。 回去回去,在外十多天,其实林三柱也很想回家了。 而林远秋之所以想要回去,实在也是舍不得住宿银子的缘故,一百二十文一天,半个月差不多就是二两银子,要知道,娘和伯娘,还有春梅姐,几人辛辛苦苦一个月,也才只有四两多银子,所以林远秋是真的不想浪费。 至于县试成绩如何,林远秋确实不太清楚,毕竟头一次参加,也没个对照,更何况一共八百多人,取中名额只有五十个,这样的高难度,他还是不要想得太美的好。 第二日一早,归心似箭的一行人就坐上了回村的马车。 林家大房并没跟着大家一起回去,因为除了林文进,他们大房参加考县试的还有林文延和林文庆呢,这两人可是镇上念的私塾,比起族学来肯定要好上不少,所以林全河觉得,他们还是等一等半月后的放榜吧。 六辆马车的阵仗可不算小了,听到一阵嗒嗒嗒的马蹄声,在家门口聊着天的村民都纷纷往村口走了过来。 等看清是考县试的人回来后,就有人上前打听,“哎呦,德运你们回来啦,考得咋样啊?” “是啊,有人中榜吗?” “对哦,这么多人总有考中的吧?” 林德运摸了摸脑袋,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一见这情形,众人心下都有了数,族长孙子肯定没考中。 再看其他下了马车的,都拎着包袱,头也不回的走了,村民们恍然,哎呦,这是一个都没考中啊! 因着事先有心里准备,所以听到三儿子说县试无望后,老林头心里虽有些失落,可还是能够接受的。 相比之下,吴氏就要难受多了,原本她就担心家里养不起读书人,就像这次县试,二两多银子呢。 吴氏很想说一句,狗子你可要多多用心啊,可她立马就想起小孙子捧着书认真研读的样子,这已经很用心了啊。 可为啥 就没考中呢? 备考的日子过去,生活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除了村里人时不时会聊上几句县试,以及林全河他们大概啥时候回来,还有林文延和林文庆八成已中榜的话题外,其他的依旧没变。 回来后的第二天,林远秋又背着书袋去了族学,离三年期满还有好几个月呢,他可不想浪费学习的时间。 至于去镇上念书的事,林三柱已托了高掌柜帮着打听,不过按照惯例,若新开学的话,怕也得等下半年了。 如今的族学空出了好多桌凳,自县试之后,有好些学生就没再来了,算是对举业完全放弃的意思。 在他们看来,反正已识得了字,以后就是去镇上当个掌柜或伙计啥的,也是足够了的。 半个月很快就过去,虽没再提起县试的事,可林远秋一直都在数着放榜的日子呢。 不管怎样,在成绩没出来前,他还是有着期待的,毕竟那卷子上的题目,自己可是一道没漏下,全都做出来了。 未时时分,从村口驶进一辆马车来,那嗒嗒嗒的马蹄声,让一直留意着路口的张氏有些兴奋,该不会是相公他们带着好消息回来了吧。 这样想着,张氏忙朝院里喊道,“爹,娘,相公他们回来了!” 一听这话,金氏和许氏,还有林金财,都飞快从屋里冲了出来。 这几日,家里都等着中榜的事呢。 只是为啥马车路过门口后并未停了下来,而是依旧往前走呢,再一看去的方向,那不是族长家吗,去族长家做啥? 心里同样纳闷着的还有好些村人,这不,大伙儿都跟着马车去了族长家。 很快,满脸是笑的林有志从马车上下来。 林族长正想请人进屋,就听林有志笑道,“族叔,今日咱们族里可有大喜事一件呢!” 第43章 中榜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今天的林有志一改平日里的沉稳,那脸上的笑是怎么也收不住。 而林族长一听有大喜事,自然想到了考县试的事, 所以这是有人考中了吗? 想到林全河兄弟俩还没回来,林族长觉得大概率就是他们家了,只是不知是林文延, 还是林文庆,亦或者两人都上了榜? 要是这样的话, 那还真是大喜事一件了,虽心里有些许遗憾考中的不是族学里的学子,可林文延和林文庆, 也都是同宗同源、一脉相承的林氏族人, 他们考中了,同样是林氏的荣耀。 想到这里,林族长激动道, “是林金财家的孙子考中了吗?” 林金财的孙子? 林有志一听,正想摇头说不是, 可很快, 他就想起,林大贵的孙子喊林金财可不正是大爷爷吗,所以族长这样的说法也没错。 于是林有志便点头笑道, “对对对,就是金财家的,方才我一同窗托人送了口信过来,说今年县试, 咱们林氏有一人中榜, 得知这一消息, 侄儿喜悦至极,特地过来告知族叔一声。” 林有志是越说越激动,“族叔,咱们林氏后继有望啊!” 林有志之所以会这么激动,除了替族里高兴外,主要原因还因为林远秋是族学里的学生,而林氏族学,正是他林有志出银子创办的。 这会儿,林有志无比庆幸自己先前没有阻拦县试的事,否则就没今日的大好事了。 说来真不可思议,本以为孩子们就是去走个过场,哪知还真有人考中了。 一听林有志这句后继有望的话,林族长顿时激动了起来,可不就是后继有望嘛,才十几岁的年纪就县试有榜,日后说不定拿个举人都是有可能的,到了那时,他们林氏可就前所未有的风光了。 林族长是越想越激动,再一看门口站着的众人,那林金财正在其中,忙招手说道,“金财你家孙儿可真出息啊。” 而林金财,早在听到林有志的话后,就激动的舌头都捋不直了,这会儿见族叔朝他招手,才硬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并暗暗告诫自己,一定得矜持一定的矜持,说不定再过些时日自己就是童生的爷爷了,可别让人笑话没见过世面。 这样想着,林金财立马把兴奋的情绪全压到了心底,而后迈着方步,就准备上前和族长说一句这没什么,然后再说说自己的心得。 只是,林金财才迈出去几步,身后的金氏和两个儿媳已经等不急了。 特别是张氏和许氏,两人早已经速度飞快的冲到族长和林有志面前,方才只说了中榜之人的是林金财家的孙子,可公爹有三个孙子呢,她们总要问清楚是哪个吧。 可别到时后不是自己的儿子,岂不是白白替妯娌高兴了一场。 于是,就听俩妯娌异口同声道,“有志叔,您快说说,中榜的是我们家的哪个啊?” 许是既兴奋又紧张的缘故,此时张氏和许氏的声音都有些尖锐,再加上这飞快往前冲的速度,倒把毫无防备的林有志吓了一大跳。 见这情形,林金财真是气得不行,心里直骂两个儿媳上不得台面,说来,这都怪平日里金氏缺少管教,才使得她们这般没规没矩的。 林金财心想,等今日之后,自己就得好好立立家里的规矩了,往后像这种荣耀还多着呢,要都如今日这般没点矜持,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与张氏和许氏一样着急的,还有在场的族人,大家也都想知道到底哪个考中了,先前他们可都打赌来着,总要知道自己猜对了没。 见众人这副迫切的表情,林有志也没犹豫,再说这也算是给族学长脸的事,于是笑着说道,“中榜之人正是咱们族里的林远秋,位列三十九名!” 啥! 林远秋? 哎呦,那不是林大贵的孙子嘛? 以为自己耳朵出错的林族长第一个开口问道,“有志啊,那林远秋可是大贵家的孙子。” 在场的族人也以为林有志记差了,毕竟自打对方考中秀才后,就没住在村里了,所以记错名字也正常。 林金财也是这样想的,忙提醒道,“我家大孙子叫林文延,二孙子叫林文庆。” 如果可能的话,林金财还想报上小孙子林文进的名字,可先前从县城回来的人告诉他,这次族学的学子都没考好,所以他也就没对小孙子的考中抱有期望了。 林有志不解,“没错啊,我说的就是大贵家的孙子啊,就在咱们族学念书的那个。” “可方才你不是说是金财家的孙子吗?” 话一问出口,林族长才发现是自己会错了意,有志的说法也没错,那林远秋的确也算林金财的孙子啊,只不过不是亲生的而已。 再看到林金财突然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林族长有些不好意思,都怪自己,好好的说啥“是金财孙子考中”的话,这下弄得金财多尴尬啊。 林金财肯定尴尬,这世上还有比这更难堪的事吗。 本以为是自家孙子中了榜,他心里高兴的只差把席面安排上了,结果现在人家告诉他,中榜的是他弟弟家的孙子,而他还得强颜欢笑,没听人家说吗,那林远秋也是叫他爷爷的呢。 老天,林金财很想大声喊上一句,他只是大爷爷,大爷爷懂吗,有这么一个“大”摆在这里,那就相差十万八千里了啊。 而张氏和许氏更是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两人刚刚还在暗暗较着劲呢,巴不得中榜之人就是自己儿子,可这会儿,人家却说她俩的儿子都不是。 所以,林秀才不会弄错了吧? 那小崽子才多大啊,念书也没念多久,能有这么厉害吗? 张氏和许氏正想问出心中的疑惑,一旁的金氏却开口道,“林兄弟,你那同窗有没有说咱们村只有一人考中啊?” 林有志摇头,“那倒没有。” 金氏一听,立马松了口气,这么说来,她家孙子中榜的消息肯定还没有报过来。 听婆婆这么一问,张氏和许氏顿觉眼睛一亮,对啊,人家只说了林远秋考中,又没说她们儿子没中榜,所以着什么急呢。 林金财也想到了这种可能。 不然他两个镇上念私塾的孙子,怎么可能还不如一个念族学的。 何况那镇上私塾的夫子可是秀才,而王夫子,只不过一介童生而已。 越想越觉得肯定就是这样,于是,林金财原本掉在地上的心,又被他自己给捡了起来。 都说好饭不怕晚,说不定自家两个孙子的排名,还要高出林远秋许多呢。 这边公婆、妯娌想得开心,而在场众人的注意力早就不在他们身上了。 就听有人大声说道,“走走走,咱们去给大贵道喜去!” “对哦,咱们现在就去大贵家,也好让他给咱们喜茶喝!” “哎呦,还喜茶哩,你当娶媳妇成亲啊!哈哈哈” 众人边说边朝村西头的林大贵家走去。 而林有志和族长,则满脸是笑的跟在人群后头。 原本热热闹闹的场面,很快就走的只剩下一对公婆和两个儿媳了,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再往村口看了看。 从来没有一刻像此时这般充满期待。 林远柏和林远槐正与小玩伴们比谁的石子扔的远,就看到有好多人往这边走来。 而跑在人群前头的铁蛋和大牛,在看到林远柏和林远槐后,忙兴奋的朝两人嚷道, “远槐远柏,狗子考上状元哩!” “谁考中状元啦?” 林远槐懵圈,狗子弟弟不是去考县试吗,县试考的是状元? 铁蛋跑的气喘吁吁,“是狗子啊,刚刚林秀才说的,你看,现在他们正要去你家讨啥好东西吃哩!” 大牛一听,忙接话道,“是喜茶,他们刚刚说要讨喜茶吃来着,远柏,喜茶是啥啊?好吃吗?要不待会儿你偷偷给我们俩留点呗。” 说罢,大牛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而此刻,惊喜非常的林远柏,哪还顾得上喜茶是啥,只见小家伙三两下把衣袋里的石子统统抖到了地上,然后就立马往家里跑去,“三哥,咱们快些告诉爷奶去!” 对哦,他们得快点回家告知爷奶去! 反应过来后的林远槐,也飞快往家跑。 只是还没跑出去多远的他,突然又掉转了方向,不行,狗子弟弟还在族学呢,自己得快些喊他回家。 此时,村西头的林大贵家,正是一副忙碌的场景。 院墙内,林远枫和林远松各自拿了一把斧子,在劈着柴。 冬日里最是费柴火,开春过后,家里的木柴就剩不了多少了。 是以,家中的男人们,忙活了好几天上山砍柴的事。 儿子在劈柴,林大柱和林二柱两个当爹的,自然是帮着搬柴了,这不,兄弟俩与自己儿子一对一,各自把劈好的柴,全都抱进了后院柴房里。 去年新起房子时,老林头特地让人在后院盖了间柴房,这样不管刮风下雨,都不用再担心会淋湿了柴。 林三柱和老林头也没闲着,这会儿的父子俩,正用松树枝在柴房边上搭着鸡窝,准备给新添的十几只小鸡住,至于为何要用带刺的松树枝,还是为了防黄鼠狼的缘故,松树枝扎人,那玩意可不敢往鸡窝里钻。 男人们在做着事,家里的女人们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冯氏和周氏,还有刘氏和春梅,几人依旧做着绣活。 春秀就在边上帮着缠线,过了年她已经十岁,刘氏准备也让她跟着学做刺绣了。 而家里最小的春燕和春草,这会儿正帮着吴氏择菜呢。 自打几个儿媳做绣活开始,家里烧饭的事基本都是吴氏在做。 “娘,要不今晚咱们还做红烧鱼吃,儿子馋鱼了。” 林三柱拿着笤帚往身上拍,那松枝上可有不少的毛刺,不清理干净了,一会儿准要扎到肉,可疼了。 吴氏朝小儿子翻了个白眼,当她不知道咋滴,这家里最喜欢吃鱼的,除了狗子就没第二人了。 老三这是变着法的给他儿子点菜呢,真没见过这么宠孩子的爹。 虽心里这样想,可吴氏也没有不肯的意思,这几条鱼还是过年那会儿买的,养在水缸这么久,如今都瘦了好多,再不快些吃的话,到时恐怕只剩下骨头了。 吴氏起身,正想拿了笊篱去水缸里捞一条上来,就听到院门被拍的震天响,紧跟着是林远柏的大嗓门,“爷,奶,快开开门,狗子弟弟考中状元啦,族长,还有好多好多人,都往咱家来了!” 林三柱耳朵最尖,可以说,凡是带了狗子两个字的话,他都特别上心。 这不,一听到狗子考中的话,林三柱立马丢开手里的笤帚,忙跑过去把院门打了开来。 老林头和吴氏,还有林大柱几人也听都到了,大家有些不敢相信,臭小子总不会皮痒了,逗着他们玩吧? 林远柏跑的气喘如牛,看到来开门的三叔后,忙开口说道,“三叔狗子弟弟要当大官了,族长还有好些人都往这边过来了!” 一听好多人过来了,院子里的妯娌三人,忙端起面前的针线笸箩就往各自房 里冲。 自家挣银子的绣品可不能被人瞧了去。 族人们来的速度也不慢,这边老林头他们还没把林远柏的话捋清楚呢,就听到了院外的嘈杂声,紧接着就有高喊声传来,“大贵啊,你家小孙孙中榜啦!” “大贵,给你家道喜了!” 人未到,声先至。 与此同时,林远槐也跑到了族学,按着平时,他可不敢往这边来,听狗子说,那夫子的戒尺打人可疼了。 可这会儿,林远槐心里正高兴着呢,哪还顾得上戒尺不戒尺的,这不,刚趴到窗台上,小铜锣似的嗓子就响了起来,“狗子弟弟,你考中县试了,快点回家!” 边喊边伸长脖子找人,等看到林远秋朝这边看过来后,林远槐忙挥着手,“狗子弟弟,快快回家,族长他们都去咱家哩!” 而坐在上首,惊呆了片刻又回过神来的王夫子,“唰”的一下站起身来,三两步跑到班舍门口后,就准备询问一番。 林远槐以为夫子冲出来是要打他的,赶忙抱头就跑。 见状,王夫子急了,“哎,你跑啥,老夫还有话要问你呢!” 林远槐可不上当,哼哧哼哧,等一直跑到大樟树底下后,才收住了脚步,而后戒备的看向王夫子,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 见人没一溜烟的跑个没影,王夫子这才松了口气,笑着问道,“你方才说的考中县试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啦,我可从不骗人的。” 林远槐挺了挺胸脯,自己可从来没有撒谎骗过人呢。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王夫子心里的喜悦无以言表,作为夫子,再没有什么比自己亲手教出中榜学子更让人激动的事了。 能考中县试,林远秋自然也是开心的不行,感叹自己这几个月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还有,林远秋觉得,此时自己最该感谢的还是王夫子,若没有他对每篇文章的诠释,自己就算再有前世的积累,也无用。 想到这里,林远秋站起身,行至王夫子的面前后,深深鞠下一躬,“多谢夫子!” 王夫子捋了捋胡须,笑道,“与有荣焉,幸甚至哉!” 回去的路上,林远槐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狗子弟弟,考中了县试,就是状元了吗?” 林远秋摇头,“不会啊,县试之后,还有府试,府试以后就是院试,等考了秀才和举人之后,才有考状元的资格呢。” 说到这里,林远秋突然想起,县试之后马上就是四月份的府试了。 可自己啥都没准备呢。 还有,这会儿族长正和爷爷在一起,总不会又把府试的事给他定下来了吧。 想到这里,林远秋立马飞也似的往家里跑,他得和爷爷说一下,接下来的府试,自己就不去参加了。 第44章 喜报 其实林远秋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 因为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实力。 也明白这次县试自己之所以会考中,除了有前世几十年的学识积累,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有个成年人的心智, 才能让小小年纪的他,能静下心来背读文章, 才能一遍又一遍, 不厌其烦的去记文章中的诠释, 也才能在为数不多的备考时间里,获得较好的学习效果。 而最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林远秋有写诗作赋的经验, 正因为如此, 他才对县试中的诗赋考题并不惧。 可府试却和考县试不一样,除了帖经和诗赋, 府试另外还新增了杂文和策论,而这两门,林远秋虽有认知,可缺少实际的练习,在这种情况下,若想把它们考好, 就基本不太可能。 所以, 与其仓促的去应试,自己还不如把该学的都学扎实了, 到时再从容去面对挑战岂不更好。 他可不能因为一次幸运,就低估了科举的难度。 等林远秋和林远槐回到家时,村民们都已散去, 堂屋里只剩下林族长, 还有老林头, 以及林大柱兄弟三人。 至于林有志,也已经回去了,他家在城里,自然不能错过关城门的时间,否则今晚就得歇在城外了。 看到儿子回来,林三柱的眼睛只差笑眯成一条线了,要不是族叔还在这里,林三柱肯定会一把扛起儿子,然后好好转上十几个圈。 而这会儿的老林头,还有林大柱和林二柱,也都是满眼带笑,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充满希望。 对,就是希望,原先狗子去念书时,老林头和林大柱他们虽抱有期盼,可仔细想想又觉得这样的期盼如同镜花水月一般,不太切合实际。 可现下,当真真正正的中榜消息摆在面前时,他们才惊觉,原来真的可以,原来他们家真有改换门庭的希望。 林族长朝林远秋招了招手,道,“远秋快些到太爷这边来!” 再次看到这个八岁的娃儿,林族长还是难以置信,他是真没想到,才这么点大的孩子,居然能考过县试。 林族长想起了自己念书的那会儿,当时好像也抱过参加科举的想法来着,可后来,学长们一次又一次的失利,最终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林族长清楚记得,那时学长们考的也是科举的第一关县试来着。 可没想到,这么难的县试,眼前这小家伙竟然考一次就中榜了。 实在出乎众人的意料啊。 再想到,若是林远秋接着把府试也给考中了,那么这么小岁数的童生,在这十里八乡绝对称得上稀罕了,届时他们林氏恐怕在整个横溪镇都要出了名。 对于林族长来说,没有什么比林氏宗族的荣耀,更让他期待的事了。 想到这里,林族长忍不住牵过林远秋的手,笑道,“远秋,府试准备的咋样了?” 林远秋摇头,十分认真道,“还未开始准备呢,族长太爷,今年的府试,远秋不准备参加。” 不准备参加? 林族长先是一愣,可转念又觉得不去参加才合乎情理,毕竟三年的学识,去考县试还算说得过去,可若再马不停蹄继续参加府试的话,就有些勉强了。 没想到自己一个久经世故的老头子,还不如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娃儿脑子清醒。 看来是自己太过急于求成,有些着相了。 想到这里,林族长忍不住摸了摸林远秋的额头,和蔼道:“对,咱们不着急府试,总要学的再稳实一些,到时再参加府试时,定能一举拿下。” 今日的林族长,是特地吃了晚饭才回去的,因着太过临时,所以家里也没备啥好菜,不过鱼肯定管够的。 这不,吴氏把水缸里的几条 草鱼全捞了出来,除了先前答应林三柱的红烧鱼,周氏又用豆腐炖了鱼汤,而后又撒上葱花。 很快,满满两陶碗香味四溢的草鱼豆腐就端上了桌,再看乳白色的鱼汤,以及一块块冒着热气的嫩白豆腐,林族长不觉咽了咽口水,他怎么有种能吃下好几碗饭的感觉。 不出意外,最后林族长是摸着圆鼓鼓的肚皮回的家,因为那鲜美的鱼汤他可是喝了一大碗呢。 若不是林德运过来接人,林族长恐怕会再舀上一碗,这副馋嘴的模样,事后林族长自己想想都有些脸红,不过那大贵家的鱼汤烧的确实好吃。 望着族叔远去的背影,老林头和吴氏感慨万千,自打分家单过以来,族叔还是头一回主动留在他们家吃饭呢。 果真是不一样了啊。 再想到今日族人们上门时的各种恭维,特别是先前爱传她家闲话的那几个,如今也都是满嘴好话的模样,让吴氏越发觉得不真实了起来。 “老头子,咱家狗子确实中了榜对吧?那林秀才应该不会弄错吧?” 吴氏越说越担心了起来,别到时考中的不是狗子,自家岂不白高兴一场。 “你胡咧咧啥呢,这种事哪有弄错的道理。” 虽嘴上这样说,可老林头也被吴氏说得有些不肯定了起来,毕竟这次族里去参加县试的可不止狗子一个,何况那林有志也说了是他同窗托人给捎的信,所以传错话的可能性还是有的吧。 想到这里,老林头就犹豫着明日要不要让老三他们去县城确认一下。 与屋外老夫妻俩的七上八下不同,此时堂屋里的众人已经乐开了锅,刚刚因着族长在,大家都不太敢放开,免得被族长说没规矩,可这会儿人都走了,就不用管那么多了。 只见林三柱双手托举起林远秋,把他架到自己脖子上,然后各种扭动,嘴里不是“我家狗子真替爹长脸”,就是“我家狗子最最厉害”。 而此时的林远秋,好不容易趁着族长太爷回了家,终于夹菜自由了,正拿起筷子夹起自己最喜欢吃的红烧鱼尾,结果冷不丁的就被他爹一把抱了起来,不过就算这样,也没妨碍吃货的他把鱼尾塞进嘴里,只是鱼尾太大,吃货嘴巴太小,于是露在外头的半截随着林三柱的左右晃动,而上下摆动,那搞笑的模样,直把一旁的冯氏周氏还有刘氏她们,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相比起笑作堆的娘亲她们,林远槐和林远柏就有些羡慕了,三叔时不时让狗子弟弟骑马驾驾驾的,可他们爹好像从没有过呢。 于是两个小家伙噘着嘴,往自家爹身上蹭了又蹭,而后眼睛又时不时朝三叔那儿瞟,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是也想骑爹爹的脖子呢。 林大柱和林二柱简直哭笑不得,也不看看你俩多大了,可看到自家小儿子两眼巴巴的,算了算了,谁让他们今天实在高兴呢,再说不趁着这会儿扛上一扛,等再过一两年,自己就是想扛,怕也扛不动了。 于是等老林头和吴氏关好院门再走进堂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老大老二老三各自把儿子架到肩膀上,各种左摇右晃,而那三个小的,一个叼着鱼尾巴,另外两个早已笑得见牙不见眼了。 再看三个儿媳,哎呦,只差滚成团了。 最终老林头没开口提起去县城确认的事,难得一家人这么开心,自己还是不要扫兴为好。 再说那林有志也不是草率之人,想来不会出错才对。 这样想着,老林头原本不定的心又安稳了许多。 有了林远秋考中县试的事,如今村里人又多出好多聊天的话题。 比如就有人说起了林远枫和林远松的老丈人家,说他们家闺女可真真好命,且那林远秋若是日后考中了秀才,届时不但他们嫁过来 的闺女跟着享福,就是他们做岳家的也能沾不少的光。 听到这话,众人立马想起秦氏来,话说林远松未进门的媳妇正是秦氏的亲侄孙女呢,哎呦,这老虔婆可真真聪明啊。 唉,早知道会是这样,当初她们就该早早下手才对。 几名妇人好似忘记张媒婆传闲话的那会儿,她们不停跟着起哄的场景了。 这时又有妇人说道,“我说你们急啥,吴氏家里不还有三个孙子吗,最小的那个咱们巴望不上,另外两个总该可以的吧。” 众人一听,当下一拍大腿,对哦,她们咋没想到呢。 于是接下来的两日,众妇人又开始搜肠刮肚,想着自己娘家的哪个侄女或是姐妹家外甥女,等到了岁数,就可以拎出来说亲了。这一门心思的忙碌程度,就连林全河一行人啥时候回村的都没太留意,只知道,自他们回来后,原本老爱出来溜达的张氏和许氏,这几日都没见怎么出过门。 不过也可以理解,愣谁花了老多银钱供出的儿子,居然没考过不收束脩的族学的娃儿,都会羞的没脸见人吧。 何况这个考中的娃儿,还来自与他们不太和睦的二叔家。 不怪村人们会这样想,因为,自从得知林远秋考中县试后,村里人碰到老林头或者吴氏都会道贺上几句,反观林金财家,就没见有一人上门去道过喜,想来心里正不痛快着呢。 而此时的林金财家,也的确如村人们所想的那样,正是各种郁闷想不通的时候,特别是林全河,县试发榜时,他可是挤到了最前头,因着是长房长孙的缘故,当年林全河也是上过一年学的,要不是贪玩从牛背上掉落下来摔折了腿,也不会早早歇了学业。 虽然只念了一年的书,可识起字来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所以当他看到红榜上林远秋的名字后,心里的吃惊简直无以言表,林全河强忍住心中的嫉妒接着往后看,结果直到了最后一名孙山,都没瞧到林文延和林文庆的名字,至于小儿子林文进就更不用想了。 等把榜单来来回回又看了好几遍后,失望至极的林全河才真正相信,自家三个考生都没考过二叔家一个的事实。 所以,这会儿林金财便有了要不要退了镇上的私塾,直接回族学读书的念头,用他的说法,那就是一个秀才夫子居然教不过一个童生夫子,可见那秀才的学识也不过如此。 金氏一听这话,自然十分赞成,到族学念书不但一年能省下好几两银子的束脩,就是两个孙儿也能天天守在自己身边,不然吃住都在私塾,她实在挂心的很。 再说就那丁点大的小崽子都能念出名堂来,自家这么聪明的孙儿肯定学的更家出色才对。 对于公爹的话,张氏和许氏心里自是一百个不愿意,自打儿子去镇上念书后,两人自觉与旁人比起来要得意了不少,如今突然回到了族学,她们哪丢的起这个脸啊。 而林全河和林全江两兄弟,肯定也不赞成让儿子回族学念书的事,这人哪有从面箩跳到竹筒的道理。 再说,秀才的学识哪是一介童生能比的,他们儿子这次没考好,不代表下次还考不过,所以还是依旧去镇上私塾念书吧。 林金财看了看大孙子和二孙子,见两人也是满脸的不认同,最后只能打消了让他们回族学的念头。 只是心里却有些遗憾,因为在林金财眼里,那王夫子是真的好,不说旁的,单看二弟家的小孙子,原本大字不识一个的小娃儿,没想到才学了三年,居然就把县试给考过了。 所以林金财觉得,若自家大孙子二孙子也跟着王夫子学上一年,加上他俩有镇上私塾的基础,想来考过县试肯定没问题。 与林金财抱有相同想法的还有好些族人,想到林大贵这几日的满脸喜色,再换位畅想一下自己。 于是这两日,除了原先自我结业的那批学生又被爹娘送回到王夫子那里,紧接着又有族人也准备把自家孩子往族学送。 除了族里的,还有好些小高山的村民,也都找到了林族长那里,表达了想把孩子送到族学念书的想法,并表示,他们虽不是林氏族人,但他们可以交束脩啊。 可以说,这两日的林族长家实在繁忙,因为来来往往的族人和村人就没个停歇的时候,特别在县衙送来喜报那日,林德运觉得自家的门槛都快被人给踩破了。 而老林头,在收到喜报后,心里的大石头才真正落了地,天知道这几日他等得有多心焦,毕竟都过了五日了,还没见一点动静,换了谁都有些不放心。 没看老大老二他们也都开始担心起来了吗。 原本林大柱想找大堂哥打听一下的,毕竟人家是等发了榜才回来的,只是细想过之后,最终林大柱还是没上门去问,别到时人家说自己显摆,那就没意思了。 与爹娘兄弟的着急不同,林三柱一直都没怀疑过林有志的话,再说他还记得儿子出考场时,可没像其他人那样哭着鼻子,所以他儿子考中肯定是理所当然的事。 至于衙门为何隔了好几日还没送喜报过来,大概先忙别的事去了吧。 其实县衙还真没去忙别的事,何况喜报隔上五、六日送达也很正常,毕竟差役们都是依着榜单的名次来的,先是第一名案首,接着第二第三,而三十九名已在榜单后头了,自然就没这么快,再加上周善县与横溪镇的路程可不近,所以就拖到今日送了过来。 许是实在高兴,吴氏难得大方了一回,直接从钱匣子里拎出一串铜钱当作赏钱。 这可是足足一百枚呢,那衙役有些意外,原本想着乡下人家,能拿出十几二十枚铜钱已算大方,就像昨日吴兴村的那家,只给了二十几个铜板,真没想到同为乡下人,这家居然直接递了一串过来。 胖脸差役满脸是笑,接过喜钱后,直说多谢童生老爷家。 这话直接打散了吴氏心里的后悔,原本她还觉得自己太败家,可现下却不这么认为,没听见吗,人家可是直接喊上童生老爷家了呢。 有这么讨彩的话摆着,自家孙儿考上童生肯定指日可待。 送走了喜报差役,日子又逐渐恢复了平静。 而族学这边,应着大家的要求,林族长与林有志商议过后,准备再整理一间班舍出来,毕竟四十多名学生挤在一起也实在不是个事儿。 至于再请夫子的打算,目前还是没有的,如今大家都是冲着王夫子的名头,所以没有再请的必要。 还有一点就是,在林族长和林有志看来,这帮人不过是一时兴起,说不定再过一些时日,就不愿意来了也难说。 所以还是再等等看吧。 这日,林三柱再去书肆交绣品时,就听高掌柜与他说起已找到私塾和夫子的事。 第45章 子青馆 长亭书院边上有大小私塾六家, 而高掌柜今日提到的,正是周秀才开的子青馆。 周秀才今年五十有三,为人老成, 做事持重, 至于学识,能考中秀才的人,学问自然是不差的。 其实,在子青馆之前, 高掌柜先是打听的长亭书院, 结果听那门房传话,说书院暂时没有新收学生的打算,若想中途插班, 还得有人保荐才行。 一听这话,高掌柜当时就没了想法, 他虽为一家书肆的掌柜,可说到底就是个替人看铺子的,哪里会认识保荐的人,再说就算真能找到,人家也不一定会为一个不知名的乡下小娃儿,去书院山长那里跑一趟。 所以, 高掌柜就去了先前中意的子青馆, 在他心里, 子青馆是除了长亭书院外的最好选择了。 高掌柜会这样认为, 还是因为他和周秀才打过几回交道的缘故,觉得此人处事开通, 不迂腐, 想来经他教出来的学生, 也应该会是懂变通之人。 在高掌柜看来,学学识和学做人同样重要,跟对了夫子,小娃儿才不会被带偏。 而其他几家私塾的夫子,高掌柜也没个了解,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选子青馆吧。 周秀才也没犹豫,让高掌柜到时把孩子带过来瞧瞧,若是合适的话,就可以收下来。 这让高掌柜高兴不已。 因着前些时日正忙着考县试,高掌柜也就没急着和林家说这件事,想着等考好了县试,再去周秀才那里也是一样的。 所以,算起时间来,高掌柜和林三柱已快一个来月没碰面了。 也所以,等林三柱告诉他,林远秋已考过县试时,高掌柜惊的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舌头,“这么说,这次咱们横溪镇的四个中榜之人,其中一个就是远秋啦?” 林三柱连连点头。 再次提起他家狗子的本事,林三柱还是抑制不住的激动,虽心里一个劲的提醒自己要低调,可嘴上硬是没忍住,“我家远秋可是五十名中榜人里岁数最小的一个哩。” 这话林三柱可没瞎说,那日送喜报的差役就是这样与他说的。 高掌柜也同样激动,忍不住拱手朝林三柱道喜,“哎哟,这可真是大喜事一件啊,恭喜亲家三叔了!” 高掌柜是真没想到林远秋能考中这次县试。 不但如此,就是上回刚听说林远秋要去参加县试时,高掌柜心里都是极不认同的。 孩子也才八岁,拢共学了没多久,哪里就到了能去考试的火候。 依高掌柜的想法,怎么也得再学几年才合理。 否则哪有考中的可能。 也正因为觉得考中的希望不大,所以前几日的县试放榜,高掌柜并没怎么去上心。 只听隔壁掌柜说这次横溪镇共有四人上榜,好像其中三人是长亭书院的学子,至于另外一个,一时也没听说是哪里的人。 后来店里又有了旁的事,高掌柜一时忙碌,就忘记再继续打听了。 现在想来,当时自己真该再上上心的,这样就不会错过这一大喜事了。 要知道,高林两家可是儿女亲家,所以严格说来,这也算是他们高家的大喜事呢。 高掌柜准备今日打烊后就去买只大烧鸡,再打上两壶老酒,晚饭全家人一定要好好庆祝一番。 结算好银子,林三柱没再多停留,与高掌柜约好明日去见夫子的时辰后,就告辞回家了。 路过点心铺子时,林三柱进去买了两匣子糕饼,虽明日暂时还用不上拜师礼,可是上门拜访,总不好空着手去。 今日回村的时间有些早,所以等林三柱到了林冬那里时,牛车上也只有两三个人在等着。 而其中两个,正是自己的大堂 哥和二堂哥。 与两人打过招呼后,林三柱就坐到了牛车上,走了这么多路,他的脚早就酸的厉害了。 今日送货,林三柱依旧和先前一样,是走路来的镇上,加之肩上还有大包袱背着,说不累那肯定是假的。 林三柱也想好了,等下回再送货时,自己还是坐牛车来镇上吧。 如今带字的绣品不但绣坊有的卖,连布庄上都有了好多,所以,就算被村里人知道他家在做绣品卖也没啥要紧的。 另外就是,林三柱觉得,如果自家再想不出新品来的话,那么等到了今年年底,那绣品的契约说不定就不能再续签上了。 就像最近几次,书肆里要的绣品量明显没以前那么多了,也是,如今带字的扇套荷包,还有笔袋啥的满大街都是,人家不一定非得到你家买啊。 所以,等忙好儿子上私塾的事后,林三柱准备把心思全放到出新品上,毕竟这可是每月近五两银子收入的买卖,就这样丢了实在可惜。 说实话,林三柱对这门生意到底还能做多久,心里是完全没底的。 现下他只期盼能再坚持的久一些,如今他家狗子才考过县试呢。 最好老天保佑,能让生意支撑到狗子把秀才考下来。 等有了秀才功名,不但家里田地都不用再交赋税,每个月还有衙门的银子米粮可领,届时哪里还用担心考试的花费啊。 何况有这样的日子过着,就算狗子不想再去科举,他也心满意足了。 就像林有志如今的日子,全家人住进镇里不说,来往村里坐的都是马车,虽是雇的,可那也得口袋有银子不是。 林三柱心想,等狗子考上秀才后,自己过得肯定也是这般神仙日子吧? 再想到日后肯定也不用腰酸腿疼的去种田了,林三柱就忍不住嘿嘿笑出声来。 他这一笑不打紧,却把同坐在牛车上的几个人给惊着了。 特别是林全河和林全江,兄弟两人正纳闷堂弟为何坐上牛车后就一声不吭了呢。 结果人家就突然笑出声了。 等林三柱反应过来立马收住笑声时,林全河林全江,还有林冬和枉子大娘,四人已经不错眼的在盯着他瞧了。 而此时的林全河,正想趁着林堂弟的这一笑,准备好好问上一问呢。 他早就想知道二叔家到底在做啥买卖了,那大包小包的往镇上背,他可是看到过好几回了。 就像今日,堂弟又是一个大包袱背出了村,当时要不是自己在牛车上,且车上还有这么多人坐着,林全河肯定会跳下牛车去看看包袱里有些啥的。 他实在想不通,到底什么生意这么好做,好做到才过了个把时辰,就全都卖空了。 还有,二叔家那几间新房子,怕也是做这生意挣来的银子盖的吧。 想来这会儿堂弟会情不自禁的笑出声,应该也是因为挣了银子,想想都开心吧? 所以,做的到底是啥生意呢? 只是,没等林全河出口相问,一旁的枉子大娘已先他一步开口了。 枉子大娘笑道,“三柱啊,是不是挣到大银子啦,笑的这么开心。” “挣啥大银子啊,”林三柱笑道,“我这不是想着家中大侄子快娶媳妇了,心里实在高兴呗。” 林远枫要成亲了?他们怎么不知道? 一听这话,林全河忍不住开口,“三柱,远枫要成亲了吗?我们怎么都没得到一点消息啊?” “是啊,我爹他们也都不知道呢。”林全江也跟着说道。 兄弟俩话里话外都透着埋怨,意思也很明显,咱们两家虽分了家,可哪有二房要办喜事,却一点不知会长房一声的道理,爷奶不在了,可亲大伯还活着呢 ! 枉子大娘有些后悔,好好的自己嘴巴那么空作啥。 说来方才她问这句话,原本是想打着和林三柱唠唠家常,好拉进拉进两家关系的主意的,毕竟人家儿子念书这么厉害,自己早点与人搞好关系,日后说不定还能沾点光啥的。 可这会儿倒好,她把人给拉到泥潭子里来了。 若是被村里人知道,大贵家马上要娶孙媳妇,却没和大哥家说上一声,届时村里肯定说啥话的都有。 而大家说的最多的,肯定是,“看吧看吧,孙子考中县试,眼里就没亲戚了。” 目无尊长可不是个好名声,这样的话被人说的多了,说不定还会影响到日后林远秋的考秀才。 枉子大娘是越想越着急,生怕会被林三柱怪上。 林三柱可没这么多纠结,对着满脸不悦的两个堂哥更是没觉一点难受,他笑着说道,“成亲大概率在腊月,具体哪一日还未定下,不过等挑好了日子,想来远枫肯定会第一时间报给大爷爷知道的。” 腊月? 这不是还有大半年吗? 所以刚刚你笑得这么开心,真的就只因为侄子大半年后要娶媳妇? 林全河突然语塞,不知接下来该说些啥。 而那句“堂弟到底做啥生意”的问话,此刻早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得知亲家大伯已给小孙子找好了私塾,老林头和吴氏都非常高兴。 一起开心的,还有家里的其他人,可以说,自打林远秋考中了县试,家里人对他学业上的重视,比以往可提升了不少。 特别是吴氏,虽知道自家小孙子被夫子拒绝的可能性不大,可她还是催着三个儿媳快些把小长衫赶制出来。 这块青色的细棉料子,还是年前林远枫去给岳父家封年时,高家给的回礼。 前几日吴氏特地从衣箱里找了出来,让冯氏给林远秋做两身衣服穿,算作给小孙子考中县试后的奖励。 至于衣服的样式,当然是小长衫了。 再过不了多久,她家小孙子就会去镇上私塾读书。先前吴氏就听老三说过镇上念书娃儿的穿着,无一例外,穿的都是长衫来着。 所以,吴氏准备往后小孙子的衣裳,都得做成长衫样式的。 今日吃晚饭时,老林头特地强调了往后不许再喊狗子的事。 都要去镇上念书了,再狗子狗子叫,若是被私塾同窗学了去,那就有的烦了。 林远秋很是激动。 听到爷爷还说,“若是谁没做到,那么下次吃肉肯定没他的份。” 且说这话时,还特地朝林远槐和林远柏看了又看。 这让林远秋终于有了“狗子史”马上要成为历史的强烈错觉。 结果还没来得及畅想,就听他奶开口说道,“狗子,明日见到夫子时,咱们不要害怕哈!” 接着他娘又说道,“你奶说的对,到时狗子就把新夫子当成王夫子好了。” 然后是大伯娘,“对对对,还是这个法子好,狗子,听你娘的准没错!” 林远柏先是被一堆“狗子”惊的目瞪口呆,而后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奶和三婶婶,还有大伯娘,你们还在喊狗子狗子哩,哈哈哈哈,下次都没肉吃了。” 林远秋:“” 他就不该抱有幻想的。 等吃好晚饭回到了房里,冯氏忙问起自己最担心的事来,“相公,那私塾的夫子会用戒尺打手心吗?” 刚刚当着婆婆的面冯氏可没敢问,不然婆婆准说她太宠孩子。 林三柱摇头,他哪知道周秀才打不打人啊。 不过 这世上哪有不打学生的夫子呢,不说远的,就拿王夫子来说吧,看着斯斯文文的,可打起戒尺来,照样不含糊。 想起儿子那次被打成馒头的手,林三柱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回来的太急了,刚才他就应该向高掌柜问问清楚,那周秀才凶不凶的。 林三柱突然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把去镇上念书的事想的太过简单了,也突然想起,狗子若是去镇上念学,那么往后他的吃住就都得在私塾里解决了。 日后除了每月的旬假能回家一趟,其他时候,自己再想见到儿子,就没这么容易了。 这样一想,林三柱的心立马揪了起来。 他家狗子还这么小,自己又不在身边,要是被同窗欺负了咋办? 还有,那私塾也不知每顿的饭菜足不足,到底能不能让人吃饱啊。 另外,宿舍那边的茅房应该不会离得很远吧?别到时大半夜上趟茅房,都得走出去老远。 也不怪林三柱会想这么多,实在打从林远秋生下来到现在,就没离开他这个爹的身边过,所以,他能放心才怪呢。 相比于林三柱的彻夜难眠,林远秋就要好上许多,毕竟真实的心理年龄摆在这里呢。 除非别人不讲理强行动手,否则他怎么可能会被人欺负了去。 第二日,顶着两个黑眼圈的林三柱就领着儿子往镇上去了。 装礼的背篓里,除了昨日买的两包糕饼,还有三十来只鸡蛋,都是家里母鸡下的。 今日的林远秋可是一副像模像样的书生打扮,头戴儒巾,身穿长衫,腰上系着黑色腰带,脚上一双黑色的方口布鞋。 看着儿子手上的小竹篮,林三柱准备待会儿就给儿子买只小书箱,这样砚台就不用另外再用手提着了。 第46章 出新品 说起来, 林远秋来到大景朝马上就要三年了,可去过镇上的次数,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 不过就算这样, 比起家里的其他孩子,他还算是好的。 先不说两个从未逛过街的妹妹, 就拿三哥和四哥来说吧,他俩上回到镇上,还是去年六月的时候呢, 如今已是四月, 马上就得一年了。 用林远柏的话说,那就是要有多可怜, 就有多可怜啊。 是以, 刚刚出门时, 林远槐和林远柏也一个劲的想跟着,那巴巴的羡慕眼光,让林远秋都不忍心与他们对视。 其实, 若不是今日有重要的事要办,林三柱还真想把两个侄子也带上,在他看来, 男孩子就该多出去走走,这样见的世面多了, 胆识也就大了。 就像狗子, 如今说话做事可都是大大方方的。 就比如告诉族爷不去考府试的那回, 说起话来不慌不忙,表现的多好啊。 林三柱自动把儿子的好表现, 算到了自己时常带着儿子出门见世面的功劳上。 他还记得第一次带狗子逛街时的场景, 那是在林远秋三岁的时候, 虽然那一次连糖葫芦都没买上一根,可也不妨碍林三柱背着儿子看了好多好多来来往往的行人。 对于三儿子的这番道理,吴氏直接白眼以对,哼,明明就是爱去街上闲逛,还非得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可真不知羞啊。 最后,林远槐和林远柏是被自家爹给拎回去的。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林大柱和林二柱,并没有不由分说的朝儿子屁股上招呼,而是跟他们保证,等下回再去镇上时,一定会带上他们。 因为三弟的话,林大柱和林二柱都听进去了,何况他俩还记得那日小侄子在族爷面前的表现呢。 不但没有一点紧张,而且和族爷说起话来,还头头是道的,让人不服都不行。 在林大柱和林二柱看来,狗子会有这样的表现,除了读书识字的原因,剩下的,应该就和三弟常带孩子出门有关了。 所以,往后他们也要多带儿子去街上走走才行。 子青馆在遂溪街上,与长亭书院相邻。离高掌柜的书肆也并不远,从这边过去,也就半盏茶的时间。 因为夫子已有交代,所以等林三柱他们到时,门房没有拖延,直接把人往会客的茶厅领。 很快,林远秋就看到了正拿着书本翻看的周夫子。 五十来岁的年纪,面庞清癯,两鬓斑白,双目炯炯,看着很有精神的样子,身上一件浅棕色的宽袖长袍穿着,看着个子挺高的。 林远秋上前见礼时,感觉自己顶多到人家腰的位置。 周秀才也在打量着眼前的八岁小童,白净的脸上还带着稚童的圆润,小巧的鼻子,再看眼睛,长得又黑又亮。 单看这双眼睛,周秀才就可以肯定,这孩子一定是个聪明的。 听说已经在族学读书三年,只是不知学的如何。 想到这里,周秀才便开口念道,“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寂,八月剥枣,十月获稻。” 林远秋诧异,这么快就开始考学问啦? 不是应该先自我介绍吗? 林远秋也没多纠结夫子为何不按常理出牌,回过神来后,忙接着文章一句句背了起来,“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昼尔于茅,宵尔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 见夫子没有喊停,林远秋也就继续往下背,直到把整篇文章都背了下来。 没给歇上一会儿的时间,周 秀才又念出了新的章句,林远秋忙接着继续。 对于背文章,林远秋是不惧的,毕竟先前为了备考县试,一连好几个月的死记硬背可不是说说的。 所以每次等周秀才一念完,林远秋都会很快接了上去。 这让周秀才很是心惊,不是说才学了三年吗,可这会儿自己都已经考到《周易》和《礼记》了,没想到这娃儿照旧一字不漏的背了下来。 想了想,周秀才又开口道:“王若曰明大命于妹邦,乃穆考文王肇国在西土,厥诰毖庶邦庶士越少正御事?” 林远秋答:“朝夕曰,祀兹酒,惟天降命,肇我民,惟元祀,天降威,我民用大乱丧德,亦罔非酒惟行,越小大邦用丧,亦罔非酒惟辜。” 这是《尚书》中的酒诰篇,这下周秀才可以肯定,这孩子非但学完了四书五经,且书上的文章都已经背的差不多了。 这在同龄孩子中,可谓难得非常了,周秀才心下点头,这样的学生他自然要收的。 而站在一旁,听了好久的高掌柜和林三柱,早被刚刚的考较场面给惊呆了。 与林三柱的激动加自豪不同,高掌柜心里的想法则是,这孩子真的只有八岁? 很显然,周秀才也有这方面的疑惑,可他观林远秋的个头,八岁不能再多了。 对了,周秀才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忘记问这孩子的姓名了。 听到让他自我介绍,林远秋也没耽搁,口齿清晰道:“禀夫子,学生姓林,名远秋,今年八岁,小高山村人” 咦,林远秋? 听到报出的姓名,周秀才当下就是一愣,“姓林,名远秋,你可是今年县试中榜第三十九名的林远秋?” 林远秋点头,“禀夫子,正是学生。” 周秀才顿时嘴巴张的老大。 片刻后,又细细打量了面前的小童一番,只见目光纯净,脸上不见丁点自傲之色。 一旁的高掌柜有些不好意思,“不瞒夫子,我也是昨日才得知这孩子已考过了县试。” 周秀才摆手,表示无碍。 随即,他又想起了不日就要府试的事,便问道,“府试是否已去报名?” 林远秋摇头,“未曾,学生没有把握,想等学好了再去。” 没有把握?学好了再去? 这样的回答倒是出乎了周秀才的意料,最难得的是,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认知,知道力所不及就不去强求,这心性,实在太让自己喜欢了。 周秀才满眼是笑,“三日后,你就过来念学吧!” “多谢夫子!” 林远秋忙作揖道谢,心里也终于松了口气,话说,这古代入学面试可不是一般的让人紧张啊。 等出了私塾,已快至午时,高掌柜拦住准备领着儿子去面摊吃面的林三柱,不悦道,“远秋难得来趟镇上,我这个当大伯的不做一次东,脸往哪儿搁啊。” 说罢,也不等林三柱反驳,便催着店伙计快些去酒楼烧几个菜过来,待会儿他们就在书肆里用中饭。 店伙计速度飞快,不多会儿,就双手不离空的回来了,除了右手提着的食盒,左手还有一壶老酒拎着。 高掌柜直夸小伙计会办事,今日远秋被周夫子收学之事,的确值得庆贺。 林三柱浅浅喝了两小杯,就不敢再喝了,待会儿还有好些东西要置办呢,自家狗子三日后就要开始在镇上念书,一应所需都该备起来才是。 吃好了饭,父子俩就去了杂货铺,住宿在校舍,洗脸的木盆肯定得自带,林三柱给儿子买了一个小一些的,这样就不用担心捧不起水来了。 还有洗脚的木桶,林三柱一个一个提在手上试了试,最后在众多木桶中,挑了一只 最小巧的。 “爹,这只木桶也太小了吧。” 林远秋上前比了比高度,发现才到自己膝盖的位置,这么小的木桶,不会是给小娃儿们玩过家家用的吧。 不行,他得换一只稍微大一些的,不然指定被同窗笑话。 “哪里小了,狗子放心吧,爹肯定不会买错的,这样大小给你用正正好,若是太高,到时提着都费劲。” 林三柱还记得县试时,儿子拎着齐腰高的考篮,费力走进考场的一幕呢。 付好了银钱,林三柱拿起木盆和水桶就往店门外走,结果转身一看,发现自家儿子依旧站在几只木桶的边上,一副你不给我换只大的,我就不出店门的架势。 林三柱几步走了过来,林远秋只以为自己反抗得胜了,心里正想着坚持果然就是胜利,古人诚不欺我也。 结果下一秒,屁股就被自家爹爹伸出的大巴掌狠拍了几下。 顺带还被骂道,“再磨磨蹭蹭,待会儿错过了牛车,看你怎么回家!” 林远秋:“” 他爹肯定喝醉了。 哎呦,屁股被打的好痛啊。 这下林远秋也不敢磨叽了,捂着被打疼的屁股,三两步跨出了店门。 看到儿子这迫不及待的速度,林三柱忍不住想笑,怪不得老辈常说,小娃儿不听话,多打一打就行了。 出了杂货铺,父子俩又去买了莲子,红豆,枣子,桂圆,还有瘦肉条。 至于芹菜,这东西不耐放,林三柱准备等到了拜师的那日再买,不然蔫头巴脑的就没法看了。 林三柱把置办好的东西全放到高掌柜那里。 再抬头看看天色,已快申时了,遂牵着儿子的手,快步往南城门坐牛车去了。 接下来的两日,林远秋没准备再去族学,与王夫子说了自己马上就要去镇上念书后,他就一直待在房间没出过门了。 不去族学是林远秋临时起的意,因为他准备趁着这两日,想几样新的绣品出来。 昨日在书肆吃饭时,林远秋听到了爹爹和高掌柜的谈话,也知道最近绣品生意下滑了不少,听高掌柜的意思,再这样下去,说不定明年的供货契约就不会再签了。 而后,林远秋就看到了爹爹眼里的焦急,他知道,这焦急多半是为了他,因为他还要念学,还需要好多的束脩。 所以,林远秋觉得,自己有义务减轻一下家里的负担,好让爹爹为他少操一些心。 其实林远秋心里已有新品的雏形,这是昨晚他在整理书架时,看到那几本封面发黄的四书五经后,突然想到的。 当时林远秋就在想,若把书皮套上,那就不会发黄了,于是前世包书皮的书套,很快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和笔袋、扇套一样,林远秋准备用布料制作书套,然后再用丝线绣上书名,如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还有大学,诗经等等等等。 且书名的边上,还可以绣上几株腊梅,亦或者三两支细竹。 另外,布书套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可以随时拆下来清洗,这样书本看着永远都是干净如新的。 第47章 拜师 林三柱有些纳闷, 怎么从镇上回来后,就没见自家狗子出过门了。 他有些担心儿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正准备过去看看呢, 结果还未行动,儿子就过来找他了。 “爹,您看这个。”林远秋把自己做成的样品拿给他爹瞧。 是一个好不容易用纸糊成的书套。 说是好不容易,还真一点都没夸张,宣纸软, 吸水力强,稍微一不小心,就会融出一个洞来, 是以林远秋把米汤糊在上头时, 是小心又小心的,米汤太稀怕化纸,太干又担心粘不起来,就这样摆弄了一个上午, 才终于把成品做了出来。 原本林远秋也没准备弄得这么复杂的,可后来一想, 觉得还是做个样品出来更直观一些, 毕竟这是用来挣银子的东西, 若是哪里做的不合理或者错了, 届时浪费银子不说, 还得搭上不少精力。 于是林远秋就找出宣纸,然后照着书本的大小, 裁了几个书套出来, 可惜家里只有单宣, 粘合的时候就有些费劲。 “这是啥?” 看到儿子拿着一个方形的纸套, 林三柱没明白这是做啥用的。 林远秋也没急着解释,他把书套打开,接着把三字经放在书套中间折痕的位置,然后在老爹不错眼的目光中,把三字经的前后封页都塞进了书套里。 很快,原本看着旧烟烟的《三字经》,在套上画着不知名小花的书套后,马上变了一个大样。 林远秋把书本打开合上,合上又打开,笑道,“爹,您看儿子聪不聪明,这书用书套套上后是不是好看多了?只是这纸书套太容易破,要不您让娘帮儿子做几只布料的呗!” 林三柱的脑子不是一般的好用,从儿子用封皮把书套上,再听儿子说改换成布料的,就立马明白了这封皮的好处,也很快想到,这东西若是放在书肆里,肯定会有很多读书人喜欢。 且在布料的选用上,林三柱心里也很快有了打算,他准备到时多挑几款料子,比如厚实一些的,糊了浆糊的那种,这样的布料做成的封皮,套在书本外头后,就不易卷了边。 还有就是细棉布,可以挑那种清淡素雅带暗纹的,届时再用丝线把书名绣在上头,肯定养眼。 对了,做封皮之前,一定要把布料过一遍水,这样等再次下水时,就不会缩了尺寸。 不然,洗过之后的封皮套不到书上,那就麻烦了。林三柱觉得家里还得添置一把火斗,这样洗过的布料就可以用它熨烫平整了。 林三柱脑袋转的飞快,很快又联想到了书套之外的东西,比如毛笔,既然可以给书本穿上“外裳”,那么是不是也可以给毛笔做上一件呢。 再有那喝水的竹筒,林三柱觉得也可以试着做个筒套看看。 脑子里的点子越来越多,兴奋的林三柱哪里还待的住啊,拿过林远秋手里的三字经后,笑道,“这书爹爹先借走一会儿,等给你娘看过之后,再给你拿回来哈!” 说罢,林三柱就兴冲冲的找冯氏去了。 既然爹爹已有了计划,那么接下来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林远秋拿出新买的书箱,开始往里整理着东西,去镇上读书后,自己就不能每天回来了,所以该带的书本,这次都得带上才行。 还有就是课堂笔记,林远秋从抽屉里拿出两本新钉的本子,连同砚台笔墨,一起放进了书箱里。 至于换洗的衣衫,他娘已经帮他收拾好了,一共带了两身,除了里衣,其他两件长衫都是新做的。 不知为何,林远秋心里隐隐有些兴奋,这种感觉,简直跟前世准备去上大学时一模一样,也是大包小包,也是盼着未来的独立生活,另外还有期待中的室友。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 第三日,天才蒙蒙亮,林远秋就从床上起来了。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许是白天想多了要去上学的事,加之那日的考较让林远秋印象深刻。 所以一连两个晚上,林远秋都有梦到自己坐在学堂里,然后与那日被考较时一样的情景,夫子念出上文,而他则马不停蹄的背出文章的后半部分。 可把他累的够呛。 老林头和吴氏也早早起来了,看到小孙子过来,老林头先开口叮嘱,“在学堂里要与同窗好好相处,别与人生口角,知道了吗?” 林远秋点头,“孙儿知道了。” 吴氏从衣袋里掏了一个小钱袋递了过来,“喏,这些银钱狗子带在身上,在学堂里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晓得了吗?” 林远秋点头,不过并没伸手去接钱袋,“奶,爹爹已拿了银钱给孙儿了。” “你爹是你爹,这是爷奶给的,不一样,喏,快拿着!” 吴氏不容小孙子拒绝,直接把钱袋塞到了他的手里。 林远秋只得收下。 冯氏眼皮有些浮肿,一看就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儿子从出生到现在都未离开过她的身边,她这个当娘的怎么能放心。 可是有啥办法呢,就像相公说的,儿子是挣前程去了,咱们可不能拖他的后腿,省得将来狗子也跟他爹娘一样,只能在地里刨食。 冯氏觉得相公的话很有道理,也听进去了,只是依旧没睡着,因为躺在她边上的林三柱,烙了一整晚的饼。 周氏和刘氏一早就去灶房忙活了,两人煮了米粥,炒了腌萝卜,还蒸了一大锅粗面馒头,至于煮鸡蛋,肯定是不能少的,如今家里有二十多只鸡下蛋,供一家人吃还是没问题的。 吃过早饭,林远秋没再耽搁,跟着爹爹快步往村口走去,而装枕头和被褥的大包裹,则由林远槐和林远柏两个人晃荡晃荡的提着走,他俩昨晚就与三叔说好了,说今日一定会帮狗子弟弟搬行李的。 等到了村口,林冬的牛车已经在老槐树下候着了。 林三柱先把儿子抱上车,再接过两个侄子手里的包裹放到了车上,而后自己也上了牛车。 这会儿牛车上的人并不多,想来还要等上一会儿才能去镇上。 见三叔与林冬叔在说着话,林远柏悄悄转到林远秋的身边,然后在衣袋里掏啊掏,很快掏出一个小草笼来,“狗子弟弟,四哥把这个大将军给你,等到了睡觉的房间后,你就把它养在床底下,告诉你,我这大将军叫起来可威武哩。” 说着,林远柏把草笼子往林远秋手上一塞,而后就飞快的跑开了。 林远秋简直哭笑不得,这东西自己怎么可能养得了啊。 再看手里的草笼子,里面的蝈蝈一身翠绿色的外衣,两只眼睛像镶着的两颗宝石,脑袋上那又长又细的须角,显得威风凛凛的,看着还真像英姿勃勃的大将军呢。 等到了书肆时,高掌柜已经收拾好六礼在等着了。 芹菜是高翠娘一大早去买的,这会儿正用一个竹篮子装着,篮子里再摆上肉干,红枣,莲子,龙眼,还有红豆。 而竹篮的提手上还有细红绸缠着,看着增添了不少喜气。 见此,林三柱忙连连感谢,直道亲家大嫂让他省了好些力气,不然他自己还要跑趟菜市,届时再去周秀才那里时,怕是要晚了。 高掌柜笑道,“都是自家亲戚,哪需这般见外。” 今日拜师,周秀才特地请来师兄做见证,是一位头发花白的长须老者。 《礼记》中有云: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 是以,在拜师仪式之前,自然是先正 衣冠了。 林远秋理平略有褶皱的外衫,再正了正头上的儒巾,而后缓步走入大堂,大堂正中挂着至圣先师孔夫子的画像,林远秋在周秀才的带引下双膝跪地,朝画像九叩首。随后周秀才端坐上首,林远秋又朝夫子三叩首。 林三柱把装着六礼的竹篮,以及二两银子的束脩交到林远秋手上,林远秋双手接过,而后躬身递给了周秀才,算是奉上了六礼和束脩。 仆人手拿托盘,把拜师六礼一一放置到托盘上,这时便听长须老者礼唱道:“肉干谢师恩,芹菜业精于勤,龙眼启窍生智,莲子苦心教学,红枣早日高中,红豆宏图大展” 拜师仪式进行的非常顺利,结束后,周秀才回到班舍中继续给学生们上课。 而林三柱和林远秋,则由仆人领着去了后头的住处。 路上,仆人细说了住在宿舍里的事项,比如三餐的开饭时间,还有,每隔上一日,就有浣洗衣裳的大娘过来,若有要洗的衣裳,直接摆放在宿舍门口就成。 林三柱一听,顿时放心了不少,先前高掌柜就与他说过此事,说私塾里,会专门安排洗衣裳的人。 这会儿得到的确答案,林三柱的心里肯定安心多了。 否则让一个八岁的男孩子自己动手洗衣衫,那场景,林三柱都不敢想象。 林远秋并不知道他爹心里的想法,若是知道的话,肯定会在心里嘀咕上几句,八岁洗衣服很正常啊,前世他在姥姥姥爷家时,才六岁就已经能帮着做家务了。 三人边说边走,很快就到了住宿的地方。 这是一间偏院,想来平时住宿在私塾的学子并不多,因为林远秋看到,整个小院里,一共只有五、六间房。 而他住的这间在院子最东头的位置,老仆把房间门打开,告知林三柱就是这一间房后,就转身忙旁的事去了。 房间很大,中间还用木板做了隔断,外面半间稍微小一些,在左右靠墙的位置,各有一张书桌摆放着,林远秋看到,其中一张书桌上,有笔墨和书本放着,看来这间宿舍已经有人住着了。 果然,等林远秋再走到里间时,就看到其中一张床铺上有被褥叠放着。 今早从家里出来时,林三柱特地带了一块抹布在身上,这会儿正好能派上用场。 放下包裹后,林三柱就提着木桶出去打水了,方才走进院子时,他就看到墙角那边有口水井。 等把水打回来,林三柱忍不住提醒,“远秋,平日里你不要往井台边上去,知晓了吗?” 刚刚林三柱可是看到了,那井台边上虽有大石板盖着,可小心无大错,他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林远秋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中饭时间,林三柱也不好在这里久待,再三叮嘱,让林远秋一定要吃饱饭、睡好觉后,就转身往外走。 看到自家老爹一步三回头的模样,林远秋都不敢朝他多看,因为他的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着转了。 林远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好的咋就流眼泪了呢。 只是,还没等林远秋想明白怎么回事,就有嗒嗒嗒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紧接着,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小男孩跑了进来,红通通的脸蛋,亮亮的双眸,而最为显眼的,恐怕就是脖子上挂着的那根明晃晃的长命锁了。 第48章 念学 周子旭心情激动, 一个人住了这么久,如今终于又来了同伴,他可一定不能再让人跑了。 想到这里, 周子旭圆圆的小脸蛋上满是热情的笑, “我已经知道你的姓名了,是昨日叔爷告诉我的, 叔爷还说你已考中了县试,可真厉害啊。哦, 对了对了,我叫周子旭, 跟你一样,今年也是八岁,咱俩从今日开始, 可就是室友了,现下你快些跟我走, 叔爷让我过来领你去饭堂吃饭呢。” 林远秋听后笑着点头,“多谢周兄!” 心里却在琢磨,姓周, 又喊夫子为叔爷, 难道这是周夫子的侄孙子? 还有,刚刚对方那一瞬而过的兴奋, 林远秋可是看的真真的,所以到底是咋回事?难道这娃儿是一个人住得太孤单,早就盼着有个同伴来了? 没等林远秋想出个所以然来, 周子旭已经转身往屋外走, 边走边还说道, “咱们得动作快些, 早上我看到祥伯有买鱼回来,想来今日中饭肯定有红烧鱼吃,我可是最喜欢吃红烧鱼了。” 一听中饭吃红烧鱼,林远秋哪里还会去想别的,把开着的书箱合上后,就疾步跟了上去。 饭堂在第二进院子里,这会儿正是饭点,林远秋看到,屋里已有十几名学生在吃着饭了。 空气中飘着鲜美的香味,林远秋吸了吸鼻子,嗯,果真是自己熟悉的红烧鱼。 周子旭速度飞快,没等林远秋询问碗筷的位置,就已经跑到大木桶那边,然后把筷子和大陶碗都拿了过来。 每人两个碗,一个盛菜,一个盛饭,在这里,每顿饭基本都能保证两个菜,不过大多时候都是素菜,到了逢五的日子,才会有荤菜吃,有时炒肉片,有时炖鸡肉,还有时是烧鱼块,像今天,就是一大锅红烧鱼块来着。 在私塾吃饭的学生,除了束脩外,每月还需另交两百文的饭钱。 两百文虽听起来不多,可整年算下来,那也得二两多银子了,再加上束脩,还有四季给夫子的节礼,以及笔墨纸砚上的花销,林林总总加起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所以,普通人家,供孩子念书,并不容易。 看到新来的学生,祥伯满眼慈爱,脸上的笑容更是和蔼可亲,这是祥伯的习惯,每回有新生过来吃饭时,祥伯都会特别热情,在祥伯看来,娃儿刚刚离家在外,心里肯定害怕,所以他一定要多给些关爱才行,这不,等林远秋把陶碗递过去时,祥伯不但帮他舀了大半碗米饭,就连那打菜的木勺,都特地往深了挖。 所以,等林远秋看到自己菜碗里,不但有七、八块鱼肉,还有两根鱼尾巴时,乐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见状,周子旭急了,忙伸长脖子往菜盆里瞧,鱼尾巴应该还有的吧。 祥伯把木盆往自己面前拉了拉,“子旭,你凑这么近做啥,你看,口水都快掉到菜盆里了。” 一听这话,周子旭忙退了回去,伸手摸了摸嘴角,咦,没有口水啊。 再抬头,却见祥伯正忍不住的笑,知道方才是在逗自己玩呢,周子旭便逮住了耍赖的由头,跺着脚道,“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吃鱼尾巴,祥伯,子旭要吃鱼尾巴!” 祥伯摇头,“没了,拢共两条大青鱼,哪来这么多鱼尾巴。” 周子旭嘴巴扁扁,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 “要不我分你一根吧。” 听到两根鱼尾巴全都在自己碗里了,林远秋觉得这个时候自己有必要客气一下,不然两人住在同一个宿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不好意思啊。 本以为对方一定会摇头拒绝的,毕竟若换作是自己,肯定不好意思才对。 哪知,周子旭并不按常理出牌,听到林远秋要分一根鱼尾巴给他后,忙连连点头道,“好啊好啊,走 走走,咱俩坐那边吃去!” 然后,林远秋就看到,自己碗里那块大一些的鱼尾巴,被周子旭兴高采烈的夹到了自己碗里。 他他他的心简直在滴血啊。 活该,谁让你假大方来着。 还有,林远秋有种强烈的预感,觉得眼前之人,绝对是自己今后吃鱼尾巴道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午休过后,林远秋背着书袋,与周子旭一起去了学堂,从现在开始,他得正式上课了。 虽买了书箱,可今日从家里出来时,林远秋特地把书袋也带着了,总觉得背书袋比书箱要方便一些。 子青馆有班舍两间,分为甲班和乙班。 乙班的学生基本都是刚开始蒙学的,年龄大多在五岁到十岁之间。 而甲班,则是已经开始学四书和五经的,甲班的年龄差比较大,有和林远秋这般七八岁的稚童,也有十五、六岁的束发青年。 学堂里并没有童生,只有五六个和林远秋一样考中县试的学子。 不单子青馆这边,就是隔壁长亭书院也没几个童生,林远秋也是前两日才知道了原因。 听高掌柜说,考中童生的学子大多会去县学读书,因为在县学,不但能给免束脩,就连吃住都是不用花银子的。 最最重要的是,县学里还有两个举人夫子,单凭这点,就能吸引大多数童生前往了。 不过就算这样,整个县学的学子并不多,也是,童生哪里是这么好考的。 何况,年满三十岁的童生,县学就不会再收了。 听了高掌柜的话,当时林远秋就在想,若自己日后有幸考中童生,想来也会去县学的吧,毕竟能免束脩和食宿的诱惑,他也是抵挡不住的。 在上课之前,周夫子让林远秋做了自我介绍,而后按照个子高低,给甲班学生重新排了座位,没有意外,林远秋直接坐到了第一排的位置,正好和周子旭同桌。 林远秋看到,被换到后面一排的圆脸同窗满脸喜色,坐在第一排就代表个子矮,可见大家都是排斥的。 林远秋其实也很郁闷,可是这东西又不是靠努力就能成的,但愿再过几年,自己就能蹭蹭往上长了。 不过依着他爹的个子,林远秋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很矮才对。 而且冯氏的身高在女人当中也算可以的,哪怕将来他的身高基因来自娘亲,也不用担心会出现矮个子的可能。 所以他还是好好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今日周夫子讲了礼记中的乐记篇,采用的是讲解和提问相结合的形式,周夫子先让学生们把文章读上一遍,而后就逐字逐句开始解读了何为“大乐”,何为“大乐与天地同和”。 周夫子的提问也是随时随刻的,如“夫民有血气心知之性,而无哀乐喜怒之常,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此句何解?” 又如,“天地之道,寒暑不时则疾,风雨不节则饥。此句何意?” 在座的二十多名学生基本都会被周夫子点上一遍,与王夫子的打戒尺不同,若有未答出或脑袋瓜不在状态的学生,都会被周夫子罚站。 话说,人家坐着你站着,这样也挺尴尬的。 于是,一堂课半个时辰,学生们都是紧绷着一根弦,生怕分心被夫子抓了包。 这样的教学方式,林远秋也是头一回体验,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申时三刻是私塾的放学时间,家住镇上的学生直接回家,而像林远秋他们,把书拿回宿舍后,就到饭堂吃晚饭去了。 今晚吃的是面条,面里加了青菜和鸡蛋,再撒上葱花,让人看着就很有食欲。 林远秋觉得,照这种吃法,等自己下次回家时,爷奶肯定会 说他长肉了。 吃好了晚饭,林远秋和周子旭就各自提着木桶去饭堂提洗漱的热水。 这会儿还是四月里呢,光洗冷水肯定吃不消。 从宿舍到饭堂大约一百多米的距离,说起来也不算远,可要是提着一桶水的话,那就有些累人了。 这个时候,小木桶的好处就凸显出来了,原本周子旭还笑话林远秋的木桶太小,三瓢水就装满了,可这会儿,看到人家提起水桶都不带换手的,就有些羡慕了。 先前没得对比,还不觉得有多累,可现下,真是连空木桶都不愿意拎,实在太重了。 周子旭不明白,为啥同样是爹,怎么林远秋的爹爹就比他爹聪明许多呢,知道给孩子买小一些的木桶,哪像他爹,买的水桶恨不得能装下一头猪来。 洗漱之后,天渐渐暗了下来,宿舍里是有油灯的,不过灯油是每日临时给的。 这不,在天黑下来之前,老仆人就会提着装着油的竹筒,然后一间间上门来,给每盏油灯加上灯油,每次两勺。 林远秋看了看,一勺灯油大约十毫升,两勺就是二十毫升,按照十毫升燃烧半个时辰计算,那么二十毫升就相当于一个时辰了,照这个情形,九点之前就一定得睡觉了。 这就好比前世宿舍里的熄灯睡觉吧。 “咱们自己买些灯油不可以吗?”林远秋不懂就问,总要多了解清楚,日后才不会犯错。 周子旭摇头,“若是被忠叔逮到了,可要被罚十天不能点灯哩,到时上茅房都得摸着去。” 看到对方脸上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显然已经尝过这种摸黑的滋味了,且肯定不好受来着。 是以,等油灯点到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时候,周子旭就催着林远秋快些上床睡觉,“咱们可不能把灯油全烧了,不然待会儿起夜,咱俩就得黑灯瞎火摸着去了。” 那好吧,睡觉睡觉。 林远秋把书合上,再放回到书箱里,而后脱了外衫,直接钻进了被窝。 见状,周子旭一口吹灭了油灯,屋里顿时漆黑一片。 今日起的早,加上又是坐牛车又是拜师的,到现在已有些困了,所以等林远秋闭上眼睛后,就阵阵睡意袭来。 只是,没等他完全进入梦乡,屋里有“唧唧唧唧”的叫声响起。 林远秋正纳闷这像蝈蝈的叫声从何而来呢,突然想起,四哥给他的“大将军”就被他放在床底下呢。 “林兄,你听到没,咱们房里有蝈蝈在叫呢。” 周子旭耳朵尖,特别是蝈蝈的叫声,简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所以他“唰”的一下坐起身,摸到桌上的火折子后,就把油灯点了起来。 然后掀被子下床,四处找寻起了蝈蝈。 “那个,那个。”林远秋有些不好意思,“蝈蝈就在我的床底下,是我养着的。” 林远秋原本是想把蝈蝈给放生的,可想起四哥对蝈蝈的宝贝劲,就有些不舍得。他想着要不干脆先养着,等旬假时,再带回去还给四哥好了。 所以林远秋把草笼子放到床底下时,还特地摘了几片嫩叶塞到笼子里,当作给蝈蝈吃的食物。 原本以为这样养着并不碍事,没想到这东西居然叫出声来了,哦,不对,应该是林远秋忘记这东西是会发出声音的了。 而周子旭,在听到林远秋说这蝈蝈是自己养的后,顿时嘴巴张得老大。 不过,这眼光闪烁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在吃惊,反而给人一种特别激动的感觉。 没等林远秋弄明白对方这般兴奋是因为啥,就听周子旭哈哈大笑道,“原来林兄也喜欢养蝈蝈啊,嘿嘿,这真是太好了,这下我的南霸天和铁肚皮将军,还有金角大王和黑风大王,就不用搁在外头吹风 了。” 说着,周子旭趿拉着鞋,三两下拔开门闩,而后整个人就风也似的冲了出去。 不多会儿,在林远秋的惊诧目光中,满脸是笑的周子旭,又兴冲冲的跑了回来,在他的手里,正提着一长串的蝈蝈笼儿。 林远秋:“” 所以这人是到私塾念书来了,还是来养蝈蝈的? 第49章 斗蝈蝈 看到林远秋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周子旭只以为人家是被自己这么多的蝈蝈给羡慕坏了,便忍不住笑道,“林兄, 今晚有些迟了,等明日我就带你去捉, 告诉你哦, 咱们饭堂那边的草丛里,就有好多哩,都是个顶个的大块头。” 说着, 周子旭拿起其中的一个笼子,递给林远秋看,“喏, 这只就是我的铁肚皮将军, 不但打架厉害, 个头也是其他蝈蝈中的佼佼。” 没等林远秋看清楚草笼子里的铁肚皮将军到底铁在哪里,周子旭很快又收回手去,而后拿起另外一只草笼, 得意道, “看, 这就是金角大王,也是在饭堂那边抓的。” 周子旭没有说的是, 抓金角大王时, 他还一不小心把祥伯的腌菜缸子给打破了,后来叔爷去爷爷那里告了状, 害他屁股差点被打开了花。 等周子旭把自己的几只蝈蝈全都展示给林远秋看过后, 才突然想起, 自己还没看到林兄的蝈蝈呢。 “林兄, 你的蝈蝈叫啥名字啊?” 周子旭是越看林远秋越觉得遇到了知己,心想着,是不是自己的心里话被天爷爷听到了,不然怎么真的就给他送了一个这么好的室友过来了。 相同的岁数,差不多的身高,就连鱼尾巴都一样爱吃。 最最重要的是,他和林兄都喜欢养蝈蝈来着。 想起先前那几个闹着不愿意跟他同住一室的同窗,周子旭表示想不通,这世上竟然还有不喜欢蝈蝈的人,这实在太不正常了。 林远秋并不知道此时周子旭的心中所想,这会儿的他,正在发愁今天晚上该怎么睡觉的事呢,毕竟五六只蝈蝈齐鸣,这声音可不是一般的吵。 至于自己的蝈蝈叫啥名字,林远秋想了想,先前好像听四哥说叫它“大将军”来着。 啥?大将军! 一听林兄的蝈蝈也叫大将军,周子旭就有些不服气了,心说这名字哪是能随便叫的,他的铁肚皮才是真真正正的大将军好嘛。 “给我看看。” 这下周子旭也不顾地上的灰尘,趴下身子后,就伸胳膊把林远秋床底下的那只蝈蝈笼子拿了出来。 原本正唧唧叫得起劲的蝈蝈,在见到亮光后,顿时就收了声,两条长胡须一甩一甩,一副时刻戒备的状态。 而周子旭的那句“咱们比比看谁的更像大将军”的话,等看清草笼子里的蝈蝈后,就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周子旭突然发现,自己的“铁肚皮”在林兄的“大将军”面前,简直就跟小鸡仔碰到了大公鸡似的。 想了想,周子旭又把自己的“南霸天”和“金角大王”,以及“黑风大王”拿出来比了比,结果悲催的发现,居然没有一只能比得上的。 所以,这么好的蝈蝈是从哪里抓来的啊? 周子旭满脸殷勤,“林兄,你的大将军在哪儿捉的?下回也带我去捉一只呗!” “呗”字还未落音,油灯就灭了。 林远秋满脸黑线,看来今晚他俩得摸黑了。 而屋里的几只蝈蝈,没了亮光的干扰,又开始唧唧唧的唱起了歌来。 林远秋发现,人的适应能力真的很强,就拿他自己来说吧,起先几只蝈蝈此起彼伏的叫声,让他简直有种睡在草丛中的感觉。 可渐渐的,就没什么感觉了,再后来不管蝈蝈再怎么吵,自己都可以照睡不误了。 其实这也正常,他一个才八岁的娃,又不是七老八十的睡眠困难户,哪有睡不着的道理。 不过就算不影响睡眠休息,林远秋也还是准备等放旬假时,就把“大将军”给带回去。 不说家里人辛苦挣银钱供他念书,他不能在这些事上有丁点的分心,就是冲着周子旭对“大将军”这 般着迷的模样,他都不应该让它继续留在这里耽误人家。 这不,从那晚看到“大将军”后,周子旭就一门心思扑到了它的身上,不但时常帮着放出来溜溜,还会特地去捉了小虫子给它吃,用周子旭的话说,那就是吃了肉就能长得更壮实些。 看到对方这乐此不彼的模样,林远秋简直头疼,十分担心这家伙会沉迷在玩蝈蝈中,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这几日林远秋一直都在想,自己该用什么法子,把人给拉回来。 结果让林远秋没想到的是,他这边还没把好法子想出来呢,那边周子旭“不务正业”的毛病就一去不复返了,只不过过程有些“惨烈”。 原来,看到“大将军”的威武后,周子旭心里一直有个不服气的声音在叫嚣着,总觉得自家几只蝈蝈虽个头比不过,但并不代表打架不行。 于是,趁着林远秋去茅房的时候,周子旭就偷偷把“铁肚皮将军”和“大将军”一起放在了瓦罐里,准备让它们好好比一比打架的本事。 哪知才两个回合,“铁肚皮将军”的后腿就被“大将军”给扯了下来,且另一条腿,也有很快就要被咬下来的趋势。 见状,周子旭急了,赶忙又把“南霸天”和“黑风大王”,以及“金角大王”倒进了瓦罐,想着能把“铁肚皮”给救下来。 谁知三只“援军”压根就不敢上前,几番躲闪之后,全被“大将军”招呼了个遍。 那残肢断臂齐飞的画面,吓得周子旭一时呆愣当场。 等林远秋从茅房回来时,就看到周子旭正靠在墙角边上哭的伤心,在他的脚边,则是晚饭吃的鸡蛋面,吐的满地都是。 而那灰黑色瓦罐里的“惨状”,也险险让林远秋把晚饭给吐了出来。 只见,缺胳膊的,少腿的,还有那只叫“南霸天”的蝈蝈,已经趴在罐底一动不动的了。 只有林远柏的“大将军”,依旧傲立其中,搓搓爪子搓搓翅膀,得意洋洋的甩着脑袋上的两根长须。 林远秋飞快打扫了“战场”,除了那只“大将军”,其他“伤员”全都被他倒进了草丛里,算是由着它们“自力更生”的意思了。 没办法,因为它们的主人,已经不敢再看到它们了。 很快就到了放旬假的时候,今日周夫子特地给大家提早放了学,好让路远的学生有足够回家的时间。 周子旭是跟周秀才一起回去的,周家老宅在城西,从这边过去不远,不过周秀才一般也只在旬假才会回去。 等林远秋背着书箱出来时,看到他爹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爹!”林远秋飞跑了过去,许多天未见,他实在有些想爹爹了。 林三柱一把揽过儿子,然后从头到脚把人仔细打量了一遍,等看到儿子红扑扑的脸蛋时,心里总算放心了不少。 要知道,自从儿子在这边读书后,林三柱的心一直都在挂着呢。 “来,爹爹背你。”林三柱蹲下身子,让儿子快点趴到自己背上来。 林远秋也没客气,双手搂住爹爹的脖子,然后整个人就趴了上去。 林三柱笑弯了眼,背着儿子的感觉可真好啊。 “狗子,在学堂念书累吗?”话一问出口,林三柱立马想起,自己可不能再喊狗子了,别到时被狗子同窗给学了去。 想到这里,林三柱忙转头看了看身后,还好还好,没人。 林远秋摇头,“不累。” “那能吃饱饭吗?”这可是林三柱最担心的。 “能啊,爹爹,儿子在学堂每日都有白米饭吃哩。” 林远秋可没说假话,在私塾这些天,他每日吃得都是白米饭,虽都是碎米,可也不错 了,还有早上的白面馒头和稀粥,这些比起在家里时,都要好上太多。 只不过,若是早上还想吃煮鸡蛋的话,就需得另外再掏银钱给祥伯,一个鸡蛋一文钱。 林远秋也买过两回,用的正是他爹给他的零花钱。 他在私塾花银钱的时候不多,也没有掏银钱去外头买零食的习惯,所以爷奶和爹娘给的银钱,林远秋基本都没怎么动,如今他手上还有二钱碎银,外加四十二枚铜板呢。 而这些银钱,林远秋准备尽量省着点用。 再过几个月大哥就要成亲,到时给大嫂家的聘礼,装扮新房,以及置备成亲所需,这些都得要不少的银子。而且等大哥成了亲,很快就轮到了二哥娶媳妇。另外,大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等说上了亲事,马上就得置办嫁妆。 嫁妆对古代女人而言,说是护身符都不为过,太寒酸了肯定不行。 所以家里花银子的地方还多着呢,如今自己念私塾一年的花销就要不少,哪里还好意思时时问家里伸手啊。 林远秋准备等旬假结束后,也去书肆找找有没有抄书的活计,那日他在高掌柜书肆时,就看到有来拿书抄的学子,当时林远秋心里就有了这个想法,反正这活也影响不了学习,挣点零花钱也挺不错的。 想到高掌柜,林远秋立马想起了书套的事,来私塾的那日,他爹就跟他说了家里准备做书套卖的事,现下也不知道进展如何了,“爹,咱家的书套做的怎么样了?” “你娘和伯娘们正在做着呢,等回家后就能看到了,对了,上次你画在书套上的那朵小花就挺好看的,今日你娘还说等你回家后,就让你多画几朵,她好当作花样绣到书套上。” 林三柱边说边脚步飞快,虽刚刚已和林冬说好,让他多等自己一会儿,可也不好让人等的太久不是。 花样?林远秋很快想起自己画在书套上的花,那是一朵春兰。 在族学时,王夫子也时常会教他们画画来着,这朵兰花正是王夫子教的样式。 画画对林远秋来说并不是难事,要不是怕露馅,他可以一口气画出十几种不同的兰花品种来。 不过,林远秋觉得,等这次回去后,自己完全可以多画几种花样,到时若有人问起,就说在私塾跟夫子学的就行了。 父子俩很快就到了南城门停车的地儿,牛车上已有好几人在等着了。 让人家等自己总归不太好意思,林三柱跟众人道了谢。 “三柱你这般客气做啥,咱们都是同个村的,多等一会儿也是使得的。” “是啊是啊,都是一个村的,哪需这般见外。” 说话的是枉子大娘和林石媳妇,其他几个村人也跟着点头,都让林三柱不要这么客气。 这情形,让一旁的林冬感慨万千,这要是换做以前,谁会对林家老三这般客气啊,可自从他家儿子县试中榜之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果然老辈都说面子是靠自己挣来的,这话真是一点都不假。 今日小孙子要回家,吴氏特地让周氏用白面蒸了馒头,还有前几日远松岳父拿来的鲢鱼也给红烧了。 小孙子爱吃鱼,所以一直养在水缸里,专门等他回来再吃呢。 第50章 下聘 等父子俩到了家时, 天差不多已经黑了。 晚饭已端上了桌,不过在开吃之前,一家人都把林远秋好好瞧了一遍, 有说比先前长肉的,有说变白了的,还有说长高的。 最后老林头一锤定音,他家小孙子不但长肉了变白了, 个子也长高了。 林远秋伸手比了比自己的个头, 觉得变白长肉的可能性肯定有, 可这才十来天的功夫,就能肉眼看出长高啦? 没等林远秋发够呆,林远柏伸手把他往边上一拉,“狗子弟弟, 我的大将军哩?你可带回来了?” 那日林远柏一时兴起把“大将军”给了林远秋,之后就后悔的不行,先是害怕私塾里的夫子会不会把它给收缴了去,后又担心狗子弟弟从未养过蝈蝈,别到时给饿死了,再加上这几日与大牛铁蛋他们斗蝈蝈时老是输,林远柏就越发盼着“大将军”能早些回来了。 见对方这急切的模样, 林远秋暗自庆幸, 他就说这蝈蝈是四哥的宝贝来着, 幸好自己那日没给放了生。 “蝈蝈我已经带回来了, 等吃了晚饭, 就给你去拿。” 至于“大将军”以一敌四的光辉事迹, 林远秋决定还是不说了, 否则等四哥在村里一显摆, 那么全村人都会知道他带了蝈蝈去上学,届时家里人肯定也会知道,到时不但四哥要挨揍,他肯定也逃不掉,毕竟家里花了银子供你念学,可不是让你去私塾斗蝈蝈去的。 一听蝈蝈已经带回,林远柏自然高兴非常,忙点头如捣蒜道,“不急不急,咱们吃晚饭先。” 哈哈,既然“大将军”已回,那么明日他和三哥,又可以去“大杀四方”了。 吴氏把笸箩里的馒头给大家分了分,再给每人碗里舀上一勺鸡蛋汤,至于其他的菜,就没再一一分着吃了。 如今家里不似先前那般老是有吃不饱肚子的时候,自然不用再担心会有抢食的事发生。 何况,再过几个月孙媳妇就要进门,到时再你一勺他一瓢的分着吃,实在太过难看。 是以,吴氏决定,从现下开始,就慢慢把这个习惯给改了。 所以这会儿,她正不错眼的盯着几个小的夹菜呢,若是谁没规矩,夹起菜来一连好几下,那么吴氏立马就会一筷子打到谁的手背上。 好在挨过几回筷子后,孩子们都长了记性,没再给奶用筷子打他们手背的机会。 吃过了晚饭,林远秋把蝈蝈还给了林远柏,而后就跟着爹爹去看了书套,发现才十来日的时间,娘亲她们已经做了不少。书套上也都绣上了书名,有三字经,有百家姓,还有论语、大学等等等等。用的字样正是那日他写的,是隶书体,朴实率真,稚拙天趣,看着别有一番味道。 这次的书套,林三柱准备等存够了货,再送到高掌柜那里,省得还没挣上多少,就又被别人学了去。 对于爹爹的打算,林远秋肯定是举双手赞成的,古代没有专利,好的东西人家想学就学了,有些说不定还比你做的更好看,更畅销。 所以开头第一笔生意,能多挣就尽量多挣。 显然,吴氏和老林头也都是这样的想法,也对这批绣活抱了很大的期望,不然也不会光本钱就往里头垫了十六两。 回到房里,林远秋就点上了油灯,他得趁着在家的时间,多画一些花样出来。 梅兰竹菊贵为花中四君子,象征着文人所具的所有美好品格,所以,书套上的花样,林远秋准备全用它们好了。 两日旬假很快结束,在去过王夫子那儿一趟后,林远秋就又回到了私塾。 听到私塾里吃鸡蛋要另外付银钱后,这次出门时,吴氏又摸出二十枚铜板想让小孙子带上。 林远秋推却,“奶,银钱孙儿还有呢, 等用完了,届时再问您拿。” 见吴氏不依,林远秋又道,“奶,孙儿岁数还小,若是带太多银钱在身上总不太好,您就听孙儿的吧,等用完了,到时再问您拿。” 林三柱本也想让儿子把银钱带上的,一听这话,忙点头道,“狗子说的对,娘,咱们就听狗子的吧。” “狗子狗子,你还叫狗子,先前不是说好了,都不许再喊狗子的吗。” 吴氏边说边一笤帚朝小儿子甩了过去。 林三柱反应极快,一蹦一跳,笤帚连他的衣衫都没挨着。 林远秋觉得,他爹之所以没被笤帚打到,不是因为他的躲闪功夫有多了得,而是他奶舍不得对宝贝小儿子下手,才故意甩偏的吧。 哪知这想法才在脑海中升起,下一秒就见他奶三两步冲上前,一把拽过他爹的耳朵,而后弯腰捡起地上的笤帚,接着就朝他爹的屁股上拍去,“让你躲,让你跳,让你蹦,显得你很有能耐是吧。” “哎呦哎呦,娘,我的耳朵要掉下来了!” 林远秋:“” 刚刚绝对是自己判断错误,他奶下手可真狠啊。 这次的府试,甲班共有六名学子参加,可以说,除了林远秋,班舍里几个考过县试的学生都去了。 半个月后放榜,横溪镇除了长亭书院有两名学生上榜,其他人都名落孙山。 听周夫子说,这次横溪镇参加府试的学子共有八十七人,这么看来百分之三的中榜率都不到,由此可见,想考中府试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让林远秋每日听课,更用心了许多。 周夫子讲了这次府试的策论题,林远秋发现答题方式和前世的议论文很像,也是先阐明论点,说出自己的见解和主张。然后是论据,用事实论据和理论论据来增加说服力,最后才是再立论。 有了这些的认知和总结后,林远秋突然觉得,写策论好像也不是很难了。 这日,吃过中饭,趁着午休时间,林远秋去了一趟高掌柜的书肆,想去问问有没有抄书的活计。 听到林兄的打算,周子旭忙也跟了上去,先前一起住的室友就在抄书来着,当时就看得周子旭心动,也想试着去抄一抄,总觉得自己挣银子的感觉肯定很不错。 是以,这会儿看到林远秋去书肆,他当然也要一起去看看了。 见林远秋过来,高掌柜笑着招呼,以为是买笔墨或者纸张来的。 林远秋也不磨叽,直接开口问道,“高伯,书肆里有抄书的活计吗?远秋想趁着闲暇,抄些书。” 身后的周子旭也熟络道,“高伯,我也想抄书挣银子来着。” 抄书挣银子? 高掌柜一愣,抄书的活计他们书肆当然有的,只是这般小年纪的娃儿来要书抄,他还是头一回遇到。 高掌柜笑道,“肯定是有的,只是还得先看过你们的墨宝再说。” 那是自然,林远秋和周子旭齐齐点头。 不多会儿,店伙计就拿了笔墨纸张过来。 想了想,周子旭先提笔写下:“泛彼柏舟,在彼中河”八个字。见状,林远秋接着写到:“髧彼两髦,实维我仪。” 这是诗经中的鄘风篇,早上周夫子还让大家默写来着,这会儿两人正记忆深刻呢。 高掌柜拿起两人的字仔细看了起来。林远秋的字,原先他是看到过的,可现下再看,不但字体依旧工整,且比起先前来,还多了遒劲,想来平时没少练习。再看另一个娃儿的字,也很是不错,一笔一划写得非常清楚,这样的字,用来抄书,绝对没问题。 “不错,”高掌柜点头,“两位的字都可,抄书自是可以的。” 抄书是按字数结算的工钱,每抄一千字,可得工钱一百文。最后林远秋和周子旭都决定抄千字文,听高掌柜的意思,如今书肆最好卖的就是蒙学的书,虽能印刷,可比起手抄来,要贵上太多,所以,有好些父母还是愿意给孩子买手抄本的。 回到私塾,林远秋和周子旭先把白纸放到了宿舍,千字文他们手头就有,所以并未从书肆里拿抄书的样本。 等下了学,吃过晚饭,两人就飞快回了宿舍。 这会儿正是新鲜劲最足的时候,磨好了墨汁,两人就一刻没耽搁的抄写了起来。 其实也算不上抄写,毕竟千字文林远秋和周子旭早已背的滚瓜烂熟,所以,说是默写更为准确一些。 忠叔给每个宿舍依旧是两勺灯油,是以林远秋和周子旭也没敢抄的太晚,差不多到了戌时,就吹灯歇下了。 等到了第五日的时候,两人就把抄好的千字文送到了高掌柜那里。 先前说好了,由书肆装订成册的话,就需扣掉五文,林远秋和周子旭哪来的订书工具啊,就算有,他俩也怕把纸页给伤到了,所以还是由书肆来装订吧。 店伙计动作娴熟,很快两本新装订的千字文就出了炉,风高掌柜检查无误后,就分别给两个支付了九十五文的工钱。 周子旭笑得见牙不见眼,兴冲冲的回到宿舍里后,就把整串的铜钱拆了开来,而后一枚枚摊开,挨个数了一遍又一遍。 这可是周子旭第一次凭自己本事挣的银钱,心情怎么可能不激动。 林远秋也一样,虽数银钱的动作看着没周子旭那么夸张,可那堆满脸的笑,是骗不了人的。 九月的时候,林远枫下聘请期的日子到了。 都说一事不烦二主,这次吴氏依旧相请了王师母帮着出面,而给女方的聘礼,除了应有的糕饼点心,布匹衣裳,林家还给了八两银子的聘银。 当系着红绸的聘礼担子挑上牛车时,小高山村顿时炸开了锅,村民们可都记得先前张媒婆给林远枫说的那个哑巴姑娘,还说女方家可有二两银子的嫁妆来着。 可现下,男方家不说聘礼,光聘银就足足给了八两,所以,先前那张媒婆是瞧不起谁呢。 第51章 卖书套 听到林远枫娶媳妇居然给了这么多的聘礼, 大房众人可谓五味杂陈,他们真没想到, 二房的日子就这样悄摸摸的起来了。 可不就是起来了嘛, 乡下人家,有几个舍得拿出这么多银钱娶媳妇的,要知道, 这可是足足八两银子呢, 都能买上一亩上好的水田了。 想到水田,林全河心中的疑惑还是没得到解答,“爹,你说二叔如今日子好过了,咋还不见他买田买地啊?” 林金财也一直奇怪这事呢, 毕竟田地可是农家人的根本, 有了银钱后,哪家不是先置办田地再做其他。 可二弟倒好,又是盖房子,又是拿出这么多聘礼娶孙媳,家里却还是先前分家时爹娘给的那六亩水田, 这实在让人想不通。 莫非二弟是打肿脸充的胖子,林金财仔细一想,觉得这种可能性还真是有,毕竟城里人的闺女哪是那么好娶的。 再则,也没听说谁家就靠卖点绣活, 能发了财的。 所以,二弟怕不是已经把家底掏空了吧。 这样想着, 林金财心里终于舒坦了许多, 虽嘴上不愿意承认, 可谁愿意别家比自家过的好的,哪怕是亲兄弟都不成。 而林全河和金氏他们,在听了林金财的一通分析之后,觉得事实应该就是如此了,因为只有如此,才能说得通二房为何没有置办田地的事,肯定是手头已经没有银钱了。 想明白之后,金氏几人心里的优越感,顿时又蹭蹭往上升起,毕竟不管怎样,他们大房可是有二十四亩水田呢,就算一亩地价值七两银子,那也得一百六七十两了。 自从林三柱没再隐瞒包袱里背着的绣品后,村里人就都知道了他家在做绣活卖的事。 之后村里也有妇人开始学做扇套和笔袋来卖,为此,她们还特地去绣坊买了几件样品,准备照着上头的花色,依样画葫芦来着。 只是做绣活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这不,等做好的绣品送到镇上绣坊时,人家一番挑拣后,只收下了几件,其他的都给退了回来。 这下不但没挣到银钱,就连本也搭了进去。 这样的次数多了,妇人们就不愿继续再做,觉得还不如像先前那样打络子来得稳妥。 其实林三柱知道,若不是自家与书肆有供货契约在,现下想靠卖绣品挣银钱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所以这次的书套,家里人都是一样的想法,那就是做一笔大的。 是以,从四月到现在,近半年的时间,全家人都在忙活这件事儿,冯氏和周氏几人自不必说,每日做着的绣活就从未停歇过。 至于吴氏,自然包了家里所有做饭的事,春燕和春草两个则帮着奶择菜烧火。 林远柏和林远槐,基本每日都有捡柴禾回来。 而老林头和三个儿子,以及林远枫林远松他们,除了忙活地里的庄稼,其他时候也都忙在绣品的事上,帮着把绣布过水、晾干,帮着把布熨烫平整。 一家人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争取多做书套,这样就能多卖些银两。 过了九月,树上的柿子又到了快成熟的时候。 今年去山上摘野柿子时,老林头特地让三个儿子也跟着一起过去,这样一次也能多摘点,省得往山上跑得次数多了,会让村里人生出疑惑来。 十月的天很难得会有下雨的时候,这样的好天气自是十分适宜做柿饼的。 期间,林远秋正好放了两天旬假,于是也没歇着,和三哥四哥一起,帮着给柿子削皮。 就这样,一家人忙忙碌碌大半个月,终于把柿饼全都做了出来。 和先前一样,后院的几棵柿子树上,依旧会留一些柿子下来,等它们熟了,林大柱和林二柱就 会挑着去镇上卖。 到了十一月,兄弟三人又去了一趟县城,除了卖柿饼,还要置办林远枫成亲的东西。 俞掌柜早就在店里盼着了,看到兄弟三人过来,自是喜不自胜,这两年,靠着“吉祥如意饼”的生意,他家其他糕饼的销量都好上了不少。 说实话,若不是担心货源不稳定,俞掌柜这边早就应下好多想提前预定“吉祥如意饼”的客人了。 这次俞掌柜并没让林三柱他们把货送到铺子里,而是自己叫了车马,直接把客栈里的柿饼全拉到了自己家里。 之所以要这样做,还是防着被其他糕饼铺子的掌柜瞧见,若是让他们知道了货的来源,那么明年他的“吉祥如意饼”,说不定就要到别的铺子里了。 今年柿饼的卖价,每斤往上提了三文,原本林大柱他们也没想加价的,可这次雇马车的费用涨了二十文,既然成本上去了,卖价自然也要跟着往上涨了。 俞掌柜哪有二话,要他说,这兄弟三人也算是实诚之人,否则像这种独门生意,谁不是狠了心的往上涨价啊。 称了货,结了账,六百多斤的柿饼,一共收了二十一两银子。 和俞掌柜告辞后,兄弟三人就开始了各种采买,林远枫的婚期就定在这个月,离现在只有十来天的时间了,所以不管是酒席上的,还是新房里的东西,都该准备起来才是。 因要买的东西太多,担心几个儿子会有遗漏,吴氏和老林头特地让大孙子把需买的物什都一一写到了纸上。 如今这个家里,林远枫是除林远秋外,识字最多的人,平时一有空闲,他也常会提笔照着书本练上一会儿字,所以好些字林远枫都是会写的。 而家里其他人,除了老林头夫妻俩,或多或少都是识得一些字的,不说大家不时会跟着林远枫学上一会儿。就是周氏她们妯娌三个,绣了这么久的字,哪怕是猪头,都能把这些字给认明白了。 这话是她们婆婆说的,虽被说成了猪头,可妯娌三人一直都挺认同婆婆话的。 在妯娌三人看来,婆婆走过的桥比她们走过的路还多,所以多听婆婆的意见,肯定是不会错的。 就像此时,吴氏与周氏说起了大孙女春梅的亲事,依吴氏的想法,那就是不用太急着说亲,春梅虽已经十五,可她是腊月里的生辰,月份小着呢,家里大可以慢慢寻摸,一定要找个踏实会过日子的孙女婿才行。 其实吴氏还没说的是,等到了明年,小孙子大概率会去参加府试,届时若有幸考中了童生的话,那么大孙女的婆家,说不定还可以往条件稍微好一些的人家去挑。 姑娘家嫁人是关乎终身的大事,她这个当奶的,总希望孙女能找个好一些的人家。 虽这是吴氏心里的想法,可妯娌三人也都明白婆婆的意思。 不过刘氏和冯氏只在一旁听着,并没有插嘴,毕竟春梅是大嫂的闺女,她们可不好乱给主意。 只是刘氏和冯氏觉得,若换作是她们,肯定愿意再等等,反正女孩子十六岁说亲事也不是没有,镇上好些人家的闺女,不都是及笄之后才开始说亲的吗。 周氏有些犹豫,心里还是担心会把女儿耽搁成老姑娘的。 可一想到自她嫁到林家来后,还从未见婆婆拿错主意过,再说凭小侄子才八岁就能考中县试的本事,明年能考过府试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想到这里,周氏没再犹豫,点头应承了下来。 而春梅,压根就没往自己的亲事上多想,要她说,如今这样的日子多好啊,若是可以的话,她恨不得一辈子都待在娘家不嫁人才好呢。 等兄弟三人从县城把办喜宴所需的东西都采办回来后,周氏和刘氏,还有冯氏都暂停了手中的绣活,开始着手准备起林远枫成亲的事宜来 。 不过在此之前,老林头和吴氏决定先把家里的这批绣活给卖了。 过几日家里来来往往的人肯定多,届时若不小心被人过了眼去,说不得就得前功尽弃。 知道绣活很快就要换成银子,冯氏几人自然开心。 妯娌三人找来包袱布,把一叠叠整理好的书套全都用布包了。近七个月的时间,共做书套一千一百二十只,足足包了十几个大包袱。 去镇上时,林三柱并没把所有书套都带上,而是每种花样各拿了一只,总要先与人看了货谈好价钱再说。 看到林三柱过来,高掌柜笑着招呼,再过几日侄女就要嫁去林家,今后两家人可就是板上钉钉的儿女亲家了。 “他三叔,今日又送绣品过来是吗?” 自两家定下亲事后,高掌柜就一改先前林兄弟的叫法,而改称呼为他三叔了。 高掌柜有些不解,这个月的绣品前几日不是已经送过来了吗,怎么今日还有? 若真是这样,高掌柜就有些为难了,如今扇套和笔袋这些绣品的销量并不是很好,要是送了太多过来,一定会积压不少的货。 自己也是替东家做事,肯定不能盲目收太多货下来,不然东家肯定有话要说。 所以,高掌柜已经在心里琢磨拒绝的话该怎样说出口了。 别说,还挺为难的。 林三柱并不知道高掌柜此时心中的想法,他看到这会儿书肆里并无旁人后,就从包袱里,把十几只绣着不同花样的书套全拿了出来。 “这是啥?” 看到不是笔袋扇套这些后,高掌柜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好奇起眼前的东西来,只是等他拿到手上细瞧过之后,很快就明白这些绣品的用场了,因为上头都有书名绣着呢,论语,诗经,大学除了四书五经的书名外,还有三百千的,所以,这怕是装书用的吧。 “这是书套。” 林三柱让高掌柜拿了本论语过来,而后找出对应书名的书套,直接套了上去。 不大不小,正好合适,且在封面论语书名处的位置,还有一枝含苞欲放的红梅绣着,再有绣布上的云纹搭着,看着典雅了不少。 高掌柜实在想不通林家人的脑袋瓜是咋长的,怎么会如此聪明,不用多想都知道,这东西绝对好卖。 最后,高掌柜按照布料的区别给出了不同的价格,细棉布书套四十文一只,缎面带织纹的五十二文。 等林三柱说家中已有一千多只书套做好时,高掌柜因吃惊而张大的嘴巴,半天都没合拢过。 第二日,兄弟三人就把十几只包裹送到了书肆里,高掌柜先仔细查看了绣品,发现做工细巧,没有粗制滥造的地方。 接着清点数量,再是结算货款,最后共算得银钱五十二两三钱。 等林大柱把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及几粒碎银子,交到老林头手上时,老林头心里再次生出了买地的想法。 想着等忙过大孙子的亲事,再去问问哪里有水田可买。 十一月二十,黄道吉日,宜嫁娶。 说来也是凑巧,林远枫的大喜之日,正逢私塾放旬假,所以,今日的滚床童子,自然非林远秋莫属了。 第52章 林远枫成亲 新娘子的嫁妆昨日就已抬了过来, 总共有六台,除了四季衣裳,枕头被褥, 子孙宝桶,以及妆匣木箱外, 最让人瞩目的, 恐怕就是那四块用红纸包着的土胚了,这是代表女方家陪嫁四亩水田的意思。 村人们看得直咋舌,四亩水田少说也得二十七、八两了, 老天,这林远枫的岳丈家可真舍得啊。 没等婶子大娘们惊诧完, 就有跑去林家看过晒嫁妆的妇人回来告知,“哪止啊,那压箱银子还有十六两哩!” “啥!十六两?” 一瘦脸大娘惊得直拍大腿,“哎呦, 这哪里是娶媳妇啊, 这明明就是抱了个钱匣子进门好吗。” 其他人也是连连点头,可不就是钱匣子嘛,娶了这样的媳妇进门, 哪还用担心日后的生计啊。 “这周氏还真有本事,竟然给儿子相了一门这么好的亲。” “可不是嘛, 四亩水田, 外加十六两的压箱银,还有许多的衣裳被褥, 咱们小高山村谁家媳妇有这么多的嫁妆啊。” “何止这些, 那妆匣里不还有一套银头面吗。” “对哦对哦, 还有一套银头面哩!” 几名妇人正说得热闹, 一旁的林石媳妇忍不住开口道,“按理说,镇上不错的人家有的是,可远枫媳妇却特地嫁到了咱们乡下来,哎呦,这姻缘怕是天注定的吧!” 都说听话得听音,林石媳妇的一番话,让众人不免多想了起来,对啊,镇上啥好人家没有,可这家人却偏偏把闺女嫁到乡下来了,这做法实在有违常理。 再想起,先前村里就有人猜测远枫媳妇怕是个不齐全的,所以,这又是陪嫁水田,又是老多银子压箱底的,大概率就是这个原因了吧。 这样一想,那些原本心中嫉妒的人,此刻倒是好受了不少。 于是,第二日一早,在吃过早饭后,众人就匆匆往村西头涌了过来。 大家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都想看看,新娘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才会让娘家搭上这么多的嫁妆,是脑袋瓜不够灵光,还是瘸了腿,亦或是奇丑无比。 抱着看热闹心思的这些人里面,自然也包括了金氏张氏和许氏。 婆媳三人原本今日就要过来吃席的,所以这会儿早早过来,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是以,等被打扮成两个大红包似的林远秋和林远柏,准备到新房滚一滚喜床时,就被院子里围成堆的大娘婶子们给惊呆了。 林远秋心中纳闷,大嫂最起码得再过一个时辰才能过来,怎么看新娘子的人这么早就过来啦? 林远秋是昨晚回的家,是以并不知晓大嫂嫁妆在村里引起大反响的事,自然也猜不出这帮人是准备看笑话来的。 一般有喜事的人家,都会请了双亲俱在、儿女齐全的全福人过来帮着张罗喜礼。 吴氏请的是林有银的媳妇,村里人办喜事大多都是请的她,也算是老全福人了。 原本像这种童子滚床的事,该由全福人在一旁教着才是,可在林有银媳妇眼里,林远秋可是个有文采的读书人,那吉祥话自然是张口就来的,哪里还用她来教啊。 就连一旁的林远柏也是一副满脸期待的表情,在林远柏看来,他家狗子弟弟念书这么厉害,指定能一口气说出好多好多吉祥的话来。 想到滚好喜床后,就立马会有红包可拿,林远柏已有些迫不及待了,“咱们快些开始吧,四哥都听你的。” 林远秋黑线,这种事他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呢,哪里知道该怎么说啊。 再看在场的众人,已是一个个满脸带笑的在等着了。 林远秋觉得,今日自己若是没表现好的话,肯定会丢人丢到姥姥家去。 可是到底说些 什么好呢。 是早生贵子? 还是百年好合? 林远秋突然想起,前世在网络上,不是有好些结婚送祝福的热闹场景吗,自己大可以借鉴一下啊。 他记得以前有个同事结婚,就参照过网上铺床的视频,说的那些话,他可都记得一清二楚呢,自己只要把内容稍微改动一下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顿时淡定了许多,等组织好语言后,就牵过林远柏的手,两人往房里走去。 很快,大家就听到洪亮的嗓音响起,“走进新房喜洋洋,我给新人来滚床,滚床滚床,儿孙满堂,先生贵子再生姑娘,这张喜床真正好,夫妻恩爱过到老,这张喜床做的宽,堆了金山堆银山,这张喜床做的长,来年生个状元郎,先把喜被抖一抖,富贵荣华样样有,再把喜被裹一裹,日子越过越红火” 从脱了鞋上床后,林远柏就忙得不亦乐乎,等听到“被子裹一裹”的话后,又立马掀开被子,把自己和狗子弟弟都包到了被子里。 村民们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连着串的吉祥话呢,那啥金山银山的,还有生个状元郎的话,说得也实在太好了吧。 哎呦,真不愧是个会读书的娃儿。 而一旁的林有银媳妇,已经忍不住想让林远秋再说上几遍了,这样等她学会后,以后再给人当全福人时,就可以用上这些寓意极佳的吉祥话了。 辰时刚过,就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传来,这是新娘子的大红花轿来了吧? 果然,不多会儿,就有人飞快跑了过来,“快快快,快点鞭炮,新娘子接回来啦!” 一听这话,在门口候着的几个的族人,立马把挂在竹竿上的爆竹点燃了起来。 一时间,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彻了天际,绛红色的小纸屑随风飘落下来,地上全是红彤彤的一片。 等爆竹声一停,男孩子们飞快冲上前去,一个个用脚拨着地上的纸屑儿,想看看还有没有没炸开的鞭炮。 而大人们,则朝大红花轿围了上去,大伙儿都急着想看新嫁娘呢。 今日的林远枫一身大红喜袍,脸上是意气风发的笑,喜娘拿了红绸出来,接着,林远秋就看到了和电视里一样的场景,新郎牵着红绸在前面走,而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则手拿红绸,由喜娘搀扶着跟在新郎的后头。 等进了屋,小夫妻俩就开始拜堂,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而后送入洞房。 婶子大娘们也都跟到了新房里,特别是金氏婆媳三人,那速度,说是用跑的都不为过。 只不过,没一会儿,婆媳三人就都出来了,脸上的失望表情明显。 不多会儿,新房里又走出好几个婶子大娘来,也不知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这么漂亮水灵的新娘子,居然被说成傻的,这可真是坏到家了啊。 此时心中愤愤的婶子大娘们,全然忘记先前她们也是打着看好戏的心思了。 今日的酒席共摆了四十多桌,林氏族人差不多全都来了,吴氏也是难得的大方,每桌安排了四个荤菜八个素菜,主食除了米饭,还给每人分了一个印着大红喜字的白面馒头。 有妇人悄悄在心里算了算,这又是鸡又是鱼,还有大碗肉和红烧猪蹄的,乖乖,今日这一通喜宴办下来,至少得三两银子了吧。 哎呦,可真舍得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直至夕阳西斜,众人才渐渐散去。 等收拾好碗筷后,吴氏就把剩下的菜给帮工的妇人们分了分,还给她们每人装了一碗红烧肉,这是先前她就打算好的,大冷天的择菜洗碗可不是件轻松的活计,自己总得好好谢谢人家才是。 最后,几名妇人都满脸喜色的回了家。 酒席上的桌子 板凳都是从族人家里借来的,现下马上就要天黑了,只能等明日再还给人家。 今日收了不少的礼钱,吴氏想找几个儿媳把账对一对,可她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结果连个人影都没看着,吴氏正有些纳闷三人到哪里去了,就看到春草和春燕两人各捧着一碗红枣往屋后头去。 吴氏心下奇怪,忙也跟了过去,结果就看到两小丫头直接绕到了新房的后头,没等吴氏走近,春燕和春草很快就又走了出来,双手空空,显然刚才姐妹俩是给谁送红枣去的。 再看看新房的方位,吴氏心想,自己的三个儿媳总不会躲在新房后头偷听墙角吧? 果然,等吴氏走近后,就听到周氏刘氏还有冯氏的窃窃私语声传来。 “哎呦,我说大嫂,你说话声音能不能稍微小声点,咱们可别被发现了。” “晓得了晓得了。”周氏忍不住的笑,边点头边抓了颗红枣塞进了嘴里。 刘氏压低了嗓音,“明年这个时候,说不定大嫂孙子都抱在手上了,哎呦,想想都让人羡慕啊。” 一听这话,周氏更是嘴角咧到了耳朵根,“有啥好羡慕的,明年你家远松不也要成亲了,等再过上一年,你和二弟一准也当上爷奶了。” 刘氏嗯嗯嗯地点着头,两眼笑成了月牙,她可是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呢。 看到大嫂二嫂都是一副满心欢喜的表情,再想到自家狗子才八岁的年纪,冯氏心伤,等自己当上祖母,怕还得十年吧。 冯氏拍了拍周氏和刘氏,“你俩可就威风了,不像我,最起码还得再过十年才能当上婆婆呢。” “当婆婆有啥威风的。” 周氏和刘氏异口同声,虽嘴上这样说,可两人脸上的神情可做不得假,看着就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咋就不威风了,都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你看咱们娘,挥起大扫把来多威风啊,哈哈哈,幸好咱们都跑的快。” 周氏和刘氏也捂着嘴偷笑,可不就是跑得快嘛。 跑得快? 这话吴氏咋这么不爱听呢。 哼,要不是老娘留着手,还能由着你们一个个跑了。 想到这里,吴氏一个转身,四处寻起大扫把来。 很快,正与高翠你看着我,我望着你的林远枫,突然听到窗外传来几声哎呦,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他奶的大嗓门,“往哪里跑!” 林远枫忙推开窗户往外瞧去,只见他娘,还有二婶三婶,三人飞快在前头跑,而他奶,正举着竹扫把,在后头追着。 第二日的早饭,是新媳妇起来做的,不过周氏看到自家儿子有帮着淘米烧火来着。 小夫妻俩和和美美的,周氏自然高兴,她可没那些家务活必须儿媳妇做的规矩。 想起自己刚成亲那会儿,大柱不也常帮着洗菜烧火吗,那时婆婆也都没说啥呢。 吃好了早饭,就该新媳妇敬茶了,先是老林头和吴氏,再是林大柱和周氏,而后几位叔叔婶婶,高翠双手端茶,一一敬了过去。 等喝过了茶,老林头几人把早已准备好的红封放到了托盘里。 至于林远秋他们,在喊过大嫂后,就都收到了礼物。 春梅和春秀,还有春燕春草,每人是一对漂亮的银耳珰,而几个男孩子,除了林远秋是一套笔墨外,其他几人都是一套新衣裳来着。 “多谢大嫂!”几个小姑娘乐得合不拢嘴。 林远秋也捧着笔墨再次跟大嫂道谢。 两日旬假很快结束,这次送儿子回私塾时,林三柱特地又给拿了一床棉被过去,眼见天越来越冷了,可不要冻着儿子才好。 周子旭老早就在宿舍里等着了,在家 两日他可没闲着,这不,一本千字文又抄好了。 自从挣到第一笔抄书的银钱后,周子旭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每天除了上课吃饭,其他时候都在忙碌抄书的事,至于那捉蝈蝈养蝈蝈啥的,早就被他给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用他自己的话说,那就是,蝈蝈哪有抄书好玩啊,他只要一想到自己抄的书会被别人买了去,然后当宝一样的捧在手里仔细研读,就特别有成就感呢。 第53章 想法 接下来的几日, 周秀才侧重了策论的讲解,也让甲班学生做了好多往年府试中的策论例题。 林远秋知道,夫子这是在为明年的府试做着准备呢, 毕竟今年去参加府试的五名学子,主要还是困在了策论题上。 许是觉得学生们缺乏阅历的缘故,除了多做习题外, 周秀才还时常会让学生们去街市或者乡间走上一走,让他们多去了解当下布帛菽粟之价, 以及百姓们的生计。 每次出门时, 林远秋都能看到, 隔壁几家私塾也会有夫子领着学生出门。 看来, 众夫子的目的和想法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没有实践经验的支撑, 怎可能写出有实质、带真知的好文章来。 这样的做法,林远秋自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要知道,来到古代好几年,他还真没好好到四处逛一逛呢。 以前他跟着爹出来时,都是相当的赶时间,老担心会搭不上牛车,是以, 每次都是定点定位,买好了东西就直接回家。 所以,有好些地方,林远秋都还没去过呢。 比如此时, 他和周子旭, 就来到了先前从未踏足过的河溪街, 这边有好几家卖书画的铺子,等看到店内挂着一幅幅装裱好的画轴时,林远秋便停下脚步,仔细欣赏了起来。 墙上的画大多以工笔的居多,有花鸟,有山水,还有人物。而写意的,除了花鸟这些,就没有其他的了。 一旁的周子旭见林远秋站在画前好久都没移步,只以为他想买画来着,便上前压低嗓子道,“林兄,你若是想买年画,咱们就去集市,听祥伯说,集市那边可是有不少呢。” 现下正是置办年货的时候,那春联摊位上就有年画可买,好些人在买对联时都会带上几张年画回家,等除夕夜再往墙上一贴,算是增添年味了。 在周子旭看来,大过年的肯定要买喜庆一些的年画了,铺子里挂着的这些太过清雅,不太适合过年的气氛。 林远秋摇头,他自然没有买画的想法。 相反,此时的他,正在心里琢磨着卖画的可行性呢。 这段时日靠着抄书,林远秋已存下了二百八十五文铜钱,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在前世,林远秋就是个居安思危的人,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林远秋觉得,银钱这个东西,不管在任何时候,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所以,若能有法子多挣些银子,肯定是再好不过的事。 刚刚林远秋仔细看了这些画,觉得,若是让他来画的话,肯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毕竟前世自己读的就是美术专业,不管是工笔画还是写意画,他都是很拿手的。 只是不知这些画的价格怎样,想到这里,林远秋指着墙上尺寸最小的一副问道,“掌柜,这幅秋山松居图多少银钱啊?” 店掌柜也不欺小,并没有因为林远秋是小孩子,认为买画的可能性不大,而不搭理人家,只见胖掌柜笑着伸出两根手指,道,“两百文。” 两百文! 周子旭惊讶不小,这才四尺斗方的尺寸,居然要卖这么贵。 还有,自己抄了这么多天的书,挣的银钱也才两百多文呢。 何况,比起抄书,画一副画的时间不知要少上许多。 再想起,先前自己学画太过敷衍,如今看来,实在太不应该。 周子旭决定,等叔爷再教大家画画时,他一定要打起十二分认真,好好学画才行。 显然,这样的价格,林远秋也是没想到的。 惊诧过后,他也没管掌柜会不会不耐烦,忙又把边上的几幅花鸟图的价格,一一问了个遍。 等知道都得三百文往上的卖价后,林远秋心中激动,突然有种自己的前 世所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的感觉。 林远秋要求不高,自己画的画,只要人家能给到一半的价格,他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他的这一想法,在问了朱砂,赭石、石绿,以及石青这些颜料的价钱后,立马收了起来。 也终于知道,那些画为何会卖这么贵的原因了。 先前林远秋画花样,用的都是水墨,所以并不知道这个时代的颜料会这么贵。 这不,才圆圆的一小瓷盒,居然要六十文,要知道,这还是单一种颜色的价格。 林远秋算了算,自己若想把画画所需的几种主要颜色都买齐的话,最起码得花一两多银子。 想到自己手头的五百多文,林远秋只能暂时打消卖画的念头。 唉,等存够买颜料的银钱再说吧。 回到私塾,周秀才给甲班众人布置了今日的策论题目《言民事疏》,并让学生们结合这几日所学的尚书盘庚篇,阐明自己的心中所想。 林远秋心中早已有了开头,不过,在开文之前,他先引用了盘庚篇中的论据,只见林远秋提笔写到:“秋盘庚迁于殷,民不适有居,率吁众戚,出矢言曰:我王来,既爰宅于兹,重我民无尽刘。不能胥匡以生,卜稽曰其如台!先王有服,恪谨天命,兹犹不常宁,不常厥邑,于今五邦” 和老林头预想的一样,今年的全族宴,他家不用再像先前那样,坐在风口的位置了。 不过,能被安排在最靠前,且还与林有志相邻,这是老林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 原本他以为只是把桌子往前挪一挪而已。 再看离得不远的地方,他大哥林金财正一个劲的往他这边瞧,那眉头紧锁的模样,老林头都不愿去多看。 其实要老林头说,坐在哪里吃饭都一样,经过先前的几次冷遇,如今的他也看明白了许多。 第54章 小肚鸡肠 头一次坐在离族长族老这么近的位置, 几个男孩子都有些放不开,特别是林远槐和林远柏,连菜都不敢多夹。 要他俩说,还不如依旧坐到风口的位置呢, 那边虽然冻人, 可夹菜自由啊, 不用担心会错了规矩。 哪像现在,恨不得扒着碗里的饭, 连头都不敢多抬。 也不怪两人会这么着急, 实在是今日席面上有道他们从未吃过的烤羊排呢。 这羊排是高家送来的,昨日拿过来时,还一并告知了做法。 周氏向来在做吃食上有天赋, 听了亲家母说的做法后, 今日一早就收拾了起来。 其实做法也不难,先把羊排劈块焯水, 再重新加入清水,然后是生姜大蒜,还有盐。 等煮至六七分熟之后捞出, 接着小火烧锅,而后把一块块羊排放入加了少许油的锅里煎烤,等煎至两面金黄后就可以出锅了。 周氏还特地往羊排上撒了白芝麻,看着既养眼,又让人忍不住直咽口水。 至于那煮羊肉的汤,周氏也没有浪费,去婆婆房里舀了两碗白面, 等揉搓成一个个指尖般大小的面疙瘩后, 全都下到了汤里。 奶白色的肉汤, 再加上圆乎乎的胖团子,怎能不让人嘴馋。 这不,林远柏和林远槐实在没忍住,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后,就各自速度飞快的伸出了筷子,等拖了一大块粘着芝麻的羊排到碗里后,又目不斜视的舀了一大勺面团子羊肉汤,接着相视偷笑,而后低头大快朵颐了起来。 边吃,两人边还在心里替林远秋可惜,可惜今日学堂还未放假,不然这么好吃的烤羊排和肉汤,狗子弟弟就能吃上了。 比起这边的拘谨,女桌那边就要自在了许多,那香气四溢的羊排正好一人两块,吴氏又给每人舀了勺羊肉汤配着吃。羊排不腻不膻,外酥里嫩,肉质鲜美,而肉汤还冒着鲜香味美的热气 ,一桌人吃得欢快极了。 经过一个月的相处,高翠也算顺利适应了自己的新生活。 说实话,在没嫁过来前,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任谁到了一个不熟悉的新地方,都会感到害怕。 可现下,高翠觉得,能嫁来这个家里,实在是她的幸运。 相公对自己体贴入微,公婆从不为难人,爷奶和善,两个婶婶也极易相处。 还有小姑子和小叔子他们,对她这个大嫂也是敬重有加。 最最重要的是,爷奶公婆,还有叔婶他们一起商量家里的事时,从不刻意避开她。 且在三叔说起新绣品点子的时候,三婶还会让她一起帮着拿主意来着。 这让高翠非常感动,她是知道的,绣品生意可是家中主要钱银的来源,爷奶公婆还有叔婶他们能对自己这么放心,都表明,大家已经打心里把她当成家中的一员了。 果然伯父说得一点都没错,自己这是找到了好婆家啊。 论起绣活,高翠也是做惯了的,这不,跟着三婶学了两天后,就也开始帮着做起绣品来。 老林头和吴氏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两人想起舞龙灯时,龙身和龙尾都是紧跟着前头的龙头走的,所以只要龙头摆正了,那么后头的身子和尾巴肯定歪不到哪里去。 在夫妻俩看来,自家长孙媳妇就好比是得体懂事的龙头,想来接下来的几个孙媳,应该都会有样学样,像龙身和龙尾似的跟着龙头学了。 对于老林头和吴氏来说,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和和睦睦,再让人高兴的事了。 私塾是腊月二十四放的年假。 在回家前,林远秋特地去高掌柜那里买了一卷生宣和一瓷盒朱砂。林远秋想过了,自己虽暂时买不起多的颜料,可 他完全可以用水墨作画啊,到时再用朱砂点出浓淡相宜的杏花色,想来也是极美的。 对于自己准备卖画的事,林远秋谁都没想告诉。 原因很简单,一是解释不清楚自己这么好的画画手艺从哪里来的,二是林远秋也不知道自己的画有没有市场,如今还在尝试阶段呢。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自己必须以学业为重,所以画画啥的他只能抽空画上几幅,一定不能本末倒置了。 等林三柱过来时,已快午时了,道上积着雪,牛车不敢走的太快,所以就耽搁了时间。 看到自家爹爹被冻得通红的脸,林远秋有些心疼,“爹,其实儿子可以自己回家来的。” 林三柱拿出包袱布把床上的棉被包上,而后提起来往后背一甩,笑道,“这么大一个包袱,你能拿得动?” 林远秋想说拿不动自己可以放在宿舍先不拿回家啊,可立马想起,家里只有薄薄的一床棉被,不把这床拿回去肯定不行。 担心今日会下雪,所以昨天下午就有好些学生回去了,周子旭和周秀才也是昨晚回的家,这会儿院子里除了父子俩,基本就没别人了。 林三柱帮着把门窗关好,再检查一遍所带东西没有遗漏后,父子俩就一起出了子青馆。 没走出去几步,林远秋就看到了大堂伯和二堂伯,以及林文延和林文庆,还有林文进,几人正站在尚文馆的门口,在他们的边上,有一辆马车停着,而林全河和林全江,正把手上的包裹往车厢里塞,看来也是学堂放了年假,两人过来帮着收拾东西回家的。 在今年九月的时候,林文进也到镇上读了私塾,许是为了便于照顾,林文进去的正是林文延和林文庆就读的尚文馆。 尚文馆是吕秀才开办的,就在子青馆的隔壁。 虽两家学堂离得近,可今天还是林远秋第一次看到他们。 相比起两位堂伯的脸色淡淡,林远秋发现自家爹爹就自在了许多,不但笑着与人家打招呼,还跟他们聊了一会儿话。 在林远秋看来,像他爹这样大大方方的性子,才是真正能走四方的人,敞亮。 其实林远秋有所不知的是,林三柱先前可不是这样的,最起码在面对大伯一家时,可没现在这般笑容灿烂。 如今之所以会这样,还不是因为自家儿子有出息了嘛,儿子有出息了,他这个当爹的就底气足了,底气足了,自然要把以前所受的气给扳回来了。 想当初,大伯娘和堂哥他们可没少在背后笑话他,说他懒的都快生出虫来了,还说他这辈子也就这副没出息的样了。 这些话,林三柱可一直都记着呢。 如今,林三柱也不会用难听的话讥讽回去,也不会在他们面前念叨自家儿子的出息,林三柱知道,他只要在他们面前多开心开心就行,因为只有他越开心,越心情好,那么这些曾经瞧不起他的人,就会越心里难受。 所以,每次看到堂哥们臭臭的脸时,林三柱偏要满脸是笑的上去跟他们打个招呼,然后还会心情愉悦的和他们聊上一会儿。 等看到堂哥他们越来越不自在的表情时,林三柱心里简直开心极了。 林三柱也知道自己这样算是小肚鸡肠了,可是真得很解气好吗。 出门前,老林头特地交代要买些红纸回来,这样,等小孙子回到家后,就可以把春联写起来了。 林三柱和林远秋去了高掌柜的书肆。 几家书院的放假时间大多都定在今日,所以,等学子们都回家后,这边的书肆差不多也要盘点歇业了。 高掌柜正与店伙计在清点柜台里的书册,看到父子俩过来,忙起身招呼。 等听到林三柱是过来买红纸的 ,高掌柜也没耽搁,去库房把那卷带着洒金的红纸捧了过来。 “这可是县城那边匀过来的,喏,只剩下这一卷了,还是我特地留着的。” 之所以会留着,也是考虑到林家说不定要过来买红纸。 林三柱接过来打开,见纸面上亮闪闪的,果真比普通红纸要喜庆了许多。 想到写春联时肯定要用不少的墨汁,而自己书箱里的墨条只剩下小半块了,林远秋便让高掌柜给自己拿了块新的。 等付好了银钱,林三柱也没再逗留,道上有积雪,回村的路可不好走,若不早些出发,等到家时,说不定天都黑透了。 遂与高掌柜告辞后,父子俩就快步往南城门而去。 这几日正是忙着置办年货的时候,是以哪怕天冷的厉害,来镇上的村人也有不少。 这不,大筐小筐的年货,再加上七八个坐车的人,顿时把牛车给挤得满满当当的。 这样的好处就是,哪怕北风呼呼的刮着,大家也不觉得那么冷了。 林冬一甩皮鞭,牛车嘎吱嘎吱走了起来。 等到了家时,已是酉时了,天已经差不多黑了。 冯氏一大早就把儿子房里的炕烧上了,所以等林远秋吃好晚饭回到房里时,炕上已经暖烘烘的了。 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此刻,坐在暖和的炕上,手捧着书卷,林远秋自觉清爽恬淡,岁月静好。 第二日,老林头就让几个孙子忙碌起了写春联的事,林远枫和林远松两人裁红纸,林远槐帮着磨墨,至于林远秋,自然是写春联了。 写好的春联放在暖烘烘的炕上晾干,然后和去年一样,给大妮二妮家拿去一些,还有林远松的岳父家,也送了好几幅过去。 剩下的春联,老林头一幅幅卷好,等大年三十的时候再贴起来。 林远秋还特地写了十几张福字,准备到时贴到大家房门上。 许是林二柱他们出门送春联时,让村里人过了眼,不多会儿,就有村人上门讨要春联来了,更多的,是拿着红纸,让帮着写的。 见状,老林头干脆把堂屋里的两张方桌并拢,直接布置了一个写春联的台子出来。 第55章 水墨画 原本以为写上个半天也就差不多了, 结果让老林头没想到的是,第三日一大早,又有村民拿着红纸过来让帮着写春联了。 至于为何是第三日一大早, 那是因为第二日的时候, 大家都去镇上买红纸了啊。 而那些已经在镇上买了春联的村民们, 都有些后悔了起来,早知道他们就不那么着急买了。 不然这会儿让老林头的小孙子帮着写, 多好啊。 在村民们看来, 能省下银钱是其次,主要还是因为这是小童生写的字, 这样的春联往大门口一贴, 多有面子啊。 自林远秋考中县试后, 大家再谈起他时,都直接称之为“小童生”了。 村民们的理解就是,考过了府试才能算童生,那么考过县试自然就是半个童生了。 而半个童生不就是小童生吗。 看着陆续上门的村人, 林远秋心中感叹, 幸好已有好些人家已经买好了春联,否则百来户人家全都拿着红纸上了门来,他的手可吃不消。 不过就算是这样, 也不轻松, 毕竟家里要贴春联的地方多了去了,那什么院门、堂屋门, 卧房门、柴房门, 若全部都贴上门对的话, 那就得十几张了。 更别说还有些人家, 光堂屋里的木柱子就有好几根, 这要是把一根根的联对都贴上,至少得四、五对吧。 所以在看到小孙子提着毛笔没个停歇,吴氏恨不得把自家老头子好好骂上一顿。 让你搭桌子,让你显摆自家孙子的本事,这下看把小孙子累的。 老林头抱着烟袋锅子不敢吭声,他可是知道自家老婆子的脾气的,若是明明她有理,你还要不服气的回嘴,那么说不定大扫把就抡过来了。 这可不是老林头自己吓唬自己,想起年轻那会儿,他可没少被大扫把招呼。 如今可不比先前,自己马上就是要当太爷的人了,若还被挨了扫把,那多丢人啊。 看到这么多村人上门,林三柱就直接了许多。 他家狗子又不是专门给他们写春联的,这一波又一波的来,哪里吃得消啊。 而且有几个村人实在太不识相,自家写了不够,还要帮亲戚带,真当免费的劳力用起来不心疼啊。 是以,从第二日开始,林三柱就定下了写春联的规矩,那门联和对联每户人家最多只能写上六副。 这么一来,林远秋可就省力多了,不单是他,林远槐和林远柏两个轮着磨墨的,也都轻松了不少。 村民们能理解的居多,毕竟远秋还只是个孩子呢,这一天好几个时辰提笔写啊写的,肯定累的慌,再说若是觉得六副对联还不够贴的话,可以拿着红纸去金财家啊,他家不也开始帮人写春联了吗。 “啥!你说金财家也开始写春联啦?”一黑脸汉子问道,“昨日我还从他家门口路过呢,咋没看到动静啊?” 胖脸妇人点头,“是今早开始写的,就摆在他家院子里,你这会儿过去保证能瞧到,他家三个孙子都在写呢。” “哎呦,这么大冷的天居然摆在院子里,那还不冻死个人啊,走走走,咱们过去看看,正好我这边还差上几张,就让金财孙子再帮着写了。” “对对对,我这边也还差一些呢,走,咱们一起过去。” 说话间,就有好几个还差着春联的村民,往林金财家走去。 见状,老林头和林三柱,还有林大柱他们都松了口气,不管长房这么做是因为什么,自家能省下好些力气可是真的。 长房这么做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也想学着二房那样,好给家里带来好的名声了。 在长房众人看来,倒贴墨汁帮着村人写联对,可不就 是与人友善,往脸上贴金的事嘛。 说来,林金财还有些懊恼,心道自己怎么没早点想到写春联的事呢。要说文延和文庆,可比二弟家的远秋早上好几年念书识字呢,若那会儿他家就铺开摊子,帮村里人写春联的话,这会儿,自家的好名声怕是早就传到十里八乡了。 都说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有了好名声,大孙子的亲事就不用愁了。 是的,如今林文延的亲事正是林金财最发愁的事。 原本家里是想等他考上童生后,再说上一门好亲事的。 可现下,那童生什么的怕是还要再等上一等。 只是考童生能等,娶媳妇的事可不能再等了,没见那林远枫都已经娶上媳妇了嘛,要知道,文延和远枫两个可是一样的岁数。 想到前几日,媒婆说的东湾村的那家姑娘,家境与自家相仿,家里也有二十多亩地来着,听说那位姑娘也是个懂事贤惠的。 若是换作先前,这样人家的姑娘,林金财和金氏,还有林全河他们,肯定是满意的。 可人就怕有对比,只要一想到林远枫的媳妇不但是个镇上的,而且娘家还陪了这么多嫁妆,那么林家长房挑孙媳时,就会忍不住往同等条件上去寻了。 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等把过年的大馒头全都蒸好后,很快就到了年三十。 年夜饭自然是不能马虎的,一大早,周氏就和两个妯娌,还有大儿媳妇在灶间忙活上了。 冯氏洗菜,刘氏帮着切菜,周氏掌勺,高翠则负责烧火,四个人配合默契。 除夕夜肯定离不开饺子。 堂屋里,老林头拿着抹布把两张饭桌擦抹干净,然后林大柱揉面切剂子,林远秋在边上把一个个面剂子摁扁,林二柱和林三柱,则各自拿了根擀面杖,快速把一个个扁剂子搓成水饺皮。 一旁的四方桌那边,吴氏领着几个孙子孙女,正热火朝天的包着饺子。 说是热火朝天还真一点没夸张。 这不,林远柏和林远槐忙碌的“运送着”饺子皮,春梅和春秀,还有林远枫林远松,再加上吴氏,五个人动作飞快的包着饺子。 而春草和春燕,则把一个个包好的饺子放到屋外的竹帘上。 外头温度低,不一会儿就能冻上。 最后再把冻得硬邦邦的饺子装进一旁的空水缸里,这样就能吃上好多天了。 申时末,村里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这是已经有人家开始上桌吃年夜饭了。 周氏加快了炒菜的速度,等把这两碗肉片炒好,就齐活了。 一听马上就能开饭,林远柏和林远槐忙跑到了西屋,不多会儿,两人就抱出两大卷爆竹出来。 林远枫和林远松把爆竹挂到了早就预备好的竹竿上,只等饭菜上了桌,他们这边就可以把爆竹点燃了。 今日可是有不少的菜,除了炖猪蹄和炒肉片。还有味美咸香的卤鸡卤鸭,这是林三柱特地从镇上买来的,放到锅里蒸上一蒸后,就可以切块装碗了。再有外酥里嫩的炸肉丸子,鲜香味美的红枣老母鸡汤,最后端上桌的,则是林远秋最喜欢吃的红烧鱼。 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响,林家的年夜饭也开始了,一家人围桌坐下,热热闹闹吃饭自不必提。 今日的守岁依旧在东屋里。 见人都到齐后,吴氏把早就准备好的几块银子拿了出来,接着从大儿媳开始,一一分了过去,“这是给你们的,每房一两银子,当作你们自己的私房。” 说着,吴氏又把另一块小些的银子递给了高翠,“这里有五钱,也是给你们小夫妻俩的私房。” 见儿子儿媳都有些愣怔,老林头笑着说道,“我 和你们娘已经商量过了,往后就照这个数,每年给你们发上一回,至于该怎么花,全由你们自己安排。” 说罢,老林头又看向二孙子,笑道,“等明年远松成了亲,也跟你大哥大嫂一样,每年公中给你们夫妻发五钱银子的私房。” 给每房发银钱做私房,是老林头和吴氏这段时间都在考虑的事。 因为,自前年做绣品的分红停了之后,公中已快两年没有给每房分过银子了。 虽平日里的一应花销都有公中出,可手头总要给他们拿些零花才成。 所以夫妻俩一商量,最后决定,以后每年给三个儿子各一两的银子当作私房,而已成家的孙子,则每人五百文。 这样小夫妻俩日后想买些啥,就可以自己做主了。 一听到要成亲的话,林远松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小伙子忙低下头,不好意思了起来。 而坐在林远松旁边的林远柏,很快听明白了爷奶的话,这是说只要成了亲,每年就有私房领的意思吗? 看了看大嫂手里的银子,再想想那好玩的鞭炮,林远柏忍不住开口朝刘氏说道,“娘,儿子也想成亲!” 一听这话,正拿着几个没炸开的鞭炮,在那里掰啊掰的林远槐,顿时眼睛睁得老大,对哦,只要成了亲,自己就有数不完的银钱买鞭炮玩了。 林大柱和林二柱觉得,若不是大过年的不兴打孩子,他们准朝自家小儿子的屁股上,狠拍上几个巴掌。 不出意外,一觉睡醒的林远秋从自己枕头底下摸出了压岁钱,他用力捏了捏,硬邦邦的,应该有好多铜板来着,打开数了数,共有二十枚崭新的铜钱。 等起了床,爷奶的红纸包早就备着了。 除了爷奶给的,今日几个小的还收到了大哥大嫂给的红包,可把他们给高兴坏了。 和往年一样,给爷奶拜过年后,林远秋就跟着爹爹去族里拜年,先是族中的几位老长辈,然后是族长。 等再去过大爷爷家之后,大年初一的各种拜年算是结束了。 至于初二去姥姥姥爷家的拜年,林远秋并没有去,再过四个月就是府试,夫子的意思,是准备让他去参加。 而林远秋自己,也是想去考的,所以这些时日,除了完成夫子布置的习题外,基本每隔上两日,林远秋就会写一篇策论出来。题目依旧是夫子说的那些,只不过在写文章时,林远秋用了多种不同的论据和方法阐明。 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多练才能熟练,再难的题,只要练得多了,也就没啥可头疼的了。 每写完一篇文章之后,林远秋都会拿出宣纸画上一副画儿,这也算是劳逸结合了。 林远秋画的是大写意山水,虽没有彩色颜料,可光是墨色,他就能画出五种来,淡色的远山,焦色的山石,然后用浓墨勾画出山石的苍劲,还有清色的山溪,以及雨景中暗灰色的点苔。 看到远处的山林中似乎缺了一抹暖色,林远秋拿出那盒朱砂,用清洗过的笔尖挑出些许,再用极淡极淡的墨色晕开,而后把暗粉色,轻轻点在了竹林之间。 生宣的湿染性很快把这点点粉色晕了开来,随后变成了若隐若现的桃花林,宛如仙境一般。 这幅画,林远秋非常满意,想到自己还未落款,便提笔先在右上角的淡云处赋上诗句:寒山还苍翠,冬水日潺湲,倚杖草门外,临风听暮蝉。 至于落款,林远秋想了想,最后写下“桃源山人”四个字。 往后,这就是自己的笔名了。 就这样,接下来的半个多月的时间,林远秋除了习书做题,剩下的就是画画了。 而画画的时间,林远秋大 多选在了晚上,是以,包括林三柱在内,家里人并不知道林远秋一共画了六张山水画的事。 林远秋把几幅画小心卷好,然后放到了书箱里。 等过了明日的正月十五,自己又得去私塾念书了,林远秋准备到了镇上后,就先去一趟河溪街的书画铺子,总要看看自己画的这几幅画有没有市场才行。 第56章 卖画 到了学堂后, 林三柱就帮着把棉被送到了宿舍里。 一般情况下,学生家长也只能在私塾开学和放假的时候,才被允许进宿舍一趟, 其他时间, 基本只能在私塾门口等着, 若找孩子有事的话,可以让门房帮着传话, 直接把人喊出来就行。 帮着整理好了床铺,林三柱就准备回去了, 这几日还在正月里,牛车也不是天天跑镇上, 今天坐牛车的人没几个, 所以他得早点去牛车那儿, 别让人家就等着自己了。 比起第一次送儿子过来时的各种不放心,现下林三柱要适应了许多, 毕竟一直以来自家儿子都是懂事的, 从不做一些让他担心的事。 有时候林三柱会想,许是老天爷见他先前的养儿不易, 所以特地又送了一个懂事贴心的儿子给他。 可不就是懂事贴心嘛, 他家狗子打从五岁开始,就知道怎样照顾好自己了。天冷加衣,天热防暑,从不让爹娘多操一点心。 这几年,儿子除了生过几回冻疮, 其他啥毛病都没有, 且身子一天比一天壮实, 这可都是孩子自己把自己照管好的缘故。 若林远秋知道他爹的想法, 肯定会忍不住在心里说上一句:那是自然,好不容易重活了一回,他可不能一不小心又把命给丢了。 林远秋的担心可不是没有依据的,原身前头的两位哥哥以及原身自己,可不就是生病没了的吗。 就凭古代这么高的夭折率,他当然要照顾好自己了。 是以这几年,所有对身体无益的事情,如大冬天跑出去玩雪受冻,大热天出汗吹冷风喝凉水,还有吃饭挑食啥的,林远秋统统都不会去做。 虽这些所为,显得自己不够活泼,不符合小孩子的年纪。 可林远秋觉得,他本来就不是个正常的“小孩子”好嘛。 送走林三柱,林远秋看了看时间,差不多未时末,所以去一趟书画铺子应该还来得及。 想到这里,林远秋打开书箱,把卷着的几幅画都拿了出来,再找了一张毛边纸包在外头,这样就不用担心会不小心弄脏了画。 今日过来得早,且明日才是正式开课的日子,是以这会儿还没有多少同窗过来。 出了私塾,林远秋就往河溪街而去。 等到了那里,他直接去了上回去过的那家书画铺子,不知为何,许是合眼缘的缘故,林远秋总觉得那个胖掌柜是自己可以信任的。 胡掌柜一眼就认出了林远秋,心说这不是先前来过店里的小娃儿吗,不知今日过来所谓何事,难道又是来看画的? 不过胡掌柜的想法,在看到林远秋手里拿着的画卷后,就收了回去。想来,今日这娃儿是让他帮着看画来的。 作为开书画铺子的掌柜,自然对笔精墨妙也是极懂的,是以时常会有人拿了自己的画作过来,让胡掌柜帮着鉴赏。 也所以,等林远秋开口询问店里收不收画作时,胡掌柜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卖画? 卖谁的画? 总不会是这娃儿自己画的吧? 书画他们铺子肯定是收的,只是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画都收,不然卖不出去不说,还要往里搭进去裱画的银钱。 在胡掌柜看来,小娃儿的画就算画的再好,也肯定到不了可以卖的火候。 只是看着对面圆圆的小脸蛋,胡掌柜觉得待会儿自己拒绝时,尽量委婉一些。 “伪小孩”的林远秋当然看懂了胖掌柜的脸部表情,他也懒得多说,成不成的,把画打开看一看就行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便蹲下身子,把画卷放到地上后,就缓缓摊了开来。 这边胡掌柜还在组织着拒绝的话语呢,结果等他低头看清摊在地 上的画作时,忙哎呦哎呦的弯腰把画拿了起来,“哎呦,我说你这个小娃儿,咋把画给摆到地上了呢。” 胡掌柜边说边朝地上看了看,还好还好,店里铺的都是青砖,倒没泥巴什么的。 否则如此好的画作,若是给弄脏了,那就实在太可惜了。 本以为是这小娃儿自己画的画,现下看来,应该另有其人才是。 只是不知是谁,居然能画出如此老辣的线条,胡掌柜是看惯画作之人,只一眼,他就知道作画之人的功底扎实。 且像这种大写意的山水画法,他开书画铺子这么多年,还真没怎么看到过。 是以胡掌柜忍着心中的激动,小心把六张画作全都摊到了桌面上,而后看了看落款处。 桃源山人? 这名字他还从未听到过,难道是哪位大家新起的别号? 想到这里,胡掌柜转头朝林远秋笑道,“这画是谁画的啊?” 林远秋肯定不会告诉别人画画之人正是自己,至于是谁画的画,在过来之前,林远秋就已经想好了说辞,于是答道,“是小子的舅爷所作。” 原本林远秋想说是自己的哥哥来着,可后来一想,哥哥太过年轻,肯定没舅公来得有神秘感。 舅公? 果然,听了林远秋的话后,胡掌柜顿时一副了然的神色,心说,果真如自己猜想得那样,这应该就是哪位大家的画作了。 见林远秋没有想要多说的意思,胡掌柜也就没再多问,这点规矩他还是懂的。 只是,在定价上,就只能按着普通画作的行情来了,毕竟这些画上头只落了“桃源山人”的款,也没印个名章啥的。 最后胡掌柜给了一幅画四百文的价格,六幅画一共二两四钱。 林远秋在心里算着这几幅画的成本,六张四尺对开的生宣七十二文,然后就是墨汁和可以忽略不计的朱砂,所以,这次卖画,自己最起码挣了二两三钱。 若不是担心自己太过高兴,怕影响下次作品的定价,林远秋肯定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收好了银子,林远秋便与胡掌柜告辞,时辰已不早,从河溪街回私塾还得走上两刻多钟,他一个这么白净可爱的小孩儿,还是早些回去安全一些。 毕竟,古代的人贩子,自己在电视上可是看到了不少呢。 林远秋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胡掌柜就对那几张画仔细研究了起来,从线条上,从点墨上,还有那凉亭和船舫的画工上,胡掌柜迫切想知道这些画到底出自哪位大家之手,同时也想知道,到底是哪位大家,居然已经落魄到,靠偷偷卖画为生了。 正月二十,衙门出了县试报名的告示。 报名时间就在今明后三日,而县试定在二月二十八,也就是一个多月之后。 此次县试,周子旭也是要去参加的,除了他,还有甲班的另外十几名学子。 林远秋发现,甲班剩下的六名学子,包括他在内,都是已经考中县试的,所以这次县试报名,也算是整班出动了吧。 “林兄,县试是不是很难啊?”周子旭还是第一回参加,心里有些没底。 林远秋摇头,“我觉得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林远秋说的可不是安抚人心的话,在他看来,在背记文章上,周子旭就是属于老天爷喂饭吃的那种人,每次同样的一篇文章,周子旭都会比别的同学更快速度背下来。 这就是记忆力好的表现。 而县试考的大多都是书上的内容,像帖经,还有墨义中经文的注释,以及义理的部分,若是都能顺利把这些题目做出来,那么剩下的诗赋,只要达到中规中矩,就应该不会有啥问题了。 “你 当诗赋很容易啊,”说到写诗周子旭欲哭无泪,若是可以,他宁愿连背十几篇文章,也不愿写上一首诗赋。 叔爷一直说他积累太少,肚内空空,所以写出的诗句立意不明,不是太庸就是太散。 可周子旭觉得,庸俗和雅致哪是那么容易区分的,自己怕是还得再练上好久才能有所长进吧。 林远秋想起先前在书画铺子时,周子旭和自己说的话,便问,“你想想看,集市上卖的年画,与那天咱们在河溪街看到的书画有什么区别?” 有啥区别,这还用想吗。 周子旭不假思索道,“当然是一个俗,一个雅致啦!” 话毕,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林兄这是在教他写诗赋的法子吧。 见周子旭了然的神色,林远秋笑到,“这不是一下子就区分开来了吗,等写诗赋时,你就可以用这样的法子辩别庸雅。若还为难,你就用最笨的办法,比如回想一下书画铺子里的画是怎样的,是不是着色淡淡,不急不躁,且意境清雅,宛如春风拂柳一般。” 周子旭忙闭眼去感受林远秋所说的这些,淡云,青山,溪水,藤蔓,以及袅袅的炊烟升起 所以,灵感就这么来了。 周子旭心情激动,“林兄,我好像腹中已有诗华,你等等,我这就把它写出来。” 说罢,他便飞快冲至桌前,而后提笔蘸墨,很快就把诗句写了出来:水谷清音静岚处,烟茏山色桃源中。 可惜还差两句,想到这里,周子旭忙又闭上眼睛,准备把后头的两句好好感受出来。 周秀才作为作保廪生,自然也要跟着去县城一趟。 在出发之前,周秀才给甲班六人布置了杂文和策论,县试之后很快就是府试,可不能有丁点的松懈。 犹如开通了“诗路”的周子旭,这几日时不时会赋诗一首,等周秀才看过诗句之后,忍不住感叹,这孩子终于顿悟了。 难得被叔爷夸赞的周子旭,对林远秋自是一阵感激,并夸下“海口”,若此次县试得中,必定请林兄去醉香楼好好吃上一顿。 然后周子旭毫不犹豫伸出手指,与林远秋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林远秋自然不客气,不管是不是因为自己教的法子好,反正能吃上一顿肯定是极为开心的事,这说明人家考中了啊。 第二日一早,去报考县试的学子乘着马车往县城而去。 而林远秋,则准备先去书肆买些作画的宣纸回来,趁着室友不在的这两天半的时间,林远秋想再画几幅画送到书画铺子去。 见林远秋过来,高掌柜忙拿了一个油纸包出来,笑道,“原本想等午休时再给你送过来的,这会儿你过来倒是让我少跑一趟了,喏,这是糖炒栗子,给你带到宿舍吃。” 林远秋双手接过,“多谢高伯!” 自林远秋到镇上念书后,高掌柜时常会给他送些好吃的过来,有时是自家做的包子,有时是自家盐煮的花生,在高掌柜看来,孩子还小呢,他总要帮忙照顾着些才行。 林远秋的感谢也是发自内心的,虽然他们是亲戚,可这世上,没有人有义务对你好,人一定要懂得感恩才行。 虽夫子不在,可林远秋和其他五名甲班同窗并未散漫懈怠,吃过中饭后,几人就开始在班舍里做起了夫子布置的杂文和策论。 吃过了晚饭,林远秋便早早回到宿舍,而后把宣纸铺开,接着又画起了水墨山水来,等画好一幅后,天差不多黑了。 每到这个时候,忠叔就会送了灯油过来,依旧是两勺。 林远秋把油灯点上,两勺灯油加上昨晚还未用完的,应该可以燃上差不多一个半时辰了,按照自己的作画速度,林远秋觉 得,今晚自己最起码能画出三幅山水图出来。 第三日的午休时间,林远秋和门房说了一声后,就速度飞快的往河溪街而去。 看到林远秋又拿了画作过来,胡掌柜自是满脸带笑。 上次那几幅山水图才装裱好挂到店里,就陆续被人买了去,可见喜欢大写意山水的人果然很多。 林远秋也没墨迹,把手中的几幅画全递了过去。 夫子他们待会儿就要回来了,自己得早点回去才成,虽策论和杂文已经做好,可被夫子逮到自己在外头晃荡,总归有些不好意思。 胡掌柜把画都打了开来,等看到全是山水图之后,连连点头,想来这几幅也很快会卖了出去。 这次林远秋用的宣纸尺寸是四尺全开的,比先前那六幅的用纸差不多大上一倍,纸张大了,自然卖价也要多上一些。 要胡掌柜说,这种尺寸的山水图挂到书房里最是合适,但愿以后都是这样的大小才好。 最后,胡掌柜给算了每幅六百文的价格,七幅画一共卖了四两二钱银子。 收好了银钱,林远秋没再逗留,与胡掌柜告辞后就直接回了私塾。 回去的路上,林远秋就在想,也不知道最小面额的银票是多少,若有十两银子一张的话,那么等自己再卖上一回画的时候,就可以让掌柜帮着把银子换成银票了,这样自己收着也要方便了许多。 第57章 报名府试 等县试报名回来后, 林远秋发现,同窗们念起书来,更用心了许多。 而这段时间, 饭堂里的伙食也由原先的逢五之日吃一次荤菜,改为三天一顿了。 林远秋明白周夫子的用意, 这是想让赴考的学子们有个好的身体, 能顺利应对接下来的考试吧。 因着考试在即,这个月的旬假自然也取消了。 林三柱送绣品到书肆时, 特地过来私塾探望, 顺带拿了件稍微薄一些的外衫过来。 马上就要开春了, 有件薄衫备着,等哪天天热时,也好随时换下厚厚的棉袄。 等见到自家儿子面色红润,精神头十足后, 林三柱才稍稍放下心来,“你可不要念起书来就不知休息,也别熬夜,横竖咱们岁数还小呢,就算这次考不上也不打紧。” 林远秋笑答, “爹您放心吧, 儿子每晚都是不到亥时就上床睡觉了的。” 熬夜可是最伤身体的事, 林远秋自然不会去做。 想了想, 林远秋问起了家里买水田的事,大年三十那日, 他就听爷奶说起了此事, 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林三柱摇头, “可不好找, 如今日子太平,谁家会把好好的地给卖了,别的村子倒是有几块往外卖的水田,可离着咱们小高山村有些远,若买下这样的地,平时打理起来实在不方便,咱家也就没要。” 所以,想买水田,怕也只能慢慢遇了。 “爹,咱们屋后头那块山能买吗?儿子觉得,若是买不到水田,咱家不如就买块山吧。” 林远秋说的这块山离他家不远,走上半刻钟差不多就能到了。 说是山,其实并不高,看着就是一个大山坡的样子。 许是离着人家太近,村里人时常上去砍柴伐木的缘故,山上的树木并不茂盛。 也正因为如此,开垦起来要轻松了许多,届时种上豆子玉米啥的,不是挺好的吗。 何况,那山上还长着五、六棵野柿子树呢,若把山买了下来,这些柿子树就是他们家的了。 而听了儿子提议的林三柱,此刻想到的却是,要是自家把那块山买下来,就可以买些柿子树苗种到山上。 且那柿子树若是照料的好,三、四年就可以结上果子,等到了第五年,那就是盛果期了。 林三柱只要一想到,那满山的柿子都被做成柿饼卖银钱的场景,心中就不由激动了起来,想到立春过后,镇上说不定就有卖树苗的贩子过来兜售生意,若是来得及的话,过几日就可以买了柿子树种到山上,这样不就能早上一年摘果子了嘛。 越想越觉得耽搁不得,于是林三柱留下一句“爹这就回家与你爷奶大伯他们商量去”的话后,就满脸是笑的离开了。 看到林三柱匆匆的背影,林远秋心想,他爹怕是想到更好的主意了。 而林三柱这边,等回到家后,就和老爹老娘还有大哥二哥他们提起了买山的事,并把种柿子树的想法和好处都一一说给了大家听。 这几日老林头都在为买水田的事发愁,先前没银子时,日日想着攒银子买田,压根就没想过,还有买不到水田的时候。 远枫媳妇诊出了身孕,而今年远松也要成亲,成亲后说不定马上也会有孩子,往后这个家里,人丁肯定会越来越兴旺,所以只有六亩水田哪行啊。 至于大孙媳妇的四亩嫁妆田,那是亲家给自家闺女的体己,可不能算在公中。 昨日老林头又去十里外的杨家村打听,还是没听说有卖水田的人家。 这下老林头算是彻底没了想法,除了耐心等待,也只能是耐心等待了。 可这会儿,听了三儿子的话,老林头顿时眼睛一亮,对啊,他咋没想到呢,既然买不 到水田,自家完全可以先买山啊,就像老三说的,买了山种上柿子树,这样就能银钱生银钱,总比让银子干放着的强。 而一旁的吴氏,则立马想到了那块山上的蘑菇和野菜,心想,若自家把它买了下来,那么这些东西就都是她家的了。 到时自己想挖多少就挖多少,想怎么采就怎么采。 对于三弟的好主意,林大柱和林二柱肯定赞成。 在他俩看来,买了山,不但可以种上柿子树,还可以在树下套种其他的作物,如毛豆和玉米,还有各式的菜蔬。 所以,这买山的事,想想都合算。 拿定主意后,老林头就去了里正那儿。 之后的几日,丈量山地,支付银两,再是去衙门登记地契。 山地的价钱是按着亩数来计算的,那块山头共有十五亩,每亩二两,一共付了三十两银子。 丈量山地的那日,好多村人过来观看,大家心思各异,有觉得把银子花在买荒山上着实可惜的,有觉得买山地还不如买水田的,而更多的人则是心中惊讶,真没想到那绣品生意这么挣银钱,你看,林大贵家居然连整块山头都买上了。 为了稳妥起见,在离县试开考还有七天的时候,周秀才就让参加县试的学生们去往县城了。 至于周秀才自己,他准备开考前一日再过去。 林远秋和其他五位甲班学子到门口相送。 马车即将开动时,周子旭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朝林远秋笑道,“林兄等着哈。” 林远秋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着?等什么?什么等着? 呆愣也只是片刻,很快林远秋就明白了周子旭的意思,这是让自己等着吃醉香楼的招牌菜吧。 都说打战打的就是士气,而考试也一样,林远秋有强烈的预感,就凭周子旭方才说话时的十足信心,这次县试肯定能考中。 室友不在,让林远秋又有了作画的空间,且他觉得,一整天做习题的疲累,在画上一幅水墨画后,就能很大程度的得到缓解。 林远秋好笑,自己这也算是学习挣钱两不误了吧。 等存了六幅画时,林远秋又抽空去了一趟河溪街,从胡掌柜的满脸热情中,林远秋就能猜出,自己的画作应该是属于比较畅销的那一种。 六副四尺全开的山水图,一共卖了三两六钱银子,这次出来时,林远秋把银子都带在了身上,准备让掌柜帮自己都换成银票。 原本以为十两银子已是银票的最小面额了,结果胡掌柜告诉林远秋还有五两和二两的,最后,林远秋换了两张五两银子的。 “不知你家舅公能否帮着画张菩萨画像?”胡掌柜开口询问。 菩萨画像?林远秋没听明白,好好的,自己为何要帮着画图啊? 见林远秋愣怔,胡掌柜这才发现自己没把话说清楚,忙解释道,“是这样的,前几日有客人来铺子定了一幅菩萨图” 林远秋恍然,原来书画铺子还可以搞私人定制的啊。 不过画菩萨图肯定需要彩色颜料,而在卖水墨画上尝了甜头的林远秋,暂时还没有花一两多银子去买颜料的打算,所以这单子他肯定接不了。 只是没等林远秋摇头拒绝,那胡掌柜就从柜台中捧了作画用的一应物什出来,纸张,毛笔,砚台,色盘,以及包括朱砂在内的十几种颜料,另外还有檀香三支。 林远秋这才知道,原来在大景朝,画菩萨画像是极为讲究的,一应画具必须是新的不说,且作画之前还需洗手焚香,以示对菩萨的敬重。 等听到这幅菩萨图的工钱是五两银子后,林远秋已经狠狠的心动了。 为了再给自己添加一些动力,林远秋指 了指毛笔和砚台,还有那十几个小瓷盒的颜料,问道,“那这些” 果然,就听胡掌柜说道,“这些全都算在工钱里的,只是,若颜料用着不够的话,只能自行购买了。” 怎么可能不够呢,林远秋再次看了看那些颜料,觉得画上六、七幅菩萨像都没问题。 所以,自己若是接了这个单子,不但有五两银子的工钱,而且这些用过的画具包括剩下的颜料,全都归他了。 林远秋觉得,这样的大好事,怕只有傻子才会拒绝吧。 于是,在交了二两银子的押金后,林远秋就把所有东西放进了书箱里,今日因带着银子,是以林远秋是背着书箱过来的。 看着林远秋远去的背影,胡掌柜真是大大松了口气。 要知道,这幅菩萨画像已经订下十来日了,这几日胡掌柜问了好些人,都没一个愿接手的,其实也不怪他们,实在是那吕员外的老娘是个过分挑剔的,这菩萨画像,她先前也在别家铺子订过,后来画得没让她满意,最后连画也不要了,剩下的工钱更是没付。 若不是店伙计不知情把单子接了下来,打死胡掌柜都不会做这样的生意。 原本胡掌柜想着,要是过了今日还没人接的话,那自己就厚着脸皮,上门把定金给吕员外退了回去。 谁知这么凑巧,今日碰到这男娃儿过来卖画。 想到他“舅公”的画画本事,胡掌柜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期待一下。 这些弯弯绕绕,林远秋肯定不会知道。 吃过晚饭,他就直接回了宿舍,准备趁着这会儿创作欲爆棚的时候,把菩萨像给画了。 从河溪街回来的路上,林远秋就开始构思这副图了,包括人物的神态,整幅画的布局,以及颜色的搭配。 可以说,此时在林远秋的脑海里,已经有一副完整的菩萨图存在了。 而画菩萨图,最重要的肯定是面部表情,特别是眼睛,须得二分开,八分闭,这样的眼睛,寓意着二分观外,八分观内,二分观世间、八分观自在。 而这些,对林远秋这个术业有专攻的美术生来说,并不是件难事,且在画菩萨的脸时,林远秋还特地用了一些素描的画法,这样画出的五官,更显得立体,给人栩栩如生之感。 不出意外,等林远秋把画好的菩萨图送到书画铺子时,胡掌柜眼里除了惊艳就没其他了。 在胡掌柜看来,这幅画无论是着色,还是面部的慈悲神态,都是无可挑剔的,再加上线条的流畅,以及莲花坐台边上的善财和龙女,让人怎能不惊喜。 按理来说,像这种定制的画作,须得订画之人满意之后才能支付工钱,可胡掌柜却是直接把五两银子给付了。 店伙计惊讶,掌柜您就不怕那吕员外的老娘不要吗。 胡掌柜翻了个白眼,“怕啥,她若是不要,咱们挂在店里,或许能卖更多的银子也不一定。” 与林远秋考完县试就直接回来不同,周子旭他们是等放了榜才回来的。 这次,子青馆的十几名学子当中,有两人中榜,这其中就包括了周子旭。 而有两名考生中榜的成绩,已是相当不错的了。 是以,虽周夫子依旧神情自若,可从他轻快的脚步中,林远秋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喜悦。 周子旭说到做到,当天晚上就请林远秋吃了醉香楼的菜,他俩是直接叫了菜在宿舍吃的。 林远秋没让点太多的菜,一个翡翠玉蓉汤,一盘两人都喜欢吃的红烧鱼尾,还有香酥葱花肉,再加两碗白米饭,两个人吃得津津有味,最后一扫而光。 摸了摸空瘪的钱袋,周子旭感叹,可真是花钱容易挣钱难啊。 很快,县衙贴出了府试报名的告示,府试时间就定在四月二十八。 算上这次考中县试的两人,甲班这次参加府试的学子共有八人。 因着不放心儿子,是以,这次去县城报名虽有周夫子领着,可林三柱还是一起跟了过去。 第58章 考府试 除了林三柱, 一同跟着去府城的,还有周子旭的爹周兴, 孩子还小, 当爹的哪有不跟着的道理。 也是在今日,周兴终于看到了儿子嘴里常念叨的室友林远秋。 而在此之前,对于儿子的这位室友, 周兴也只是常闻其名,却从未见过其人。 从去年开始, 每次放假回家,周兴都会听到自家儿子说起同住室友的事,说室友怎样怎样的好, 和自己怎样怎样的合得来, 就连一样爱吃鱼尾巴的事也说了, 并且还说了室友教他写诗作赋的事。 种种这些,都让周兴非常好奇。 他是知道自家儿子的狗脾气的,加之先前还时不时会抓些蝈蝈养在宿舍里,这样的行径,室友讨厌都来不及,哪还会与他好好相处呢。 可这会儿周兴看着眼前的人, 一身蓝青色的小长袍, 头发梳至头顶, 而后用发带绑成一个高高的发髻, 再看他皮肤白皙,倒不像农家人的娃儿。 最让周兴惊讶的,是这个孩子的清亮的眼神, 不但透着聪颖, 还写满了沉稳。 对, 就是沉稳。 这下周兴总算明白,他家儿子为何从去年开始就变得懂事了许多,不但一改先前养蝈蝈的坏毛病,还时常会去书肆拿了书回来抄。 虽家里不缺这点银钱,可在周兴看来,孩子能养成勤俭的好习性,自然是好的。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儿子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改变,想来正是遇到了一个好榜样的缘故。 而这样的改变,作为家长的他,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再看林远秋的父亲,说话张弛有度,不油滑,果然“有此父斯有此子,人道之常也。” 去府城的路程有些远,等到了江州府时,已快申时末,这会儿府衙那边肯定已关了门,所以报名的事,只能等到明日了。 一行人就近找了家客栈住下,等放好了行李,林三柱并没歇着,而是向客栈掌柜打听了考棚的位置,他准备先把考府试时要住的客房给定下来,省得临时找不到合适的住处。 周兴一听,忙也说要跟着一起过去看看,还说最好两家能住在一块儿,这样到时能有个照应。 看到自家爹爹和林兄父亲一见如故的样子,周子旭心里自是极为高兴的,他觉得,没什么比两个好室友的爹爹也相处融洽,更让人开心的事了。 坐了大半日的马车,林远秋只觉屁股和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话说,这时候的马车轮胎虽做了避震,可那路不是一般的难走,有时遇到坑洼的地方,林远秋可以肯定,要不是他爹摁着他,马车一震一蹦时,自己的脑袋说不定都能撞到车厢顶棚上去。 比起先前的县试报名,这次周子旭可是放松了不少,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报名府试的,到时若是没考好,也无妨。 是以,没有心里负担的他,一路过来都是心情极佳的。 比如这会儿,在看到林远秋又是扭腰又是踢腿时,周子旭捂着肚子大笑之余,也跟着学做了起来。 先前在宿舍时,每天早晨起来,周子旭就会学着林远秋做些跑跳的动作。 听林兄说这样能长个子,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得来的道理。 想到自己还坐在第一排的位置,周子旭便毫不犹豫跟着学做了起来,想着若是有作用的话,那他就可以换到后一些的座位,这样等上课时,自己的一举一动就不会时刻被叔爷看在眼里了。 林三柱和周兴是差不多快吃晚饭的时候才回来的,两人已寻好了住处,定下的客栈离考棚不远,大约走上一刻钟就能到了。 虽每日一百五十文的房钱让林三柱实在肉疼,可他也知道,这些银钱是不能省的。 再说贵有贵的道理,比起那些须得走上小半个时辰才能到考棚的便宜客栈,林三柱宁愿多花些银子,也好让儿子少些奔波。 今日赶了这么多路,众人都有些疲累,想到明日报名还得忙上大半天,是以等吃了晚饭,大家就都回房歇下了。 第二日,一行人早早就去了府衙,今日正是报名人数最多的时候,不早些过去,说不定还要轮到明日去。 等到了府衙,果然已有好多学子在排队候着了,几人也没耽搁,很快就加入到了其中。 林远秋发现,今日来报名府试的学子,在平均年纪上,明显要比报考县试时的大上许多。他甚至看到,还有好多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也排在队伍里。 这让林远秋,不由想起苏洵说过的那句“莫道登科易,老夫如登天”的话来,再结合此刻自己看到的场景,足可见科举考试的难度了。 和报考县试差不多的流程,先是具结书,然后填表单,再由书吏填写浮票。 林远秋看到,在自己的相貌特征那一栏,依旧写着身小,面形圆,面色白,无须。 从府城回来后,林远秋就全心投入到了备考之中,特别加量了杂文和策论的练习。 对于这次府试,林远秋也不去多想自己到底有几成的把握,他只要做到不负所学就成。 江州府共有七个县,那日报名,林远秋就听有人大致估算了此次府试的报考人数,按每个县两百多人计算,那么七个县就有一千四百多人。 和县试一样,府试的录取名额也是五十人,等同于近三十名学子里面取中一个,这难度绝对不亚于前世的国考。 今年三门亭这边的几家私塾,包括长亭书院在内,共有一百二十九名学子参加府试,而这些人里面,并没有林文延、林文庆,还有林文进堂兄弟三人,因为不久前的县试,他们三人虽有报名参加,可并无一人中榜。 这让一心盼着好消息的林金财和金氏,还有林全河他们都失望不已。 也真正体会到了试举的不易。 这几日,林金财正琢磨着要不要把大孙子和二孙子转到族学来念书,毕竟,在他的认知里,二弟家的小孙子之所以能考中县试,肯定跟王夫子的教学本事脱不开关系。 文延和文庆这都连着两回没考中了,他总要试试别的法子才行。 原本在林金财看来,凭自家大孙子、二孙子在镇上跟着秀才夫子读书多年,那考试啥的肯定都是捷报频传的,可现下,唉! 对于老伴的想法,金氏头摇成了拨浪鼓,至于拒绝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哪有人念书往回念的道理,若是转到族学,你让文延和文庆怎么好意思!” 显然林全河林全江,还有张氏她们,也都和金氏一样的想法。 少数服从多数,林金财的打算也只能泡了汤。 大半个月的时间转眼就过去,在忙碌的复习中,很快就迎来了考府试的日子。 为了能多些适应的时间,和先前考县试时一样,林远秋他们早在七天前就到了江州府。 而这几日,除了下楼吃饭,林远秋基本没外出过,都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在林远秋看来,越临近考试越是不能放松。 为了不影响孩子看书,白天的时候,林三柱都没待在客房里,除了到楼下大堂和其他陪考的家人聊天之外,他还会去街市上转一转,等看到好些铺子里都有书套卖后,林三柱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是自豪?还是无奈? 应该都有吧,毕竟看到自家儿子想出的好点子能被大家认可,他这个当爹的哪有不骄傲的道理。 而无奈,当然是因为学得人多了,自家挣的银子就少了啊。 再看到有些书套上绣了更精美的花纹,林三柱不免感叹起做绣品的竞争压力。想着等这次回去后,他得再想些巧思的绣品出来才行。 还有那笔套和水筒套,林三柱准备也用卖书套时的法子,等多存一些再往书肆送,否则很快被人学了去,自家想再多挣些银子就难了。 至于往后,林三柱想到了那座新买来的山,上面已种上了好多棵柿子树,林三柱觉得,或许等满山的柿子开始结果时。他们家就不用再为挣银子的事而发愁了。 四月二十七。 亥时正,参加府试的考生就提着考篮出了客栈,纷纷往考棚而去。 林三柱和周兴两人各自提着一个考篮,在他俩的前头,则是快步向前的林远秋和周子旭。 有了考县试的经验,两人都知道早一些进考场,就能多出好些睡觉的时间,就算睡不着光坐在号舍里养神,都比长时间待在考棚外头等着进场的强。 林远秋还清楚记得上回考县试时,自己光等着进考棚,就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当时他的手里还拎着一个考篮呢,那酸爽的滋味,林远秋可真不想再来第二遍了。 好在住的近的好处此刻完美体现了出来,这不,等快到考棚时,林远秋就看到门口排着队的学子并不是很多,当下心中就是一喜。 衙役在路两旁设了卡,再往前,送考的人就不能跟着进去了。 听到其他送考之人一句句“儿啊,你一定要好好考,家里都指望你”的话后, 林三柱摸了摸儿子的头,笑道,“等酉时出场时,爹爹过来考棚这边接你,晚饭咱们就吃红烧鱼。” 嗯嗯,林远秋朝林三柱点头,“爹爹,您快些回去补眠。” 担心会睡过了头,林三柱可是都没敢睡觉呢。 一旁的周兴对着儿子自是一通叮嘱,什么中午吃点心记得喝竹筒里的水,不然太咽嗓子。什么进号舍时一定要先查看角落,可别有蜘蛛虫子啥的。 原本周兴还想来上一句,“用心考试,可千万别有错漏”的话,结果在听到林三柱对儿子的叮嘱后,就自动收了回去,等再说出口时,已变成了“晚饭咱们也吃红烧鱼了”。 看着儿子提着考篮往前走的背影,林三柱突然发现,他的狗子不知不觉已经长高了一些,因为这次提着考篮时,不用再担心会挨到地上,而用力往上使劲了。 子时一到,龙门就缓缓打了开来。 很快考生们开始有序进场,接着是廪生唱保,再然后是搜子搜身检查。 林远秋发现,府试的搜查要比县试更为细致,不但让考生脱光了衣衫解散了头发,还让人叉开腿在原地跳上几下,也不知这样做到底能查出些什么来。 此时的林远秋,万分庆幸解开了头发,这样有发遮脸,倒是让人少了很多窘迫。 等穿好衣服到了自己的号舍,林远秋就忙把考篮里的油纸包打了开来,刚刚他就看到搜子拿着小刀在那里切啊切的,这会儿再看油纸包里的栗子糕,哪还有一丁点糕的形状,说是栗子粉都不为过。 林远秋也没啥不满的,反而觉得这种严格的防作弊行为,对真正寒窗苦读的学子来说,是绝对的公平。 把栗子糕包好,林远秋用发带把披散的头发重新绑好。而后点起蜡烛照了照角落,嗯,还挺干净的,想来府衙已经安排差役打扫过了。 林远秋拿出考篮里的抹布,擦去台板上的灰层,等吹灭蜡烛后,就趴到木板上,闭目养神了起来。 迷迷糊糊中,耳边响起三声鼓想,这是关龙门了。 趴着睡觉总归不太舒服,等林远秋换转了不知多少个侧脸后,就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这是开始发卷 了吗? 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天已经亮了,林远秋看到,有挑着担子的衙役,挨个把筐里的试卷发到每一间号舍里,很快,林远秋也收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 醒了醒神,林远秋打开考篮,拿出砚台和墨条后,就开始倒水磨墨。 提前准备好这些,尽量保证充足的答题时间。 约摸过了两刻钟,就听一声铜锣响,葵卯四月二十八江州府第一场府试开考。 这一场考得是帖经,林远秋没急着动笔,而是把十几张试卷先大致浏览了一遍,这么做是很有必要的,因为此时若发现答卷有不妥之处,如答题模糊不清,或是有损坏,都可以向外帘官重新调换,可若是发现不及时,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等所有卷子都无错漏后,林远秋就拿过草稿纸,而后提笔蘸墨,开始写起第一道答题来。 刚刚他已看到了第一道答题的内容,正是尚书《无逸》篇中的小段:其在祖甲,不义惟王,旧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鳏寡。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 林远秋写下后半段: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 其实只要熟读了四书和五经,第一场的帖经并不难,考生只要做到把答题填写工整,注意不要有错字、有遗漏,就可以了。 本次府试共考四场,除了帖经和墨义,还有杂文和策论,而考墨义的这场还另加了诗赋一首。 而给出的诗题却是《天香云外飘》,要求按题意作诗七言绝句一首。 林远秋一愣,写诗作赋对自己来说并不是难事,且“云外飘”的意思他也懂,可“天香”到底是啥香来着? 难道是哪种花香? 林远秋可以肯定,这“天香云外飘”绝对是一句诗句来着,也可以肯定,这首诗自己在族学和私塾念书时绝对没学到过。 天香云外飘,天香云外飘林远秋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总觉得有些熟悉了起来。 前世自己因为常给画作提字落款,曾读过不少诗句,所以自己应该想得起来才对。 等林远秋又默念了几遍后,突然想起,唐代诗人宋之问的那首《灵隐寺》,里面不正有句“天香云外飘”吗,所以这“天香”应该就是佛香来着,也就是祭拜神灵的香。 审对了题,剩下的七言绝句对林远秋来说并不是难事。虽他平常很少以佛香、神灵写诗作赋,可万变不离其宗,自己只要抓住平起、首句、韵型,这些实质性的特点,照样能写一首七言绝句出来。 林远秋提笔先在稿纸上打着草稿,然后一遍遍修改润色,最后终于把诗写了出来。 再三确认无误后,林远秋拿过答题卷,用工整的馆阁体,把一首新鲜出炉的七言绝句誊抄了上去:雨后禅峰山寺净,尘埃不染烟山里 等考好了第四场,林远秋感觉自己出考棚时,走路都有些飘了,再看那些花白头发的老考生,脸上竟没有一点疲色,这让林远秋一时有些愣怔。 随后细想,觉得应该是上了岁数本身觉少的缘故,哪像他如今的年岁,真是缺一觉都不行啊。 见自家狗子一副马上就要打瞌睡的样子,林三柱忙蹲下身子招呼道,“快到爹爹背上来,咱们吃了晚饭,就立马睡觉去。” 第59章 府试放榜 一回到客栈, 考生们就讨论起了府试中的考题来,而说的最多的,还是这首题为《天香云外飘》的七言绝句, 众学子都在为“天香”到底是啥香的事争论不休。 有说是桂花香的,也有说是芙蓉花香的, 而说得最多的, 则是牡丹花香。 至于理由,自然是明摆着的,不都说“国色天香”吗, 所以绝对是牡丹花不会错了。 说罢, 那位言之凿凿的中年书生还忍不住心情极佳的哼唱了起来,“唯有牡丹真国色, 花开时节动京城” 听到“国色天香”的说法, 且赞同的学子还这么多, 这让原本心里有谱的林远秋, 顿时有些不淡定了起来。 再想到往年童生试中的诗赋命题, 大多以花以景抒情为多,林远秋心想,难道自己真的审题失误啦? 而一旁的周子旭, 一听到“天香”就是牡丹花的话, 顿时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这么简单的题目, 他咋就没想出来呢。 见室友这副模样,林远秋忍不住问道,“周兄这是怎么了?” 周子旭叹气, “那道七言诗, 我没写出来。” 没写? 林远秋诧异, 没写你出考棚时还笑得这么灿烂干嘛,他以为自己的室友,这次又是十拿九稳的了。 林远秋哪里知道,人家这次本就是抱着热热身的心态来的,那中不中榜的还真没认真考虑过。 而这会儿之所以懊恼,也只是觉得自己脑袋瓜太过蠢笨的缘故。 这几日的府试,林三柱从没问过儿子考得如何。 在他看来,反正已经考好试,问和不问的都一样。 这几日,林三柱只要看到,那些跟他爹差不多年纪的老考生还一心扑在科举路上,心里就不是滋味,也越来越觉得读书人的不易。 原先林三柱还想着自家狗子念书之后,就不用再下地日晒雨淋的,挺好。 可现下,林三柱觉得,这书若是一捧就得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那还真不如一开始就不要选择读书科举这条路。 毕竟普通人家,要几十年如一日的负担一个读书人科举的花销,谈何容易。而往往考不中的次数越多,心里承受的压力就越大。 这样的话,还不如直接当个下地劳作的农人好,虽然辛苦,可是心里却是踏实自在的。 再不济,跟他这个爹学做生意也是好的。 不对,林三柱摇头,应该是他这个爹跟着儿子学做生意才是,因为就凭自家狗子的聪明脑袋瓜,哪里还用他来教啊。 想到昨日儿子新给出的主意,林三柱就忍不住有些自豪。 他的狗子实在聪慧,同样的一件事,看在他这个爹眼里是无奈,可自家狗子呢,却立马就想出一个极佳的好法子出来。 原来,今日吃过早饭,父子俩就去了一趟街上。 因着放榜要在十日之后,加上这次一同参加府试的几人都觉得中榜的希望不大,是以大家准备休整一日后就回横溪镇。 所以父子二人,准备趁着这休整的这一日,想到绣坊问一问绣线和绣布的价格,若府城这边比县里卖得便宜,那么林三柱就想买一些回去,毕竟能省些银钱,绣品的本钱就会跟着下来,这样自家就能多挣些银子了。 到了绣坊后,林三柱就去掌柜那边询问起绣线和绣布的卖价来,林远秋并没跟着,而是在绣坊里逛了起来,因为他看到了不远处的几架木柜台上,放着扇套、笔袋,还有钱袋来着,这些绣品上都绣着字,很显然就是从自家学去的做法。 而在这些绣品的边上,则放着好几叠布书套,端看样式,和他家先前做出来的几乎一模一样,除了绣着的兰花大小有些 许改变,其他像花瓣花叶的配色,以及上头绣着的四书五经的书名,观那字样,也是蚕头雁尾的隶书来着,只一眼,林远秋便知道,正是自己先前写的字样。 由此可见,他家的书套绣品,不论从样式,还是在字体绣样上,都被人学了个彻底。 没办法,像这种不是高精密的大众化产品,不说在没有专利的古代,就是现代,人家想要照着学,自家也肯定防不胜防。 如今能做的,怕只有推陈出新了。 正这样想着,就有几名书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然后直头直脑的去了摆着书套的柜台那边,接着几人很快挑选起合自己心意的书套来。 可见是买惯了的。 见他们似乎要大买的样子,店伙计忙让客人稍等,而后快步从隔间抱了一叠绣着春兰的书套出来。 得,这春兰的花样也正是自己画的那款,只不过人家把上头的花穗绣得更长了一些。 林远秋心下好笑,这还真是照样全搬啊。 许是店伙计步子迈得太快的缘故,最上面的一只书套随着他的摆动,很快掉落到了地上。 而书套落下的位置,正好在林远秋的脚边,林远秋蹲下身子,准备帮忙捡起。 可等他看到书套是以整个打开的样子摊在地上后,脑袋里突然想起了前世自己的那几本带着纽扣的相册来。 相册的外头套着皮套,而皮套上有纽扣锁着,这样就算不小心把相册掉到了地上,里面的照片也不会散落开来。 所以,林远秋觉得,自家大可以也在书套上钉一副盘扣上去,这样有盘扣系着,就不用担心书册落到地上时,会啪叽一下摔成“狗啃泥”的样子了。 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点子极佳,所以等林三柱背着装满绣线和绣布的大包裹过来时,就瞧到自家狗子快步走了过来,然后拉着他的手就往门外而去。 “咋啦,是不是想去茅房了?” 想到早饭吃的米粥,林三柱理所当然的以为儿子一定是尿急了。 林远秋摇头,一双明亮的眸子里满是兴奋,“爹,儿子想到改进书套的好法子了!” “啥好法子?” 一听这话,林三柱立刻收住了脚步,准备好好听上一听。 可看到街面上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后,忙开口说道,“走,咱们回客栈再说,可别被旁人听了去。” 林远秋也觉得应该谨慎一些,于是,父子俩很快回了客栈,等进了房间后,林三柱还特地把门给关上了。 林远秋把给书套钉上盘扣的做法说给了他爹听,接着又举例了这样做的多种好处,只把林三柱听得拍手叫绝。 随后林三柱就想到了刚刚自己在绣坊看到的成品盘扣来,这东西若是自己做的话,肯定会费上不少时候,所以自己不如去绣坊问问,要是价格合适的话,就买了做好的,直接钉到书套上就成。 想到这里,林三柱自是心情飞扬,不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嘛,所以一定是他这个当爹的脑袋瓜好使,才能生了如此聪明的儿子出来。 接着林三柱飞快从行李中拿了一块包袱布出来,然后朝自家儿子笑道,“狗子,你在房里待着,爹爹现在就去绣坊问问盘扣的价格,若是不贵的话,就买一些回来。” 说罢,没等林远秋反应过来,林三柱便风风火火的出了房间。 林远秋:“” 若在现代,他爹一定是个跑业务的好手。 第二日,等回横溪镇的三辆马车过来时,候在客栈门口的众人忙回大堂提行李,准备上车回家。 看到比赴考时低落了不少情绪的几个学生,周秀才心中叹气,唉,看来,这次的府试,他们子青馆又无 一人考中了。 想到这里,周秀才忍不住看向自己最赋予厚望的林远秋,结果看到对方正抢过他爹手里提着的考篮,看样子是想帮着分担来着。 倒是个懂事的孩子。 周秀才甚是欣慰,心想着没考中府试怕啥,横竖才九岁的年纪,再多学上几年也无妨。 没看他家侄孙拿着他爹给买的二郎神泥人,正笑得欢吗。 周秀才心道,等回去后,自己得好好跟大哥说一说,哪有念书的娃儿还玩泥人的道理,侄儿这样宠孩子可不行。 好不容易学着林三柱,准备当一个慈父的周兴,并不知道,等再过上两日,就要挨他爹的骂了。 因着备考府试,已有两个月没给学生放过旬假了,周秀才说了补休的事,两个月正好是十天的旬假。 是以,等马车到了子青馆门口时,先是那些没在私塾住宿的学生,下了马车后,就直接和家人回家了。 而像林远秋和周子旭他们,则先去宿舍收拾了要带回家的行李,然后再回去。 其实对林远秋来说,书本笔墨已在背着的书箱里,是以他并没有可收拾的东西,之所以回宿舍一趟,只是想把放在抽屉里的宣纸和颜料带回家。 毕竟有十天的旬假可休,自己正好可以趁着这些时日,多画几幅画出来。 拿着这么多的行李,林三柱便没跟着进去,等林远秋出来后,父子俩就去了车行,大包小包的,再加上又是考篮和书箱,所以林三柱直接雇了回村的马车,这样更为顺当。 到底是能跑的马车,原本牛车要走上一个多时辰的路,而马车跑了半个多时辰就到了。 东屋里,老林头和吴氏正拿着一张纸在识字,上头的几个字还是大孙子写给他们的,只是这会儿两人意见有些不统一。 老林头看了看,觉得自己肯定没认错,这两个字绝对念“馒头”来着。 吴氏翻了个白眼,“这明明就是包子好不好。” 老夫妻俩正你不服我我不服你,想把大孙子喊过来当评判的时候,结果就听院墙外有“嗒嗒嗒”的马蹄声传来。 哎呦,这是她的三儿子回来了吧。 这下吴氏也懒得再管那两个字到底是念“馒头”还是“包子”了,三两下挪下炕后,就趿拉着步鞋,然后疾步往外走去。 家里其他人也听到了院外头的动静,都纷纷从屋里走了出来。 再看高翠的肚子,已微微有些隆起了,而林远枫,则跟在媳妇的后头,完全一副准备随时扶上媳妇一把的模样。 看到儿子和孙子回来,老林头心里是有些失落的,因为在出发府城前,老三就跟他说过,若是这次考中的希望大,那他就等府试放了榜再回来。 可现下,唉,看来是自己太过心急了。 不说别的,就拿大哥家的三个孙子来说吧,连考了两次县试,却都没考中,可见试举有多难了。 所以自己还是多以平常心,看待小孙子考试的事吧。 还有大孙女的亲事可不能再拖了,老林头准备到了晚上睡觉时,就和吴氏说说此事。 第二日一早,吃了早饭后,林远秋就跟三哥四哥去了新买的山上,两个多月没回家,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种下的柿子树了。 上山时,三人手上各自拿了一把竹耙子,这是准备把晒干的野草搂到一起的,然后拿藤蔓把它们绑着拿回家,干草易燃,做饭时用来引火正正好。 前两日,林大柱和林二柱,就把山上这些长得老高的芒草都割了,想着开垦几块地出来,好种上毛豆和玉米棒子。 等成熟之后留下一些自家吃,其余全拿到镇上去卖,这样家里就能又多了进项。 自打把柿子树种下,林大柱和林二柱是越发觉得这块山买的划算了。这不,割了野草就能开出好几块种农作物的地来,这可是实实在在属于他们家的地呢。 因着铺开的面积有些大,是以林远秋跟两个堂哥分开了位置,这样可以速度快一些。 林远秋拿着竹扒子,把地上的干芒草一耙一耙归拢到了一起,等堆得差不多后,就拿过藤蔓,而后蹲下身子,就准备把干草绑成草捆子。 结果听到林远柏那边传来激动的大叫声,“是山鸡!是山鸡!快快快,咱们快把它抓住!” 接着林远秋便看到,三哥和四哥飞快往草丛追了过去,而他俩手里的竹耙子,正一下下朝前头的草丛打去,那熟络的动作,让林远秋不禁想起他奶举着扫把“虎虎生威”的样子。 正当林远秋觉得就凭这种操作,怎么可能抓得到山鸡时,就见林远柏毫不犹豫把手里的竹耙子甩了出去,随后就听林远槐的惊喜声,“抓到了抓到了,四弟,你可真厉害啊!” 不多会儿,就见林远柏满脸是笑的从耙子下,把被拍的晕头转向的山鸡拎了出来,“你们快瞧,这山鸡好肥,今晚咱们可有鸡肉吃了。” 看到林远柏脸上超得意的表情,林远秋心想,若是有尾巴的话,这会儿肯定翘得老高了。 如今的吴氏,可不再是一块猪肉都恨不得吃上十天半个月的出手了。 这不,看到孙子捉了肥肥的山鸡回来,吴氏二话没说,立马收拾收拾就放到锅里炖上了。 等吃晚饭时,除了各桌端上一大碗鲜香味美的鸡肉外,吴氏还特地给大孙媳留了一小碗鸡汤,这鸡汤最补,给双身子的人吃最合适不过。 接下来的几日,林远秋都会去山上帮着做些活计,特别在下过几天雨后,山上就长了好些菇子出来,此时提着篮子上山,不用花上多久,就能把篮子装得满满的。 至于采下来的山菇,吴氏全都晒干收了起来,并没有拿到镇上去卖的打算。 如今家里可有不少要走人情的地方,这些菇子还是留着送人好了。 每天吃过晚饭回到房里时,就到了林远秋画画的时间,自己一个人一间房,只要把房门一关,就没人知道他在屋里做什么。 有了颜料,这次林远秋特地画了一套春夏秋冬的山水图,只见春意盎然、蝉不知雪、秋阳杲杲,以及白雪皑皑,把四幅图并排放在一起时,简直悦目极了。 开好了地,接下来当然就是点豆子、种玉米了。 这日,家里男人全都到了山上,准备趁着小满到来之前,把新开垦的地都给种上。 站在山上往下望,整个小高山村都在视眼里,所以这会儿,停下来正准备歇上一歇的众人,清楚的看到村口处有两匹马驶了进来,再瞧马上的人儿,好像是穿着皂服的衙役,且看两人,在进入到村子之后,就大着嗓门开始叫嚷着什么。 老林头的眼皮跳了跳,是左眼来着。 他转身朝身边的大儿子问道,“老大,他们在喊啥?” 林大柱摇头,离得太远,没听清楚。 而此刻的林远秋,心怦怦怦的跳的厉害,他是知道自己府试考得如何的,除了不能确定那首“天香云外飘”的诗赋审题是否正确外,其他像帖经,墨义,还有杂文和策论,林远秋自觉答得都还可以的。 所以,这两个衙役过来,总不会是给自己送喜报来的吧? 跑马的动静可不小,很多村人都从屋里走了出来一探究竟。 林族长也一样,想着今年他们小高山村又不用出徭役,所以今日衙役过来不知是为何事。 没等他想明白,就听为首的衙役高声喊唱道,“恭喜林远秋林老爷喜中府试第二名!恭喜林 远秋林老爷喜中府试第二名” 啥啥啥? 啥叫恭喜林远秋林老爷喜中府试第二名啊? 衙役这话实在喊得突然,村名们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等看着马匹“嗒嗒嗒”的往村西头而去后,众人才回过了神。 老天!这林远秋不就是老林头的小孙子嘛,哎呦,这小子可真厉害啊,居然考中了第二名! 一旁的秦氏笑得合不拢嘴,“叫谁小子呢,往后咱们可得叫童生老爷才对!” 林族长激动的点头,“对对对,咱们林氏可是出了一名童生了!” ~~~~~~~~~~~~~~~~~~~~ 抽奖活动:“欢度除夕夜,喜迎福兔年”; 开奖时间:2023年1月21日23点; 奖品:小礼品盲盒,价值60元左右; 参与条件:100%订阅率 中奖人数:33人(奖品正月初九发货。) 第60章 得中 林族长的话刚说完, 就见几位族叔颤悠悠的被家中小辈扶着过来了。 这可是族中的大喜事一件,此时心情激动的他们,哪里还能在家里待得住。 族老们之所以会这么兴奋也是有原因的, 在他们看来,一个才九岁的童生可不寻常,反正他们活了这么大的岁数了,还从未听说过有九岁就考中童生的娃儿。 远的不说, 就是当年的林有志, 考上童生的那会儿, 都已是成亲之后的事了。 而最最让人稀罕的,还是大贵小孙子逢考必中的这点, 这不,拢共才参加了两回考试,结果两次都中了榜。 且这次的成绩居然还是第二名来着,老天, 这可是府试啊, 听说一同参试的学子就有一千多呢,一千多人中的第二名,想想都不可思议。 除去这些, 族老们心里还想到的就是,才九岁的娃儿, 就有如今的出息, 那将来考上举人,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再往大了去想,就是考中进士当上官老爷了, 族老们心想, 要是真有这么一日, 那么他们林氏可就真真正正的光宗耀祖了。 族老们是越想越兴奋,满是褶子的脸,全都笑成了花。 心道,这娃儿也不知是咋长的,咋就这么聪慧呢。 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可族老们却不这样认为。 那林三柱打小就是个吊儿郎当的,被他娘举着大扫把满村子的追,是常有的事。 可以说,三柱这人,除了脑袋瓜子比旁人活络一些,其他的,还真没看出有过人的地方。 族老们心想,这应该就是实打实的歹竹出好笋了吧。 村民们快步往村西头走去,像这种衙差送喜报上门的事可不常见,他们当然要跟着过去热闹热闹了。 再说,这也是他们整个小高山村的大喜事呢。 而这边山上,在看到衙差骑着马往村西头过来后,林远秋心中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再看那两个衙差,一身崭新的红色马甲,这不正是上门报喜的穿扮吗。 所以,林远秋可以肯定,这两人一定是给他送喜报来的。 想到这里,林远秋心中的喜悦涌起,转头朝着正目不转睛盯着山下瞧的老林头说道,“爷爷,这两个衙差八成是给孙儿送府试喜报来的。” “啥!你说啥?” 一听到喜报两个字,老林头原本蹲着的身子,立马“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嗓门也是难得的洪亮,“狗子,你是说你考上童生啦!” 林远秋点头,正想说应该就是来着,这时山下又传来了衙差的高声喊唱,“恭贺林远秋林老爷喜中府试第二名!” “恭贺林远秋林老爷喜中府试第二名!” “恭贺林远秋林老爷喜中府试第二名!” 衙差一连喊唱了三声,这可是送喜报的规矩。 因离的近了,是以老林头和林三柱,还有林大柱他们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林三柱一蹦三尺高,“爹!我的狗子考中童生啦!哈哈哈哈哈!我的狗子考中童生啦!” 老林头嘴角抖动,一时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的嗯嗯嗯的点着头。 再看林大柱他们,也都是喜上眉梢,没想到远秋竟然考上了童生,还是第二名的好成绩,这这这实在太好了。 几人正想上前好好夸赞一番,结果就看到三弟一把抱起儿子,转身就往山下跑去。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对啊,衙差上门报喜,他们不是该马上回家去接喜报吗。 于是,老林头没再停留,也快步往山下走去,林大柱和林二柱则紧随其后,接着再是林远枫林远松,还有林远槐和林远柏两人。 而此时的林远 秋,紧抱着林三柱的脖子不敢松手,他爹简直太猛了,这可是弯曲的山路呢,居然就这样直接用跑的下山,若不小心被石头绊了脚,那么他们父子俩可就直接滚着下山了。 要是林三柱知道自家儿子心里的担忧,肯定会说上一句,“狗子你就放心吧,你爹的跑步本事可是打小就练出来的。” 小时候他娘拿着扫把追着他满村子跑的样子,林三柱还记忆犹新呢。 领头报喜的衙差正是先前送过县试喜报的那位,是以,把马缰绑到不远处的树上后,就熟门熟路的去敲林家大门。 跑来开门的正是吴氏婆媳四人。 方才妯娌三人在堂屋做绣活时,就听到了院外头的马蹄声和喊唱声,隐约还听到了林远秋的名字。 如今正是府试放榜的非常时期,虽觉得中榜的可能性不大,可大家还是有个盼头在心里的。 特别是周氏,这几日她都在心急着大闺女的亲事呢。 原先是准备等着小侄子考中府试后,再开始说亲的,可前几日婆婆让她可以给春梅张罗起来了,一听这话,周氏便知小侄儿通过府试的希望应该不大了,心里说不失落那肯定是假的,可周氏也知道,考试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自己可不能太想当然了。好在春梅还得再过几个月才十六岁呢,自己抓紧一些,肯定耽搁不了闺女的亲事。 只是虽心里想着要抓紧一些,可不知为何,周氏还是准备再等一等,总要等到府试放了榜吧,反正都已等了大半年,也不相差这最后的几日,万一有喜报送来呢。 就这样,周氏每天都磕着手指,数着放榜的日子,直到昨日还没见有送喜报的衙差过来后,才觉得是自己太贪心了。 可关乎女儿的终身大事,当娘的哪有轻易放弃的道理,这不,这会儿的马蹄声,又让周氏重拾起了希望。 所以她是第一个起身往外冲的,接着是冯氏和刘氏,最后是同样听到了动静的吴氏。 婆媳四人很快把院门打了开来,见门口是两个穿着红马甲的衙差,吴氏眼尖,很快就认出其中一位衙差正是先前送县试喜报的那个,再看对方手里正拿着一卷红纸。 已接过一回喜报的婆媳四人,对这样的阵仗自然是熟悉的,所以这不是送喜报还会是啥。 果然,就见那衙差双手抱拳,高声道,“恭贺林远秋林老爷喜中府试第二名!” 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婆媳四人一时乐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好在这会儿族长和族老们都过来了,大家把衙差请到了屋里,妯娌三人忙张罗泡茶。 知道林大贵带着儿孙在山上做活后,林族长忙又遣人快去山上一趟。 是以,等父子俩下了山,就看到几个族里的小伙子往这边跑来。 看到林三柱正把儿子抱在怀里,且还大喘着粗气,几个小伙子都有些愣怔,难道是小孩子在山上玩得太皮,不小心伤到了脚? 几人脸上的担心太过明显,这让林三柱立马反应了过来,忙把怀里的林远秋放到地上。 林三柱想的是,儿子如今可是童生了,若让衙差们看到童生老爷还让爹抱着,到时怕要招来笑话。 再看自家儿子的发髻已抖得差不多快散开了,林三柱忙帮着整理了起来,先解开发带,然后手当梳子,很快就梳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发髻出来。 这下儿子又是清爽白净的小书生一个了,林三柱不免有些自豪,嗯,这孩子随爹。 不多会儿,老林头他们也都下山来了,于是一行人没再耽搁,快步往家里走去。 等到了快到家门口时,就看到自家院外已聚满了人。 看到老林头他们回来后,村民们都纷纷上前道喜。 见童生 老爷回来了,两位衙差也没耽搁,直接把喜报送到了林远秋手上,接着拱手作揖,道,“恭贺林老爷喜中府试第二名!” 林远秋伸手接过,而后笑着跟两位衙差道谢。 这不疾不徐的做派,让两位衙差把来时的想法全都推倒了重起。 原本以为才九岁的娃儿,在得知自己中了榜,而且还是第二名的好成绩后,肯定孩子气的欢喜的不行。 哪像现在,不但举止有度,且还给人一种儒雅稳重之感。 对,就是儒雅稳重,两位衙差心想,这大概就是人家才九岁的年纪,就能当上童生老爷的原因吧。 大老远的给自家送喜报过来,答谢的喜钱自然是不能少的。 吴氏快步去了屋里,不多会儿便拿了两个大红封出来。 摸着有些沉手的分量,两位衙差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一些。 等骑马出了村,两人忙掏出各自的红包查看,在看到里头居然有两吊钱后,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这童生老爷家可真大气啊,今日这趟差事,他俩算是赚到了。 老林头留了林族长和几位族老在家吃饭,林远秋去族学把王夫子和王师母也请了过来。 在林远秋看来,学生的好成绩自然离不开老师的教导,所以尊师是应该的,可惜周夫子在镇上,不然也该请他到家里来坐一坐才是。 周氏妯娌三人开始在灶房里忙碌了起来。 至于中午的菜,自然是不用愁的,吴氏让林大柱和林二柱去后院捉了两只鸡杀了,准备一只红烧,一只加干菇炖了。 家里有现成的猪肉,吴氏让大儿媳尽量炖得烂一些,不然怕几个族老咬不动。而鱼缸里还有好几条鱼养着,到时可以做豆腐炖鱼,最后再蒸上两碗鸡羹,就是一顿丰盛的席面了。 老林头只觉得从来没有比今天更风光的日子,高兴之余,忍不住多喝了半碗米酒,结果就喝醉了。 若换做平时,吴氏准得好好嫌弃上一番,可今日,吴氏觉得,这样才算正常。 第61章 上门说亲 等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睡了一觉的老林头才醒了酒。 想到今日的大喜事,老林头总觉得有许多话要和家里人说一说,可他这会儿脑袋瓜还有些迷糊, 一时竟想不起来要说些啥。 而吴氏, 则又提起了不能再喊远秋小名的事, “往后可都不许再狗子狗子的叫了,没听那两个衙差都一口一个童生老爷的喊着吗,若是让他们知晓童生老爷还有个叫狗子的小名,到时咱家狗子不就成了狗子老爷了。” 说罢,吴氏还特地朝小儿子瞪上一眼,眼里的威胁意思明显,家里就属老三改不过嘴来,若下次再被她听到,肯定得好好收拾一顿。 狗子老爷? 听到这新奇的叫法, 林远秋差点被嘴里的米饭呛到,“奶,您放心吧,没人会这样喊的。” 真要有人这么喊, 也肯定不会直接当着他的面,既然听不到, 管他们怎么喊呢。 说实话, 对于狗子这个称呼, 林远秋还真没先前那么在意了。 刚穿过来那会儿之所以会这么排斥,实在是因为这种叫法太过突然,一时还不适应的缘故。 可如今, 听的多了, 渐渐也就顺耳了。 有时候, 林远秋还会在心里做比较,总觉得自己的狗子小名,比起村里那些叫狗蛋、狗屎,还有狗剩的,可要好听多了。 更何况,在外头时,他爹从来都能把“远秋”和“狗子”分场合的运用自如。比如当着外人的面,绝对都喊他远秋来着,也只在没有旁人在场时,才会叫自己狗子的小名。 还有,每回听他爹喊狗子时,林远秋总能感觉到有浓浓的舐犊之情在里头。 让人觉得这就是流淌在血液里的爱和温暖,忍不住想与之亲近。 也越来越让林远秋认为,自己就是林三柱的儿子,从身到心,没有一丁点违和感。 林远秋经常会想,自己和林三柱在上上辈子,或许就是一对亲父子也不一定。 对于老娘的话,林三柱虽嘴上应着,可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都说小娃儿取个贱名好养活,他家狗子还小呢,自己还得踏踏实实叫上几年才放心,等狗子长大了,到时他再改口也不迟。 此时的林三柱并不知道,在父母的眼里,子女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 是以,多年以后,哪怕林远秋已到了当祖父的年纪,可林三柱这个当爹的,依旧没有改口,仍喊着儿子的狗子小名。 许是心里实在高兴的缘故,吃过晚饭回到房间后,林远秋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四年的辛苦读书,如今终于有了回报,怎能不让人激动。 林远秋拿出喜报,又仔细看了起来。 这是一张相当于十六开大小的红纸,在纸张靠左的位置,写着“喜报”两个字,接着是喜报的内容,最前头是印着的官印,然后写着:贵府老爷林远秋得中癸卯科江州府试第二名。 说实话,对于第二名的成绩,林远秋还是有些意外的。虽这次的杂文和策论他都顺利完成了,也自我感觉良好,可林远秋知道,要想拿到第二的名次还是有难度的。 不过,想到那日大家讨论府试中的诗赋考题时,大半数人对“天香”的牡丹花定义,林远秋觉得,自己的排名之所以会这么靠前,大概率就是因为这首诗赋的原因了。 既然不想睡觉,不如就找点事做吧。 于是林远秋从抽屉里拿出颜料,又开始作起了画来。前几日画的是春夏秋冬的四屏图,这次林远秋准备再画一套梅兰竹菊的花中四君子。 像这样的画,在前世时,林远秋可是画惯了的。是以,不出一个时辰,就把四幅画都画好了。 在每幅画上都提了应景的诗句后,林远秋就想起了一件事来。那就是改天等自己有空了,一定得让人帮着刻两枚印章,一枚闲章,一枚名章,这样盖在画作上时,可以多些雅趣。特别是自己常画的水墨山水,没有五彩缤纷的色彩,若摁上粘了红印泥的章印后,绝对有点睛之效。 而最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画作上有了自己的名印,就可以防止旁人的伪造和冒充。 鉴于目前画作的收入情况,林远秋可以肯定,自己暂时是不会放弃卖画这条挣钱路子的。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得提前有个防范意识才行,别到时赝品假冒品一大堆,害得自己的画作也没人敢买,岂不见鬼。 这可不是林远秋过分自信,实在是大写意的山水画法比较有新意,旁人会照着学绝对是有可能的。 到底是五月的暖和天气,不多会儿,几幅画就干透了。林远秋把它们对折,然后卷好放到了书箱里。 再有一日,十天的旬假就结束了,等回到私塾,林远秋准备抽空把这几幅画卖了。如今除了用心念书,最让他上心的,恐怕就是挣银钱这件事了。 村东头的林金财家,此刻能睡得着觉的人基本没有。这不,林全河和林全江两兄弟的房里都还亮着灯呢。 金氏这边也一样。因着翻来覆去实在难受,金氏干脆坐起身,而后推开窗户,准备好好透一透气。 可等她看到左右厢房的油灯还都亮着时,差点直接从炕上跳起来。 本就气不顺的金氏,当下伸长脖子朝院子里大声骂道,“咱家的银子都是大风刮来的是不是,这灯油不用银子买的是吧,也不看看现下啥时辰了,居然还点着灯,若是实在睡不着,都下地拔草去!” “去”字还未落音,就见两边厢房的窗户全都黑了下来,可见里头的人,吹灯的速度有多快了。 金氏还没骂够呢,似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又破口骂道,“人家点灯还能做绣活挣银子贴补家里,你俩会些啥,怕只有张嘴吃饭的本事了!” 屋里的张氏和许氏,气得直咬牙,婆婆这是骂自己不如二房的周氏她们吧。 见金氏还喋喋不休,一旁的林金财气的一拍土炕,“大半夜鬼叫个啥,你以为隔壁邻居听着很好听是不是?” 死老太婆,也不怕旁人笑话,本来今日自家没去二弟那儿道贺,就让村里人有说头了。若这会儿要是再吵吵嚷嚷的,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二弟家发达了,他们做哥嫂的心气不顺吗。 唉,林金财叹气,怎么他家孙子觉得很难的考试,二弟家的小孙子一考就考中了呢? 真是想不通啊。 第二日一早,老林头依旧领着儿子孙子上山干活去了。 时节不等人,若是错过了时候,怕就要少了收成。 昨天因为太过高兴,下山时把锄头啥的都忘在了山上,这会儿空着手上山,倒是省力了许多。 林远秋也跟着一起,自己难得在家,自然要帮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了。 老林头往前走上几步,而后又忍不住回头朝小孙子看看,他是真没想到,才短短的四年时间,小孙子就给家里考了一个童生出来。 可真是个好孩子啊。 昨日族爷和族叔都说,远秋之所以能考上童生,肯定是因为林氏祖宗保佑的缘故。 这话老林头是不认同的。 这几年他家小孙子念书有多用功多辛苦,他这个当爷的可全都看在眼里呢。 记得远秋刚念书的那会儿,一个才五岁的娃,那么冷的下雪天,每天都早早起床,从未落下一次课。 还有那双长满冻疮的手,不正是因为大冬天的,一次又一次的握笔写字而 造成的吗。 老林头觉得,若自家小孙子不用心念书,地下的祖宗就算再想保佑也保佑不了啊 。 所以远秋能考上童生,全是因为他自己刻苦念书的缘故。 男人们上山干活,家里的女人也没歇着。这不,等吃过早饭后,大家又开始忙碌起手上的绣活来。 冯氏和高翠负责书套上的绣花,刘氏和春梅两个绣书名,至于周氏和春秀,两人则把买来的盘扣钉到一只只书套上。 春燕和春草也在边上帮忙。如今七岁的她们,已经能做不少的活了,姐妹俩把一支支绣线小心解开,然后一圈圈绕在线板上。 这样,冯氏她们做起绣活时,就要轻省了不少。 吴氏抖开包袱布,把做好的书套全都包了起来。 这种新样式的书套,家里的打算还跟先前一样,那就是等做够了一定的量后,再送到书肆里去,这样就能一次性多挣些银子了。 吴氏正准备把包好的书套拿到房里去,就听到院门处有敲门的声音传来。 吴氏起身去开门,想着应该是邻居过来串门吧。可等她打开门一看,竟是一名自己不认识的妇人。 没等吴氏开口询问,来人就满脸是笑的介绍起了自己来,说她姓李,是新阳村的媒婆,今日特地过来,是有桩好姻缘要说与你家大孙女呢。 好姻缘? 吴氏一头雾水,大孙女的亲事,自家正准备开始张罗呢,怎么这么快就有媒婆找上门来了? 此时的吴氏肯定不会想到,今日的李媒婆只是个开始。 因为接下来的几日,家里又陆陆续续来了好些个给春梅说亲的,除了族里的妇人,还有本村的妇人,而说亲的对象,不是娘家外甥就是娘家侄子,这让吴氏和周氏一时晕头转向了起来。 而这些事,林远秋自然是不知道的。 因为第二日一早,他又坐上了去镇上的牛车,旬假结束,自己又该去私塾好好念书了。 第62章 律法书 林远秋也是到了私塾后才得知,这次整个横溪镇考中府试的学子,除了他,剩下的就只有隔壁长亭书院的一名学生了。 而林远秋这个府试第二名的成绩,以及才九岁的年纪,一时让他在横溪镇的众学生中出了名。 同时也多了好些想与林远秋结识的学子。 这两天,门房这边时常会有学子送了帖子过来,想请林远秋旬假时小聚诗会,好与大家畅谈学识一番。 林远秋自然没有把精力花在这些交际上的打算。 在林远秋看来,那诗会啥的,除了浪费时间,别的用处还真一点都没有。且一帮人凑在一起,若相处不好,说不定还会生出矛盾来。 这可不是林远秋瞎说的,自从来镇上念书后,关于诗会的话题他可听过不少。大多都是无关风雅的七零八碎,就连勾栏瓦舍也常牵涉在其中,所以真不知这样的诗会有何意义。 有时林远秋会想,读书人的首要不正是好好念书吗。何况一个个又不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真才子。这些人不说秀才功名了,好多连个童生都不是呢,还这个诗会那个诗会的,这不是主次不分,吃饱了撑得慌吗。 所以,这样的聚会,林远秋是绝对不会参加的。 至于多结交朋友,那就更没必要了。并不是他自视甚高,都说朋友在精不在多,林远秋觉得,好朋友有上一两个就完全足够了。 这几日,子青馆常有家长领着孩子过来问询,目的自然是想让孩子在这边念学了。 可以说自打府试放榜之后,周秀才这边,就没停歇过家长领着孩子上门求学的事儿。 要说这也正常,谁都想给自家娃儿找个好些的学堂念书。而这个“好”,指的当然是夫子的教书本事了。你看这次府试,子青馆可是考了个九岁的童生出来呢。 有这样的好成绩摆着,想把孩子往周秀才这边送的人家,肯定就多了。 趁着中饭午休的时间,林远秋想去一趟书画铺子,画好的几幅画都还在书箱里放着呢,得把它们换成银子才行。 以为林兄是找对面书肆的高掌柜有事,是以周子旭并没跟着,只说等两人手上的千字文都抄好后,到时再一起过去。 林远秋点头,他的千字文也差六七页呢,待会儿若回来早的话,还可以加紧抄上几页。 如今虽有画作上的收入,可林远秋并没放弃抄书的事,虽比起画画,抄书挣的银钱并不多,可蚊子再小都是肉,何况这还是挣钱练字两不误的益事。 出了三亭门,林远秋先去了趟专门替人刻印章的铺子,把早已写好的两张字样给了掌柜,一张是“桃源山人”的名章字样,一张是“归真”的闲章字样,两张都是隶书字体。 林远秋让掌柜按着自己的字样刻后,又挑选了两方刻章的石头。他没去选田黄或是寿山,而是直接挑了两块最为便宜的青田石,接着付了五十文的定金,等约好了交货的时间后,就出了印章铺子。 其实,若不是要花银子置办刻章印的工具,这两枚印章林远秋绝对会自己刻的。话说像他们作画之人,哪有不会刻章的道理,前世林远秋的几十枚印章,可全都是出自他的手呢。 这会儿正是饭点,是以河溪街来往的行人并不多,这也是林远秋喜欢在这个时候过来的原因。 看到林远秋进来,胡掌柜简直两眼放光,心说,今日总算是把这小娃儿给盼来了。话说他这边可有好几幅画儿等着呢。 见胡掌柜超乎以往的热情,林远秋心里想的则是,看来自己的画很有市场嘛。 哈哈,有市场就好有市场就好,这样自己就能存下很多很多的银子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忍不住有些兴奋,仿佛回到前世创业打拼时的那段激情时光。 “掌柜,这是这次的几幅。”林远秋打开书箱,把里头卷着的几幅画都拿了出来。 既然人已经来了,胡掌柜也就没先前那么着急了。笑着接过画作后,就摊到桌面上打开。 原本以为和前几次一样全都是山水画来着。可等胡掌柜看到底下的那几张梅兰竹菊时,忍不住在心中惊叹,这位“桃源山人”真不愧是画中高手,不但画工了得,而且人物、山水、花鸟都样样精通啊。 这次林远秋一共送来九幅画,其中八幅则为两套。像这种四屏图卖价肯定要高上一些,最后胡掌柜一共给林远秋算了四两银子。 知道林远秋喜欢方便携带的银钱,胡掌柜还特地拿了两张二两面额的银票给他。 林远秋还赶着回私塾呢,所以收好银票后就准备跟掌柜告辞。 胡掌柜忙摆手道,“小友等等,我这儿还有几幅画想让你舅公帮着画呢!” 几幅画?啥画?难道又是定制的单子? 林远秋正想询问,却见胡掌柜已快步跑到隔间去了。 不多会儿,就见他一手提着两个包袱出来了。 胡掌柜一副不容拒绝的架势,很快打开一个包袱道,“这里是颜料和砚台笔墨,那金粟纸待会儿我一给你。” 林远秋一听金粟纸,便知要画的又是菩萨画像了。 果然,就听胡掌柜接着说道,“前几日,铺子里又接了四幅菩萨画像的单子。喏,这三个包袱里的,是授儿娘娘的颜料和笔墨,还有这个,就画和先前那张一样的菩萨。” 这副画像就是那日吕员外老娘收到菩萨画像十分满意后,又新定下的,说是准备当作生辰礼送人。 林远秋知道,授儿娘娘就是送子观音,一般家境稍微富裕些的妇人,都喜欢在家里挂上一幅。 听到工钱依旧跟前面一样,全都是五两银子一幅后,林远秋自然毫不犹豫的全都接下了。 五两银子一幅,四幅就是二十两,再加上用剩下的笔墨和颜料都归自己。所以,这样的好活计,只要林远秋不傻,肯定会接啊。 见林远秋点头,胡掌柜心下松了口气。虽知道对方大概率会接了这活,可在没定下前,他还是忐忑的。毕竟这菩萨图,可不是随便谁都能画得这么合人心意的。 林远秋打开书箱,把四个小包袱全都放了进去。好在那会儿买书箱时,自己特地挑了中等大的,不然这会儿肯定装不下这么多东西。 胡掌柜一共数了八张金粟纸出来,算是一幅菩萨图给配了两张纸的份额,若是糟了纸,不够的话,那就得林远秋自己买了。 付了二两银子的押金,两人商量起了交画的时间。林远秋算了算,这些画自己只有等回到家后,一个人时才能画,而离旬假还有六天,加上两天旬假,然后再给自己宽裕上几天,最后林远秋定下了半个月后交货。 胡掌柜一听,忍不住掐住自己的腿肉,好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还以为最起码得等上一个多月的时间呢,没想到只半个月就够了。 等等,自己可别高兴太早了,这娃儿给错了时间也不一定,毕竟画画的可是他的舅公呢。 等林远秋匆匆赶回私塾时,周子旭手上的千字文只剩下最后的两页了。 见林远秋回来,他忙开口催到,“林兄,这会儿离上课还有些时候,你快些抄,这样明日咱俩就又可以去书肆结算银钱了。” 自从上次县试请了醉香楼的饭菜后,周子旭对抄书挣银子的事更加上心了。也是,自己挣来的银钱,花起来才舒心嘛。何况,打从周子旭开始抄书后,家里祖父祖母可是逢人必夸,夸他懂事,夸他是家里的小乖孙。 这让周子旭更加干劲十足了起来。 林远秋看了看这个和自己同岁的好友加同窗,对他这几日似流水线抄书的安排忍不住想笑,这人怕不是忘了,除了抄书他们还有念书的事要做吧? 两人不愧是已相处了近一年的好友,对于林远秋的面部表情,只一眼,周子旭就能猜出个不离十。 所以,林兄这是想说自己本末倒置吧? 周子旭有些不服,“不是林兄你说的,说抄书既挣了银钱又便于记背书上头的文章吗?” 说着,似想到了什么,周子旭又接着说道,“林兄,咱们抄了这么久的千字文,应该换换了,我看不如这样,等明日再向高伯拿书抄时,就换成晦涩难懂些的书好了。” 周子旭觉得,千字文,百家姓,还有三字经这些太简单,再接着抄这些,实在太没意思。 “晦涩难懂?” 林远秋一时想不起这样的书有哪些,四书五经除了文章长一些,里头的内容也算不上难以理解之类。 嗯嗯,周子旭点头,“往后咱们就专抄这样的书,等抄的时间久了,再是难懂的书,咱们都能把它给背下来!” 说罢,周子旭还用力一挥手,仿佛阵前宣战的将士。 林远秋:“” 别说,这还真是个好主意来着。 第二日,还是饭后的午休时间,林远秋和周子旭拿着抄好的千字文去了高掌柜那儿。 看到两人过来,高掌柜自然高兴。 特别是对着林远秋,高掌柜更是满脸是笑。这笑不但是对自己有远见的认可,也是因为自家有这么一门好亲戚而感到自豪。 高掌柜知道,就凭现下亲家小叔这样的念书本事,将来有大出息是一定的。而他侄女的日子也会越过越好,还有他们高家,往后也肯定能跟着沾光不少。 不说远的,就拿隔壁几家书肆的掌柜来说吧,在知道这次府试中榜的九岁小童生就是他的亲家小叔后,再与他说话时,口气都变得热忱了好多。 这世道,求人的时候多,谁都想提早铺好得用的路子。高掌柜能理解几个掌柜的做法,自己不也是这样的吗,不然也不会想着把侄女说到人家家里去。 不过,从得知亲家小叔考中童生的那刻,高掌柜就暗暗在心里给自己定下了规矩。那就是绝不给亲家招惹是非,还有家中的儿子孙子,高掌柜也都一一告诫过了。 好不容易有了门能让自家抬头挺胸的亲戚,可别给耗败了。 还跟先前一样,抄一本千字文一百文的价格,除去五文钱的装订,高掌柜给两人各拿了九十五文。 九十五个铜板可有一大串了,这样提在手里特别有成就感,周子旭笑眼弯弯,“高伯,有没有晦涩难懂些的书啊,我跟林兄两人都想换书抄了。” 周子旭边说边摇头,一副千字文实在抄腻了的模样。 “是啊,”林远秋也跟着说道,“高伯,除了三百千跟四书五经这些,还有其他的书可抄吗?” 其他的书? 高掌柜一时愣怔,他们书肆除了这些书可抄,别的书也没有啊。而那话本子,自己可不敢让两个娃儿抄,别到时把人给带偏了。 不过东家的书肆可不止横溪镇一家,很快高掌柜就往县城那边想了想,他记得县城书肆好像有可以抄的诗集来着。 不过诗集也算不上晦涩难懂啊。 对了对了!高掌柜一拍脑袋,这边书肆不是还有律法书可抄吗。 这书因着买的人不多,是以书坊并未批量印制过。而朝廷有明文规定,只要是书肆,那么店铺里头就必须配备十册以上的大景律法。 是以每回店里的律法书卖出去之后,书肆都会找人帮着抄写,好把缺了的数量补齐。 如今库房里的律法书虽已够数量,不过想到前年临时去别家书肆买来补上的那回,高掌柜觉得多备上几本也无妨。 只是,那大景律法可是有厚厚的一本呢,这两个娃儿会抄吗? :,, 第63章 春梅亲事 让高掌柜没想到的是, 听到还有律法书可以抄后,林远秋和周子旭都毫不犹豫的点头应下了。 想着两人大概还不知道这书到底有多厚,高掌柜忙让店伙计快去库房捧了两本出来。 结果让高掌柜更加诧异的是, 面对着两指多厚的书册,对面的两个小家伙似乎更加兴奋了,义无反顾的点头如捣蒜道,“我们就抄律法书好了。” 于是,高掌柜给两人配了足够的纸张,然后让就他们各自抱着一本厚厚的律法书回去了。 而抱着书册的林远秋和周子旭,此时正心情激动呢。 在林远秋看来,了解一个朝代, 除了清楚百姓们的衣食住行和风土人情外,最主要的还得知晓这个朝代的律法。 还有, 只有懂得了这个社会的律法,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和家人。 所以林远秋才会毫不犹豫的应下抄律法书的事。反正书肆也不催着要,自己大可以边抄边学, 这样等把整本书都抄下来后, 总能熟知书中十之七八的内容了。 林远秋还想,若是可以的话,自己干脆多抄上一本, 就当家中的藏书了。毕竟, 这么厚的律法书, 如果买上一本的话可得一两多银子呢。 与林远秋的想了解书中的律例不同, 周子旭则是完全被五百文的抄书工钱给吸引住了。 心里想着, 抄一本给五百文, 那么两本就是一两, 四本就是二两银子了。乖乖, 这来银钱的速度,可比抄千字文时快多了。 此时心情愉悦的林远秋和周子旭并不知道,接下来的几日,他俩都快被抄书的事给弄傻掉了。 这不,等上完下午的课,林远秋和周子旭很快吃了晚饭。然后就迫不及待的回到了宿舍,磨墨舔笔,开始抄写起律法书来。 《尚书·舜典》中有记载:“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赎刑,眚灾肆赦,怙终贼刑。” 是以,大景律法的第一页讲的正是“象以典刑”中的诸多条例。 而所谓“象以典刑”,就是让受刑者用着带有某种特别象征的“图象”的衣物或者器具,从而达到惩罚和儆戒其他人的作用。对于书中的这段,夫子在给他们讲策论文时,也时常会说到。所以这会儿,林远秋和周子旭抄起与之相关的条例来,并不怎么费劲。 这也让两人突然有种这么厚厚的律法书,也不过如此的感觉,说好的晦涩难懂呢? 只不过,这种自信没保持多久,等天渐渐黑了下来,两人把油灯点上,然后再开始抄写“流宥五刑”的律条时,再也没了先前的淡定。 那什么三等流刑二千里,三流均居役一年,不加杖。什么二等流刑二千五百里,二流均居役两年,需加杖。又或者罪犯居役一年后,附籍当地,流限为六年,不应流而特流者为三年,期满即可返回原籍等等等等。 看着这些看似差不离,实则大不相同的律条。林远秋和周子旭只觉得两眼发花,有种马上要混成一锅粥的感觉。 于是片刻后,第一个错误出现了,只听周子旭“啊呀”一声,然后心急道,“林兄,我把流三千里错写成两千里了,啊啊啊啊,我这张纸马上就要抄满了啊。” 这下又要重新开始了。 一听这话,林远秋更加仔细了起来,心想着自己可别犯这样的错,不然还得重抄一遍不说,还浪费纸张。 只是怕什么来什么,片刻后,林远秋也犯了和周子旭差不多的错误,把需加杖,错写成了不加杖。 林远秋咬牙,默默把那张写错的纸替换了下来。 可等他好不容易找到续上的位置,重新写了一小段时。另一边的周子旭又欲哭无泪了起来,“啊啊啊啊啊,林兄啊,我又抄错了!” 林 远秋张嘴,正想说声“没事,大不了重新再抄就是。” 结果发现,自己新抄的那一小段中的“附籍当地”,被自己写成“附地当籍”了。 要知道,这可是律法书,绝不容许有一丁点错误的地方,所以,他的这张,又得重新再抄了。 见一向不容易出错的林兄,此时也跟自己一样,连着写错了两张。 周子旭不知是该觉得好笑,还是该哭,话说这律法书也实在太难抄了吧。 不过没事,越难才越证明他的厉害嘛。 想起祖父祖母夸自己既懂事又能干的话,周子旭又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更加仔细认真了起来。 而林远秋也一样,几乎是一字一句对照着抄写的。 等两人好不容易把这张纸写完,再开始下一张时,结果又不小心出现了错漏的地方。 就这样,抄了错,错了抄。 一直到吹灯睡觉之前,林远秋和周子旭一共错了十六处地方,也浪费了十六张纸。 第二日,吃过中饭,趁着午休时间,两人提笔继续。可抄书状况还是跟昨晚一样,时不时会有错漏,或者有不小心写重复的地方。 周子旭叹气,若一直这样,还真不如依旧抄千字文呢。虽然抄一本才一百文,可不容易出错啊。 还有,这些纸张若是浪费太多的话,到时肯定还得自己掏银钱重新再买。 实在太不划算了。 只是再担心也没用,接下来的两日抄写,出错的地方还是很多。 两人忍不住找起了原因,最后总结出,先前抄千字文之所以会这么顺利,肯定是因为熟记了书中内容的缘故。 这样想着,林远秋和周子旭干脆收起了纸张和毛笔。两人捧起律法书,开始把关于“流宥五刑”的部分,一条条念读了起来。 两人决定,等把这些律条都念熟之后,到时再继续抄写,这样就不会出错了。 很快又到了放旬假的日子。 和周子旭一样,等收拾带回家的东西时,林远秋也把那本律法书一同装进了书箱里。 两天的旬假,若是有空余的时间,正好可以用来背读律法书。 对于来接儿子的事,林三柱自是不会忘记的。这不,等林远秋背着书箱到了私塾门口时,看到他爹已在那儿等着了。 “爹!”林远秋快步朝林三柱跑去,多日不见,等再看到时,自然格外亲切。 “跑这么快做啥,小心别摔着。” 看到儿子后背上的书箱,林三柱忙伸手帮着脱了下来,等提在手上时,才发觉有些沉手。 林三柱纳闷,“这书箱咋好像重了许多呢?” “爹,里头可装着书呢。” 林远秋心说,除了律法书,书箱里还有不少的颜料呢,肯定沉手了。 好在,林三柱从来不会去翻儿子的书箱,不然看到这么多颜料,肯定会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几日的周氏都有些亢奋,原因自然是因为大闺女的亲事了。 想到先前自己还一直担心会耽搁了闺女,怕寻不到好人家来着。 可现下,光托了媒人上门说亲的人家就有三户,这还不包括村里人提的那些。 如今林大柱和周氏发愁的是,怎样才能给闺女挑个合心意的夫婿出来。 而老林头和吴氏,事关大孙女一辈子的事,两人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决定。 不过,想到今日远秋就要放旬假回家,老林头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让小孙子帮着拿一拿主意。 第64章 拿主意 父子俩回到家已是酉时, 好在初夏时节天黑的晚,这会儿天边还有余晖挂着呢。 看到小孙子回来, 已把饭菜做好的吴氏, 忙大声喊着林远枫几个,让他们可以摆饭了。 于是刚跨进院门的林远秋,就被几个堂哥端着饭菜齐齐往堂屋送的场景, 给惊的差点掉了下巴。 林远秋可以肯定,这样的情形, 在旁人家里基本没有看到的可能。 因为在其他人眼里,哪有男人做家务活的道理。 而他们家却不一样,他爷奶从来没有什么男人不能下厨房的歪理和忌讳。 是以,自家里开始做绣活起,家务活向来都是谁有空谁帮着做。用老林头和吴氏的话说,那就是“全家人齐心协力挣银钱, 一起把日子过好了才是正经。” 看到五弟回来, 林远柏和林远槐当然高兴,两人忙快步走了过来。而林远柏, 正想喊上一声狗子弟弟,很快就想起了奶先前说的话, 马上改口道, “五弟你回来啦!” 似想到了什么, 林远柏忙把手里装馒头的笸箩往林远秋手上一塞,“喏,这个你捧着, 灶房里还有你最爱吃的红烧鱼呢, 四哥这就给你端去!” 说罢, 便飞快往厨房跑去。 片刻后, 就见林远柏双手捧着一个大陶碗,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嘿嘿,今日的红烧鱼,咱奶可烧了两条哩!” 林远槐点头,“那水缸里还有两条呢,奶说了,等下回王张村再放水捉鱼时,咱家还去买些来养着。” 两人说话时,那眼里的高兴劲儿,几乎都快溢了出来。 每到这时候,林远秋都会打心里替自己高兴,高兴自己能穿到这样的家庭来。虽日子普通,可长辈慈爱、婆媳和睦、兄友弟恭、妯娌友爱,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气氛是最最弥足珍贵的。 等林三柱把书箱放到儿子的房里后,一家人就吃起了晚饭来。 林远秋看到,大嫂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他算了算时间,应该有六个多月了吧,等再过三个多月,自己可就当上小叔叔了。 也不知小侄儿或小侄女到底长得像谁。看到大嫂恬静的脸,林远秋觉得,若生的是小侄女的话,像大嫂肯定好看。可等他看到大哥眉目清俊的脸后,又觉得长得像大哥肯定也不错。 总之一句话,不管像大哥还是像大嫂,反正都好看。 等吃好了晚饭,林远秋起身正准备回屋,就被老林头给喊住了,“远秋,你等会儿,爷这儿还有话想同你说呢。” 林远秋只以为爷爷是想问自己在私塾里念学的事,便没多想,重新又回到座位上后,就等着问话了。 哪知这一坐就是一刻多钟,等堂屋里只剩下他爹兄弟三个,还有娘和大伯娘二伯娘时,他爷才说起了要问的事来。 林远秋真没想到,爷爷居然和自己说起了大姐的亲事。不不不,他爷的意思是想他帮着给拿个主意。 林远秋愣怔,这选夫婿嫁人的事,他怎么拿得了主意啊。 还有,到底要选怎样的夫婿,不是应该询问大姐的意思,让大姐自己拿主意的吗? 林远秋正想开口这么说,一旁坐着的林三柱不干了,“爹,这嫁人成亲的大事,我家狗子一个小娃儿哪里能知晓啊!” 吴氏一听三儿子张嘴就是狗子狗子的,手里拿着的痒痒挠立马“砰”的一下打了过来。 哎呦,林三柱捂着脑袋龇着牙,他娘下手可真狠啊,虽这样想着,可嘴里却没停下,“爹,这可是春梅的终生大事,哪能问狗子呢,他一个小娃儿能知道啥,爹您还是让大哥大嫂自己拿主意吧。” 林大柱摇头,“三弟,我跟你大嫂不是实在没法子了嘛,想着远秋书念得多,有些见识咱们不一定多过他 ,就想让他帮着分辨分辨。” 周氏也跟着点头,“对对对,就是让远秋帮着分辨分辨。” 一听这话,林三柱倒是放心了些,只要不是帮着拿主意就成。 不过都说丑话说在前头,想了想,林三柱开口道,“大哥大嫂,咱们今日可说好了啊,是你们自己让我家狗子帮着分辨的,日后若是有啥不顺心的地方,你们可不许怪到我家狗子头上哈。” “对哦,到时可不能怪我家远秋。”冯氏一听相公的话,忙也跟着说道。 林大柱和周氏齐齐摇头,“不怪不怪,三弟三弟妹你们就放心吧。” 不怪就好,林三柱重新回到位置上坐下,不吭声了。 老林头自然知道三儿子的护犊子想法,他没多说,吸了一口旱烟后,便让老伴说起目前过来说亲的几户男方家来。 这头一个就是那日李媒婆上门提的新阳村人家。小伙子今年十七岁,也是个读书的,家里除了寡母,还有两个妹妹。听李媒婆说,先前这家男人是给布庄做账房的,因着去外头结账时,不小心从马车上摔了下来没了命。那李媒婆说,这家人家境还不错,家里有水田二十亩不说,房子也是前几年新起的。 听到二十亩水田时,林远秋特地朝大伯娘看了看,见她嘴角微微上扬,很显然,大伯娘对这户人家还是挺满意的。 吴氏继续,第二户人家就在隔壁王张村。小伙子今年十八,家中有兄弟四个,他行三,如今跟着他爹做木匠。用媒婆的话说,有这样一门能养家的手艺在,哪怕将来分家单过,好日子也是不愁的。 第三户是镇上的人家,小伙子是家中独子,跟春梅同岁,今年也是十六。因着住房就在西市边上,所以家中有间小杂货铺开着,平时卖些茶碗勺盆,生意倒也不错。 以上三家都是媒婆上门来说的。接着吴氏又把村里人提的几户人家也给说了说,这几家无一例外,全都是种田的。 并且有户人家还住在深山里,听吴氏的意思,对方下山去一趟镇上,光花在路上的时间就得大半日了。 林远秋皱眉,这样的人家肯定是不行的。 还有嫁过去就要帮着下地干活的那几家,林远秋也是不满意的。 大姐在家里都不用下地做活呢,若是嫁人之后又是种田又是上山砍柴的,那还嫁人做啥啊。 虽女孩子嫁人不是奔着享福去的,可总不能明知是累死累活的苦坑,还要往下跳吧。 这若是在现代,男有情女有意的,女孩子心甘情愿跟着吃苦那他也没话说。可在这里,男方是扁是圆都还不知道呢,若就这样奔着去奉献,那就是实实在在的有毛病了。 反正要林远秋来说,村里人给大姐说的这几户人家,他统统都不满意。 何况,不说将来自己会走到哪一步,就是现下自己这个童生的身份,他的大姐为何要找个天天下地劳作的婆家啊。 想到这里,林远秋也不管家里人心里是个什么想法了,直接摇头道,“爷,奶,大伯,大伯娘,村里人给大姐说的那几户人家,孙儿觉得都不好,还是直接拒了吧!” 一听这话,周氏仿佛有了主心骨般,连连点头道,“是啊,大伯娘也觉得不好呢。” 她的春梅虽不像大户人家的闺女娇养着,可也是捧在手心里疼着长大的。话说他们当爹娘的,虽没指望女儿有少奶奶的命,可让女儿嫁到这种日日劳作于田间的人家,肯定也是不愿意的。 周氏知道,公婆之所以拖到现在还没开口回绝,还是因为这些说媒的人里头还包括了族婶族佬他们。她知道这几日公公婆婆都在想着婉拒的说辞呢。 而老林头,在听到小孙子直接了当的话后,突然觉得,自己一个年过半百之人,竟然还不如一个九岁的 小娃儿来得干脆。真不知道自己思前想后这么多做啥,就像小孙子说的,既然不满意,直接拒了不就行了吗。 想到这里,老林头忍不住笑道,“好好好,明日就让你奶一家家拒了去。” 语气中带着底气,老林头知道,自己的底气就是小孙子给的。 解决了明显不满意的几家,接下来就是媒婆说的那三户人家了。 林远秋想了想,开口道,“爷,奶,大伯,大伯娘,怎么说这也是大姐的亲事,孙儿觉得,咱们也得让大姐自己拿些主意吧。” “让你姐自己拿主意?” 周氏一时没反应过来,哪有姑娘家自己给自己选夫婿的道理。 林远秋点头,“对啊,大伯娘把这几户人家的情况都说与大姐听听,再让大姐自己想想中意哪家,到时再去相看不就行了吗。” 看到大伯娘脸上的愣怔表情,林远秋眼睛睁得溜圆,“大伯娘,你不会从没跟大姐说这些人家的情况吧?” 周氏摇头,“没有。”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她跟春梅说这些做啥。何况,他们当爹娘的肯定不会给闺女往差里挑啊。 林远秋:“” 古代女孩子真可怜啊啊啊啊啊。 等老林头拍板了小孙子的话,让大儿媳待会儿回去,就与大孙女把这几户人家的情况仔细说一说后,就听屋门口有一声“哎呦”传来。 堂屋众人急忙起身去看,看到林远柏趴在林远槐身上,正抬头朝大家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呢。想来刚刚两人正在偷听,且不小心摔了一跤来着。 吴氏四处找着扫把,准备好好修理这两个皮娃儿一顿。 林远柏和林远槐不是一般的机灵,见状,左右一个骨碌,很快就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狗撵似的跑到了各自的屋里,接着“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不多会儿,林远秋就听到了林远槐的声音,“哈哈哈大姐爷说让你自己挑” 林远秋心想,这应该就是,当弟弟的上心着姐姐的亲事,偷偷帮着探听吧。 离开堂屋后,林远秋也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里,他还有二十两银子的活没完成呢。 打开书箱,林远秋把其中一个包袱里的颜料和笔墨都拿了出来。等看到里头包着的新砚台后,林远秋忍不住在想,一幅菩萨图配一只新砚台,如今在自己的书箱里就有新砚台四只,加上先前画菩萨像给的那只,一共就有五只了。 所以,自己靠画画挣来的这些砚台,该怎么处理呢?到底是偷偷藏起来好?还是拿去当二手砚台卖了?又或者想个法子让它们合理化,然后给堂哥他们每人发上一只? 另外,往后若是还有这样的菩萨画像订单。那么接下来就肯定会有更多的砚台,到时自己又该怎样处理呢? 唉,这算不算是幸福的烦恼啊。 林远秋摇头,都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他还是不要去多想了。 摊开纸,磨好墨,接着林远秋便开始构思起授子娘娘图的布局来。 古人都喜多子多福,林远秋准备多画几个白胖可爱的小童在画上,好显出子孙兴旺、红火繁荣的景象来。 第65章 决定 等林远秋把第一幅“授子娘娘图”画好之后,已差不多快戌时了。 看了看还有墨汁未用完,他干脆拿出一张四尺对开的宣纸,而后对折裁开,接着又画起水墨山水图来。 像这种小尺寸的画作,装裱后挂在书房里也是极雅的。 等画好两幅山水图后,林远秋没再继续,他把几幅画全都摊到炕上晾着,接着打开房门,去屋外清洗起毛笔来。 为了让儿子用水方便,在离林远秋住处不远的围墙边上,林三柱特地按了口大水缸在那里。这样不论洗毛笔还是舀水磨墨,包括现在的清洗色盘,都极为方便。 等把晾干的几幅画全都卷好放到书箱里后,林远秋就宽衣上了床。 其实这个点,在现代也就是晚上九点钟的时候。可在这边没有电视,没有娱乐,已经习惯早睡的林远秋,这会儿已有些困了。 气聚丹田,然后对着一米多远的油灯用力一吹,房间很快黑了下来。 每次旬假回家,林远秋都会发现,房间里的油灯都是添满了灯油的。 而在墙角的位置,还有一小罐灯油放着。这应该是担心他灯油不够使,特地给备着的。 这让林远秋想起自己刚穿过来的那会儿,那时各房用灯油都是有定数的,基本就是半个月一勺。是以房里的油灯很难得有点亮的时候,每次天还没黑,他和两个妹妹就得上炕,否则乌漆嘛黑的很容易撞到墙上。 而大人们起夜去茅房,绝对都是摸着黑出去的。 现如今,家里不但给每个房里都配了油灯,他奶也终于不再每天盯着用灯油的事了。 林远秋闭着眼,在脑海里盘点着一件件变化,感叹如今在物资上,比以往好上了太多。 想着想着,睡意渐渐袭来,很快就进入到了梦乡。 等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头已有清脆的鸟鸣声响起。 天已经亮了。 林远秋很快起了床,如今不是适合蹲被窝的冬日,既然已经醒了,就没有再赖床的必要。 何况他准备趁着清晨记忆力最强的时候,继续“围攻”大景律法。 林远秋是知道自己的,论起背书来,周子旭绝对强他太多。若自己不勤快些,恐怕等人家把整本书都抄好了,自己还处在“坑坑洼洼”的阶段,届时可就没处放他这张脸皮了。 于是背上锄头正准备去山上转上一圈的老林头,在路过小孙子的房间时,就听到有读书声传来。 老林头心下感慨,村里人只看见远秋考中童生时的风光,可又有谁知晓,他孙儿念书时的辛劳。 昨晚他跟老伴可是亲眼瞧见,这边快到亥时才吹灯歇下,可这会儿,小孙子又早早起来背书了。 所以那些羡慕他家孙儿的村人也不好好想想,这天上哪会有掉馅饼的好事呢。 等吃过早饭,林远秋就提着装着书的包袱上了山,准备去凉棚那儿背书去。 前些时候,林大柱三兄弟,还有林远枫和林远松,几人用木头和干芒草在山腰上搭了间草棚。 这样若是干活累的时候,就可以到凉棚里歇上一歇。 而周氏妯娌三人,见到新搭成的棚子后,心里立马就有了打算。 她们做绣活的人,最不喜的就是七月、八月这两个最热的月份。可有了这个草棚后,她们就可以把绣活拿到山上去做,届时凉风徐徐,岂不太爽。 吴氏一听,觉得这主意还真不错。想着不如再砌上个灶台,这样家里人在山上做活时,就可以直接在凉棚里做饭烧菜了,如此倒能省下来回跑动的时间。 对于老娘的提议,林大柱和林三柱他们,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的。 不出两日,兄弟三人就砌了个小灶台出来。 而后再把家中的旧桌子旧凳子搬了一套上去。 这下,原本简简单单的一个草棚子,就多出了用场,不但可以休憩观景,也是个能供家里人临时吃饭的好所在了。 说到观景,等这会儿林远秋站在草棚往下眺望时,正好看到他家三哥和四哥从院子里走了出来,然后飞快往村道上跑去。 想来是到村里找小伙伴们玩的吧。 林远秋把律法书翻到“鞭作官刑”的那页,而后逐字逐句朗读了起来。 朗读,是林远秋前世读书时养成的习惯。因为比起轻声默背,像这种大声念读的法子,能让人集中注意力,更有利于书中内容的记背。 都说好的方法有事半功倍之效,读书也一样。 等林远秋把“鞭作官刑”的诸多条例都理清楚后,已差不多过去一个半时辰了。 抬头看了看天,快午时了。 林远秋起身,把律法书重新用包袱布包上。看了看这几天被自己翻出来的折痕,林远秋心想,好在高伯给他们的是五成新的样书,不然就自己又是读又是背的使用频率,他还真不好意思把书还回去。 系好包袱,然后伸出胳膊往肩膀上一套,待提上装水的竹筒后,林远秋就快步出了草棚。 费了这么多口水,他的肚子早就饿了。 只是今日的午饭肯定不能准点吃上了。 因为,等林远秋到了家门口时,就看到满头大汗的林远柏和林远槐从村道上跑了过来。 未等林远秋与他们打上招呼,就见两人快步跨进院门,接着飞也似的往爷奶屋里冲。 看这样子,肯定有急事。 林远秋忙跟了上去,然后就听到了林远柏的大嗓音,“爷,奶,那郭振元的娘可凶了,说我们要是再敲她家的门,就拿大木棍打死我和三哥!” 林远槐也跟着大声说道,“对对对,爷,奶,那郭振元的娘亲实在太吓人了,我不要让大姐嫁到他们家去!” 老林头和吴氏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郭振元是谁? 听到动静忙跑过来的周氏,正好听到林远槐说的话,心里纳闷小儿子是打哪儿听来的消息,见公婆一副愣怔的模样,忙开口说道,“爹,娘,郭振元就是李媒婆提的那个读书人啊。” 说着,周氏忙转向自家儿子,着急道,“远槐,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周氏之所以心急,那是因为昨晚她与春梅把三家的情况都说了后,发现闺女属意的正好是郭家。而周氏自己,一直就觉得郭家不错。不但家里有二十多亩水田,还盖了新房,特别是郭家小子还是个读书人来着。 这若是将来能考个秀才出来,那么自家闺女可就有享不完的福了。 还有,前几日她就悄悄去隔壁村打听过了,得到的说法都是这家寡娘勤俭持家,家中子女懂事孝顺。这让周氏顿时放心了许多,心里差不多就定下这家了。 可这会儿却听到郭振元的娘凶悍的话,周氏仿佛被突然浇了冰水,难道自己打听到的有误? 要真是凶悍难处可绝对不行,在周氏看来,女孩子成亲嫁人,虽夫婿的好坏,摆在前位,可婆婆慈和与否也同样重要,不然以后的日子可有的熬呢。 所以自己一定要把这事弄清楚才行。 吴氏也问着和周氏一样的话,“对啊,这些话谁跟你俩说的?” 吴氏想的是,会不会是族里有人嚼了舌根,毕竟早上她去拒了那几门亲事时,几个人的脸上可都不好看呢。 可转念,吴氏又想到,李媒婆给说的是哪户人家,自家可从没对外说,所以村里人肯定不知道才对。 “奶,今日我跟四弟到隔壁新阳村了。” 至于为何会去新阳村,林远槐也不磨叽,很快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明白。 原来这段时日,不止几个大人在关心着春梅的亲事,家中几个小的,对大姐的亲事也都上着心呢。 特别是林远槐,打小他就跟大姐的感情好,是以对大姐的亲事,他自然时刻挂在心上。正因为如此,才有了昨晚他和林远柏躲在堂屋门口偷听的事。 而今日两人为何会突然往新阳村去,当然是因为昨晚五弟带给他们的震撼了。 其实说是震撼,不如说是小孩子不愿被大人小瞧的心思在作怪。 昨晚,看到五弟被爷奶留下商量家里的事,林远槐和林远柏心里是十分羡慕的。 想着爷奶他们为何不让自己也留下来,可等蹲在屋外的林远槐和林远柏,听到五弟侃侃而谈的话语时,两人心里除了震惊,也终于明白爷奶为何要让五弟一起商量家里的事了。 因为五弟说起话来不但有条有理,而且拿起主意来也是干脆利落的。 这要是换作他们俩,肯定是做不到的。 果然就像爷爷说的,读书才能明理,五弟读书厉害,所以才这么聪明的吧。 只是一想到那好玩的蝈蝈,林远槐和林远柏决定还是不去多想念书的事了。 反正他们已经跟着大哥识了不少字了不是吗。 还有,他们也是家里的一份子呢,也得为大姐的亲事出把力才行。 只是他俩该做些啥呢? 最后还是林远柏给出了主意,“要不咱俩先替大姐掌掌眼吧,去看看大姐夫长得好不好看。” 刚刚他们也听到了,那第一家说亲的就住在隔壁新阳村呢。新阳村好啊,不但离得近,那个时常跟他们赛蝈蝈的张石头,不就住那个村子里吗。 既然五弟放旬假了,那个郭家哥哥肯定也放假在家,到时他们找张石头打听一下郭家的位置,不就能看到人了嘛。 于是自认为肯定“大功劳”一件的二人,一大早就去了隔壁新阳村,先找到张石头,问了郭振元家的位置,然后直接了当的去敲人家的门了。 只是没等两人开口说出自己是谁,就被来开门的郭振元的老娘大骂了一顿。 李氏心里正为自家儿子旬假又没回家的事心烦呢,见到敲门的是两个陌生的男孩子,只以为小孩子家家来闹着玩的,是以骂起人来是一点都没收着。 林远柏和林远槐被面目凶恶的李氏吓得撒腿就跑,然后就是这会儿的告状了。 可想而知,接下来的林远槐和林远柏,会被他们爹怎样一顿收拾了,这八字还没一撇呢,竟然就直接上人家家里去,要是被别人知道,还以为他们家的女娃子有多恨嫁呢。 林远槐捂着被打疼的屁股没流一滴眼泪,哼,娘们家家才哭哭啼啼的呢。 而林远柏,则捂着屁股的同时还不忘说上一句,“爷,奶,那老虔婆可凶了,大姐千万不能嫁到他们家去!” 啥?老虔婆! 林二柱抡起大巴掌又朝小儿子屁股来了一下,“小小年纪,哪学来这些骂人的话的?” 林远秋并没说话,因为他突然觉得这个“郭振元”的名字,自己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对了对了,在帖子上! 想到这里,林远秋快步往房里跑去,先前那些邀他参加诗会的帖子他都收在书箱里呢。 至于原因,当然是因为那些帖子的用纸了,那是一种天青色的竹丝笺。喜爱画画的人,自然对各种纸都感兴趣,所以林远秋就收着没有扔。 等他把书箱里的几张邀请帖都拿了出来,果然看到每张帖子上都有郭振元的名字。 所以这郭振元就是那些吃了饭没事干,整天想着去勾栏瓦院开诗会的一员了? 且说不定还是其中的“骨干”或者组织者来着,不然怎会张张帖子上都有他的大名呢。 像这样的常宿花丛之人,肯定不能当他的大姐夫,昨日他也忘记问一下姓名,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若是等定下亲事后才发现这个情况,那可就有的烦了。 说来还多亏三哥和四哥今天跑的这一趟呢。 林远柏和林远槐有些委屈,听五弟的意思,他俩可是立功了呢。 还有,五弟你咋不早点想起这件事来啊,呜呜呜,这样他俩肯定就不会挨揍了。 这顿中饭一家人食之无味,而周氏只差哭着往嘴里扒饭了。 等到了吃晚饭时,林远秋听到他爷对他爹说道,“老三,后日你送远秋去镇上时,顺带去一趟亲家大伯那儿,你让他帮咱们打听一下何家的情况。” 何家就是在西市开锅碗瓢盆铺子的那家,看来,家里是准备给大姐相看镇上的这一家了。 按理来说,家里这样的决定也属正常,可这种被动的感觉让林远秋心里实在舒服不起来。 想到恬静温柔时常帮他做衣裳的大姐,林远秋总觉得她值得更好的人家。 当天晚上,林远秋失眠了,在画了一幅又一幅的画后,他推开门走到了屋外。 而后望着满天星辰,想着两个多月后的院试来。 林远秋知道,这次府试自己能得第二名,完全是得益于那首诗赋。 所以,若自己去考这次的院试的话,成功率应该不足三成。 可是怎么办呢,此时的林远秋很想去试一试,不去多想最后的成绩如何,他就是迫切想去试一试。 拿定主意后,第二日早饭时,林远秋对老林头和吴氏说出了自己的决定,“爷,奶,孙儿准备去参加八月份的院试!” :,, 第66章 把握 林远秋的话好比一声惊雷,炸得堂屋里的众人一时愣怔。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周氏,她不是个笨人,当然知道小侄儿这会儿要去考院试为得是啥。心里极为感动的她,忍不住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老林头和吴氏眼角有些湿,两人自然也知道小孙子的用意。 夫妻俩十分欣慰,自家的几个孩子都情深意重,知道兄弟姊妹团结互助,都是顶顶好的。 而林三柱和冯氏自是高兴的,儿子能想着替大姐搏一搏,足见是个有情义的。 林三柱忍不住往自己脸上贴金,他的狗子真是哪哪都随他这个爹啊。 同样感动的还有林二柱和刘氏,他俩可也有闺女呢,有这样替姐姐着想的好弟弟在,将来他们春秀的日子肯定不会差的。 吃好了饭,老林头特地叮嘱了家里所有的人,谁都不许对外说远秋要去考院试的事。 虽老林头一直看好自己的小孙子,可单从林有志花了近三十年的时间才考中秀才,就知道这院试有多难了。 是以考院试的事还是不要让村里人知道的好,这样到时哪怕没考中,也不会有人知道。 这么做,并不是怕被村里人笑话,而是现下村里人都在盯着春梅的亲事呢。 特别是族里的几个,听老婆子说,昨日她去婉拒说亲时,那族婶和族老们的脸色可不好看。 若是这个时候被族里人知晓了远秋要去考院试的事,难免会被人说成他家留着孙女,就是准备等孙子考中秀才后,好巴望高枝。 到时若考中还好,要是没考中的话,就凭村里有些人的碎嘴,肯定会当成笑话说。这样对家中几个孙女的声誉可不好。 众人一一点头,他们才不会往外说呢。 回到房里,林远秋很快拿出那个装着律法书的包袱,而后又往山上去了。 做事有始有终是林远秋在前世就养成的习惯,是以在进入备考院试之前,林远秋准备把抄律法书的事先给完成了。 不然有这么件事搁着再去备考复习,肯定没那么纯粹。 而堂屋里,林大柱和周氏已经拿定了主意。那就是眼下媒婆提的几户人家都婉拒了,至于春梅的亲事,就等远秋考了院试之后再说。 虽知道考中秀才的概率不大,可林大柱和周氏没有一点犹豫。既然小侄子准备为了大姐的好日子搏上一搏,他们当爹娘的还有啥话好说。 反正春梅的亲事已延到这个时候了,再等上两个月也不相差什么。 再说,若是没考中,凭小侄子的童生身份,春梅的亲事也肯定不会比现在差。 等林远秋把大景律法上的“扑作教刑”差不多理顺的时候,夕阳已经开始西斜了。 林三柱站在山脚下朝上望,见山路上并没有儿子的身影,想来还在草棚里头看书呢。 林三柱用手做出一个漏斗状,扣在嘴上后,朝山上大声喊道,“狗子,快些回家吃饭了!” 话还未落音,吴氏的大扫把就飞了过来。又狗子狗子的叫,这糟心玩意就是改不了嘴。 吃过了晚饭,林远秋回到房里后,就收拾起明日要带去私塾的换洗衣衫。 这时春梅拿着两双新做的薄袜子过来了,“五弟,这是姐新给你做的,你套上试试看合不合脚,若是太大,大姐再给你改改。” 天渐渐开始热了,袜子穿的薄一些,肯定要舒服许多。 接过袜子,林远秋就坐到凳子上试穿了起来,等套上后一看,大小正合适。 林远秋还试着弯了弯几个脚指头,嗯,不紧不松,穿着挺舒服的。 “谢谢大姐!” 林远秋觉得自己就是这个家最幸福的娃。 这不,自从去镇上念书后,光新衣裳新裤子家里就给他做了好几身。还有新鞋新袜,也都做了不少。 其实,林远秋知道家里人的意思,这是担心他若穿得不好,会被同窗们看低了去。 林远秋哪里是会在意这些的人,只是与家里说了好多遍都不管用,最后只能由着大家了。 “谢啥。”春梅笑道:“说来,大姐还要多谢五弟你呢。” 这可是春梅的心里话,在她看来,若没有五弟的念书考功名,她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农家姑娘,哪有现下好几个媒婆抢着上门说亲的事儿。 更别说这会儿,五弟还准备为了她去考院试。 这让春梅怎能不感激。 想了想,林远秋说道,“大姐,其实这次院试,我的把握并不大。” 林远秋觉得自己有必要提前把话说清楚,别到时期望太高,失望越大。 “没事。”春梅笑容加深,“大姐可不愁嫁呢!” 比起县试和府试,院试报名要提早许多。 虽先前并没有参加院试的计划,可对于院试的事,林远秋也是了解过的。按照以往,最多再过十来日,自己就得到府城报名去了。 而在此之前,得先找给自己作保的廪生,还有四名互结的学子。 是以,一回到私塾后,林远秋就和夫子说了要去参加院试的事。 周秀才张了张嘴,老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今天已是六月初三,离院试开考还剩两个多月,时间如此仓促,备考能来得及吗? 其实周秀才想说的是,时间这样仓促,能把院试考好吗? 还有,院试虽跟府试一样,也考杂文和策论,可院试的策论题基本都与朝廷的政令有关。自己这个学生才九岁的年纪,有些政令别说熟知了,怕是听都没听说过吧。 所以,能考得出来吗? 可等看到林远秋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时,周秀才觉得,让孩子提早去感受一下院试的气氛也是有益处的。 第二日,吃过中饭,趁着午休时间,林远秋去了一趟书画铺子。 除了说好的四幅菩萨画像,林远秋还画了几幅小品。 胡掌柜一一查看过后,非常满意的给结算了工钱。 四幅菩萨画像二十两银子,然后是三幅小品山水图,胡掌柜按着每张四百文的铜钱,一共算了一两二钱。 胡掌柜先把二两银子的押金退还给了林远秋,而后又给拿了一张二十两的银票以及一两多的碎银。 跟胡掌柜告辞后,林远秋去了趟印章铺子,把自己定制的两枚印章取了回来。 有了印章,等下次再作画时,他就可以盖到画上,作点睛和防伪之用了。 等林远秋回到宿舍,就看到周子旭已经开始抄写律法书了。可见经过两日旬假,那律法书上的内容,已被周子旭消化的差不多了。 而他,还有眚灾肆赦和怙终贼刑没弄清楚呢,所以有些人的天赋,自己是羡慕不来的。 六月十二,县衙贴出院试报名的告示,定六月十四到六月十六三天为报名时间。 至于考院试的具体时间,则跟往年一样,在八月十六号这天。 作保的廪生和互结的四位学子,周夫子已经帮忙联系好了。 第二日一早,林远秋跟林三柱就坐上了去府城的马车。 :,, 第67章 院试 都说古代人科举不易,林远秋觉得,最不易的地方大概就在这频繁的路上奔波吧。 就比如先前的县试和府试,还有这次的院试,在开考之前,都得提前去衙门报名。这样一去一回就得两趟,接着又是赴试,来回又是两趟。 要知道,古代社会可不比现代,一百多里地,车子一开,一个多小时就能到了。在这里,哪怕你是坐着马车去的,也都得在车上颠簸好几个时辰。 以上说的也只是花在赶考路上的精力,若是再算上钱银上的开销,就能知道,为何好些读书人才考了几回,就彻底放弃试举的原因了。 不说一次次的吃食住行,单在请廪生的作保银上都得花上不少。 就比如这次,因着作保廪生须得在府城待至考试结束后方能离开,是以这次的作保银子,比起县试和府试要翻上好几倍,得要六两银子。 六两银子,再添上一、二两就是一亩上好的水田了。 从这一点,也能说明,为何报名参加院试的童生有这么多了。 因为若考中秀才之后,且在一定名次之内,那么你也就具备替人作保的资格了。 院试三年两次,而县试和府试每年都有,这样一算,光作保银就能挣上不少了。 到了江州府,父子俩依旧宿在上回住过的那家客栈,这边离府衙近,明日过去报名能方便一些。 林三柱还跟上回一样,放下行李后,就出门去定离考棚近一些的客栈了。 这次林三柱特地把入住时间往前订了一些,院试可不是前两回的当天进当天出的县试和府试。林三柱听儿子说了,考院试的四天时间,考生都必须待在考棚里。 所以林三柱准备到时早上几天来府城,也好让自家儿子多点适应的时间,以及自己有足够时间置办考试用具。 不怪林三柱会这般小心谨慎,实在是八月份正是最热的天气。 只要一想到届时自家狗子要在狭小的号舍里待上四天,林三柱就怎么想怎么觉得可怕。 特别是这会儿,当他看到整个府衙门口排着队来报名的学子中,他的狗子是最小的一个时,心里的担心越发重了起来。 而边上的其他学子,在看到林远秋稚嫩的小脸后,却是忍不住感慨后生可畏,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得到了依旧写着脸圆、面白无须的浮票后,父子俩的这次府城之行算是圆满结束了。 回到私塾后,林远秋就开始抄起律法书来。 在府城的这两日,林远秋也没耽搁对律例的研读。如今对于大景律法,也算有了完整的了解,至于书中的条例,更是一清二楚了。 是以这会儿再抄起书来,比先前不知要流利了多少。 而周子旭的那本,已在昨日抄好了。不过他并没送到书肆去,准备等着林远秋这本抄好,再两人一起过去呢。 “林兄,等考完院试,你是不是就要去县学念书了啊?” 想到再过段时日,林兄就要离开私塾去县学了,周子旭心里有些难过。自己好不容易盼来个说得来的好友,才相处了一年呢,这就要离开了。 林远秋摇头,表示了自己暂时没去县学的打算。 “为何?” 周子旭诧异,他们镇上的学子,哪个不是盼着能去县学念书的。如今林兄已具备了去县学的童生资格,为何不去啊,要知道,县学里可是有举人夫子呢。 “因为岁数还小啊!” 林远秋说的可是实话,他一个十岁都还差半年的娃,跑到这么远去做啥。 先前之所以想去,那是因为家中拮据,想着能给家里省下些束脩也是好的。 如今没有了这方面顾虑,自然依着自己的想法来了。 至于举人夫子啥的,林远秋认为,目前对他来说,周夫子教的这些,就够自己好好学上一阵子了。 再则,在林远秋看来,举人还是秀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夫子适不适合你。 县学里的夫子他没接触过,评论不了好与不好。 可林远秋是知晓自己的,也可以肯定,目前最最适合他的,就是擅长给学生抓漏补缺的周夫子。 就比如这些天,周夫子特地抽出些时间来,专门给他讲些时政方面的事,以及写院试策论时,该注意的地方。还把近几年院试中的考题都一一分析和讲解给他听。 林远秋可以肯定,像这种夫子特地给开“小灶”的做法,在学生众多的县学里,根本不可能有。 所以林远秋已经想好了,这次的院试不管能不能考中,他还是选择继续留在子青馆念学好了。 听到林远秋暂时不准备去县学的话,周子旭肯定高兴。 “林兄,我看不如这样好了,明年的府试我用心些考,等考中童生后,咱俩就一起去县学念书如何?” “好啊!”林远秋点头,两人能一起当然好了。 等把律法书抄好之后,林远秋开始一门心思投入到了备考当中。 高掌柜还特地从县城书肆给他拿来了院试的历年真题卷。 对于儿子要参加院试的事,林三柱并没对高掌柜隐瞒。是以这些时日,高掌柜也尽自己所能在帮着忙,除了提供历年试题,高掌柜还打听了县学那边报名参加院试的人数。 只是,在打听清楚之后,高掌柜默默在心里总结,那就是这次的院试,亲家小叔想考中,一个字,难! 拿到真题卷后,林远秋就仔细翻了翻,发现比起县试和府试,院试的题量最起码多上四分之一。且不管是帖经墨义,还是杂文策论,都有诗赋题在里面。也就是说,整场院试下来,单在诗赋上,就要比先前的县试府试,多写上三首。 林远秋心下给自己提着醒,那就是在考试中,一定要把握好答题的速度,别到时考官要收卷了,他这边的答题还没做完。 林三柱和林远秋提早了十来日出发,原本以为他们已经算来得早了。可是到了府城后发现,客栈里已有好些学子住着了。 接下来的几日,林远秋除了下楼吃饭,其他时候基本都在客房里看书。 而林三柱,则去街上铺子采买了好些考试须带的东西,有蜡烛、有防中暑的薄荷药丸,还有预防蚊虫叮咬的艾草香囊等等等等。 每次到楼下吃饭时,常能听到同住客栈的学子们说起关于院试的事。如谁谁谁能夺得头筹,谁谁谁一定是小三元来着。 这次院试的主考,由礼部郎中秦遇当任。对于这位秦大人,林远秋肯定是不熟悉的。不过林远秋发现,知晓这位秦大人的学子好像特别多,因为林远秋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有人说起秦大人喜欢的文风。有说喜欢淡雅脱俗的,有说喜欢词藻华丽的,总之一句话,你们听我的肯定不会错。 见一个个恨不得对天发誓的样子,林远秋只觉放烟雾弹的可能性很大。在坐的可都是院试中的竞争对手,所以,恐怕只有傻子,才会把这些有益于考试的内容,毫无保留的跟别人说。 八月十六,院试的日子。 此次院试有近两千的参加人数,从亥时开始,学子们就开始依次进考棚了。 林远秋很快找到了与自己互结的四名横溪镇学子。 而后是廪生唱保,确认无误后,五个人就被带到几个搜子那里,然后从人到考篮,都一一收检了一遍。 等到了号舍,已差不多快子时了。林远秋没再耽搁,用抹布擦去板上的灰尘后,再用力把木板取下,而后与另一块木板合并在一起,这样就可以躺在上头睡觉了。 到底还是个小孩儿的身量,躺在木板上头时,并不用曲着腿,林远秋找出一件薄衫盖在肚子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这几日考生们的吃食,全都由府衙提供,至于饭钱,早在报名的那日就已经收取了。 等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 衙役们把试卷发了下来,这一场考得是帖经,到底是院试考试,林远秋发现,考题的内容基本来自尚书和周易,还有论语,算是有些难度了。 林远秋先在稿纸上把题目一一解答,等检查没发现有错漏的地方后,再誊抄到了答卷上。 在抄写时,林远秋尽量把字写得工整一些,这可是能给考官留下好印象的做法,想来任何一个考生都不会错过的。 等把帖经部分做完,已到了饭点。衙役们给每位考生送来两个饼子当中午饭。 好在现下并不是冬日冷冰冰的时候,所以哪怕这会儿饼子早已凉透,也丁点不妨碍肚子早已咕咕叫的林远秋吃得正香。 吃好了中饭,稍作休息后,林远秋就提笔把那道要求写冬景的七言绝句,在草稿纸上写了出来,再稍作润色,而后抄到了答题卷上:烟轻树静乱花迷,云山早莺啄蕊泥,风渡梓岭飘霜叶,桃源茅舖炖雪饮 到了傍晚时候,帖经试卷上的的考题,差不多都已经完成了。 林远秋把题卷小心收到了考篮,然后吃起了晚饭来。 考虑到考场里除了纸还是纸的,所以府衙给考生们提供的吃食,基本以面食为主。 就比如此时,林远秋吃的正是肉馅包子来着,每人五个,至于包子的个头,林远秋伸出拳头比了比,嗯,差不多大,想来这一顿吃下去,就不怕晚上会肚子饿了。 第二日的墨义林远秋也顺利完成了。而第三日的考杂文,让林远秋真正体会了一把,啥叫“无心插柳柳成荫”。 林远秋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久前抄写的律法条例,在今日的杂文考试中,居然派上了用场。 :,, 第68章 治安论 杂文也可称之为“杂著”和“杂说”, 林远秋觉得这几道以案例为题引的类型,把它定为“杂说”更为准确。 想到类似于这种题型的杂文,林远秋脑海里立马浮现出前世读书时学过的文章, 如《出师表》《诫子篇》《桃花源记》《归去来辞》,还有《爱莲说》等等等等。 所以想要写好这道文艺性的律法论,对林远秋来说,并不是难事。 只是一想到居然有人把严谨的律法融贯到注重辞采的文章中,林远秋就不得不吐槽主考官给考生们出难题的心思。 同时也表明, 院试与先前的县试府试比起来, 难度确实有了很大的提高。也终于明白, 为何有些人考中童生后,就止步于童生了。 但愿自己永远别成为其中的一员吧, 这样想着,林远秋又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虽帖经和墨义都顺利完成了,可除了今日的杂文, 还有明天最为关键的策论呢。 所以自己可一定得仔细才行, 别临到最后, 因为大意而出了错。 另外,林远秋忍不住在心中默念,保佑保佑, 保佑明日的策论题别太难。 可惜, 老天爷并未听到林远秋心中的期盼。 这不,等第四日的题卷发下来后,林远秋看到上面《治安策》的论题时, 眉毛不禁打起了结。 怕得就是这种与自己见识不匹配的论题了。穿到这里四年多, 其中三年时间在村里, 一年时间在镇上, 这期间除了读书,自己还真没时间去了解这个朝代的治安条例是怎样的。 是以就目前而言,林远秋所知道的也就是城门的开关时间和宵禁时辰。 想到这里,林远秋不得不庆幸自己前段时间背读了大景律法。那上头虽没有治安的明文条例,可有处罚啊,这样自己多少可以顺藤摸瓜的反推一下,不然可真是两眼一抹黑,一点思路都没有了。 只是,单这点肯定是不够的。策论分为论点、论据和论证,所以自己最起码要有可以说的内容,不然没有话头可聊,谈何论点、论据和论证呢。 于是,一时没个头绪的林远秋,开始有些心焦了起来。 说来,在来府城之前,林远秋也是给这次院试的策论押过题的。只不过,他的押题思路全在安国强军上,谁让这几年的院试策论大多都是这样的出题方向呢,说来也是自己大意了。 林远秋深吸了口气,准备再好好理一理思路。结果,这口气不吸也罢,唉,这大热天的,在狭小的号房里放了个盖不严实的马桶,可真真是造孽哟。 林远秋闭上眼,尽量忽略这难闻的气味,而后搜寻起印象中的记忆来。 从自己刚穿过来的那会儿,再到上族学,然后考县试,考府试对了!林远秋一拍脑袋,自己怎么把周善县的偷盗之事给忘了。 虽然失窃算不上重大事件,可也属治安范畴啊,何况这事可关系到百姓的生活日常。 在林远秋看来,只要与百姓相关的事,就值得一提。 何况社会治安不就是由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组成的吗。 说来,这件事还是去年林远秋参加县试时,在县城客栈里听人说起的。 也是在那会儿,林远秋才知道官府对够不上刑律数额的偷盗,是如何处罚的。那就是打上几十板子后,就放回家去了。 在林远秋看来,这样的处罚并不可取,根本起不到惩诫的作用。 这样一来,有好些小偷等养好伤,大概率会重操旧业,反正只要把控好数额,别超过吃牢饭的界限就成。 这应该也是各处盗窃之事屡禁不止的主要原因,百姓们也是烦不甚烦。 所以这会儿,自己何不就以此事为论据,好好展开来说一说呢。 至于解决的法子,林远秋当时就想到了南北朝时期吴兴太守王敬则的做法,像这种能让小偷知耻知羞的法子就很不错,自己今日大可以借鉴一下。 既然已想出了论据,林远秋便没耽搁,提笔蘸墨,很快在草稿纸上写了起来。 先从屡制不绝的偷盗让百姓们烦不胜烦说起,然后引出论据,再阐明自己的观点,最后是解决之策。等林远秋把整篇文章都写好,已是一个时辰后了,今日酉时就得出考场,所以自己得抓紧时间才行。 是以,等衙役把中饭的两个饼送来时,林远秋只是接过来放到了一边,并没停下润色文章的思路。 等把整篇文章该修改订正的地方都修正后,林远秋又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最后再用工整的馆阁体,把治安策誊抄到了答题卷上。 这一抄就抄到了未时末,再有一个时辰就得交卷出场了,可林远秋还有最后一道诗赋题未做。 考场里适时响起了三下梆子声响,这是提醒众考生,离今年院试结束,还有最后的一个时辰。 而随着梆子声的落下,是林远秋肚子的咕咕抗议声响起。 离早饭三个包子,已经过去四个时辰了,所以肚子会饿也正常。 别急别急,越是紧张的时候越不能乱。 离考试结束还剩下两个小时呢,两个小时写一首七言绝句,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自己还是先咬几口饼子,把肚子垫一垫再说吧。 想到这里,林远秋又看了看诗赋的命题,确定内容为抒发田野之趣后,就把试卷小心放进考篮里,然后拿起油纸包着的肉饼,边吃边琢磨起诗句来。 虽在心里劝着自己别着急,可林远秋也没敢多耽搁。把吃了一半的饼子放置一旁后,就把手往四天未换的汗臭衣裳上擦了擦。而后拿过草稿纸,提笔斟酌了起来。 到底是写惯了诗的,不多会儿,一首名为《田园言怀》的诗就写好了。 等认真推敲,稍作修改之后,林远秋就把它抄到了答题纸上:深龙霞浦在山头,丹梯躡足小心游。田铺农家炊烟袅,檐阶泉溪湲潺流。 等誊抄完毕,林远秋终于大大舒了口气,总算全都做好了。 可是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林远秋又从头到尾检查起一张张答题卷来,包括填写名字和籍贯的部分,还有用字的避讳,都认真查看了一遍。 不多会儿,林远秋便看到已有提着浆糊的衙役过来了。这是准备给要交卷的考生提前糊名呢。 此次考试的所有卷子都会糊上名字和籍贯,然后由专门安排的人重新誊抄一份。 所以,在院试成绩未定下前,考官们看到的并不是考生所写的那份答卷。 只有等大致定下院试的名次后,才可以拆封原卷做最后的比对,若没相差,那么就没有异议的地方了。 林远秋并没有提早交卷的打算,四天时间都熬下来了,不相差这一时半刻。 随着三声铜锣响,癸卯年江州府的院试结束。 考生们全都起身,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场。林远秋也整理好了自己的东西,然后提着考篮跟着人群出了考棚。许是今日一直都提着心的缘故,这会儿的林远秋只觉浑身疲惫,若是可以的话,他恨不得现在就找个地方好好躺一躺。 考场外挤满了等待的人,林远秋想找找他爹在哪里,可惜个子太矮,被前面的人给挡住了视线。 林远秋不知道的是,在他刚跨出龙门的那一刻,只朝矮个子看的林三柱很快就发现他了。 所以正当林远秋垫起脚,准备好好找一找人时,林三柱已经快步跑了过来,“远秋,爹在这儿呢!” 爹?林远秋擦了擦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眼前这个头发凌乱,衣衫快成梅干菜的 人确实是他爹林三柱来着。 所以才几日不见,他爹咋成这副模样啦? 待他爹一把接过考篮,然后蹲下身子,把他揽到背上时,林远秋闻到他爹身上比他还臭的汗味。 林远秋纳闷,“爹,您又去扛麻袋啦?” 林三柱摇头,好好的,他跑去扛麻袋做啥,再说这两日他哪有心思跑去做旁的事啊。 可以说,自从林远秋迈进考场后,林三柱整颗心都是紧着的。 因为他听到客栈有人说起前年院试有考生因中暑而丧命的事。想到自家儿子这么小的岁数,以及这几日的大热天气,林三柱是越想越害怕。 于是,院试的第二日,林三柱就开始待在考场外头寸步不离的守着了。 而原本打算趁着这几天采买些绣线和绣布,还有盘扣的事,早被林三柱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会儿看到儿子除了有些疲倦,旁的啥事都没有,林三柱总算放下了心来。 回到客栈,父子俩简单吃了晚饭。而后两人都洗了个澡,感觉浑身清爽了许多的林远秋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第二日的中午,林远秋是被自己肚子的咕咕声给叫醒的。 等睁开眼时,他爹已经给他端了鸡蛋面过来。 趁着儿子睡觉的空档,林三柱已去绣坊把该买的东西都采买回来了。 此时几个包袱都已打好,这样等到了明日,他们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林三柱并没有在府城多停留的打算,再过几日,家里说不得就要开镰割稻子了,他总要回去帮着一起才行。 至于等放榜的事,还是算了吧,反正真要是考中的话,届时衙门肯定会送了喜报过来的。 不过林三柱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大概率没有,因为昨晚他特地问了儿子这次院试考得如何,得到的答复是:说不清楚。 林远秋是真的说不清楚,原因还是那道策论题,因为他突然觉得自己所写的论据似乎有些小众。虽给出的论点鲜明、新颖,可那也只是他个人的以为。若考官看过后不认可的话,那么这次的院试,就肯定没有中榜的可能了。 第二日一早,父子俩就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如今快近九月,地里的稻穗已经弯下了沉甸甸的腰,上头挂着的谷粒颗颗圆润,粒粒饱满,马上又将迎来一个新的收割的季节。 按照惯例,每到这个时候,私塾都会给大家放上半个月的田假,也就是农忙假的意思。 第69章 惜才之心(修) 既然是农忙假, 自然是要帮着家里收粮食干农活的。 是以,这次林远秋回家时,带回来的作画宣纸并不多,只想着等地里活儿忙空闲了再画上几幅。 如今林远秋的作品还是以水墨山水居多, 毕竟自己的画之所以会有不错的市场, 还是得益于大写意山水的洒脱自由和不拘一格,这跟柔和墨色的工笔山水, 区别还是很大的。 时下文人大多喜爱豪放洒脱的气度, 见惯了精巧细致的笔触, 在突然看到, 这种只寥寥数笔, 便能画出复杂山水意境的画工后, 自然是爱不释手的。 所以林远秋准备趁着大家的新鲜劲没过之前, 多攒些银子出来。 话说,如今在他的论语书里,已有近四十两的银票夹着了。 林远秋已经想好了, 不管这次院试自己能不能考中。接下来的几年, 他都准备先好好巩固一下所学和积累经验, 暂时不去参加考试了。 因为这次的院试让林远秋明白,年代不同, 社会也就不同。自己虽在前世活了三十多年, 可隔代如隔天。在这个朝代这个社会,自己对好些事物的认知,还只是小白阶段。 是以为了将来在举业上不再被动,他还是得先让自己有主动的知识储备才成。 对于小孙子想下地帮着收粮食的想法, 老林头和吴氏都是极为反对的。 用他俩的话, 那就是读书人的首要就是念书, 哪有跟泥巴土块打交道的道理,再说家里干活的人手可不缺,哪里需要小孙子来帮忙啊。 也不怪老林头和吴氏会这般想,实在是两人见到的几个读书人,平日里都是青衫直裰,袖长随身,与下地做活的人儿,完全联系不到一块儿。 远的不说,就先前林有志念学的那会儿,可从没见他有过下地的时候。 还有大房那边,因着他们家里的水田多,每回到了农忙的时候,都是直接雇了短工帮着收割的。 而文延和文庆他们,都在家里待着看书呢。 听金氏的意思,说这就叫什么皆下品什么读书高来着。 吴氏觉得,自己虽跟金氏不对付,可这话听着还挺有道理的。 再说读书人沾多了泥气,说不定就没有文气了呢。 想到这里,吴氏又忍不住开口道,“远秋你就待在家里看书吧,或者去草棚那儿也行,大热天的,山上更凉快些。” 林远秋笑着摇头,“奶,夫子之所以会给学生们放田假,就是不想让我们一味的只知念书,届时成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无用之人。” 一听不下地干活就会成为无用的人,这下老林头和吴氏也不拦着了。 只不过两人并没让林远秋和他大哥二哥一样做着割稻子的活计,只让他跟春燕春草,专捡落在地里的稻穗。 林远秋也不逞强,这大镰刀都快赶上自己的胳膊长了,别一不小心伤了手,到时可就麻烦了。 大热天的干活,村民们一般都是天才蒙蒙亮时就到了地里,这样趁着凉快的时候,可以多做好些活。 等村里人看到林远秋背着个大背篓,正弯腰一步步搜寻着地里的稻穗时,一时都有些愣怔,这童生小老爷咋也到地里做活啦? 看到大家跟看西洋景似得一直朝自己这边瞧,林远秋也没在意,只低头认真捡着田里的稻穗。这些粮食可是爷爷大伯二伯,还有爹爹和堂哥他们辛苦种出来的,可不能被糟蹋了。 昨日林远秋特地向他爹打听了十六亩水田的收成。等知道自家佃种的那十亩水田,到手只有三成的粮食后,林远秋心里是惊讶的。没想到他家除了支付佃租,连田赋都得承担。 所以自家佃种的这十亩水田,还真像他爹说的 ,得到的粮食堪堪够饱腹而已。 想到田赋,林远秋忍不住在心里算了算。 若自己这次能考中秀才的话,那么家里的田税自然就不用再交了的。 如此,单自家那六亩水田就能多出不少粮食来,而多出来的粮食,对比佃种水田得来的三成粮食,着实没相差多少。 这时若家里再买上几亩水田,哪怕只增加个三、四亩,那么自家就算不佃种别人的十亩水田,家里的粮食也肯定够吃的。 且这样,家里爷爷大伯他们还能省下不少种地的力气。 真是想想都觉得美啊。 只是想到自己把院试的策论默给周夫子看时,夫子当时摇头的模样,林远秋就明白,自己怕也只能是想得太美了。 打死林远秋都不会知道,周秀才当时的摇头,并不是指他没答好的意思,而是觉得,这样论据的策论文章,他也拿不定是好还是不好呢。 这边林远秋边想着院试的事,边寻着掉落的稻穗,不多会儿手上就攒了一小把出来。 而原本朝他看稀奇的村人们,很快就看到不远处的田埂上又走来一行人。却是林金财和几个新雇的短工,还有林全河林全江两兄弟,而慢吞吞走在队伍最后头的,不正是林金财那几个在镇上念书的孙子嘛。 再看他们一身短衫穿扮,这样子应该也是下地做活来了。 哎呦,今儿个到底吹得是啥金贵的风啊,咋把读书人都往地里刮了呢。 这边老林头和吴氏也看到了文延文庆几个,心里纳闷,今年大房怎么舍得让几个孙子下地了? 两人不知道的是,为了让三个孙子到地里干活,林金财可是在家里发了好大一通火呢。 原来,自昨日在地里看到林远秋帮着家里做活后,林金财心里就难受上了。也是,任谁看到又会念书又懂事的孩子都会心生羡慕,何况这孩子还是二弟家的。 再想到眼下农忙时节,家里的几个孙子不但帮不上一点忙,就连三顿饭还得喊着他们吃。若读出点成绩来,林金财也没怨言。 可现下,大孙子再过几个月就要成亲,而文庆今年也说了媳妇,两人马上就是成家当爹的年纪,居然连个屁都没考出来。再与二房的孩子两下一对比,要说不气人,那恐怕就是傻子白痴了。 于是今日一大早,林金财就催着几个孙子,让他们也下地干活来了,原话是,“人家童生都在地里忙活呢。” 一听要让宝贝孙子去地里晒太阳,金氏当然不同意,这要是晒得乌漆嘛黑的,哪还有读书人的样子啊。 林全河林全江没有说话,张氏和许氏则皱着眉,显然也是不愿意的。在她俩看来,家里不是已经雇了短工吗,干嘛还要折腾几个孩子啊。 只是,林金财似乎已经拿定了主意,只听得他大吼一声,“谁不去地里,谁的书就不用念了!” 总归是一家之主,一听当家人这话,包括金氏在内,都没人敢吱声了。 其实金氏很想说上一句,咱家不是刚替爹娘修了坟吗,有爹娘在地下庇佑着,明年延儿他们肯定能考上童生的。 原来,在六月的时候,林金财做主给爹娘修了坟。 至于为何会想到修坟的事,还是因为林金财听到好多村人说林远秋考中童生,肯定是得了祖宗保佑的缘故。 这话,林金财是绝对相信的,因为这样才能说得通,为何二弟家的小孙子,才小小年纪就有了这般的念书本事。 想到这里,林金财心里很不是滋味,想着爹娘是不是忘记他家才是长子长孙一脉了,错把风水都旺到二弟家了啊。 于是经过几个晚上的翻来覆去,最后林金财决定,给爹娘把坟头修一修。 等修好了坟,到时自己好好在坟 前说一说,得让爹娘知道自己的孝心。 给爹娘修坟是好事,老林头自然没话说,可等他拿出自家该出的那份银子时,就被林金财硬给推了回来,说什么都不要。 还说他是大哥,这份银子该由他们长房来出才对。 这让老林头一时摸不着头脑,在他的印象里,他哥还从没有过这么慷慨的时候呢。 若老林头知道他大哥独揽下二两多银子的开销,目的就是想让爹娘专门庇佑他们大房一家时,也不知会不会气得笑出声来。 而此时,在府城的考棚里,主副考官们都在忙碌着阅卷的事。 自院试开考的那日,考官们就没出过考棚,因为只有等把近两千份的试卷全都阅完,中榜的名次定下来后,此次院试才算真正结束。 比起县试和府试,院试的阅卷更为谨慎和慢上许多。这么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能最大程度的把好院试的最后一关了。 而为了防止有相互勾结、串通一气的事发生,主副考官九人,都是同待在一间屋里阅卷的。 八月的天,可不是一般的热。只是比起酷暑难耐,最让主考官秦遇两眼冒花的,还是这一篇篇花团锦簇、言之无物的策论文章了。 按照规定,所有经过八名副考官之手的答题卷,最后都得再往主考官手上过一遍才行。 所以这会儿,秦大人的面前正堆着两摞快成小山的答题卷。 而秦大人也光棍,每套试卷都是直接从最后的策论文章开始看起的。在他看来,若策论都没写好的话,前面那些就没必要再看了。 依着这样的法子,很快就剔了不少试卷出来。 只是华而不实的文章看得多了,心情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秦遇实在想不通,不就是一篇简单的治安策题吗,怎么会被好些学子写得如此天马行空、不着边际呢。而有些已经摸着门道的文章,却是纸上谈兵,废话连篇,看着实在让人头疼。 想到这次院试,说不定只能从矮个里头挑高个了,秦遇心下忍不住叹气。 唉,看来,今年江州府生员的整体才识都不乐观啊。 不过他的这一想法,在看到新拿起的一篇策论文时,很快就有了改变。 文中讲的正是如何遏止日益猖獗的偷盗之事。 而最最吸引人的,还是该考生所讲的遏止法子,如文章中所说把小偷直接押解到他居住的地方,而后当着他家亲属,以及街坊和邻居的面,让他供诉自己的偷窃行为。最后再让他负责清扫自己居处附近的街道,早晚各一回,不得有误。 如此这般,小偷每日打扫着街道,路过的行人肯定都会打听缘由,等知晓后自然也都会嗤笑他。这样天天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唾弃的日子,定是羞耻难熬的。 久而久之,小偷哪还有再偷盗的心思啊。且文章最后还写了,悔过自新的偷子,若想摆脱扫大街的窘境,须得他自己再寻出一个与他一样的偷子来代替。若是寻不到的话,也只能一直扫下去了。 真是想想都可怕啊。 秦遇忍不住点头,这才是言之有物,能真正派上用场的策议啊。 想到这里,他又把题卷往前翻了翻,嗯,几首七言诗也写得不错, 等看到卷子上头已有其他考官打着的好几个圆圈时,秦遇便把这份题卷与那一小叠卷子放在了一起。 和府试、县试一样,院试的放榜也在考试结束的十日之后。在放榜之前,自然是排中榜名次了。 此时五十名中榜学子的试卷已放在主考官的案头。 秦遇提笔蘸墨,准备开始依着次序填写起来,可等他看到最上头那份试卷的籍贯处,写着九岁的年纪时,停顿了好一会儿。 这份答卷上的策论他可是记得的,原想着该考生已是当立之岁,未曾想还不足幼学之年。 想到古有伤仲永之例,不如今日自己就做个惜才之人吧。 这样想着,秦遇往后数了好几个空格,再提笔把名字填写了上去。 捡了十来天的稻穗,林远秋被晒黑了不少,然后是饭量增加。 看到儿子大口大口往嘴里扒着饭,林三柱差点乐成了木鱼,能吃好啊,肚子吃得饱饱的,他的狗子就长得壮实了。 提着陶罐送水过来的吴氏,老远看到自家三儿子乐呵呵的傻样,正想喊上一句“老三乐啥呢,牙花子都出来了。” 结果却听到身后有“嗒嗒嗒”的马蹄声传来,吴氏忙行至路边,而后转身往后瞧。 只见离自己大约十来丈的距离,有两名身穿红马甲的官差,正骑着马往这边过来。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田里好些村民也都朝村道这边看了过来,也包括隔壁稻田里的林金财一家。 大家正纳闷,他们粮食都还未收齐整呢,咋收粮税的官差就过来了? 却听到为首的那名衙役高声喊唱道,“贺林远秋林老爷喜中癸卯年江州府院试第十名!” 第70章 秀才 “喜”从口从壴, “报”有传达、通知之意。是以,凡报喜官差,自进入中榜之人的籍贯居住地后, 就得行告知之礼, 这可是送喜报的规矩, 也是朝廷给中榜之人的荣光。 也就是说, 官差在进入林远秋居住的小高山村后,就有把喜报的内容告知众人知晓的义务。 所以在看到田里有好些劳作的村民后,报喜官差才会高声喊唱上一嘴。 且一喊就是连着三遍。 而这突如而来的报喜,不说地里的老林头他们, 就是林远秋自己, 都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远秋之所以愣怔, 那是对周夫子对他文章给出的摇头太过深刻。他哪里知道, 那个摇头是周秀才既觉得文章写的不错, 又想着论据太过寻常,怕入不了考官眼的意思。 其实周秀才会这么想也没错, 毕竟科举考试, 考官的性子以及喜好, 也是关乎到考生成绩和排名的重要一环。若这次碰到的是只观大处的主考, 那么被剔除的可能性就很大。 而林远秋的这篇策论, 恰巧符合了秦大人对文章内容的足履实地和不虚浮的要求。 也算是机缘巧合了。 “爹!娘!我的狗子是秀才老爷啦!” 林三柱的一声惊呼,以及一蹦三尺高的动作, 让田里的众人都回过了神, 再看那两名官差, 早已骑着马往村里去了。 至于去往哪儿, 那还用说吗, 当然是老林头家了。 哎呦, 哎呦,这可真是惊出了天的大事啊,他们小高山村又多了个秀才老爷了。 只是,大贵家的小孙子啥时候去考的秀才,他们咋都没听说呢。 同样有此疑问的,还包括林金财这边的五六七八个人。只不过这已是次要的了,最最可怕的是,远秋咋又考上了啊! 且这次居然还是秀才,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娘啊!您跟爹的坟头可是您家长子金财给修的啊啊啊啊啊! 林金财在心里咆着哮,可面上还得死命强撑。 边上的几个雇来收粮食的短工,除了看到东家的嘴角往上抽得有些不自然,其他倒没看出有不正常的地方。 说来,这也算是林金财在这两年新练出来的本事了。 而这会儿的老林头他们,哪里还管割不割稻子、挑不挑稻穗啊,几个人快步冲上田埂,撒腿就往家里跑。 特别是吴氏,装水的陶罐也不要了,报喜官差都往她家去了,她还得赶着回去给人包喜钱哩。 吴氏边跑边琢磨,心想着这回的两个红包得包大一些。 而喜报的当事人林远秋,此时正右手一个竹篓,左手一把稻穗,一张跟黑炭还差十几个暴晒的脸上,满是想笑。 林远秋清了清嗓子,正准备朝爷奶大伯往回冲的背影开玩笑的大声嚷上一句,“我还在这儿呢,秀才老爷还在田里呢!” 结果就看到跑在最前头的林三柱,一个转身后就飞快往回跑。 林三柱嘴角咧到了耳朵根,哎哟,刚刚实在太过高兴,居然把自家的秀才狗子给忘地里了。 很快,村里就响起了一阵鞭炮响,显然是那两个送喜报的官差放的。 这是已经到家门口了吧。 这下林三柱也顾不得旁人笑不笑话了,一把扛起儿子,就飞也似的往家里冲。 而猝不及防就被老爹扛到肩膀的林远秋,忙丢开右手的竹篓,改为两只手一起抓着稻穗了。 这可是他忙碌了一个多时辰的成果,可不能给撒了。 而地里的村民们,也早就丢开手里的活计,全都往村西头跑。 小高山村又出了个秀才老爷,如此大的喜事,他们怎么可能不跟着热闹热闹。 其实那几个短工也很想跟着看看的,只是雇主一家人的腿,就跟长在地里的芋头似的,根本不挪动半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哪里好意思跟着别人去啊。 别到时说不给工钱了,那岂不是见鬼。 几个短工此时也是心中疑惑呢,都是一个村子的,别人都喜气洋洋的,怎么就雇主这家人没个笑脸啊? 难道两户人家不对付? 此时几个短工若是知道,他们的雇主与秀才老爷家的老太爷是亲兄弟的关系,怕是要惊得说不出话来。 林远枫和林远松是第一批到家的,紧跟在后的是林大柱和林二柱。 接着是林远槐和林远柏,两人刚从坪坝晾晒稻谷的地方跑过来。 然后是老林头,而吴氏和林三柱,以及刚从他爹肩膀上下来的秀才老爷林远秋,则是最后一批到家的。 说是最后一批,其实和前头的几人,也就相差了片刻的时间。 院里院外早已围满了人,还有好些还在来的路上。 堂屋里,四个族老,一个族长,几人围坐着八仙桌,正红光满面的与两个官差说着话儿。 而周氏刘氏还有冯氏,妯娌三个分工明确,摆茶碗的,放茶叶的,冲沸水的,三人动作利索,很快就把茶水给一盏盏泡上了。 要说这几只茶碗,还是年前办年货时,吴氏特地让林大柱去镇上买来备着招待客人用的,这会儿正好派上了用场。 站在门口,时不时往里探着脑袋的族人们,在看到那一只只蓝底描花的精致茶碗后,忍不住在心中感叹,大贵家算是起来了啊。 可不就是起来了嘛,这可是秀才功名啊。 想到林有志考中秀才后,家里就有了大转变,看来过不了多久,大贵家肯定也是这样的。 还有,既考中了秀才,那么这一季的稻谷就不用交税了吧。 哎呦,真是越想越羡慕啊。 是以等老林头他们进到院子里时,看到的就是众人满是艳羡的目光,以及把林远秋看成金娃娃的眼神。 哎呦,这娃儿要是出生在他们家就好了。 见秀才公回来,两名官差站起身,递上喜报后,自是连声道贺。 来时两位官差就知道这是一位小秀才老爷。可等看到本人后,还是被小秀才还是一副稚童的模样,给小小惊了一下。 等看到林远秋腋下还夹着一簇稻穗时,两人更是睁大了眼睛。 当官差多年,他俩也给不少秀才送过喜报,可哪家秀才不是头戴方巾,身穿宽博衣衫,看着文气高雅的。 可不像眼前这位,不但满身灰扑扑的,就是那衣衫袖子都已短到手肘处了。还有那裤腿,也长不了多少,反正整个脚踝露在外头就是了。 两个官差哪里知道,林远秋之所以会找了这么一身衣裳穿着,实在是因为,如今他的衣服都是盖到鞋面的长褂,穿着这样的衣服,怎么做得了农活。 是以他翻了翻箱子,最后才让他找出一套两年前穿过的短衫。 既然是两年前的衣裳,现在穿肯定小了,所以才造成官差们的误会。 而此时的两位官差,已在感叹这清贫之家供养读书人的不易。正想着好在孩子争气,竟然给家里考了个秀才出来,结果就看到主家老太太,朝他俩各塞了一个大红封过来。 看着足有巴掌大的红纸包,再加上这沉甸甸的手感。两个官差可以肯定,这红包里头,绝对不止几十个铜板来着。 于是,急着想知道红包内里的两个官差,在提醒林远秋尽快去衙门办理秀才文书后,就拱手告辞了。 然后两人骑马到了村口的老槐树下,就迫不及待打开红纸包,数起里头的铜板来。 一、二、三 在数到第两百枚时,两人脸上的笑怎么都止不住,等全部数完,官差们已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了。 哎呦,这林家老太太可真大气啊,居然给了他们每人四百文的铜钱,值,这趟报喜太值了,竟然让他们挣了差不多半个月的俸禄。 而这边,等官差们一走,族长和族老们有种余下的,全都是自家人的感觉,于是那满心的喜悦也就没再收着了。 林族长看着眼前的小人儿怎么看怎么欢喜,“大贵啊,远秋这孩子可真是替咱们林氏长脸了啊!” 几个族老一听,忙跟着点头,可不是嘛,这可是有功名的秀才,见了官老爷都不用下跪呢。 还有,远秋是院试第十的名次。这可是廪生,跟有志的附生不同,廪生每个月可是有廪膳银领的。 一想起林有志,几人立马想到,对啊,如今族里可有两个秀才了,这下咱们林氏在这十里八乡可是出了名了。 不多会儿,堂屋里就响起了族长族老们阵阵欢快的笑声。 见已快到吃饭的时候,吴氏忙安排起烧饭做菜的事。 因着农忙,这几日家里可都有猪肉备着呢,吴氏让林大柱林二柱去后院抓两只鸡杀了,再去菜园摘些时令菜蔬,做一桌席面出来肯定不是问题。 见状,林远秋忙出了院门往族学而去,这几日族学定也是放田假,也不知王夫子在不在,若是在的话,林远秋准备接他过来一起吃饭。 可等他到了王夫子的住处,看到门上有锁挂着,看来,只能下回再请夫子吃饭了。 婆媳几个齐动手,很快饭菜就上了桌,族长和几个族老特地邀请林远秋一起。 在族长和族老看来,远秋虽年纪不大,可论起身份,可比他们几个老东西高的多了。 原本林远秋是想推拒的,可转念一想,有些尊重,自己一定得接着才行,且该树的威信也必须树起,这样往后自己在族里才有话语权,别人也会把你当一回事。 想到这里,林远秋便迤迤然上前,朝几人拱手作揖后,就在老林头的下首坐了下来。 这番稳重之态,让族长和族老们心下震惊,原以为远秋只是念书厉害而已,内里定还是个小娃儿的脾性。 如今看来,这小秀才的气度,一点都不输积年的有志啊。 再想到今日的秀才说不定就是日后的举人,还有可能是进士来着,族长和族老们心里对林远秋更多了几分尊重。 一顿饭足足吃了两个时辰,期间更多的就是说话聊天了。 想到上次喝醉酒的经历,老林头没再贪杯。 而林三柱,看着儿子跟族爷们坐在一桌时,心里自是满满的自豪。 还是他家狗子厉害啊,自己这个当爹的,已经三十好几了,都还从未跟族爷他们坐过一桌呢,而他的宝贝狗子,才九岁的年纪,就与族长、族老们平起平坐了。 等差不多申时,几个族老才在家中小辈的搀扶下回了家。 见族长和族老们全都离开了,吴氏把院门一关,而后一家人全都聚到了堂屋,再看一个个眉开眼笑的模样,仿佛就跟偷了油的老鼠一般。 心里激动还未平复的林三柱,想到考中秀才的好处,忍不住开口道,“爹,娘,咱家的六亩水田,往后就都不用再交田赋了。” 嗯嗯嗯,老林头和吴氏,还有屋里的其他人,包括春草和春燕,都开心的连连点头。 而林远秋则很快想到了免税田数的事。大景律法,凡考中秀才之人,均可免除名下四十亩地的田税。 自家只水田六亩,加上大嫂的四亩,一共也才十亩,余下还有三十亩水田的免税额呢。 显然老林头和林大柱他们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家里 就算要买田,也肯定买不了这么多,所以这余下的免税亩数该怎样安排呢? 几人不由自主地往林远秋这边看了过来,这是想听听他的意思。 林远秋心里已有了成算,便开口说道,“爷,咱们先去大姑、二姑家问问,看姑姑姑父他们有没有把水田挂到咱们家的打算。” 对哦!还有大闺女、二闺女家呢。老林头忙吩咐林大柱和林二柱,让他们明日就去大妮二妮家一趟。 吴氏也是连连点头,“对对对,明早你们哥俩就去一趟。” 若不是此时已快酉时,吴氏恨不得老大老二现在就去两个闺女家。 想到届时大妮二妮不用交田税后,每年就能多好多粮食出来,吴氏满心满眼都是笑。 考上秀才能免田税,可真是好啊! 吴氏不知道的是,考上秀才的好处可不止这些。 这不,第二日,一家人才准备往地里去呢,那一辆辆送礼的马车就过来了。 横溪镇虽不大,可地主员外有不少。是以,在知晓本镇又有人考中了秀才后,他们便按惯例,让家中管家送贺礼过来了。 林有志考中秀才那会儿也是如此,不过这次送贺礼的人家要多上许多。 原因也是明摆着的,这可是才九岁的秀才,前途大好一片,将来考上举人进士极是有可能的,所以此时不打好关系更待何时。 第71章 贺礼之事 见这么多辆马车都往村西头林大贵家而去, 村里人仿佛又看到了四年前,林有志考中秀才的那会儿。 那时也有好多镇上有钱的人家过来送贺礼,然后一个月不到, 林有志一家就搬去了镇上。而居住的那间宅子, 听说就是哪个员外家送的。 所以,林大贵一家说不得也马上要搬到镇上去了。 几名正在聊着天的妇人, 看到正快步往村西头而去的秦氏, 忙一把拉住了她, 忍不住开口道: “哎呦,我说石林媳妇啊, 你娘家侄子可真真会给闺女找婆家啊,你看你看, 照眼下这情景, 等你娘家侄孙女成婚的那日, 说不得那婚房就直接设在镇上的新宅子里了。” 另一名方脸大婶也跟着说道, “可不是嘛,要说你娘家侄孙女还真是命好, 那镇上的日子, 可不就跟地主家的少奶奶差不多嘛。” 秦氏笑笑没说话, 她可是知道眼前这些人的,别看这会儿一个个嘴上跟抹了蜜似的, 可等自己一个转身, 说不定就阴阳怪气的骂上了。 显然, 秦氏的猜测还是挺准的。这不,等她走开后, 那几个妇人就满脸不服气的说上了: “哼, 神气个啥, 如今她侄孙女都还没嫁过来呢,煮熟的鸭子都会飞呢,何况这成亲嫁人。” “就是,等她侄孙女被退了亲,到时看她威风啥!” 在几名妇人看来,如今大贵家发达了,给孙子换门好点的亲事还不正常。 且村里抱着同样想法的人可不少,若吴氏知道的话,肯定会忍不住呸上一口,骂他们想多了,她家可做不来这种缺德的事儿! 虽对突然上门送贺礼的这些人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可老林头也不是个糊涂的,加上还有一个脑子灵清的林三柱。 于是,父子俩到屋里商量了一会儿后,就定下了收贺礼的章程,那就是田地和宅子,以及十两银子以上的贺银统统婉拒。 一听这话,那些拿着地契和房契,还有大包银子的管家们就有些急了。自家老爷可是说了,这贺礼务必要送到才行,几人心里想着,会不会是秀才老爷家假意推辞,毕竟这可是送上门的宅地和银子,哪有不想要的道理。 这样想着,几人忙又把手上的贺礼递了过去,见状,老林头和林三柱又是好一番推辞。 如此几个来回后,管家们这才相信,秀才老爷家是真的不想收重礼来着。最后一个个只得放弃,坐上马车回去复命了。 而老林头和林三柱,还有吴氏他们,等客客气气把人送走后,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特别是吴氏,她是真没想到,自家还有被人追着送礼的一天。 说实话,看到那些宅子、银子,还有田契,被老头子和三儿子硬退还回给人家时,吴氏心里是极为不舍的。 老天,这可是镇上的房子啊!还有好多的水田呢,这若是全都收了下来,那么他们家可就发了。 只是吴氏知道,不收肯定是没错的,就像老头子说的,远秋说不定还有大前程呢,咱们可不能这么眼皮子浅了。 而围在院门外看热闹的村民们,在看到老林头家的这番操作,全都惊呆了。 这家人怕不是傻的吧,哪有送上门的银子往外推的道理,这么多的好东西居然都不要,那还辛辛苦苦考个屁的秀才啊! 哎呦,亏了亏了,这下亏大发了。 絮絮叨叨的村民们回到地里后开始割稻子,结果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又看到有好些马车,从村道上“嗒嗒嗒”的往村西头去了。 这是又有送贺礼的过来啦? 走走走,咱们快去看看! 于是众人忙把镰刀往腰带上一别,然后急匆匆上 了田埂,一个个又飞也似的往老林头家冲去。 反正这天一时半会也下不了雨,这收粮食的事,还是等自己看完了热闹再说吧。 可以说,整个小高山村,如今能踏踏实实蹲在地里收粮食的,恐怕只有林金财一家了。 不对,真正踏实收粮食的应该就只是那几个短工而已。 至于林金财他们,看着一辆辆马车往二房去,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受,怎么可能踏实的了啊。 等村民们赶到后,那一辆辆马车上的布匹糕饼,还有茶叶啥的,都已经在往下卸着车了。 原来,管家们把秀才老爷家不收重礼的事说了之后,主家立马就让更换了轻一些的贺礼。 有嫌十两银子实在拿不出手的人家,就干脆换成了同等价值的物品,如布匹绸缎、糕饼点心、绢花首饰、笔墨纸砚啥的。 而后再用红绸一摞摞系上,看着要体面了不少。 老林头和林三柱没再好意思推却,这可是人家跑的第二趟,若再不收下,就显得自家有些矫情了。 是以,等七、八个管家乘着马车告辞离去后,堂屋里的两张桌子上,以及东屋的炕上,已是堆得满满当当的了。 女人对布料有着天生的难以抗拒,是以,在看到那一匹匹色彩鲜丽的料子后,家里的女人们,不管是才七岁的春燕和春草两姐妹,还是周氏妯娌三人,都是一个个笑容灿烂。 特别是吴氏,心想着,这么多布料,不说给家里每人做新衣了,就是几个孙女往后的嫁妆,也都不用愁了。 而家里收了好些贺礼的事,此时正跟着大伯在大姑家吃饭的林远秋,自是一点都不知晓的。 许是埋头读书好几年,考中秀才后想放飞一下自我的缘故。在知道大姑父有一手不错的篾匠手艺后,林远秋就想让他给自己做个竹编的虾笼来着。 前世小时候,在姥爷家时,林远秋就用这样的竹笼抓过不少的鱼虾,想到用面粉裹上油炸后的滋味,他就迫不及待的想试一试。 小高山村有一条一丈多宽的小溪流,离着自家那座山不远,林远秋准备到时候去试着捉一捉。 到底是做惯篾匠活的人,听着林远秋的描述,林大姑父很快就把虾笼给做了出来,而虾笼的圆筒底部,还有漏斗状的竹帘隔着,这样等小鱼小虾游进去后,想在出来,就基本没有可能了。 自从知道小侄儿考中了秀才,今日过来是说免田税的事后,林大妮的眼泪就没停歇过。 想到自小侄儿考中童生后,公婆就对她另眼相待了不少,还有几个妯娌,再也不似先前那样,各种笑话自己娘家穷了。 而如今小侄儿又考上了秀才,并且还要让她享免田税的福,自己一个十几年的外嫁女,没想到娘家居然还想着她,怎能不让林大妮感动呢。 林大姑父当然同意把家中的水田挂到岳家名下了,这可是能省下好多粮食的好事,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与林大姑父已跟几个兄弟分家不同,嫁在寺下村的林二姑还和公婆住在一起,不过周家就林二姑父一个儿子,也没有分家的必要。 在听到林二柱说了免田税的事后,林二姑的公婆也没多想,很快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这种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只有傻子才不答应呢。 还有,他们家可是积了大德了,才娶了一个这么好的儿媳,平日里持家不说,这不,亲家有了好事,还都想着他们呢。 等林大柱和林二柱回到家时,都被眼前这满满当当的贺礼给惊呆了。 林远秋也是吃惊,没想到自己才出去半日,就有这么多人往家里送贺礼过来了。 此时此刻,林远秋也终于深刻体会到,普通人考上秀 才后质的飞跃。 看到儿子吃惊的眼神,林三柱把让林远枫记着的收礼册子往他跟前一递,“这些还都是推辞之后再送来的,你不知道,原本他们送来的都是宅子,田地啥的,被你爷跟我给统统婉拒了。” 林远秋翻开册子,就看到第一页记着的收银两数,有五两的,有六两的,其中十两银子的最多。他看了看最后算出的总银两数,一共是一百二十六两。 而像布匹绸缎啥的,共记了三大页纸。想来这些东西的价值,也绝不会低于一百多两银子去。 总共加起来的话,那就有两、三百两银子了。 林远秋心想,若自家没拒收那些重礼的话,那么加起来的银子,肯定还要往上翻好几倍。 说实话,对于他爹跟他爷不收重礼的决定,林远秋还是挺意外的。 要知道,他家可不是富裕人家,面对如此大的诱惑,能做到不贪心不贪求,实在出乎了自己的预料。 所以,等私下里时,林远秋就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林三柱翻了一个白眼,“当你爹傻啊,往后你还要接着去考科举呢。” 若今日他们家收下这些重礼,日后自家狗子有幸考中了举人或是进士,到时眼红之人说起他家又收宅子又收田地的事,不是影响了狗子的前程嘛。 在林三柱看来,先前林有志之所以都会收下,那是人家已不准备再往上考,跟他家狗子完全不一样的情况好吗。 再说林有志住在横溪镇,往后那些送礼之人要麻烦到他的地方肯定会有,所以林有志才会心安理得的把宅子和田地收下。 让老林头和林三柱没想到的是,因为他俩不收重礼的做法,让镇上的富户对他家有了不错的印象。原本他们想着,农家人出身,好不容易有了过上富裕日子的机会,肯定想着送上门的钱银多多益善,结果没想到,人家压根就不愿收。 而脑子聪明一些的,立马明白人家这么做的用意,这是在为秀才公博个好的声誉呢。 由此看来,那小秀才日后肯定还要继续往上考。再想到林远秋府试第二,院试第十的名次,一个想法很快在他们脑中生起。 于是,才过了一日,就陆续有媒婆上门来了,无一例外,全都是替春梅说亲来的。 而说亲的对象,都是镇上人家,有张地主的小儿子,有吕员外的大孙子,还有周记布庄的小东家等等。 比先前来说亲的那些,好上不止一点。周氏可从没想过闺女能嫁到这么好的人家,一时倒有些犹豫不决了起来。 想到小侄儿先前说过的话,周氏便把这些人家的情况都和春梅说了。 女儿如今已经十六,想来应该能给自己拿个好主意来的吧。 地里的粮食很快就要收割结束,按着以往,等晾晒好了之后便是交田税了。所以,家里得快些把免田税的事给安排好了才成。 老林头躺在炕上算了算,自家六亩水田,大孙媳四亩嫁妆田,大妮家有六亩,二妮家八亩,加起来一共二十四亩,还多余十六亩的份额。 想到小孙子说剩下的份额给家里再留四亩后,其余全交给族里安排的话,老林头忍不住点头,这主意不错,明日自己就跟族叔说一说去。 吴氏开口道,“你说大哥大嫂那边会不会也想着这事。” 老林头无比肯定,“不会。” 想免田赋就得把水田挂到他家这边,他大哥哪里会放心这么做啊,别到时被自家把田给吞了。 不得不说,老林头对自家大哥了解的很透彻,林金财还真是这样想的,原本分家时自己占了大部分的水田,就让二弟心生不满了。 若是趁着挂靠田地的由头,直接把他家的水田给吞 了,到时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毕竟二弟的小孙子如今可是秀才呢,没看族叔他们几个,都只差天天围着人家转了吗。 所以,打死他都不会把家里的田地挂靠到二弟名下的。 趁着高家过来道贺的时候,林三柱和林远秋跟着回程的马车去了一趟镇上。 父子俩是准备给周夫子和林有志送请帖去的。 考中了秀才,自然要庆贺了,等农忙结束后,老林头准备请酒席。 原本席面是准备摆在家里的,可族长和几个族老知道后,直接给出了摆在祠堂的主意。还说这事林氏的大事,到时就让族里的妇人们都过来帮忙,一定要办得体体面面的才行。 听到把酒席办在祠堂里,当时老林头说话的声音都是抖着的。 这可是列祖列宗住着的地方,他的小孙子,实在太给家里长脸了啊。 到了周秀才家后,林远秋才知道,他家夫子刚从外县访友回来呢。 不对,应该是得知自己的学生考中秀才后,周秀才就提前结束了行程,匆匆赶回来了。 林远秋拱手,朝周秀才行了一个恭恭敬敬的学子礼,“多谢夫子对学生的谆谆教导!” 周秀才有些泪目,他是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还能教出一个秀才来,且还是个小廪生来着。 所以这会儿心中的激动可想而知了。 一旁的周子旭实在没忍住,“林兄,才十多日未见,你咋就黑成这副样子了?” 这是晒了多少日头啊。 男孩子晒黑怕啥,林远秋不以为意,掰着手指与周子旭一一说起自田假后自己做过的事情来。 “捡了几天稻穗,帮着翻晒了稻谷,还去溪里捉了两回鱼虾。对了,捉来的鱼虾洗净之后,用鸡蛋和面粉裹了,再放置油锅里炸,那松脆鲜香的滋味,实在太好吃了。” 周子旭吸了吸口水:“林兄,要不待会儿我跟去你家如何?” 他也很想去抓鱼虾,也很想吃来着。 林远秋肯定没意见,虽明日自己要和爹去县城办理秀才文书,可家里不是还有三哥和四哥在嘛,届时让他们陪着周子旭也是一样的。 见叔爷和爹都点头答应后,周子旭嗷嗷叫的跑去收拾换洗的衣衫。 不多会儿,就背着一个大包袱出来了。 看着那大如木盆的包袱,林远秋简直惊呆,周兄不会是把冬日的棉袄都给带上了吧? 话说,了解儿子的自然是儿子的爹了。 看到自家儿子那双笑眯了的眼,以及直往下挂的包袱,周兴就可以肯定,这包袱里,玩的物什最起码占上一半。 算了算了,在家里也拘了这么些时日了,再过几日又要开学,就让他放松放松吧。 第72章 酒席 见林远秋带了同窗回来,且这娃儿还是周夫子的侄孙后,一家人自然都是热情招待的。 到了晚饭时,周子旭还是头一回感受到这样的家庭气氛。 与自家的食不语不同,林家人用餐明显要轻松了许多。这不,几个大人时不时会聊上几句,说一说今年地里粮食的收成如何,以及与去年相比好了多少。 看到林祖父捧着一大碗饭,一口口吃的很利索干脆的样子。周子旭恍然,他好像知道祖父祖母为何吃饭不香了。 根本不是什么年纪大胃口小的缘故,肯定是饭桌上的气氛太闷了。 可不就是闷嘛,只要一捧上碗,嘴巴就只许用来吃饭,若是开口说上一句话,挨骂是肯定的。 还有吃饭嚼菜时,必须做到不发出一点声音,否则就会被斥责太没规矩。 周子旭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再好吃的饭菜,也肯定吃不出香的滋味。 再看林兄他们,虽吃饭时没做到食不语,可其他该有的规矩样样不差,没见有吧唧嘴的,没见有翻菜的,而且喝汤时也是轻声文雅的。 能做到这些就很可以了啊。 周子旭决定,等回去后,一定要好好与祖父祖母说说。大家都是一家人,吃个饭还要这么累作啥。 林远秋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室友加同窗,在他家吃了一顿饭后,就有了回去劝着爷奶改规矩的想法。 此时的林远秋,正与三哥四哥说着明日自己要去县城,拜托他俩帮着照顾周子旭的事。 林远槐听后点头,表示自己肯定会把客人照顾好。 林远柏则是一拍胸脯,“五弟你尽管放心,四哥一定会把客人给招待好的。” 说罢,便开口问上了,“明日咱们是去抓蝈蝈,还是拿着竹笼子去捉鱼虾啊?对了,若想去树上掏鸟蛋,那也是可以的哦!” 林远柏摆出一副你可以随便点菜的架势。 听到居然还可以上树掏鸟蛋,周子旭有些兴奋。可想到林兄说起炸鱼虾时的美味,周子旭觉得,那掏鸟蛋啥的还是暂时放一放吧,他还是先去捉小鱼小虾好了。 于是吃好了饭,林远槐和林远柏,还有周子旭,三人很快就捉鱼虾的问题讨论上了。 一个说明日咱们就去临近山脚的那边去抓,上次五弟在那里抓到好多哩。而另一个提议,不如咱们明日直接把面粉和鸡蛋带上吧,山上草棚那儿就有灶台和铁锅,连猪油都是现成的,等捉到了鱼虾,咱们直接去草棚那儿炸着吃好了。 说这番话的是林远槐,上次他娘炸香酥鱼虾的时候,他可是一直在边上看着呢。不就是把加了鸡蛋和盐的面糊挂到小鱼小虾上,然后直接放到油锅里炸吗,自己肯定也会做。 周子旭自是一点异议都没有的,话说这又是抓又是吃的,实在不要太爽好不好。 对了,周子旭突然想起,自己带来的包袱里还有“黄胖”跟“空竹”呢,明日他也一并带到山上去玩好了。 这边三人说得热闹,而林远秋,看着此时正乐得眉飞色舞的几人,很想开口说上一句,“明日我也要一起捉鱼虾,也想吃香喷喷的油炸鱼虾来着。” 可是,自己的秀才文书还等着办呢,还有免田税的事,也得尽快办了才成。 除了大姑二姑家的田契,昨日林族长也把族学的田契拿来了。正是当初林有志捐赠的十二亩水田。 而林远秋这边,减去自家留下的四亩,余下的免田赋亩数刚好十二亩,这下算是正正好了。 林族长心情激动,免了税赋后,族学的十二亩水田,每年就能多不少的粮食出来。如此,族学账上也能宽裕上不少。 昨日他已经跟几个族老商议好了,那就是明年再归置一间班舍出来,然后再请上一位夫子,这样族学就可容下更多的孩子来就读了。 还有就是,族里准备把原本定下每个孩子只能在族学念书三年的规定,给取消了。 免下十二亩水田的税赋,族学每年就能多出不少进项来,是以,让孩子们再读上几年,还是开销得起的。 如此一来,族里的好些娃儿,就不会因为家中支付不起镇上念私塾的开销,而早早结束学业了。 而林族长和族老们的这些做法,目的都是希望族里能多出几个像林远秋一样的孩子,都能考出功名,好给林氏带来荣光。 第二日一早,林远秋跟着林三柱坐上了去往县城的马车。 父子俩也没耽搁,到了县城的第二日,两人就直接去县衙办了秀才文书。 办好了文书,接下来就是挂靠水田办理免田赋的事了。 院试刚结束,这几日来衙门办理此事的秀才可有不少,是以驾轻就熟的主簿和书吏们,很快就把几张田契全都记到了林远秋的名下,并告知林远秋,即日起,这些水田就不用再交田税了。 林远秋点头,接过田契后叠好,然后小心放到了衣袋里。 至于为何要这般谨慎,当然是怕一不小心给弄丢了,到时这几十亩水田说不定就成别人的了。 之所以有这样的担心,也是因为看到衙门办理过户手续太过简单的缘故。 这不,不管是谁,只要你手里有契书拿着,就可以直接完成转户手续。而在前世,若财产持有人不到场,就根本办理不了过户。 想到在来县城前,自己还想着大姑父他们要不要跟着一起过来。当时爹就告诉他不用来着,林远秋还不太相信。 如今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林远秋心想,将来若等自己有了家当,到时不管房契还是地契,亦或者田契,都一定得藏好了才行。 想到每个月的廪膳银,林远秋便向主簿打听起了此事,他家离县城可有不少的路,若可以好几个月存着一起领的话,自己就不用每个月都往县城跑了。 等被告知,可以分月领,或者分季领,又或者存着一年领一次也都可以后,林远秋便放下了心来。 父子俩去衙门早,是以这会儿办好了所有的事,辰时都还未过呢。 两人也没有在县城再待上一天的打算,待出了县衙后,父子俩就直接回了客栈。而后收拾好包袱退了房,两人就去了位于县城南门那边的车行。这里有可雇的车马,回横溪镇还是挺方便的。 巳时从周善县出发,等到了小高山村时,日头差不多快西斜了。 等林远秋下了马车,看到从院子里走出来的周子旭后,那坐车的疲累,顿时给惊得犄角旮旯去了。 只见周子旭的嘴唇上,有一个晶晶亮的燎泡长着,那红肿的样子,显得上嘴唇厚了好多,给人一种“天包地”的感觉。 想到那香酥松脆的小鱼干,林远秋很快明白了原因。他有些想笑,也不知周兄这两日到底吃了多少鱼干下去,居然把燎泡都给吃出来了。 周子旭有些委屈,他也就昨日上午和下午各吃了两回,结果等他今日一早醒来时,就感觉嘴巴有些痛,待照了镜子后,才发现有这么一个东西长着。 周子旭纳闷,明明林三哥和林四哥也都是这样吃的,怎么他俩都好好的呢。 周子旭觉得,长燎泡痛不痛都还是其次,最主要还是长得位置不行,这也太难看了吧。 常年与草木打交道的农家人,多少知晓一些药理。 吴氏让林远枫去摘了些薄荷叶回来,等洗净晾干后,再捣成草泥。 薄荷叶有清凉、止痒、止痛的功效,敷到嘴唇上后,果然那热刺刺的不舒服感就没有了。 只是想到此时自己的模样,周子旭忙钻回到了房里,躲在屋里不好意思出来了。 薄荷叶的效果确实不错,连着敷了两天后,嘴唇上的燎泡已消肿了不少。 半个月的农忙假很快过去,又到了该去私塾念学的时候。 周兴亲自过来接的人,林远秋没跟着一起过去镇上。再过两日便是家里摆席面请客的日子,他特地跟夫子多请了几天的假。 毕竟家里是专门为庆祝他考中秀才而摆的酒席,自己这个当事人肯定要在场才行。 到了九月十二这日,吴氏婆媳四人早早起来忙活上了。 虽族里给安排了帮忙的人手,可有些事情还得自己动手才行。 就比如这些糕饼果子,总要亲自点了盘子装上,才能放心,别到时漏了哪一桌,那可就得罪人了。 林大妮和林二妮也是一早就过来了,在灶间里帮着择菜洗菜,打着下手。 今日的酒席共摆了四十多桌,除了王夫子周夫子,以及全体林氏族人,老林头把村里正也请了来。 而像高家和秦家,这两个孙媳妇的娘家,自然也是要过来的。 高翠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算着日子,临盆应该就在这几天。 看到自家闺女面上的好气色,和直达眼底的笑意。高翠的爹娘,还有高翠的爷奶他们,心里都是极开心的。 气色好,不正说明翠儿在婆家日子过得舒心吗。 想到女婿对自家闺女的细心照顾,以及亲家小叔考中的秀才功名,几人越发庆幸自家结的这门好亲事来。 高翠没有去祠堂吃宴席的打算,如今自己肚大如鼓,行动实在不便,还是待在家里好了。 周氏也是极为赞同的,今日祠堂里来来往往可有不少的人呢,儿媳妇这马上就要临盆了,若一不小心被人给碰到,那可就危险了。 想着亲家母跟女儿肯定有好些话要聊,周氏便没打搅,把酒菜往儿媳妇屋里摆了一桌,让春梅留下照看着后,就快步往祠堂去了。 今日可有的忙呢,自己得过去招呼着才行。 谁知周氏刚迈出院门没多久,就听身后传来春梅焦急的喊声,“娘!娘!大嫂肚子开始痛了!” :,, 第73章 生产 听到儿媳妇肚子痛的话,周氏差点一个趔趄,好在春梅速度飞快,一把搀住了她。 周氏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转身对春梅吩咐道:“你现在就到祠堂去,把你大嫂要生的事告诉你大哥,让他快些去张王村找崔接生婆回来。” 嗯嗯,春梅连连点头,而后撒腿就准备往祠堂的方向跑去。 似想到了什么,周氏忙又喊住了春梅,“等等,记得也跟你奶说一声。” 周氏虽生过三个孩子,可这会儿却有些手足无措。 想到婆婆懂得肯定比自己多,她就想把婆婆喊回来,这样有婆婆在边上看着,自己心里也能踏实些。 春梅应了一声,就快步往祠堂而去。 一听媳妇开始发动了,林远枫哪敢耽搁,匆匆出了祠堂大门后,就迅速往村道上跑去。 原本林远枫想先回家去看看的,可想到女人生娃可是遭大罪的事。为防意外,他还是先去把接生婆找过来再说吧。 男席这边还好,因着春梅找到林远枫时,他正在偏堂帮着盛菜装盘。是以,走开后并没惊动多少人。 而女桌这边就不一样了。 随着春梅急忙忙把大嫂要生的事告诉吴氏后,坐在二进堂内的妇人们,差不多全都沸腾了起来。 就有妇人笑着开口,“哎呦,今儿个可真是个好日子,你们说,这算不算双喜临门啊。” “算算算,怎能不算呢。还别说,这娃儿还挺会挑好时候,这是急着吃小叔叔的秀才宴呢。” “可不,许是听到了鞭炮声响,知晓家中有大喜事,所以才急着出来瞅一瞅的吧。” 众人一听,忍不住都哈哈大笑了起来。纷纷都夸这娃儿定是个有福气的。 好话谁都爱听,吴氏自然也不能免俗,何况这可是自己重孙辈里头的头一个娃。 吴氏满脸是笑,“待会儿还有炒肉片和红烧鱼呢,你们大家都慢慢吃,我先回去看看去。” 说着,她又叮嘱了冯氏刘氏,还有大妮和二妮,让她们多照看着些,随后就急冲冲的跟着春梅回家去了。 王张村就在小高山村的隔壁,速度快的话,差不多半个时辰就可以走上一个来回。 林远枫回来的很快,接生婆自然也一起过来了。 洗净了手后,崔婆子很快进了屋。原本想着到底是第一胎,产道定没这么快打开的,可等她一检查,发现开了已差不多五指了。 崔婆子马上让人烧水,“这个娃儿是个心疼娘的,说不得很快就能出来。” 高翠的娘和她奶一直都守在屋里呢,听到崔婆子的话,两人忍不住合手念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生得快就好,这样她们翠儿就能少遭些罪。 吴氏和周氏也是同样的想法,女人生娃犹如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她俩自然希望孙媳(儿媳)能顺顺利利把孩子给生下来。 林远枫赶紧去烧水,许是第一次当爹太过紧张的缘故,拿着火镰的手都是抖的,他一连擦了好几下,才把干草引燃。 塞了几根粗些的木柴到灶膛里后,林远枫又起身往院子里去。 等快到房门口时,就听到屋里传来接生婆喊着“用力”,以及高翠的痛呼声。 林远枫顿时腿有些软,这这这是要生了吗? 祠堂这边,除了上首的两桌,其他吃好酒席的人大多都已散了去。 而以茶代酒的林远秋,正挨个敬过王夫子、周夫子,还有林有志后,就看见林远柏兴奋的跑了进来。 “爷爷爷爷,大嫂生了,大嫂生了,生了一个小侄女,哈哈哈哈,奶说小侄女可要喊我四叔哩!” 想到自己当上了叔叔,林远柏甭说有多开心了。 生啦? 林远秋有些惊讶,早上他还看见大嫂把过了水的绣布一块块晾到竹竿上呢,没想到这会儿已经生了,可真快啊。 老林头也有些惊讶,都没听到响动呢,自己居然就当上曾祖父了。 虽然生得是一个女娃儿,可不都说先开花后结果嘛,男娃儿以后肯定会有的。 今日的桌子板凳都是从各家借来的,等收拾干净桌上的碗筷后,族里的壮小伙子们,就开始抬着桌子一家家挨个去还了。 去的时候,冯氏和刘氏都会让带上一包芙蓉糕和一包油麻花,算是答谢邻里借桌子之意。 这送糕饼的主意还是吴氏给拿的,当时让包括老林头在内的家里人都吃惊不小。 芙蓉糕和油麻花虽然合起来才十六文,可挡不住要买的量大啊。 再加上二十来个帮忙的妇人,以及十来个走堂的小伙子,全部算下来的话,那就得一两多银子了。 是以,周氏刘氏和冯氏,妯娌三人都很诧异,要知道,以前婆婆可是连灯油都是计划着用的。 而林三柱,则促狭的摸了摸老娘的脑门,“好像也没发烧啊。” 结果就被自家老娘一笤帚甩了过来。 吴氏自然有自己的想法,在她看来,家里难得办一次这么大场面的酒席,肯定要办得体体面面,让人没有可指摘的地方才行。 何况这可是小孙子的秀才宴,办得体面了,她家小孙子也有面子不是。 吴氏不知道的是,因着她送糕饼点心的举动。让那些因为眼红,而不愿出借家里的桌子板凳,以及不愿帮忙的人家,顿时后悔了不少。 特别在看到凡是帮忙做活的妇人,每人还装了一碗肉回家时,更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一回到家,林远秋就看到大哥房门口蹲着好几个人,除了刚荣升三叔四叔的林远槐和林远柏外,还有就是春秀、春草和春燕了。 看到哥哥回来,春草忙跑了过来,嘴里是忍不住的笑,“哥哥哥哥,我跟姐姐们都当上姑姑了呢!” 春草肯定高兴,可以说,没有小孩子不急切盼着自己快快长大的。有了小侄女,家里最小的娃儿可就不是她了。 林远秋摸了摸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妹妹,这两年因着家里的伙食改善了,两个妹妹的头发有营养了不少,不再似他刚穿过来的那会儿,看着干枯发黄了。 “瞧到小侄女没有?” 见几人都蹲在门口等着的样子,应该还没看到小宝宝才对。 果然,就听春草摇头道,“还没呢,大伯娘说小侄女还在睡觉,等睡醒了就可以抱出来给我们看了。” 按这里的风俗,月子房是不能随便进去的,以免冲撞了屋里的床头婆婆。 在这边的百姓看来,床头婆婆就是护着小婴孩的神仙。不但能替小婴儿开心智,还时常会进入小娃儿的睡梦中,教他们怎么笑,怎么哭,怎么喜,怎么乐。 所以这么重要的床头婆婆,是万万不能被冲撞的。 几个小的一等就等到了酉时,可小侄女还美美的睡着呢,看来只能明日再看了。 第二日差不多到了中午,林远秋终于看到了被一床小薄被包成了一个蜡烛包的小婴儿。 小小的脸蛋,皮肤红红的,两条淡淡的眉毛就像两轮弯弯的月芽。 林远秋记得前世常听人说,说小孩子生下来时若皮肤发红,那么将来的皮肤肯定是特别白的。 林远秋没有实践过,自然不知道他们说得是真是假,不过大哥和大嫂的皮肤都还可以,想来小侄女肯定黑不到哪里去。 除了看小娃儿,今日林远秋还有一个任务呢,那就是给小侄女起个好听的名字来着。 用老林头和吴氏的话说,没有什么比秀才小叔亲自起名更体面的事了。 有这种想法的人,可不止老林头跟吴氏。 这不,林大柱和周氏,还有林远枫夫妻俩,以及孩子的姥姥,也就是高翠的娘,几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昨日高家人回去时,高翠娘并没跟着一起。 女儿刚生产完,她这个当娘的自然要多待上几日才能放心。 对于让秀才公给自家外孙女起名的想法,高翠娘可是第一个点头说好的。 原本她还担心闺女生了女儿会遭婆家嫌弃。 现下看来,完全是自己多想了,亲家祖父、祖母能想到让秀才公给起名字,可见对她的外孙女,还是挺看中的。 见众人一副往后家中小辈的名字全都交给他的模样,林远秋顿觉肩膀上的担子重了不少。 想到诗经中“有美一人,婉如清扬”的诗句。 林远秋提笔写下“婉清”两个字,笑道,“不如就叫婉清吧。” 婉清,林婉清,众人试着念了念,觉得还挺顺口的,这个名字好。 于是,等再见到小婴孩时,几个小叔叔和小姑姑们,都开始清儿、清儿的喊上了。 几天假期很快过去,明日就得到私塾去了。 林远秋开始收拾起书箱,以及换洗的衣衫来。 在家待了这么多天,让林远秋有种暑假结束,马上要开学的感觉。 昨日林三柱和冯氏特地问了林远秋往后的打算,比如有没有去县学念书的想法。 林远秋摇头,把自己暂时不去县学念书,以及接下来的几年不准备考试的事都跟爹娘说了。 得知儿子暂时没有去县学念书的想法,林三柱和冯氏都松了一口气。 虽知道县里的教学肯定比镇上好,可他家狗子岁数还小呢,让他一个人跑到这么远,他们当爹娘的怎么可能放心。 所以,还是等狗子大一点再说吧。 林远秋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卷卷画作。 这几日,趁着有空闲的时候,林远秋把剩下的几张宣纸全都给画了。 对于能挣银子的事,林远秋向来都是很积极的。 翻开书箱盖子,林远秋把卷好的几幅画作全都放了进去。自己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去过书画铺子了,林远秋准备明日到镇上后,就去河溪街一趟。 :,, 第74章 安心 等把要带去私塾的东西全都收拾好后,林远秋就拿起桌上装水的竹筒,准备去水缸舀些水磨墨。 这会儿离吃晚饭还有一些时候,林远秋想练一练自己好久未写的隶书。 这时,就听有敲门声传来,开门一看,是大姐来着。 自打冯氏妯娌几个都忙于绣品生意后,家里弟妹的衣服,大多都是春梅在帮着做。所以这会儿她是送新做的衣裳过来的。 这是一件月白的长衫,用的布料正是林远秋最喜欢的细棉布。 虽如今有了秀才身份,可以穿规制的澜衫,可那种上下通裁的样式,林远秋实在喜欢不了。加之又是宽袖随身,穿上后,不论是写字,还是吃饭,都是极为不方便的。 最最主要的还是,自己时常会去书画铺子,若那胡掌柜观衣识人,知道他就是那个横溪镇的九岁小秀才后,以后自己肯定会多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那襕衫啥的,还是暂时不穿了吧。 林远秋把新衣套到身上试了试,见大小正合适,且袖子的长短也刚刚好,一看就是替自己做惯衣服的。 “多谢大姐!” 林远秋拱手,朝春梅作揖道。 见五弟举手投足间书生气十足,加之小脸上满是认真的表情,看得春梅忍不住想笑,“谢啥,又费不了多少事。” 说着,春梅有些欲言又止。 这副模样,一看就是还有话想说,林远秋给春梅搬了一张凳子,请她坐下后,便开口说道,“大姐有话但说无妨。” 想到要问的话,春梅觉得有些难为情。可一想到,自己的几桩说亲还多亏了五弟才有的,所以有啥不好说的,何况这可是自家弟弟,肯定不会笑话她的。 于是春梅一咬牙,很快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想让五弟帮她分析分析,就眼下的户说亲人家,到底哪一家更适合她这个大姐。 话一说完,春梅整张脸就通红了起来。要是可以的话,她也不想拿这样的事来麻烦五弟,可现在不是实在没主意了嘛。 在今年之前,春梅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嫁到镇上的可能,且还是家境不错的人家。 这让原本干脆利落的她,一时有些迷糊,不知到底该选那家好。 于是,心烦了好几日的春梅,就想着干脆让五弟帮自己拿拿主意了。 一听是让他帮着选大姐夫的,林远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可看到大姐有些迷惘的眼神,林远秋又觉得此事可以理解。 毕竟这可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心里有诸多担心也属正常。 何况这里不是现代,青年男女可以靠谈恋爱来促进了解。在这边,说亲前能让你见上一面,都算家中长辈开明了。 想必大姐也是实在无法了,才会想着找他拿个主意的吧。 不过有一点林远秋可以肯定,那就是在大姐心里,应该已有了自己的选择。之所以还没确定下来,想来是缺少一个能帮她梳理思路的人。 所以自己得帮着从头到尾理一理。 想了想,林远秋开口问道,“大姐,这几户人家,你中意的是哪个?” 听五弟问得这么直白,春梅这下连耳朵都红了,不过她还是开口答道,“是吕家。” 吕家? 林远秋点头,跟他猜想的一样。 至于为何会这般肯定,还是因为前几日周兴过来接周子旭时,林柱特地找他打听了几家的情况。 周兴在镇上多年,对这几户人家,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且那吕家的大孙子,先前还在子青馆读过几年书来着,虽没念出个啥名堂,可性子跟品行还是挺不错的。 至于张地主家和周记布庄,周兴的原话就是,他在镇上待了这么些年,倒没听过有人说这两家不好的话语,想来应是可以的。 只是对于这两家的后生,周兴摇头,表示并不清楚。 之后林柱便把打听来的这些,全都说与了周氏和林大柱听。 所以,在知晓吕家孙子品行还不错的情况下,大姐会选择吕家就很正常了。 毕竟选夫婿,念书好与不好是次要,性子和品行才是摆在第一位的。 林远秋多少能知道此时大姐心中忐忑的原因,应该还是不自信的缘故。总觉得自己一个乡下丫头高攀了人家。 另外就是担心自己与吕家大孙子相差悬殊,怕嫁过去后过得不适应吧。 想清楚原由后,林远秋笑道,“大姐,你的字识得如何了?” 林远秋是知道的,除了林远枫和他爹,家里识字最认真的,应该就是大姐了。 听到五弟突然问自己识字的事,春梅当下一愣,等反应过来后,忙道,“如今正学着千字文呢。” 话毕,春梅立马明白了林远秋的意思,五弟这是想告诉她,如今她是个识字的,比起旁人来,也并不差的意思是吧? 林远秋的确是这个意思,在他看来,这里可不是每个女孩子都有书读的现代。自己大姐单识得字这一项,就超出旁的女孩好多。 再则大姐性子好,女红啥的也都拿得出手,把日子过好肯定是没问题的。 被五弟这么一分析,纠结了好多日的林春梅,终于安心了不少。 第二日,吃过早饭的父子俩,又坐上了去往横溪镇的牛车。 原本林远秋想跟他爹商量商量,好同意让他一个人坐牛车回私塾的事,结果才一开口,就被否决掉了。 林柱还是那番说辞,“人牙子最爱捉的,就是像你这般聪慧又伶俐的男娃儿,到时被卖去给人当小厮,连饭都吃不饱!” 原本林柱想说又白又嫩来着,可看到自家狗子被晒黑了不少的脸,立马改成聪慧伶俐了。 林远秋:“” 比上次的被卖去挖煤好多了。 父子俩很快就到了镇上,等到了子青馆时,就看见门口有好些人站在那里,无一例外,全是一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 林远秋朝那几个小童看了看,发现都是面生的,并不是乙班的学生,想来应是新过来求学的吧。 林柱帮着林远秋把包袱和书箱提到了宿舍,便没再停留,嘱咐林远秋照顾好自己后,就离开了。 至多再过半个月,家里就要摘柿子做柿饼了,到时一忙就得一连好多天。 是以今日林柱过来时,特地把月底要交的绣品提前拿了过来,这会儿他还得去书肆一趟。 而林远秋心里还记挂着卖画的事呢,所以也没耽搁,和守门的忠叔说了之后,就背着书箱往河溪街而去。 这段时日,胡掌柜心中的期盼用望眼欲穿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他就不明白了,原本隔上十天半个月就能过来一趟的那个小娃儿,咋就不过来了呢。 担心是不是被别家抢了生意,为此胡掌柜还在街路口守了好几日,结果连人影都没瞧见。 总不会去旁的县城谋生了吧? 若是这样的话,自己铺子里定下的那些菩萨画像该怎么办,人家可都是交了定金的,到时自己还不得赔死啊。 这会儿胡掌柜不得不庆幸自己的机灵,没跟那些客人把交画的日期定下来。不然这都两个多月过去了,自己肯定得被他们追着骂。 只是若那“桃源山人”的曾外甥再不出现,自己就算再机灵,也无济于事啊。 想到这里,胡掌柜忍不住叹了口气,正想感叹一声实在可惜时,就见一身靛蓝色长褂的林远秋迤迤然走了进来。 “哎呦,我说小友啊,老掌柜我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胡掌柜此时的心情简直可以用欢天喜地来形容,这不,原本不大的一双眼睛,这会儿已笑眯成一条缝了。 见对方乐成了木鱼样,林远秋只当是自己的画实在太畅销,铺子里等着卖来着。 于是与胡掌柜寒暄几句后,就把书箱里的画全拿了出来。 依旧都是水墨山水来着,因着农忙,所以近二十日的假期,林远秋拢共才画了七副。 不过这几幅画都是四尺全开的尺寸,看着非常大气,装裱之后就是挂在中堂也是使得的。 两人已经打过好几回交道,对于这些画作,胡掌柜自然是没话说的。直接按照先前每幅七百文的价格给算了账。 且知道林远秋喜欢银票,胡掌柜还贴心的给他拿了两张二两面额的银票,以及一块九钱重的碎银。 林远秋总觉得今日的掌柜有些太过殷勤,心里正纳闷怎么回事呢。 就见对方满脸堆笑道,“小友,我这边给你家舅公接了好几幅菩萨画像的单子呢,你稍等一会儿,我这就给你拿过来哈。” 啥叫给我家舅公接的,这话听得林远秋有些想笑。还有,胡掌柜的这番举动,怎么让他有种菩萨像被自己画出了名的感觉呢。 而胡掌柜,早已小跑着进了内堂。只一会儿,就见他乐呵呵的拎着五、六只小包袱出来了。 这是又要画五、六幅的意思? 想到自己上回才刚画过的四幅,林远秋就有些不解了,这菩萨画像的需求量也为免太大了吧。 林远秋不知道的是,时下好些店铺都是开有分号的。 像书肆、酒楼、还有当铺,除了开在镇上,一般在县城或是府城也都会开上一家。 而胡掌柜的书画铺子虽在县城没有分号,可架不住他家同吃这碗饭的兄弟就有好几个,所以有源源不断的订单也正常。 对于挣银子的事,林远秋肯定不会推辞,何况画画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只是在看到那一只只新的砚台时,林远秋不免又有些发愁,家里已有五只砚台在抽屉里放着了,再加上这几只,自己都可以开店铺了。 想起当初他爹为了给他买砚台而去扛麻袋的事,林远秋心里一时感慨万千。 :,, 第75章 俩馋猫 见林远秋盯着几个包袱发呆, 胡掌柜只以为他正在犹豫要不要接下单子的事,心里顿时七上八下了起来,生怕对方一个摇头,然后说出拒绝的话。 而心下拿定主意的林远秋, 则朝胡掌柜问道, “掌柜, 你这边铺子收不收二手砚台啊?” 二手砚台?啥二手砚台? 胡掌柜被林远秋的新词儿问得有些愣怔, 可转瞬, 他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是家里积攒的砚台太多,想拿出来卖是吧。 也对, 一副画像就得配上一只全新的砚台,而先前已经画了五幅,那就有五只砚台了。加上这一次的六只, 人家家里可不就是一堆砚台了嘛。 可自己铺子里卖的都是全新的,这旧的收来卖给谁啊。 哦,不对,其实这也不能算旧砚台, 才用过一回呢,哪有这么快用旧的道理。 如此,胡掌柜倒想起一个地方来,那就是县城二弟的铺子那里,他那边离着书院近, 想来像这种稍微便宜看着又差不多全新的砚台, 肯定有学子会买才对。 于是,两下一拍板, 林远秋和胡掌柜就定下了收二手砚台的事。 至于价格, 比起新砚台来肯定要便宜些。 不过被眼前小友目不转睛的看着, 胡掌柜也没好意思往狠了压价。 再说他还想着,有了这么一条营生牵着,那“桃源山人”就没了再往旁处讨生活的心思呢。 因为胡掌柜还是先前的想法,认为这“桃源山人”一定是哪个落魄的大家来着。 想到前段时间自己的抓心挠肺,最后胡掌柜报出每只砚台比拿货价便宜五十文,算是一个很实在的价钱了。 林远秋也不知对方的拿货价是多少,他拿起一只相对小一些的砚台问道,“若是这款,算多少?” 做生意的人,对自家铺子里的货物自然了如指掌,胡掌柜稍微一想便笑答道:“这只蟾宫折桂的洮石砚,进货价三百六十文,若从小友这里二手收回,本店给价三百一十文。” 听到这价格,林远秋便知胡掌柜给的是个实在价。因为差不多的砚台,他在高伯那儿听到卖价在五百文左右。 林远秋算了算,家里五只砚台,再加上这次的六只,到时差不多就有三到四两银子了。 说好等下次交画时再把砚台送过来后,林远秋就与胡掌柜告辞,而后背起重不少的书箱回私塾去了。 对于菩萨画像受欢迎的原因,林远秋肯定是知道的。想来就是因为自己在绘画中融入素描写实画法的缘故。 这样的画法,能让画中人物更富有立体感,看着也更生动、鲜活,自然就让不少人喜欢了。 林远秋有种强烈的预感,他觉得自己靠着替人画菩萨画像,说不定能挣上不少的银钱。 毕竟这写实的素描画工,这边可没人能画呢。 周子旭已是第三趟跑到子青馆门口候着了。 林兄咋还不回来啊,自己可等着与他一起吃中饭呢,若不再动作快一些,饭堂里的红烧鱼块说不定就要被吃光了。 周子旭正想着要不要让祥伯帮自己先盛一些放着,就看到不远处,林兄背着书箱回来了。 “林兄,你去哪儿了,快快快,咱们快些去吃饭,今日可有红烧鱼块吃呢,刚刚我到饭堂走了一趟,就闻到了满屋的鱼香。” 说着,周子旭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走了这么多路,加之装了六只砚台的书箱可不轻,此时后背冒汗的林远秋早就有些饿了。 听到中午有鱼肉吃,这下他也不说先去宿舍把书箱放下了,而是直接跟着周子旭一起,快步往饭堂走去。 见状,守门的忠叔忍 不住想笑,虽已考中了秀才,可这还是个娃儿馋嘴的年纪呢。 两人很快就到了饭堂。 周子旭撒开腿,迅速往祥伯那边跑去,然后就看到方才还装满红烧鱼块的木盆里,此时已是底朝天了,这是全都吃光光啦? 周子旭抿抿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见状,祥伯忙转过身,打开碗柜的门后,很快就捧了一大碗鱼肉出来。 祥伯可没敢耽搁,这小子挨揍不一定会掉豆子,可若漏他一顿鱼,那哭可是说来就来的。 这不,四年前那次因为没吃上鱼而哭鼻子的事,他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呢。说来,这娃儿也不管丢不丢人,眼睛一闭嘴巴一张就开始嚎上了,当时可把他急出了一身汗。 说实话,祥伯还真没见过这么爱吃鱼的娃儿。 可等他看到走近跟前的林远秋时,才很快想起,爱吃鱼的小娃儿还有一个呢,这也是个属猫的。 你看,眼睛已经粘在红烧鱼块上挪不开了。 然后,祥伯就看到,俩小家伙,一个拿着空碗,飞快跑到饭桶那边去盛饭。而另一个,则端起装着鱼肉的碗,嘴里跟抹了蜜似的,连连说着“祥伯最好”的话。 等其中一个转回来又端走一碗炒黄瓜后,俩小家伙就迫不及待的开吃了起来。 老辈人都说吃鱼补脑,这话原本祥伯是不怎么相信的。可这会儿,看着夹着鱼肉吃的正香的林远秋和周子旭,祥伯突然觉得这话挺有道理的。 这不,两个爱吃鱼的小家伙,如今一个小小年纪就考中了秀才,而另一个今年也考过了县试。 所以,这两个娃儿的聪慧,肯定跟爱吃鱼有关吧。 祥伯觉得,往后他们饭堂得常做鱼给孩子们吃,这样他们子青馆说不定能考出更多的童生、秀才来。 今年的热天长,柿子也比往常红的早一些。才九月底,树上已有不少的红柿子挂着了。 林远枫和林远松特地去山上的野柿子林看了看,发现也有好多可以采摘的柿子了。 两人是背着大竹篓去的,是以等下山时,都背了不少的红柿子回来。 等一回到家,林远枫和林远松就拿出刨子,削起一个个柿子皮来。 这会儿的柿子摸着硬邦邦,正是削皮最容易的时候。 看到两个哥哥忙着做柿饼的事,林远槐和林远柏忙也卷起了袖子,勤快的帮着刨起了柿子。 林大柱兄弟三人,此时也在后院摘着红了的柿子。 吴氏和老林头找出家里的晒席,用热水一遍遍擦过之后,再把削了皮的柿子一个个晾上。 而周氏、刘氏,还有冯氏,都暂歇了手里的绣活,树上的柿子可不等人,妯娌三个很快也忙碌到了今年的做柿饼中。 春梅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男方正是镇上的吕员外家的大孙子。 如今两家刚走了纳吉礼,双方合过生辰八字后,得到的是天作之合的吉兆。这下周氏总算放了心,只想着等纳征之后,自家就可安安心心的备起嫁妆了。 这几日,老林头和吴氏都在划算着大孙女的嫁妆。家里有孙女四个,在嫁妆上,他们当爷奶的总要做到公平才行。 想到大孙媳妇的陪嫁水田,老林头心里想着要不要也给春梅置办上几亩,毕竟大孙女说得可是镇上的人家,要是嫁妆太过寒酸的话,恐怕要被夫家看不起。 只是,一想到七两银子一亩的水田价格,老林头又有些犹豫。 他家孙女可有四个呢,若一个孙女给上四亩水田的陪嫁,那么单在四个孙女的陪嫁水田上,家里就得花掉一半的存银,这有些不太现实。 老林头想了想,觉得自己 还是等小孙子旬假回家后,再问一问他的想法。 说来,自打林远秋考上秀才后,家中但凡有需要拿主意的地方,老林头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小孙子。 在老林头看来,自家小孙子虽年纪不大,可就凭他能有考中秀才的本事,在见识上肯定是不差的。 家里做柿饼的事,高翠虽坐着月子,可也是知道的。 也终于知道,原来那口感甜糯,好吃非常的饼子,竟然是用柿子做成的。 高翠不是笨人,自然清楚像这种做吃食的方子有多稀罕。 可让她惊讶的是,祖母她们居然直接把做法告诉了她,包括怎样削皮、怎样晾晒、怎样上霜等等等等,一丁点对自己隐瞒的意思都没有。 难道她们就不怕自己说出去,比如把做柿饼的方子告诉娘家? 第76章 信任 高翠看了看怀里粉团子似的闺女, 心说自己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糊涂之事的。 如今自己已是林家妇, 往后生死荣辱都与这个家绑在了一起。至于娘家爹娘,她肯定会敬着、会孝顺,可孝顺的法子有好多,像这种砸自家锅台去丰娘家门的事, 是最不可取的。 何况林家不单单是她的家, 也是她清儿的家,更是还未与自己谋面的那些子子孙孙们的家。而她这个当娘、当奶、当太奶的, 有责任把林家给守护好了。 想到爷奶公婆对她的这般信任,高翠心里除了感动, 更多的, 还是对自己往后行为处事的认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和尽责,高翠觉得,自己要做的就是,当好妻子、做好娘亲,然后做一个称职的长嫂。剩下的, 自然就是为自己好好的活了。 而要做到这些的大前提,那就是这个家的平安宁和了。 此时, 在东屋里,刚吃过中饭的老林头和吴氏在说着话儿,所说的内容, 正是已把柿饼方子告诉大孙媳的事。 说实话,吴氏对这个决定还是有些不赞成的。可就像老头子说得, 都是一家人,若这样防备来防备去实在没啥意思。 何况大家同住在一个院子里, 而做柿饼的铺场又大, 这种情况下, 做柿饼的法子岂靠藏着掖着就能不被人知晓的。与其事后让大孙媳自个琢磨出门道,还不如直接坦坦荡荡的告诉人家,这样的话还能少些龃龉。 在老林头看来,自己一大家子之所以能好好相处,全靠相互之间没有隔阂的缘故。 想到这里,老林头吸了一口旱烟,缓缓开口道,“等远松媳妇进门后,做柿饼的事,咱们也不必对她隐瞒。” 听到这话,吴氏说不提着心,那肯定是假的。大孙媳家住镇上,说来这柿饼方子还与她娘家不怎么搭嘎。可远松媳妇就不一样了,她娘家村子里就有不少的柿子树呢。 如今家里全靠着绣品和柿饼的收入,特别是柿饼,全家只需费上个把月的气力,就能挣下好几十两的银子来。 这样的好营生,若是没了,那跟挖她的心肝肉也没差了。 想到这里,吴氏忍不住说道,“若方子传了出去,咱家就挣不了这么多银子了。” 老林头想也没想道,“真要被传了出去,那咱们也只能认了。” 是啊,也只能认了,不然也没旁的法子啊,总不能就为了方子不外传,家里几个孙子都不娶媳妇,几个孙女都不嫁人吧。 这样的话,就算银子挣得再多,有什么用。 想明白这些后,吴氏便不再纠结,一副全交由老天爷安排的样子。继续忙起挣银子的事来。 田假之后,子青馆里多出了好多新来的学子。 为此,周秀才特地把一间常年空置的屋舍收拾了出来。 这屋子原本就是间班舍来着,只因子青馆自开办以来,还从未招收过这么多的学生。是以这间班舍,从未启用过,时间长了,就渐渐成了堆放杂物的地方了。 屋里的桌椅板凳都是齐全的,只要打扫干净了便能用。 于是,几日过后,子青馆就多了一个丙班出来。班里的学生,大多是新开蒙的稚童。 除了这些,也有从其他私塾转来的学子,不多,全被周秀才安置在了甲班。 这几名新开的学子,在看到林远秋后,都有些惊讶。子青馆出了一个才九岁的秀才,他们都是知晓的,不然也不会被家中爹娘大老远的送到这边来念书了。 此时几人之所以会惊讶,还是因为在他们看来,凡是考中秀才的人,按照惯常,势必会去县学或者府学求学,好为三年后的乡试增进学识。 还有一点就是,如今林远秋已取得了秀才功名,而周 夫子也是秀才的身份,所以这秀才夫子教秀才学生的事,想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止几个新来的学生会这般想,周边其他私塾的夫子和学生也都有此疑惑呢。 原本林远秋考中童生的那会儿,大家就以为他会前往县学,结果并没有。而如今,已经是秀才了,可人家还安安稳稳待在子青馆,继续不挪窝。 所以这人是不是傻啊,难道不知道县学、府学那里有举人夫子的吗? 想不出原因,几名新来的学子也没再去想了。 再则,于他们来说,林远秋没去县学、府学念书不是更好,这样,他们不但有个秀才夫子,还有一个可随时请教的秀才同窗了。 想想都是极佳的事。 林远秋不是难相处的人,对于同窗们的诚心求教,只要是他知晓的,都会与他们解答的。 很快又到了十日后的旬假,林三柱早早过来接人。 一看自家爹爹的手指和手掌上的黑色,林远秋就知道家里已经开始做柿饼了。而手上的这些黑色,正是削多了柿子皮所致。柿子里含有单宁酸和铁,氧化之后就变成了黑色。 “爹,今年山上的野柿子生得多吗?” 在林远秋看来,比起家里的几颗柿子树,山上的那些野柿子才是真正的“主力军”,他家这几年卖的柿饼,有三分之二就是用野柿子做出来的。 “多着呢,好些去年没怎么生果子的树,今年也都长出了不少。这几日爹跟你大伯、二伯,还有远枫远松他们,基本都在山上转悠呢。依爹看,今年咱家做出的柿饼,指定不会少于往年。” 林三柱边说边颠了颠手里提着的书箱,总觉得比平时重上了不少。 他也没在意,只以为儿子这是又去书肆接了抄书的活计。 想来这书箱里,正装着要抄的书册吧。 对于儿子抄书的事,原本林三柱是极不赞成的。在他看来,家里挣银钱的事,有他们这些大人呢,哪里用到一个小娃儿来操这份心。 后来还是林远秋例举了抄书的种种好处,才让林三柱没了再阻拦的心思。 也是在那日,林远秋跟家里提出了由自己来负担私塾吃饭的花销,还有平日里的零花,也全都由自己来承担。 这让在场的林大柱和林二柱,以及周氏刘氏他们,一时都感慨了起来。 几人记得,当初小侄子提出想去族学念书时,他们都在担心读书费银子的事。 可实际,公中用在远秋念书上的花销并不多。 且这几年,小侄子还给家里想出了不少挣银钱的营生。可以说,如今家里日子越来越有起色,小侄子的功劳可是不小的。 今年的柿饼,老林头准备等晾晒好了后,就送到县城去卖。 因为再有一个多月,就是林远松成亲娶媳妇的日子。 所以此时若不早些把柿饼卖了,到时一忙碌起来,恐怕就抽不出卖柿饼的时间了。 第77章 商议 老林头还记得要跟小孙子说一说置办嫁妆的事呢, 是以等吃过了晚饭,便把人喊到了东屋。 吴氏也在,见小孙子过来, 忙招手让林远秋快坐到她身边去。 林三柱在门口伸长脖子探着头, 想看看老爹老娘找他的狗子有啥事, 结果被老林头把门一关, 直接给拦在了外头。 这下林三柱更加好奇了,忙把耳朵贴到了门板上。 而老林头,之所以没让几个儿子儿媳一起过来商议,就是不想让他们知晓远秋给家中几个姐妹拿了置办嫁妆的主意。 毕竟给不给嫁妆田,到底给陪嫁几亩, 都不是一件小事。若定下来要给还好, 若是没有, 说不定小孙子会被埋怨。 这也是老林头从没在几个儿子儿媳面前提嫁妆田的原因。 说来,要不是自己实在没个主张,老林头也不会想到让小孙子帮着拿主意的。 吴氏拉着林远秋的手, 眼里满是关切,“奶瞧着远秋好像瘦了些, 你看这脸, 都小一圈了,远秋啊, 出门在外可记得要照顾好自己,晓得了吗?” 虽家里没有全身镜子可照,可林远秋是知道自己的, 这段时间他的胃口都很好, 所以要说自己瘦了, 根本不大可能。 不过他也知道, 有一种瘦,叫做奶奶觉得你瘦了。 是以,林远秋也没有反驳,笑着朝吴氏点头道,“奶,孙儿会照料好自己的,您就放心吧。还有,您跟爷爷也得多注意些身体,做起活来可得留着劲儿,别一股脑的全往外使,免得没了力气。” 嗯嗯嗯,吴氏连连点头,对小孙子的关心很是受用。 老林头也是一样,听到小孙子体贴的话,再想想现下的好日子,心里自是说不出的满足。 可不就是满足嘛,儿子儿媳孝顺,孙辈懂事,家中又有挣钱的营生,不但盖了新房,还买了山。如今家里,大孙子已娶妻生子,二孙子也马上就要成亲,而大孙女也寻到了好婆家。这桩桩件件,简直就跟做梦似的。 不,不对,老林头觉得,这要是换做几年前,他连做梦都没敢这么做的。 特别是小孙子考中秀才的事,老林头心想,哪怕让自己把脑袋瓜重新再长一遍,也想不出这样的好事来。 对了,还有给孙女陪嫁田产,不管最后是个什么章程,这事若在以前,也是压根都不敢去想的。 想到嫁妆田,老林头很快记起自己要说的事来,便也没再耽搁,直接开口说道,“远秋,这会儿爷喊你来,是想让你帮着拿一拿主意的。” 说着,老林头吸了口旱烟,继续道,“等过了年,你大姐就得出娘家门了。爷想着家里要不要给她置办上几亩水田当嫁妆,这样等你姐嫁过去后,也好有份田产傍身,不至于被人给轻视了去。” 林远秋点头,“爷爷您安排的是,这事理应如此。” 听小孙子这么说,老林头和吴氏顿觉欣慰。 特别是吴氏,此时的她,忍不住在想,自己上辈子肯定是烧了高香了,所以这辈子才让她修了这么一个好命。你看,几个儿媳相处和睦不说,就连孙辈之间也都是相互友爱的。不像有些人家,为了争一件衣衫都能把头打破。 只是,吴氏心中的喜悦没保持多久。 在老林头问到该置办几亩嫁妆田时,林远秋接下来的回答,让她差点从炕上蹦了起来, “啥?六亩!” 哎呦,六亩水田,那得多少银子了啊! 后头还有三个孙女要嫁呢,若都照这个给嫁妆法,家里哪出得起啊! 原本老头子说四亩水田时,她都有些犹豫呢,没想到小孙子更狠,直接来了个六亩。 老林头没说话,他知道小孙子会这么说,肯定 有自己的想法。他准备先听听小孙子怎么说。 果然,就听林远秋继续说道,“爷,奶,在孙儿看来,往后咱家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且孙儿可以肯定,日后等春秀姐,还有春燕和春草她们出嫁时,家中所给的嫁妆,只会比大姐更多一些。” 这话可不是林远秋瞎说的。 都说此一时彼一时,这在前世也一样,不管嫁闺女还是娶儿媳,家长们在嫁妆或彩礼上的出手,都是随着家况来的。 就拿他们家来说,以后三哥、四哥他们成亲,届时给女方家的聘银,绝对不会再跟大哥、二哥一样,也都是八两银子来着。 何况,不管古代还是现代,嫁妆都是一个女人的底气。也代表着你被不被娘家重视,更是让夫家看重的关键之一。 老林头觉得,说服自己的并不是小孙子的话语,而是他说话时那笃定的语气。 而吴氏,却听出了小孙子的言外之音,这是想说,嫁得越早越吃亏的意思吧? 等回到了房,林远秋并没忙着从书箱里拿出画纸铺上。而是坐在桌前静想了好一会儿。 他从来都是一个不喜欢被人安排人生的人。 所以前世才会在出了大学校园后,没有听爸妈的话,去考公,而是选择了自主创业这条路。没有本钱,他先给广告公司做了两年的平面设计,然后拿着攒下来的工资,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广告公司。几年后又开办了自己的玩具厂,厂里布偶类玩具的设计全都出自他的手。将近十年的辛勤付出,也得到了好的收获,有车有房有存款,算是活出了他想要的人生。 如今在大景朝的自己,目前来说,也算小有成就。可若想不被世道轻易安排,那自己还需再加把劲才行。 林远秋一直相信,一个人若在年富力强时不奋斗努力,那么等待他的,只有年老力衰时的身不由己了。 所以自己这辈子若不想凄凉收场,那么“钱”和“权”最起码要拥有一样。 想到这里,林远秋起身去把门栓插上。 权力何时到手或者能不能到手,都是个未知数,他准备把离自己最近的银子先挣到手再说。 打开书箱,林远秋拎出其中的一只包袱,打开,而后把颜料和笔墨都拿了出来,对了,还有一只新砚台和清香三支。 清香林远秋没准备点,至于新砚台,新笔新墨,还有新颜料,肯定都是要用的,否则他的素养会让他坦荡不了。 第二日,吃早饭时,老林头宣布了一件事,那就是公中准备在春梅的嫁妆里,再添上六亩水田。 并嘱咐林大柱,让他有空就去四处打听打听,或者直接去牙行也行,看有没有合适的水田可买。还有,一定要买收成好的良田才行。 老林头的一番话说完,除了春燕、春草,以及林远柏和林远槐剥鸡蛋壳的声音,堂屋里一时落针可闻。 周氏第一个反应过来,只差喜极而泣的她,忙起身跟公婆道谢,“儿媳多谢爹娘!” 春梅也很激动,“孙女谢谢爷奶!” 而林大柱,则眼角湿润,他是真没想到,爹娘居然会给春梅置办这样体面的嫁妆。这可是六亩水田,得四十多两银子了啊! 除了林大柱他们,同样心情激动的还有林二柱和刘氏,他们可也有闺女呢,想来等春秀出嫁时,这样的一份嫁妆,也肯定少不了的。 至于林三柱和冯氏,昨晚就已经知晓了。 原来偷听了全部的林三柱,等回到房里后,就把公中给每个孙女出六亩嫁妆田的事告诉了冯氏。 只不过,自家狗子的那句“往后春燕春草嫁妆肯定会比大姐多”的话,林三柱特地给隐瞒了下来。 在林三柱看来,他家狗子还是岁数太小,见识太少了。 也不想想单六亩水田就要四十多两银子了。 再算上压箱银,还有四季衣裳、布匹箱笼,以及子孙宝桶等物件,零零总总加起来至少得五十多两银子。 往后春燕她们出嫁想超过这份嫁妆去,怎么可能。 所以他这个当爹的,只能替说大话的儿子瞒着点了,免得到时做不到,多不好意思啊。 周氏一直都是个聪明的,等吃了早饭回到房里后,就想起了昨晚公爹特地喊远秋到东屋的事。 还有,之前公婆他们可是从未说过要给春梅陪嫁田产的事呢。 所以,这六亩嫁妆田,不会是小侄儿提出来的吧。 这样想着,等妯娌三人坐在一起做绣活时,周氏特地套了冯氏的话,很快就被她给问了出来。 像这种能给自家儿子落好的事,怕只有傻子才不说呢。 是以,冯氏干脆借坡下驴,把昨晚相公偷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全给抖了出来。还特地说了往后等春秀、春燕,还有春草她们出嫁时,也都是这样一副嫁妆来着。 直听得刘氏合不拢嘴。 而周氏,心里对林远秋的感激,已是无以言表了。 周氏清楚的知道,她的春梅,若没有这个弟弟的帮衬,如今怕也只能嫁到一户普通的农家吧,更别说还有这般体面的嫁妆了。 这次的两天旬假,林远秋是在忙碌中度过的。 如今家里正是忙着做柿饼的时候,他自然得帮着一起了。 等大清早就上山摘柿子的几个人回来后,林远秋就加入到了削柿子皮的队伍中。 除了削柿子皮,他还跟着三哥四哥一起给柿饼翻个。 也终于知道为何他俩最爱做的就是这个活计了。 只见两人一个转身,很快就各自叼了一只柿饼在嘴里,且林远柏还贴心的给他递了一个过来,“喏,五弟,这个最大的给你,快些吃,可别被咱奶瞧见了。” 没等林远秋把柿饼接过,就听他奶的大嗓门在灶房门口响起,“你俩给我说说,这是吃第几个了!” 说着,抡着大扫把就过来了。 林远秋赶忙把伸到一半的手给收了回来。 自己还没接到呢,应该不算吧? 第78章 远松成亲 忙碌中,时间门自然过得快,明日又要去学堂了。 这次收拾书箱时,林远秋并没有把全部砚台都带上。 而是从中挑出几只款式和用料好的,又放回到了抽屉里。 毕竟像这样的砚台,若买一只全新的,须得花上四、五百文。 所以,林远秋还是准备依着自己先前的想法,等找了合适的理由,就给家中的兄弟姐妹每人送上一块。 至于合适的理由,等林远秋看到抽屉里的千字文时,立马一拍脑袋,他是不是傻啊,不是早有个极佳的由头摆着吗。 如今抄书挣银钱的事已过了明路,自己完全可以说,砚台是用抄书挣来的银钱买的啊。 只要不是一下子把所有砚台都拿了出来,就绝对没有问题。 还有,到时自己就说这是二手砚台,价钱要比新砚台便宜好多,所以一时没忍住,就买下来了。 这谎话编的,林远秋想想都有些脸红。也不知道以后要不要用更多的谎话去圆。 唉,不管了不管了,先说了再说吧。 想到大堂哥还用着自己先前的磨刀石磨墨法,林远秋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现在就给他送一块过去。 这样想着,林远秋就从抽屉里拿出一块刻着如意祥云的松花石砚,快步去了林远枫那里。 此时天色已晚,且高翠还在月子中,林远秋便没进屋里,只敲门把大堂哥喊了出来,“大哥,这是我偶遇的一方旧砚,看着卖价有些实惠,便忍不住买了下来,想着送与大哥用正合适。” 说罢,林远秋就把手中的那方松花砚递了过去。 林远枫没想到五弟会送一块砚台给自己,接过之后忙连声道谢。 其实他也早有买砚台的心思,只是一想到那好几百文的价钱,又有些舍不得。加之平日里用墨的时候也不多,所以就只买了墨条,继续用着那半块磨刀石了。 想到半块磨刀石,林远枫立马记起,三叔敲断磨刀石用来磨墨的事让奶知道后,被追的满院飞奔的场景。 当时林远枫想的是,三叔为了能让小堂弟念书习字,算是想尽一切法子了。 显然,林远秋也记起了这件事。 是以,等回到房里后,他拿起那只他爹扛了几百袋粮食才买回来的砚台,又仔细端详了起来。 小巧的砚身,盖上刻了一只展翅高飞的白鹭。虽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可每次见到它时,林远秋心中都有一丝宛如初见之感。 这辈子自己肯定还会有别的砚台,可林远秋知道,日后的砚台,哪怕再知名再用料考究,都不及这只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才卯时,林远秋就醒了。穿上衣服叠好薄被,下炕后,他就把昨晚画的几张图,全都卷起来放到了书箱里。 昨晚他看家里余下的颜料这么多,特地又画了一套四联屏,是四季景色的写意山水来着。 林远秋准备待会儿送画到胡掌柜那里时,把这几张图也给卖了。 眼下对他来说,除了用心念书,剩下的就是挣多多的银钱了。 每到回私塾的这天,冯氏都会早早起了床,好给相公跟儿子做早饭吃。 碗橱里的面粉是吴氏昨晚就放进去的,满满一大碗,放在一起的还有四个鸡蛋来着,这是用来蛋面的。 做饭对冯氏来说并不拿手,以前她在娘家时,除了忙着刺绣替家里挣银钱,其他活计都没怎么做过。所以哪怕已做过好多回,这会儿还是没个章程。 就知道会是这样,周氏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手忙脚乱的样子,她有些想笑。三弟妹这双手绣花时灵活精巧,可只要一做饭,就成棒槌了。 “三弟妹,我刚去地里摘了青菜回来,你快去洗了,待会儿下到面里,肯定好吃。”说着,周氏接过冯氏手里和面的陶盆,“这边让我来吧。” 看到大嫂又特地起早过来帮她,冯氏嘿嘿偷笑,这下相公跟远秋就不用吃她做的面疙瘩了,大嫂烧的鸡蛋面可是顶顶好吃的。 “大嫂,你说我咋这么笨呢,这都跟着学了好多回了,可打出来的面条下到锅里就成了疙瘩。” 周氏加水和面,动作爽利,“急啥,依我看,弟妹这叫有福之人不用忙。日后指定高门大宅住着,丫鬟婆子侍候着,哪还消你自己动手做饭啊。” 刘氏拿着刚洗好的青菜走了进来,听到这话,连连点头道,“大嫂说得对,我看三弟媳一准是个当地主婆的命。” “我说大嫂二嫂,咱们可是一家,你俩是不是巴着当地主婆,才故意拉带上我的,哼,我看咱们都甭想了,咱家可有地主婆呢,咱们三个顶多算是地主婆的儿媳来着。” 说着,冯氏很快想起昨日婆婆拿着大扫把,追打远槐和远柏的场景。再带入地主婆的身份,这下实在没忍住,蹲下身子后,便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大嫂,二嫂你们说昨日咱娘拿大扫把追人的样子像不像戏文里那个抡着锄头追猹子的花地主婆啊哈哈哈哈 听到这话,再想想昨日的场景,周氏和刘氏忍不住噗呲笑出声,而后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而此时,一大早就被三个傻子儿媳吵得躺不住的吴氏,正在来灶房的路上 与前几次一样,到了私塾,林远秋把书和笔墨放到宿舍里后,就背着书箱去了河溪街。 见林远秋过来,胡掌柜自然高兴。 天知道,这几日他被客人催得有多心烦,特别其中的两个,还等着菩萨画像给家中老人祝寿的呢,所以,胡掌柜怎么能不着急。 好在今日全都送过来了,真是菩萨保佑啊。 林远秋还赶着回去,是以也没磨叽,很快把书箱里卷着的画,以及几只砚台全都拿了出来。 胡掌柜先是查看了自己早已心心念念的六副菩萨画像,只见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真可谓神来之笔啊。 满意,相当的满意。 胡掌柜连连点头,而后又看了另外几幅写意山水,还是一如既往的别具匠心,不错不错。 六副菩萨画像,外加四屏图一套,再算上三只砚台,最后林远秋怀揣着一张三十两的银票,以及三两八钱的碎银出了书画铺子,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不少。 之所以轻快,除了背着的书箱少了三块砚台的分量,应该就是有银子傍身的缘故了。 和往年一样,后院几棵柿子树上,依旧会留有一小部分准备贩卖的果子。等村里开始有人挑着担子去镇上卖柿子时,林家这边也会加入了进去。 不过今年卖柿子的人,换成了林远枫跟林远松。 而林大柱和林二柱,还有林三柱他们,则又带着新做的“吉祥如意饼”出发去了周善县。 俞掌柜虽望眼欲穿,可从没想过今年的“吉祥如意饼”会送来的这般早。 比起往年来,足足提早了半个多月呢。 俞掌柜心里高兴的同时,不忘做着防备,这不,依旧跟去年一样,直接从客栈把几百斤“吉祥如意饼”拉到了自己家里。 这次林大柱他们并没有提价,还是照着去年的三十三文一斤,最后算得银钱二十六两。 和俞掌柜告辞后,兄弟三人开始了采买,买的自然是远松成亲时的所需了。 都是自己的孙子,老林头和吴氏也不吃亏谁,嘱咐了就买跟远枫成亲时一样的物什。 龙凤喜烛也买十六寸的,还有摆盘攒盒什么的,也都得买起来才是。 于是,一个对照单子,一个挑选物什,还有一个管钱袋掏银子。兄弟三人,在县城里转了大半日,才把所有东西都置办齐全了。 十一月中旬,长房的林文延成亲,娶的正是东湾村的姑娘。 原本林金财和金氏都想给大孙子找一个镇上的岳家。可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林文延如今还是一介白身,除读了六年的书,并无其他过人之处。而读书人在横溪镇可有不少,人家女方家若是想寻读书人的女婿,大可在镇上寻摸就是了,肯定不会找到这乡下地方来。 显然,林全河也是个明白的,最后给儿子定下了东湾村的亲事。 许是心里不愿被二弟家比了去,是以,等下聘的那日,林金财做主,金氏咬牙,最后给女方家送去的聘银,也是八两银子来着。 算是与林远枫和林远松不相上下的意思。 送嫁妆过来的那日,等金氏看到嫁妆担子上有两块土块摆着时,那割肉般的心疼总算缓过来一些。有两亩水田陪嫁过来,自家的八两银子也不算打了水漂。 吃了林文延成亲的喜酒,很快又到了林远松娶媳妇的日子。 成亲前一日,新娘家送了嫁妆过来。金氏婆媳三人早早就在这边院子里候着了。 她们可是知道的,就凭秦家的境况,怎么都不可能有体面的嫁妆补贴给闺女才是,所以婆媳三人是准备过来扬眉吐气一番的。 果不其然,秦荷花的嫁妆除了被褥箱笼,以及几样寻常外,就没有其他了。 这下可让金氏三人差点乐歪了嘴。 看到面前三人笑成了花,吴氏并没在意,她家三儿可是说了,就凭远秋秀才老爷的身份,如今她这个当奶的走出去,旁人都得喊她一声老太太呢。 哼,她都当上老太太了,哪还会与眼前这三个吃了饭没事干的人计较。 再说二孙媳妇家里啥子情况,自己又不会不知道,人家真要陪嫁几亩水田过来,那才是怪事呢。 见吴氏手戴银镯,耳戴金饰,一副气定神闲,懒得搭理她们的富家老太太模样,金氏气得差点背过了气去。 不一样了,总归是不一样了啊。 送好了嫁妆,便到了第二日的正日。 娘家大哥嫁孙女,秦氏作为姑婆,自然也要过去吃酒席的。 秦家。 上好了妆的秦荷花正坐在房里。 见这会儿喜娘领着侄儿媳妇去灶间门准备上桥顿去了,秦氏便进了屋,她心里可有一番话想与侄孙女说呢。 看到姑婆过来,秦荷花忙喊了一声姑婆。 秦氏摆手,让她坐着别起身,而后找了张凳子坐下,很快说了自己的来意,“荷花,今日你就要嫁去林家了,姑婆心里可挂着事呢,不与你说一说,心里实在不踏实。你也知道,你的亲事是姑婆替你寻摸的,是以林家自然是好的不会错。今天姑婆想和你说的是,嫁过去后,只管好好跟远松把日子过好,还有婆家的事就是你自个的事,不管多大多小都别往外了说。其实也是姑婆瞎操心了,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想必比姑婆更明白一些。” 其实秦氏也是在看到侄儿侄媳给闺女陪的嫁妆之后,有些心急了。 八两银子的聘礼竟然连压箱银都没一文,这是准备把银子留着给两个儿子娶媳妇了吧。 唉,嘴上说着多疼多疼闺女,结果还是比不上儿子啊。 :,, 第79章 秦荷花 秦荷花自然明白姑婆话里的意思, 这是让她过好自己的日子,往后娘家的事,只尽本分就行的意思吧? 其实, 她也是这样想的。 或者说, 是在她娘跟她说了那番话之后,她就开始这样想了。 直到现在,秦荷花还清楚记得那日她娘说的话呢。 她娘说,你两个弟弟再过几年就到了说亲的年纪, 到时单给女方家的聘礼上, 爹娘就得脱成皮。还有往后你妹妹的嫁妆,肯定也得置办, 总不好空着手让她出娘门吧。 秦荷花正纳闷她娘怎么突然跟她说这些,如今要嫁人成亲的不是她吗? 结果她娘下一句话就说到了压箱银上, 接着又是各种的不易。 这下,秦荷花总算明白了过来。 因为她娘还说,家里用银钱的地方多, 像压箱银这些虚面咱家就不争了, 还是把银钱用在刀刃上才是正经。再说, 咱家就算想争, 也争不过啊,你看你夫家大嫂,娘家一出手就是四亩水田, 还有那压箱银子,听你姑婆说足有十六两呢!哎哟, 咱家就是把全部家当都给你陪上, 也攀比不过人家啊。唉, 说来都怪你爹你娘没本事, 才让闺女争不上这些体面。好在你是个命好的,婆家不但有田有山,你那小叔子还是个秀才,娘听说,那官老爷每个月还得给秀才银子花呢。有了这么多银子,也难怪你婆家舍得拿出八两银子作聘银了。娘昨日就和你爹说了,咱家往后说不定都得指着你呢,再说,女儿家只有自己娘家过得好了,才能在婆家挺直腰板不是吗 那日她娘说了好多,多到好些话秦荷花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 不过家里的意思她已经明白,那就是压箱银子没有,嫁妆中规中矩,然后就是嫁到婆家后千万记得要多帮衬娘家。 明白这些后,秦荷花足足过了半个多月才缓了过来。 她实在想不通,爹娘不是一直都很疼自己的吗?平日里的嘘寒问暖可都历历在目呢,怎么远松哥聘礼送过来后,就变得不一样了。 口口声声说疼爱她,结果连一文银钱的压箱银都不愿给。这是心疼闺女的人家会做的事吗。 要知道,这可是八两银子的聘银呢,难道爹娘就不担心她会在夫家抬不起头? 还是真的像玉梅姐说的,嫁出去的女儿就是那泼出去的水? 秦荷花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大红喜服,虽里外三层,可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啥都没穿,仿佛有种在离开娘家之前,该留的都必须留下,只能光溜溜出嫁的感觉。 想到这里,秦荷花很快又想起玉梅姐跟自己说的另外一句话,玉梅姐说,咱们女孩子嫁人之后就再也没有家了。 当时她还有些疑惑,怎么会没家呢,成亲之后明明就有两个家了啊? 而此时,再想起这句话,秦荷花已深有感触。可不就是没家了嘛,爷奶爹娘的做法,明显已把她当成了别人家的人。至于婆家,想到玉梅姐回娘家时,那枯瘦的样子,秦荷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可很快,秦荷花眼前就浮现出远松哥朝她笑的样子,春风满面,让人温暖极了。 所以,夫君应该会对她好的吧? 只是,一想到昨日抬过去的那几台嫁妆,秦荷花觉得自己被嫌弃的可能性很大。 而林远松,怎么可能嫌弃呢,终于可以把媳妇娶回家,他简直不要太高兴好不好。 这不,来接新娘时,那咧着的嘴就没合拢过。 秦荷花的爹娘见了,也是忍不住的笑。心中那丝给的陪嫁太少,怕亲家不满的担忧此时也烟消云散。 你看,就冲女婿这副欢喜的模样,可见他们林家有多看重咱家的荷花了。 夫妻俩仿佛已经看到靠着闺女的帮衬 ,家中日子越过越红火的样子了。 却不知道,若人心凉了,想要再捂热,难! 两个村子离的并不远,是以,抬着新娘的大红花轿很快就到了小高山村。 见状,几个族中青壮忙点燃挂着的鞭炮。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噼里啪啦声,花轿抬进了门。 接下来,自然是一对新人行拜堂礼了。 林二柱和刘氏坐于高堂,夫妻俩一身暗红色新衣,满心满眼都是喜色。 今日喊礼词的是林德运,那高亢嘹亮的嗓门可是一点都没含糊。 等新人送入洞房,酒席正式开始。 林远秋坐在堂屋上首的桌席上,与族长、族老,还有林有志几人同在一桌。 因怕耽误了小孙子的学业,是以在请期时,老林头特地挑了几个林远秋旬假在家的日子,给女方家送了过去。 说实话,若是可以的话,林远秋宁愿坐到别的桌席,这样就不用时刻端着,夹菜不自由了。 想到这里,他郁闷的看了看靠近门边的那张桌席上,此时他的好友加同窗,正夹起一块鱼肉往嘴里塞呢。 早在大夏日的时候,周子旭就打好了招呼,说等林二哥成亲之日,他可一定要过来讨杯喜酒吃的。 是以,昨日林远秋收拾东西回家时,他就书箱一背,也跟着过来了。 此趟除了吃喜酒,周子旭还有另外的安排呢。虽冬日玩的地方少,可他书箱里有半布袋板栗装着呢。 这是周子旭特地从家里带出来的,为得就是等来到林兄家时,可以拿着板栗去山上草棚里烤着吃,届时赏着山间景色,再吃着香糯软绵的烤板栗,定是极美的。 高翠已出了月子,考虑到清儿还小,担心人多会吓到孩子,吴氏特地在她屋里另摆了一桌,再让几个孙女都坐在大嫂这边吃席,倒也不错。 看到小清儿肉嘟嘟的脸颊,春草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再看小侄女定睛看着自己,眼珠子乌溜溜的,心里顿时软成了蜜。 “大嫂,清儿知道我是她小姑姑吗?” 高翠帮女儿把小包被紧了紧,丰硕了些许的脸上噙着笑,“肯定知道啊,你看她正盯着小姑姑瞧呢。” 一听这话,春秀和春燕忙也走了过来,她们可也都是姑姑呢。 看到几个小姑子对清儿的宝贝劲儿,高翠心里自然高兴。 说实话,自生下闺女后,高翠一直都是提着心的。倒不是害怕自己会被婆家嫌弃,而是担心自己的清儿会不被待见。 在高翠看来,清儿可是自己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是她心头的宝。她这个当娘的,当然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在家人的呵护下好好长大。 如今看来,自己先前的担心和忐忑都是多余的。 她的清儿家里人都宝贝着呢。特别是婆婆,每日最起码要往她房里来上两回。且每次过来,都会抱着孙女好一番逗弄。才刚满月的娃儿,哪里知道与人回应,可婆婆却是不停的夸赞,自家宝贝孙女可真聪明呢。 当娘的,没有什么比自己孩子被人待见更让她高兴的事了。 高翠再次庆幸,庆幸自己能嫁到这家来。 等客人全都散去,收拾好桌凳盆碗后,刘氏一手拉着一个妯娌,快步往靠近新房的围墙边上走去,“大嫂,远枫成亲那会儿,我可是帮着听了墙角的,这会儿轮到我家远松了,你也得帮着听听才成。” 都说听了墙角,新媳妇很快就会怀上,她可是早就盼着抱孙子了呢。 周氏自然没话说,“走,咱们现下就去。” “诶,大嫂二嫂,你俩先等等,我先去包些糕饼果子,不然就这样干蹲着,多难受啊。” 对哦,刘 氏突然想起,她房里还有新买的蜜饯呢,忙道,“我去拿了梅干子过来!” 说着,和冯氏一前一后,飞快往各自房间跑去。 周氏也没干等,转身就去了灶房,准备搬几张小板凳过来,省得蹲久了腿酸。 而这边,洗漱过后的林远秋和周子旭钻进各自的被窝。 虽未进入腊月,可十一月的天也已有些冷了,特别在夜晚的时候,坐久了冻脚,所以还是早早躲进被窝更暖和一些。 “林兄,你可曾想过日后娶妻生子之事?” 周子旭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参加村里人的成亲喜宴,觉得比起他堂哥娶妻那会儿,要更喜庆更热闹一些。 娶妻生子? 林远秋摇头,“未曾。” 自己一个毛都未长齐的小屁孩,哪会去考虑这些事情。再说,如今他的心思可都在念书试举和挣银钱上呢。 林远秋还跟前世一样的想法,比起成家,他觉得还是立业更重要一些。 在他看来,一个男人若没有事业支撑,何来的底气。 周子旭却是想过的,他早已经决定好了,日后若是娶妻,定要娶一个跟他娘亲一样慈爱有加,从不责罚他的媳妇。 林远秋一听,差点笑喷,这不是小屁孩一个还会是啥。 依照惯例,第二日的早饭得由新嫁娘亲手来做。 秦荷花在娘家时就是做惯了家务活的,做起早饭来自然不手生,加水和面,揉面切馒头,等水烧开后,就架到锅里蒸上。 而林远松,则在一旁帮着点火烧灶,很快就把一锅馒头蒸了出来。 看到小夫妻俩配合默契,刘氏这个当婆婆的肯定高兴。 吃过早饭,秦荷花便给长辈们一一敬了茶。 等喝了茶,老林头和吴氏,还有林大柱周氏几个当叔伯婶娘的,把早已准备好的红包放到了托盘里。 而林远秋几人,则收到了二嫂给他们做的针线,每人都是一双布鞋来着,这是先前就问过大小尺寸的,所以不用担心会有不合脚的可能。 让众人没想到的是,秦荷花居然给小清儿也做了针线,是一个粉色的小围兜来着,围兜上头还绣了一朵红梅,好看极了。 高翠开心谢过,而后就欢欢喜喜地帮闺女把围兜戴上了。 小清儿本就生得肤白,戴上粉莹莹的围兜后,衬得小脸蛋更加白嫩了。 吴氏看了心下直点头,自家风水就是好啊,这二孙媳想来也是个懂事的。 第80章 碳烤板栗 周子旭还在房里等着呢, 新娘子的敬茶认亲礼,他一个外人总不好往前凑,是以在吃了早饭后, 他就回到了房里。 这会儿看到林兄回来,心情激动的周子旭, 忙打开自己的书箱,三两下就把里头的小半袋生板栗提了出来, “林兄,你看看这是啥?” “啥?” 见周子旭的兴奋劲儿, 林远秋猜测, “应该是吃得吧。” “哈哈, 林兄你可真厉害,正是吃的呢。”说着, 周子旭三两下就把布绳解开,然后从袋里抓了好几个板栗出来,只见颗颗个大扁圆、色泽鲜亮,一看就知道壳里的果肉肯定很饱满。 “林兄, 咱们现在就去山上烤板栗吃。”周子旭可是爱死那山上的草棚子了,不但可以看风景,还能在那里做好多好吃的东西。 想到热天那会儿, 林三哥和林四哥给自己炸的香酥小鱼干, 周子旭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对了,我去喊林三哥他们一起去!” 说罢,周子旭抓着几颗板栗就出了房门。 不一会儿, 林远槐和林远柏就跟着周子旭一起过来了。 林远柏看到地上的布袋, 忙打开, “哇, 有这么多,今日我可要吃个饱了。” 而林远槐则想着要不要挖几勺猪油带着,想来板栗炒着肯定也很好吃。 林远秋没有意见,反正不管是炒的还是烤的,他都喜欢吃。 只是用猪油可不行,“三哥,咱们还是用菜油炒吧,那猪油等凉了肯定粘手。” 林远槐也不知道为何喷喷香的猪油会粘手,不过五弟学问好,听他的准没错。应下之后,他就跑出了房门,找小陶罐装菜油去了。 而林远秋,则找出一块干净的布帕揣在身上,他的两个妹妹可都喜欢吃板栗呢,待会儿就给她俩包些回来。 林远槐速度飞快,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就提着一个双耳陶罐过来了,这陶罐是农忙时,吴氏常用它送水到地里的水罐,罐身上有两只耳朵,上头有圆孔,穿上细麻绳后,可以用手提着。 炒板栗用油不多,担心三哥会像前两次那样,把油装了满满的一罐,提着上山难走不说,还浪费。于是林远秋把盖子打开,见罐里的油只浅浅的装了一层,用来炒板栗刚刚好,想来是奶或者大伯母她们帮着倒的。 都是连走带跑的男娃儿,速度自然快,两刻钟后,四人就到了山上。 草棚里一直都有木柴备着,林远秋和林远柏去草丛那边抓干的芒草,入冬后,芒草就开始干枯了,此时用来引火正正好。 而林远槐跟周子旭,则从新搭的木柴棚子里捧了一直土陶盆出来,平日里这物什是用来装碳火的,这会儿用来烤板栗也是极为合适的。 依着林远秋的意思,最好给生板栗用刀划道口子,这样待会儿吃的时候,要容易剥壳一些。 可一想到,这样的烤法跟直接放进灰碳里煨没啥区别,想想还是算了,别到时碳灰跑进了壳里,吃得一嘴的灰。 林远秋打算好了,待会儿给春燕春草就带炒板栗回去,这个干净。 显然林远秋这个见多识广的“伪小孩”还是有远见的,这不,哪怕没给板栗划道口子,那黑黢黢的烤板栗,几个人依旧吃得黑牙齿、黑嘴,再配上实在好吃后的咧嘴大笑,看着还真有些惊悚。 几人忙掏帕子擦嘴,而周子旭拿帕子时,把昨日新得的红纸包给带了出来。 看到红包掉到碳罐里,周子旭忙伸手捡出来吹了吹,这可是自己当滚床童子挣来的,可不能被碳火给燎了。 说来也是好笑,昨日看到林远秋和林远柏在新房里滚喜床后,周子旭也紧跟而上,鞋子一脱就上了床,当时可把边上观礼的村人笑了个捧腹。 而做着全福人的林有银媳妇,一看这架势,心急,这哪行啊,都说好事成双才吉利,三个娃儿可是单数,得再加上一个才成。 于是在边上正看得跃跃欲试的林远槐,被全福人一招呼后,就立马鞋子一甩上了床,这下四个娃儿,算是凑了个成双又成对。 事后,众人都开玩笑道,“来年新妇准能生个双胞胎出来。” 这话,当时直把刘氏听得见牙不见眼。 周子旭把红纸包往衣襟里一塞,而后爽气道,“日后等你们成亲时,我来给你们滚床哈。” 林远槐和林远柏也没想过等自己成亲时,周老弟已跟他们差不多的岁数,两人点头如捣蒜道,“好好好,咱们说定了哈!” 奶可是说了,只要娶了媳妇,等到过年时,就有五百文银钱发哩。 五百文应该能买老多老多的鞭炮了吧? 看着面前的三人,都是一副眉开眼笑的欢快模样。林远秋心中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唉,如此无忧无虑的童真,自己这辈子是没有了。 四人在山上待了小半日,近六斤的板栗,除了林远秋用布帕包了一些带回给两个妹妹吃外,剩余的,全被四人给吃了个干净。 其中吃得最多的,就数林远柏和周子旭了。这不,等下山回到家时,两人都没吃中饭,因为肚子实在太饱了。 称了心的周子旭,回到房里后,便收起了玩的心思,拿出书册翻看起书来,明年的府试他肯定是要参加的,所以在学业上可不能松懈了。 而林远秋,也未闲着,磨好墨之后,就抄起了书。抄书的纸是林远秋自己裁的,厚厚的一大叠。他准备把三百千以及四书五经都抄上一本。 等过了明年正月,大姐就得成亲嫁人,林远秋打算送一套亲手抄的书送给她,也算作嫁妆了。 说到嫁妆,那六亩嫁妆田已置办好了。是林大柱直接去镇上找牙侩买的,如今日子太平,想卖田地的人家还真不多,若想马上水田买到手,也只能去牙行打探了。 到了吃晚饭时,周子旭就觉得嘴角有些微微的刺痛,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可他见林三哥、林四哥,还有林兄都没有啥不适的地方,觉得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可等周子旭第二日一早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并没多想,因为他的嘴角真的长了一串燎泡出来。 再看林兄几个,同样都吃了碳烤栗子,可他们却一点问题都没有,而自己,周子旭简直欲哭无泪,呜呜呜这也太不公平了。 还有,那薄荷叶还有没有啊啊啊啊! 进入腊月之后,林远秋便暂停了卖画的事,他可不想手上又长出了冻疮。 胡掌柜也无法,人家大冬天的想歇一歇,他也不好厚着脸皮不是。 不然把生意赶到了旁的铺子里,到时自己肯定得哭死。 今年全族宴上的菜依旧由周氏掌勺,谁让家中做菜最拿手的人是她呢。 冯氏和刘氏还和往常一样,一个洗菜,一个切菜。 而秦荷花则帮忙和面做馒头。 这可是吴氏亲口吩咐的,因为她发现,自己这个二孙媳妇,做出来的馒头非常松软,比她们婆媳三个做的还要好吃不少,也不知这闺女的巧手是咋生的。 自己做的馒头能让爷奶夸赞,秦荷花当然高兴。 要她说,做馒头也没啥诀窍,只要做的多了,自然就好吃了。 不过在娘家时,她做馒头用的大多都是三合面,嚼着没有白面做的馒头细腻,也只有在除夕或仲秋时,才会蒸上几锅白面馒头。 说来,原本初来乍到,还有些不适应的秦荷花,有了做馒头的事牵头后,倒是自 在了不少。加之有林远松在边上时时照应着,这下算是在这个家安心了下来。 等这边把做好的馒头和菜全都放到箩筐里后,就听祠堂方向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响,这是要开席了。 林大柱和林二柱各自挑起一担箩筐,踩着嘎吱嘎吱的厚雪出了门,其他人就跟在他俩的后头,一家人一起往祠堂而去。 不对,还不能说是一家人,因为林远秋还差两天才放年假呢。 不过,他这个小秀才今日虽不在场,也并不耽搁他们家被请到了最上首的位置坐着。 就连女桌那边,也是如此,吴氏她们,与林有志家的几个女眷,都坐在了最前排的两桌。 吴氏还是头一回处在这引人瞩目的位子,觉得这辈子能有这样的风光,也算没有白活。 吴氏今日出门时,可是特地把金丁香、银手镯全都给戴上了。想着总要让大家知道她家儿孙辈的孝心才行。 与吴氏一样,能坐在最上首的位置,老林头心里也是相当激动的。 只是等他回想起往年坐在风口时的心绪,整个人倒是平和了许多。 到了放年假的这日,林三柱早早就坐着牛车去镇上接人。 这几日村里人都赶着去镇上办年货,是以牛车挤得厉害。 在出门前,林三柱就问了爹娘,让他俩想想看家里还有啥东西要买,因为林三柱准备待会儿接了儿子后,就雇了马车回来。 吴氏摇头,早在十来天前,她就让老大、老二去镇上把年货都给置办齐全了。 而老林头,则突然想到自家写对联的红纸还未买呢。还有,今年自家还要不要替村里人写对联啊? 第81章 三年 不管要不要帮村里人写对联, 自家的红纸一定是要买的。 林三柱去高掌柜那里买了一大摞红纸,顺带把年前最后一批绣活全都送了过去。 那带了盘扣的书套一直都卖的不错,许是每次新品都是这家书肆先出的原因。是以, 相比起同样有书套卖的其他几家书肆和绣坊,高掌柜这边生意就要好上不少,就连县城的那家也是如此。 要林远秋说, 这应该就是名气效应了。 在众学子看来,每回的新品都先出自这家,而后别的铺子才开始争相效仿, 所以很多人都会顺理成章的认为,这边才是最正宗最好的。 生意好了, 书肆东家自然高兴,这一高兴,底下的掌柜和伙计当然就得到夸赞和嘉奖了。 所以,在看到林三柱过来时, 店伙计就格外的热情,搬凳子泡茶不在话下。而高掌柜心里则想的是,这次亲家三叔是不是又有新绣品送过来了。 高掌柜之所以会这样认为, 实在是因为这样的惊喜已有过好多次了,且每次都给书肆带来不少的收益。 林三柱自然不知道这些,与高掌柜结算了银钱后,他就告辞离开了。 这天灰蒙蒙的,眼见大雪就要下来,自己得快些接狗子回家才行。 前几日下的雪都还在路上积着呢,若再铺上一层的话, 车马可不好走, 别到时被阻在半道上, 那可就麻烦了。 三亭门这边的学子大多都在今日放假,是以,这会儿几家私塾门口都是背着书箱提着包裹的学生及家人,看众人行色匆匆的模样,显然也都想赶在大雪落下来之前,好快点到家呢。 自家里给絮了新棉被后,等林远秋再放假时,就不用每次都带着棉被回家了,如此倒省下了不少的力气。 收拾好书箱,以及换洗的衣衫,父子俩很快去了车行。今日雇车马的人可有不少,等林远秋他们过去时,好几家车行门前都挂上了租罄的木牌。 待好不容易把马车雇上,林三柱忍不住庆幸,得亏自己动作够快,否则也只能与人挤牛车了,大冷天的自己冻一冻倒也无妨,可小毛娃儿哪吃得消这刺骨的寒风啊。 林远秋并不知道,如今快十岁的自己,在他爹眼里还只是小毛娃儿一个呢。 此时的他,正想着制做书签的事。 这还是昨日林远秋在看到同窗的木片书签后,突发的灵感。 时下书签材质大致分为六类,最常见的就是用竹子和木头制成的薄片,然后是铜片跟银片,再往上,那就是富贵人家用的金片和玉片了。 至于林远秋用的书签,还是他刚念族学的那会儿,随手从树上摘下来的一片枇杷叶。 如今几年用下来,那枇杷叶柄已快被他摩挲出包浆了。 在看到木片书签后,林远秋就在心里琢磨着用绣布做书签的可能了。 想过之后,发现并没多少难度,只要用绣了花样的绣布缝成一个长方形的小布袋,然后把同等大小的薄竹片或者薄木片塞到里头,再用针线收口就行了。最后在书签上端的位置挂上一串用绣线扎成的流苏,肯定别具一格。 林远秋是越想越兴奋,就连书签上要绣哪些花样,他都已经想好了。 在林远秋看来,可以是诗一首,也可以是花鸟山水,更可以绣上励志的四字座右铭,如:鹏程万里 、金石为开、手不释卷 、人生在勤、孜孜不倦等这些,都是极佳的。 至于竹片和木片的来源,还是让大人们去操心好了。 不过林远秋觉得,自家动手的可能性大。 果然,等林远秋把制做书签的想法告知他爹、以及爷奶大伯他们后,大家惊喜之余,很快就拿出了具体的章程,这其中就包括自家动手做木片的事。 用林大柱的话说,那就是家里大老爷们一大堆呢,哪还用找木匠篾匠啊。 再说了,咱们自己家里做,还不用担心会被旁人知晓了做书签的事。 老林头听后也是连连点头。 毕竟,能想出一个挣银钱的法子可不容易,是以在银钱没挣到手之前,家里还是谨慎一些的好,别到时被人偷学了去。 拿定主意后,大家就商量起了买墨斗、曲尺,还有刨子的事。 有了这些木匠工具在手,哪还有做不出来的道理。 至于竹片,老林头摇头,“咱们全用木片好了,那竹片到了雨天时,极易生出霉点来,届时若粘到绣布上,岂不是糟蹋了一番心思。” 老林头还想说的是,若等人家把书签买回去后,再出现发霉的事。到时说不定还会去书铺讨要说法,真要这样,不是给亲家大伯带去麻烦了嘛。 林远秋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心说自己可真是糊涂,怎么把竹制品很容易发霉的事给忘了。 记得前世自己有几个竹制的晾衣架,到了梅雨季节的时候,全都长出了绿毛,最后都扔了。然后又去超市重新买了几个,可是等到了第二年的梅雨季节,新的竹衣架也长出了绿毛来,后来他干脆全都换成塑料的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不免有些庆幸,庆幸爷爷能想到这些,不然等包着的竹片长了霉,到时可就有的头痛了。 “爹,娘,这次的书签我看还是跟先前一样,多攒一些后,到时再一起拿去卖吧?” 若是可以,林三柱恨不得攒上一年的量再送到书肆去,反正现下家里也不缺下本的银钱,大可以一次性做笔大的。 吴氏和老林头也是这般想的,否则没挣多少银两就被人学了去,想想都不甘心。 林远秋没有参与意见,家里卖了这么久的绣品,该怎么卖,爹和爷奶他们肯定比他懂的多。 回到房里后,林远秋并没歇着,而是磨墨裁纸,准备起书签的花样来。 宣纸全都裁成了两寸宽、五寸长的小纸片,算是与成品书签一比一的大小。 这样等做绣活时,就不用再去操心收放尺寸的问题,到时照着纸片上花样的大小,直接绣就行。 林远秋先画的是山水图,也没往复杂了画,只寥寥数笔,就把一小幅有山有水、有树有花的山水图勾勒了出来。 看似简约,却不简单。 林远秋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毕竟这可是准备大批量制作的绣品,若是花样太过繁琐,首先量做不上去不说,就是所花的精力和丝线上的用料,都会折算出高成本来。 成本高了,自然卖价就高,卖价高了买的人就少,如此,书签积着卖不动的可能性就很大。 不过,这次的书签林远秋是准备出几款精品的。 反正周夫子除了教念书,平时也会教他们一些简单的工笔。有了这个出处,自己就是画些稍微难一点的图案,想来家里人也不会生出疑虑。 至于在精品书签上画些啥,林远秋也早已经想好了,如整套的四季山水,整套的梅兰竹菊,以及同一系列的仕女图,这些应该都是不错的。 不过这些整套的精品书签,林远秋准备让家里分批次给书肆供货。 这样打散了卖的好处就是,能增加书签的销量,想来那些喜欢收集或者喜欢凑齐全套的学子,买起书签来,肯定不止一、两张。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分批次的做法能避免被抄袭的可能,毕竟人家压根不知道你有几种花样,以及花样上都有哪些图案,别人想照搬也搬不了啊。 小秀才已放年假回来的消息,很快整个小高山的村民都知道了。 于是,第二日一早, 就有村民和族人拿了红纸上门求春联来了。 这是避免不了的村邻之间的相处,林远秋自然不会推辞。 老林头最是积极,忙把堂屋里的两张饭桌并拢,而后快步喊来其他四哥孙子,让他们裁纸的裁纸,磨墨的磨墨,很快就把写春联的摊子给摆了出来。 而林三柱,依旧做着让村民和族人不讨喜的事,比如: “哎,我说林老啾,你也太狠了点吧,这么一大卷红纸抱过来,你这是想让我家远秋专给你一人写到明日天亮去啊!” “咱们还跟去年一样,每家至多给写六副,超过就不管了哈!” 众人虽口里应着,心里却有些不服气,今年跟去年能一样吗,去年远秋只是考过了县试,可今年已是秀才了啊。 在村民们看来,能考上秀才的人一准是带着福气的,他们还准备多写上几张春条呢,到时往猪圈、鸡棚上都贴上一张,明年肯定鸡肥猪壮,真是想想都开心。 所以每家只规定写上六副,怎么够啊! 于是就有脑袋瓜机灵的村人,立马去找那些已经买了春联的人家,然后把红纸一递,让他们帮着去秀才家再讨几副春联来。 一时间,那些已买了对联的人家成了村民们眼里的香饽饽。 一直忙到腊月二十七,写春联的事才告一段落。 林远枫和林远松各自甩了甩胳膊,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一连磨了六天的墨,他们胳膊可不是一般的酸呢。 林远秋倒没什么感觉,毕竟写字的事他基本每天在做,区别只在写得字大字小而已。 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 今年过年的馒头是秦荷花帮着做的,等出锅时,全是白胖胖个头,看得吴氏笑眯了眼,直夸二孙媳妇是个能干的。 年三十的晚饭自然不能马虎。 这不,才吃过早点,妯娌三人就开始在灶房里忙活起来了,除了周氏几人,高翠和秦荷花也卷起衣袖在边上帮忙,两人帮着择菜烧火。 堂屋里,也是一副忙碌的景象。 吴氏把面粉揉团搓长,然后切成一个个拇指大小的面剂子。而林大柱和林二柱则在一旁动作飞快的擀着面皮。 说是动作飞快,还真一点都没夸张,只见两人一手捏住按扁的剂子,另一只手来回滚动擀面杖,边擀还边转动着面片,很快一张水饺皮就出来了。 只是包饺子的人太多,饺子皮明显跟不上包饺子的速度。 林大柱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爹,等过了年,儿子再做两根擀面杖出来。” 老林头点头,认同了大儿子的想法。 往后家里人口会越来越多,两根擀面杖肯定不够使。 东屋炕上,被穿成大红包的小清儿欢快踢着腿。而逗着她玩的正是春燕春草这两个最小的姑姑,这会儿两个小姑娘的任务是负责照看小娃儿。 “姐,咱们今日要给清儿包压岁钱吗?” 春草摸了摸小侄女肉嘟嘟的小脸,朝一旁的春燕问道。 “肯定要啊,咱俩可是小姑姑呢。” “嗯,那咱们待会儿就问奶拿红纸去!” 春草有些兴奋,以前都是爷奶爹娘给她包的红包,没想到今日自己也可以当一回大人了。 春草准备待会儿就包六文钱到红包里。她的钱罐里可有不少的铜钱呢,都是平日里哥哥给的零花。 吃过年夜饭,接下来便是守岁了。跟以往一样,一家人全都聚到了老林头和吴氏那里,二十口人可不算少,若不是几个小的都坐到了炕上,怕是转个身都不太方便。 “爹,等过了年,咱们不如把这老屋拆了重盖吧。” 林三柱心 里早有这个想法了,总不好几个小辈都住着青砖大瓦房,家里老人还住土胚房吧。 林大柱跟林二柱也是这样想的,前几日下大雪的时候,他们三兄弟,还有远枫跟远松,半夜都起来扫了好多回雪,生怕大雪把几间老房子给压塌了。 “好好好,等开春了之后,咱们就盖新房!” 老林头声音洪亮,他是从没想过,自己还有把这几间老房子拆了重盖的一天。 这日子果真越过越好了啊。 吴氏抱出钱匣子,里面是她昨晚就准备好的银钱。 按照原先说好的份额,先是三个儿子,每房给一两,然后是远枫跟远松,两对小夫妻各五百文。 银钱自然全都递到了儿媳孙媳的手上,用吴氏的话说,哪有男人管银钱的道理。 拿着一大串铜钱,秦荷花有些愣怔,弄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多银钱发。 见状,林远松笑着解释,“这是公中分给每房的零花,一年给上一回。” 听明白后,秦荷花捧着银钱的手微微有些发抖,这是给激动的,因为她总有一种掉进了福窝里的感觉。 一旁的林远柏,在看到大嫂和二嫂手里的铜钱串子后,实在没忍住,“娘,过了年我都十一岁了,也该娶媳妇了吧!” 正在剥着花生的林远秋,听到这话,忍不住噗嗤一声,一颗花生肉喷得老远。 过了上元节,学子们陆续回到了学堂里。 林远秋也一样,虽暂时没有乡试的想法,可该学的知识还是不能落下的。自院试之后,除了四书五经,林远秋的学习重点大多放在了策论上。从乡试历年真题卷中,林远秋发现,策论才是重点。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若考中举人,就有了做官的资格。 而策论大多和当前时政,以及治理献策有关,可谓与为官为政有直接的联系。 所以想考好乡试,必得会制一手好策。 春梅的婚期就在三月。 送嫁妆的那日,整个小高山村几乎炸开了锅。 谁来告诉他们,这六亩嫁妆田咋回事啊?哪有嫁孙女这么个嫁法的,这林大贵和吴氏莫非都老糊涂了吧。 还有,他们家那个春秀今年多大了?有没有到了说亲的年纪啊? “哎呦,我得赶快替娘家侄子打听打听。” 一瘦脸妇人心情激动,这可是六亩水田啊。 有脑袋瓜灵清一些的妇人忍不住泼冷水,“我说林田家的,你还是省省这个力气吧,也不想想,既然大贵这么舍得给孙女陪嫁,你觉得他会把孙女嫁到你娘家那个穷山沟吃苦去?” 众人摇头,当然不可能,不说舍不舍得,就凭林远秋秀才的身份,也不可能把姐姐往差里嫁,没看春梅的夫家是镇上的富户吗。 此时此刻,村民们才真正认识到了与林大贵家的差距。 送大姐出嫁后,林远秋又回归到了学习上。 虽因着如今的秀才身份,周夫子对他要宽松了许多,可林远秋有自己的自觉,在仕途上他也只迈了一小步呢,远没到松懈的时候。 至于卖画的事,自然也是不能少的。 几乎每次旬假结束后,林远秋都会拿着新的画作或定制的菩萨画像,去一趟胡掌柜的书画铺子。 现下“桃源山人”的画作,在横溪镇乃至整个周善县都已有名气,特别是菩萨画像,用求过于供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买的人多了,挣到的银钱也就多了,如今林远秋的论语书册里,已有不下二十张的银票夹着了。 忙碌中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已过去了三年。 第82章 府学(小修) 昨夜刚下过雨, 湿润的空气夹杂着窗外那棵月桂树的香气,再细闻,发现还有泥土的清香,朦朦胧胧, 萦绕鼻尖, 让林远秋彻底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习惯性的朝窗户看了看, 见还未有光从窗纸处透进来, 想来还是卯时正的时候。 果然, 人的生物钟只要一经养成, 就能成为每日都准时准点的习惯。 穿好衣杉下了床,林远秋很快来到面盆前,里面是自己昨晚就备好的清水, 这会儿用来洗漱正正好。 新买的猪鬃毛牙刷还有些刺口, 不过林远秋已经习惯,也知道等多用上几回, 那猪鬃毛就会软乎上一些。 本朝牙刷大致分为三种,分别为马尾毛、猪鬃毛, 以及杨柳枝。 前者因为材料难取,所以比猪鬃毛的牙刷要贵上了许多,一般普通的小户人家根本舍不得掏银钱去买。 就比如林远秋,像这种隔上一段时间就要更换的生活用品, 他才不舍破费几百文去买上一支呢。 除了马尾毛和猪鬃毛牙刷, 剩下的就是杨柳枝了, 不用花银钱,村里就有很多, 折下来后把树枝的一端浸到水里, 要用时再用牙齿咬开, 等咬出树枝纤维后,就可以使用了。 林远秋以前在村里时,用的就是这个。 说实话,若不是在城里折柳枝实在不方便,他肯定还会继续用杨柳枝刷牙,并非舍不得二十多文买鬃毛牙刷的钱,而是比起猪鬃毛,柳树枝要软上许多。 洗漱好了之后,林远秋打开房门,再转身把门锁上。怕不小心会丢了钥匙,林远秋特地用一根细布条把钥匙串了,然后挂在了脖子上。 根据林远秋两世的生活积累,他觉得这是最不易弄丢钥匙的法子。反正挂上后再往衣襟里一塞,旁人也看不出他把钥匙挂在了脖子上。 至于为何要随时锁门,林远秋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反正别人都是这样做的,他也就跟着学了。 何况别人就算不如此,林远秋也是准备这么做的,毕竟出门在外,防备之心还是得有的。 这也是林远秋来到府学近一年时间里,时刻提醒着自己的话。 虽然同窗们看着都温文儒雅、彬彬有礼,可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该有的谨慎还是要有的。 况且,若不是自己这谨慎的性子,想来家里人肯定也不会放心让他来这么远的府学念书吧。 想起前几日他爹离开时满眼包泪的模样,林远秋心里不是滋味。 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 这世上就没有不牵挂自家孩儿的父母,所以,就算为了能让他们安心,林远秋都得把自己给照顾好了。 想到这会儿郑马夫肯定已在马厩那儿等着他了,林远秋便没耽搁,快步往跑马场走去。 这是他除了下雨天以外,每天清晨必做的一件事,那就是到跑马场去练习骑马。 林远秋也是到了府学之后,才知道这边除了四书五经,还有礼、乐、射、御、书、数,这几门选修课可学,也就是君子六艺。 也是在那时,林远秋才明白,为何王夫子和周夫子都能弹得一手好琴了,感情这是君子必备的才能啊。 不过,据林远秋所知,王夫子和周夫子的弹琴手艺都是翻着乐谱自学的,与府学这边正儿八经有六艺夫子传授不一样。 也是,这府学可是由官府创办的,自然配备要更齐全一些。 能多学几门手艺,林远秋肯定乐意,更何况这六艺里面的书法和射箭本就是他喜欢的。 前世他因为长时间近距离伏案工作,所以造成用眼过度,视力下降的厉害。 后来听人说,学射箭可以缓解用眼疲劳,还能有效改善视力。 于是林远秋就赶紧去射箭俱乐部报了名。 原本以为交了学费之后,自己肯定会像先前健身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可没想到,练过几次之后,林远秋很快就喜欢上了这种能让自己做到心无旁骛,始终保持精神专注的感觉。 于是这一练就是好几年,包括穿到这里的前一天,他还去过一回射箭俱乐部呢。当时林远秋已经能做到十支箭最起码有六支能射到九环的位置了。 而如今,有了重拾爱好的机会,林远秋自然不会错过。 再说,就算为了自己的眼睛考虑,他也应该多练一练,因为射箭对恢复视力是真有帮助的。 所以等教谕把填报表格发下来时,林远秋毫不犹豫的填上了自己最喜欢的“射艺”和“书法”。 报好了名,之后自然是等着开课了。为此林远秋还特地去买了一副护腕,这是射箭时保护手腕用的。 原本以为万事俱备只等开课了,哪知教谕告诉大家,从今年开始,“射艺”和“御艺”是不能分开的,所以报了“射艺”的学生就必须加上“御艺”。 好几个原本报了“射艺”或者“御艺”的学子,听到这个合并的新规定后,都犹豫了起来,因为按照规定,每名学子只能选修两门,若选了射艺”或者“御艺”,那么意味着像抚琴、礼乐、书法这些,他们都不能学了。 最后众学子只能两下相较,挑了自己最喜欢的门科。 既然是规定,林远秋也没办法,谁让自己实在不想放弃射箭呢,所以那书法课没有就没有了吧。 至于“御艺”,林远秋也是知道的,御就是教你驾驶车马的本事。其实学会之后,还挺有用处的,毕竟在古代,车马可是主要交通工具,学会了,就跟前世考上驾驶证一样的道理,这么一想,林远秋居然有了一种无心插柳的感觉。 可谁来告诉他,好好的学驾驶马车,怎么就变成骑马了呢。 是的,等那日林远秋怀着“考驾照”的兴奋心情,准备到跑马场好好“学开车”时,却只见到一红一棕两匹马站在那里,当时他还疑惑车架子在哪里呢,结果那个黑脸教官告诉大家,御就是骑,骑就是御。 所以学驾驶和学骑马是一样的? 这让林远秋半天没回过神,再看那两匹马,高矮相差悬殊,的确是为骑马的人而准备的,比如像自己这个十三岁的个头,教官直接给他安排了枣红色的矮脚马。 然后另一匹大长腿的棕色老马,则被安排给了其他个高一些的学子。 林远秋看了看,整个跑马场算上他在内,一共只有三名学“御艺”的学生。 第二日的射箭课也同样是他们三个来着。而教学夫子,依旧是昨日那个满脸胡须的黑脸教官。 林远秋这才知道,因着今年的合并新规,好多学子都放弃了这两门科目,加上整个府学拢共才五十多名学子,所以学的人少也正常。而把驾驶车马改为教骑马也是从这今年才开始的。 既然报了名,林远秋自然要好好的学。在现代,骑马和射箭可都是要交高昂学费才能学到的项目呢。 于是,本着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的原则,林远秋选择了认真继续。 再说,不继续也没办法啊,无故翘课可是要被记分的。 这样等一个学年结束,若记满十分或以上的学生,那么来年就不用再到府学来了。 算是被退学的意思。 毕竟府学不但给免了食宿束脩,还有好几个举人夫子教学呢,若不是规定有秀才功名的人才能入学,恐怕早被挤破门了。 所以,想来念书的人多着呢,既然不遵守府学规章,那就请你离开吧。 话说,这离开还是小事,主要个人履历从此就 背上污点了,读书科举之人哪个不爱惜自己的羽毛。 因此,府学从开办至今,还从未有过被退学的学生。 林远秋肯定不想吃这个螃蟹,所以就算黑脸教官回去奔丧已经三个月没来了,他依旧没落下一节课。 并且,等熟悉了骑马之后,林远秋每天清晨都会去马场跑上几圈,全当锻炼身体了,为此,他还特地跟养马的郑马夫搞好了关系,这样用起马来就要方便了许多。 这几日,林远秋开始练起了骑射,就是骑在马背上射靶子,这会儿他去跑马场,就是练这个去的。 说是跑马场其实就是一个围墙围着的院子,大约占地四、五亩的样子,里面丛生的杂草再次证明了这里使用率不高。 郑马夫早把几块箭靶子立到了场中央。自黄教官回家奔丧后,暂时就由他接替了教骑马的事。 至于射箭,那肯定是教不了的。 “郑叔!” 看到对方已把马牵了出来,林远秋忙上前打招呼。 郑老六点头,而后把缰绳递了过来,“草料喂了有小半个时辰了,这会儿上马正正好。” 说着,郑老六想起腰上还挂着的箭囊和弓,忙摘下递了过来,“喏,给你!” 看到林远秋接过箭囊,动作熟练地往腰上一挂,再伸出胳膊把弓挎到了背上,这行云流水的动作看的郑老六实在养眼,若是待会儿准头能高一点就更好了。 没等郑老六想好,这边林远秋已经跨上了马,随后一甩马鞭,枣红马立刻“嗒嗒嗒”的跑了起来,而此时马鞍上的人,正拉着马缰,倾身向前,再加上背上的弯,使整个人看着英姿飒爽了许多。 等马儿跑了两个圈之后,郑老六就看到,马上的人一手持着弓,一手握着箭,转身喵向场中的箭靶子,然后“砰”的一下,快速射出。 再看这支箭,直接往箭靶子上空飞过,落到草丛中不见了。 郑老六叹气,果然没有意外啊,看来待会儿他们两个又得翻着草丛寻上半天了。 出了一身的汗,感觉神清气爽了好多,人果然得动起来才会有活力。 林远秋去饭堂拎了桶热水回房擦了擦,吃了早饭就得上课,这会儿洗澡肯定来不及了。 换上干净的衣衫,林远秋把发髻解开后重新束上,检查没有披着的碎发后,就抬腿去了饭堂。 早饭有馒头,包子,小菜,还有米粥。虽馒头和包子都是参了豆面做的,可这样的伙食也算很不错的了。 许是开始长个子的缘故,林远秋已进入到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阶段。 这不,早上的这顿,他一共吃了两个馒头两个包子外加两碗米粥,在住宿的一众学子当中,算是挺能吃的一个了。 好在饭堂里的几个厨子都是过来人,是以对林远秋的大胃口并没过多的关注,对他们来说,只要不浪费吃食就行。 每日辰时一刻正式上课,一般林远秋都会提早一刻钟过去,这样等他备好笔墨后,正好夫子开始上课。 为了记录夫子课堂中讲解释义的部分,林远秋还特地钉了一本课堂笔记出来。 都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句话不论在现代还是古代,都绝对适用的。 整个府学有教谕十二人,加上学正和训导,一共有二十来人。 教谕们教学的内容有杂文、经义、律法、策论、诗赋,还有算学。 其中除了算学和律法是新增的科目外,其他几门在私塾时就已经在学了。 不过林远秋知道,虽所学内容一样,可夫子与夫子之间的见解肯定是不一样的。四书五经与答案唯一性的算学不同,每个人对文章的学说不一,观点自然也就不一样。 而对于林远秋来说,现下要做的,则是“取众家之长,补己之短”,在林远秋看来,跟着不同风格的老师学习,就能汲取他们身上不同的亮点,这样自己的学识才会更充盈。 今日是黄教谕的经义课,等到了班舍后,林远秋就从书箱里把《尚书》拿了出来。 上回教谕讲到了蔡仲之命篇,想来今日该学多方篇了。 林远秋打开书册,翻到尚书多方篇,开始一字一句读了起来: “惟五月,丁亥,王来自奄,至于宗周,周公曰,王若曰,猷!告尔四国多方惟尔殷侯尹民,我惟大降尔命,尔罔不知。洪惟图天之命,弗永寅念于祀,惟帝降格于夏” 等林远秋把整篇文章读完,陆续就有同窗过来了,大家相互打过招呼后,就和林远秋一样,很快翻开书册念了起来。 想来大家已经非常了解黄教谕最爱抽背的性子,虽在坐的众人,就没有不会背的,可要是万一呢,所以还是多念上几遍才能放心。 上午半天上课,下午半日则由着学生们自己计划了,可以上街,可以聚在一起讨论学识、吟诗作赋,也可以窝在宿舍里睡大觉,反正一句话,大家自己看着办。 许是今日黄教谕与众人提了离秋闱还有三个月的缘故,林远秋看到,以往座无虚席的守文亭里,此时正空空如也,想来大家在吃过中饭后,都钻到宿舍里用功去了。 八月份的秋闱林远秋也是准备参加的,考举人不比考童生和秀才,基本每年都有考试的机会。乡试每隔三年才一次,错过了就必须再等三年,所以林远秋不想放过每一次的考试机会。哪怕考中的希望不大,他也想去试试,就当积累经验也好。 回房之前,林远秋先去了一趟门房那里,方才听张伯告诉,说有人给他捎了书信过来。 结合现在府试放榜没多久,林远秋有预感,写信之人应该就是周子旭来着。 果然,等他拿到书信后,就看到信封外头写着“林兄亲启”四个字。 看这飘逸潇洒的字体,想来是心情极为激动下写的,这么说,周子旭这次府试肯定中榜了。 回到房里,林远秋迫不及待把信拆开,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等看到“中榜”以及“第六名”几个字时,林远秋心里是极为高兴的。 毕竟以周子旭的学识,这榜早在三年前就该中的。只可惜造化弄人,当时周子旭正准备参加府试时,他风寒未愈的祖母突然病情加重,最后不幸离世。 大景律法,祖母去世,孙辈必须守孝一年,若身为考生,则须守孝期满方可继续举业。 原本大家以为,等一年期满之后,周子旭定会继续参加府试,可谁都没想到,这个孝他一守就是三年。 林远秋知道,这是一个孙儿对一直疼爱他的祖母的不舍之情吧。 第83章 中庸之道 把来信大致读了一遍后, 林远秋坐到桌前又仔细看了起来。 在信里, 周子旭说了不准备去县学的事,理由就是也要跟林兄一样,直接到府学念书。因为他也想学骑马,也想学射箭来着, 而县学里并没有六艺。 周子旭还说要参加接下来的院试, 若有幸能中的话,那咱们又马上可以在一起念书了。最后周子旭还问, 府学饭堂里多久烧一回鱼啊,最好像子青馆这边能常吃到才好。 多久烧一回鱼? 林远秋算了算, 上回烧鱼好像还在半个月前呢, 所以等周子旭过来后肯定要失望。 不过没事, 实在想吃鱼的话, 可以去城里的酒楼啊,单点一道鱼,再加上米饭的话,价钱并不贵。 来到这里后, 林远秋已经去吃过好几回了, 并且还知道哪家酒楼的鱼烧的最好吃。 所以等周子旭过来时, 自己就带他过去尝尝。 收好了信件,林远秋先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裁好的宣纸, 准备多画些书签的花样。 毕竟再过三个来月就是秋闱, 接下来的时间,他肯定要用到备考上。而家里书签的生意也是耽搁不得的,所以不如干脆抽出几天时间, 多画一些花样存着。 说实话, 精品书签能一直这么红火, 是林远秋怎么都没预料到的。 当初之所以会想出分批次供货的主意,也是因为不想太快被别人学了去的缘故。 可没想到,如今有好些学子开始了收集书签的乐趣,且每一款都不想错过,就是准备凑齐整套好好收藏的那种。 所以很多时候,常常是这边货一送过去,不出半日就能全卖光。且好几回把原本留给县城书肆的货也都给卖了,这畅销的程度,让高掌柜这个在生意场上见多识广的老买卖人都实在惊叹。 如今为了能供上货,家里已没有再做其他的绣品了,大家一门心思都忙在了书签上。 这次林远秋准备再出一套仕女图的书签,与上回那套单一的人物图不同,这次的这套,他想给每个人物再配上背景,如此看着要更精致一些。 其实,要在一张两寸宽五寸长的小纸片上,画出清晰的人物脸型及五官并不容易,为此林远秋还特地买了写簪花小楷的细笔,加上自己扎实的作画基础,才能画出或笑颜如花,或春风拂面的丰富表情来。 为了能有更好的采光,林远秋特地把木桌移到靠近窗户的位置,是以哪怕关着门,也不会影响作画。 府学的学子都是一人一间宿舍,每间屋子都分成内外两间。这样若有那带着仆人的学生,外面一间正好可以给仆人居住。 林远秋一个人,所以外面这间稍小一些的屋子,就成了他专门学习和画画的地方。为此林远秋还特地把里间的那张桌子搬了出来,把两个桌子合并在一起后,他就能画四尺全开的山水画了。 虽不在横溪镇,可林远秋卖画的生意还没丢呢。 抱着做熟不做生的想法,再加上胡掌柜给出的价格一直都不错,所以在来府城前,林远秋特地去他那里说了说。 胡掌柜当然是一阵肉疼的表情,这两年靠着桃源山人的画作,他可是挣了不少的银钱呢,不过等他听到林远秋说接下来会去府城后,立马笑开了颜,府城好啊,府城有他的三弟在呢。 那一刻,胡掌柜特别庆幸家里几个兄弟都是做书画买卖的。所以,除了把铺子开在县城的二弟,府城还有同样开着书画铺子的三弟呢。 随即胡掌柜修书一封,让林远秋拿着,让他到时有画作时,直接到他三弟铺子里就行,还有,“小友啊,你可一定记得去我三弟铺子里哈!” 而林远秋的想法则是,自己先过去看看,若此人跟胡掌柜一样抱诚守真的话,那 么自己就把画卖到他铺子。若是个市侩的,那自己还是换成别家好了。 好在小胡掌柜并没让自己失望,如今林远秋已去他的铺子卖过十几次画了。 至于菩萨画像,还是胡掌柜那边的生意居多。每次有人下了单,等凑够一定的数量后,胡掌柜就会让店伙计,把订单的笔墨纸砚送到府城三弟的铺子里来,然后等林远秋去铺子时,正好可以把单子接了下来。 这样的做法,虽麻烦了许多,可胡掌柜没有一丁点嫌烦的意思。笑话,有银子挣的事还嫌麻烦,脑袋瓜莫非被驴踢了吧。 对林远秋来说也是,有银钱挣,哪怕再小张的画纸,他都能耐心的给它画出精致的图案来。 想到挣银子,林远秋停下画笔,而后去里间,把那本论语书从箱子里拿了出来,这里面可夹了不少的银票呢。 林远秋把书翻开,一张张数了起来,五两,五两,十两,二两等翻到又一张十两面额的银票时,林远秋停了下来。这张银钱可不是自己卖画挣来的,而是在离家之前,爷奶特地给他的。 说是让他好好收着,有啥想吃的,要用的,都自己去买。 林远秋没有拒绝,虽自己已有近两百多两的银钱存着了,可跟他收不收这钱没有冲突。 在林远秋看来,有些原则性的问题必须遵守,不能因为自己袋里有银钱了,就推掉本该属于自己的部分,这样等时间长了,渐渐就会让家里人形成理所当然的认知。 所以这银钱他一定得收,哪怕收下来之后,再用这些银钱给家里人买礼物,那也能让大家感知到他的好。 并不是他林远秋太虚伪,而是有些事情必须得这样做,不然以后肯定会后悔。 这让林远秋想起前世有些父母,每次家里一有好吃的,他们想到的都是留给自己孩子吃,哪怕孩子已把好吃的递到他们嘴边,他们都会摇头舍不得吃上一口,嘴里还一个劲的说着“宝贝你吃”。这样一次两次,孩子还会觉得这是爸妈疼爱自己。可次数多了,最后孩子也就懒得再往爹娘嘴边递了。久而久之,在孩子的心里,家里好吃的东西就成了本该是他一个人吃的了。 这就是习惯成自然的后果,好好一个孝顺的孩子,就这样被爸妈给耽搁了。 聪明的父母,就该在孩子给孝敬的时候接着、存着,等以后孩子要用钱的时候,再拿出来给他们岂不更好。 这一画就画到了酉时,等林远秋收了笔,把一张张花样整理好,而后再去饭堂吃晚饭时,太阳已经在天边挂着了。 差不多隔上两个来月,爹跟大伯他们就会过来府城一趟,除了购买绣布和丝线,就是过来看他了。 到时自己再让他们把画好的花样都带回去。 到了饭堂,看到已有好多学子在吃着了,林远秋鼻子动了动,怎么闻着好像有红烧鱼的香味啊,难道今晚有鱼吃? 再看学子们面前的碗里,果真有芳香四溢的鱼肉来着。咽了咽口水的林远秋,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六月的时候,林三柱和林大柱就过来了一趟,当时林远秋把自己要参加秋闱的事跟他们说了。是以等这次再过来府城时,两人把报名所需的户籍带了过来。 乡试的报名地点就在府衙,从府学这边过去差不多半盏茶功夫就能到了。也算是相当便利了。 三年时间,林远秋长高了不少,这会儿与林三柱站在一起,已差不多到他耳朵尖的位置了。只不过身上没什么肉,整个人看着就跟一根竹杆似的。 这让每次过来看望儿子的林三柱心疼不已,只以为儿子在这边肯定没怎么吃好。 林远秋摇头,他可是知道自己的,每日能吃又能睡,身体好 着呢。之所以不长肉,那是因为还没到长肉的年纪。 府衙书吏的办事效率高,林远秋和几个结伴而去的府学同窗,很快拿到了自己的浮票。因着林远秋变化较大,所以在开具浮票前,又重新给他画了画像。原先的圆脸画瘦了不少,再看浮票上的样貌描述:体型瘦长,面白无须,瓜子脸。 看到最后三个字时,林远秋有些不淡定了,啥叫瓜子脸,自己明明是瘦脸好不好,这么一说,弄的他好像是个小姑娘似的。 儿子要去考试,林三柱肯定要陪着。乡试时间定在八月初九,到时这边得提早出发去郡城。 如今已是七月中旬,林三柱准备回去后再过十日就过来,这样他跟狗子就可以早点去郡城,免得找不到离贡院近一些的客栈。 陪儿子考过好几次试的他,自然知道一个好住处的重要性。 送走爹和大伯,林远秋又回到了复习当中。这段时日,不但准备乡试的学生们废寝忘食、孜孜不倦,就是几个教谕也繁忙了好多。 这不,原本下午半日,早该回家的他们,此刻都还待在学斋里,为的就是便于随时为学生们解惑。 林远秋拿着做好的经义和策论也去找过几回,黄教谕的点评是:经义题做得很不错,审题非常正确。 至于策论,黄教谕给出四个字:文笔平实。 言下之意,若碰到喜好质朴文风的主考,那么绝对不错,可要是喜欢辞藻华丽的,那此文就需多加修饰或雕琢了。 由此可见,在举试之前,打听主考官的文风喜好,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了。 此时,林远秋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中庸”两个字,心想着,自己若是用不偏不倚、调和折中的手法来写策论,也不知会有什么效果。 不过这也只是林远秋的一时之想而已。 科举写文,最忌的就是没考出自己风格的中庸文。这与儒家推崇待人接物中的中庸之道可不相同。 所以,林远秋觉得,自己还得多去拜读历年乡试真题卷中的好文章才行。 七月下旬的时候,周子旭过来报名院试,一同前来的还有他爹周兴。 等报好了名,父子俩准备回去前,特地来了府学一趟。 听到张伯告知有人找时,林远秋心中有些纳闷,自己在府城举目无亲,也不知来找他的会是谁。 可等他走到门口后,很快就看到了身着月白色长衫的周子旭。 而对面之人,在看到他之后,不可置信的走上前,“林兄,你怎么突然长高了这般多啊!” 这满是委屈的语气,让林远秋忍不住想笑,这是质问自己为何偷偷就长这么高,一点都没等他的意思吧。 哈哈,一年多未见,周兄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周兄啊。 林远秋一把揽过好友的肩膀,笑道,“我知道府城有家酒楼的红烧鱼做得特别好吃,现下正是饭点,不如这就带周叔跟你一起过去尝尝,如何?” 第84章 乡试 吃了一顿鲜香味美的红烧鱼后, 周子旭连走出酒楼时的脚步都是格外激动的。 原本以为镇上那几家酒楼的鱼已经烧的够好吃了,没想到这边还有烧的更香的。 “林兄,等我这次考中了秀才, 咱俩就可以经常过来吃鱼了, 对了, 等下回再过来时,让掌柜往鱼里再多加些豆皮, 不然不够吃啊。” 想到豆皮吸饱了鱼汁后, 吃着细嫩爽滑的口感, 周子旭恨不得明日就到了考院试的时候。 见自家儿子边说边还满脸的憧憬,周兴简直捂脸,儿子这副馋猫模样也不知像了谁。又庆幸远秋就跟自家人差不多,若换作旁人, 指定得笑话子旭是个饕餮之徒了,读书人落个贪吃的名声可不好。 周兴心想, 等回去之后,自己得跟儿子好好说一说。都已是十三岁的年纪了, 这副馋嘴的模样尽量收一收, 不然多难看啊。还有,平日多跟远秋学学,这可是个稳重的好孩子呢。 这边周兴正想着回去后该怎么教儿子。 却听稳重的好孩子说道, “不单豆皮要多加一点, 那香菇也得多加一些,其实若再放一挂面条进去, 肯定更好吃。” 想到前世的土豆扣面烧鱼头, 林远秋简直流口水。可惜在这边还没看到有土豆, 不过放面条进去应该也是好吃的。 一听还可以往鱼汤里加入面条, 周子旭眼睛立马放光。 周兴:“” 现下十三岁的孩子都是这般馋的吗? 过了几日,林三柱来了,大包小包提了好几个。等到了宿舍后,就把包袱里的东西一样样指给林远秋瞧。 “喏,这是你娘给你做的衣衫跟布鞋,还有春燕春草给你做的布袜。对了,这是你奶给你炒的米,加了盐巴的,这还是你爷特地向你有志叔打听来的呢,说用热水泡了就能吃,考试吃它最省时。还有,这是你大姐从家拿来的梅子酒,大热天的可消暑,不过你别一口抿太多,否则喝醉就麻烦了。哦,这里还有野兔肉,是你三哥四哥在咱家山上捉的,有两只呢,这不,知道你要考试,你大伯娘特地用香料把兔子卤了,再切成小块放锅里煸干,说是让你带到考场里吃正合适。” 说到这里,林三柱又想起了一件事,笑道,“你大嫂前几日生了,给你添了个小侄儿,你爷说了,给小侄儿起名字的事,还是交由你这个小叔叔。” 林远秋点头,想着待会儿就去翻一翻书,他准备给小侄子起个寓意好些的名字,毕竟这可是林家最小辈里的第一个男孩子,往后再有男孩子出生,名字都得跟着他这个哥哥走。就像大侄女,名叫婉清,二堂哥的闺女就叫婉莹,都是有关联的。 林远秋没让他爹住到外头的客栈,自己宿舍里就有空床,大热天的也用不上被子,拿件衣服盖着肚子就行。 再说明日他们就要出发郡城,他爹也只在宿舍住一晚,以前训导就跟大家提过可住一晚的事,但只限于家中父亲和兄弟。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林远秋觉得自己还是去和训导报备一下的好。 不然他爹住着也不安心。 果然,在得到确切答复自己可以在儿子这边住上一晚后,林三柱才真正安下心来。 只不过,为了不影响到儿子,除去过两趟茅房,林三柱并没四处走动,而是一直待在了宿舍里,就连晚饭都是林远秋给他打来的。 看爹这般的拘谨,林远秋想着要不下次还是让他住到客栈吧,这样也自在一些。 可等看到他爹躺在对面床上,时不时朝他看上一眼,然后满脸喜滋滋的样子,林远秋当下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想来,能跟儿子同吃同睡,他爹高兴着呢。 林三柱 当然开心了,他记得最近一次跟狗子挤在一个房间睡觉,还是考院试的时候呢,这都已经过去三年了。 第二日,天刚微微亮,父子俩就起了床。 昨晚两人就把要带的东西全都收拾好了,这会儿直接提着就可以出发。 昨日黄教谕告知,秋闱之后还有一个月的田假,这等于考了乡试之后,大家都可以回家待上一个多月。 所以,昨日收拾东西时,林远秋没落下那本夹了银票的论语书,觉得这东西还是不要离开自己太久才能安心。 出了府学,父子俩快步往车行而去。这几日前往郡城方向的马车有不少,这会儿过去肯定能雇上一辆。 果然,等到了城南那边时,就看到车行门口有十几辆马车停着,且马车夫个个手握马鞭立在车旁,一副随时就可以出发的样子。 对于雇马车的事,林三柱已做了不知多少回,自然熟络的很,不多会儿,父子俩就乘上了去往郡城的车马。 等到了郡城,差不多戌时,这个时候城门早就关了。付了雇马车的银钱,父子俩直接去了离城门不远的客栈。 等掌柜告知还剩最后一间房时,林三柱便有些担心明日进城后,能不能找到满意客栈的事。 见林三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林远秋忍不住开口,“爹,您早些睡吧,住宿的事也没啥可担心的,要是真的找不到合适的客栈,不如咱们直接赁房子住处好了。” 林远秋是真有这个打算的,现下离开考还有十几日,届时在贡院要待上九日,这次他们是准备等放了榜再回去的,所以还得加上十日,这样算来,他们在郡城得待上一个月的时间了。 如今正值乡试期间,住客栈肯定贵,即便他们父子同住一个客房,一个月下来,也得三两多银子了,所以还不如直接找了房子,短租的好。 听到儿子的打算,林三柱顿觉眼前一亮,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现下客房贵是肯定的,与其找一家离贡院老远的住处,真还不如租房来得划算。 “我家狗子的脑袋可比爹聪明多了。” 林三柱忍不住夸赞,心里因怕找不到好住处的担忧顿时消失的无影踪。 人一放松下来,自然很快就阵阵困意袭来。林远秋也一样,在马车上颠簸了一天,他早就困了,是以,不足半盏茶功夫,父子俩很快睡了过去。 第二日,果真如意料的那样,离贡院近的那些客栈已经爆满。 于是父子俩去找了牙行。 乡试期间,租短期的房东还是有不少的。不过离贡院近些的却是不多了,且都要五两银子一个月。而离得远一点的则是三两。 林三柱没有犹豫,跟牙侩去看了那间离贡院比较近的小院后,当场就定了下来。 林远秋对这间小院也是挺满意的,院子虽不大,却很得用。除了两间睡房一间厨房,院子里还有一口水井,就连柴禾都是现成的,这样烧水洗澡就方便多了。 还有,那厨房里锅碗瓢盆都齐全,若想买了菜回来自己做着吃,也是可以的。 付了租金,拿了钥匙,稍微收拾一番后,父子俩就在小院里住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日,林远秋捧着书册基本没怎么出过门,而林三柱则拿着儿子给写的单子,去街上采买要带进贡院的东西。 火镰、防虫药、油布、提神醒脑的香包、煤油炉、小铁锅等等等等。至于点心,林三柱准备等开考的前一日再买,不然这大热天的,很快就坏了。 按照规定,乡试须得在贡院里待上九天,而这九日的伙食都得考生自行解决,所以大家才会把煤油炉和小铁锅带进去,这是用来烧水煮饭的。 在开考的前两日,众考生去衙门领了各自的考 牌,有了这个,等进入考场后,直接依着考牌号找寻自己的号舍就行了。 因着这次乡试的考生数超过以往,担心会有延误,是以今年进贡院的时间往前挪了一个时辰,改为亥时三刻,也就是半夜十一点。 这对众考生来说,是巴不得的事,反正没进考场前哪有睡得着的人啊,反而早点进场后,还能安心趴着睡上一会儿。 林远秋自然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听到贡院方向有鸣炮声传来,就跟他爹快步出了门。 考篮里装了不少的东西,提着有些沉手,所以林三柱没让儿子提着,只等到了兵卫设卡的位置,才停步把考篮递给了林远秋。 想到这么热的天,儿子在考场里一待就要九天,林三柱迈着的脚步都少了往日的轻快。 与前几次考试不一样,这次没了唱保的环节,进入贡院后,就开始了搜检。 散发、脱衣、蹦跳,以及考篮里的东西都被一一翻了个遍。看到搜子那过大的动作,林远秋皱眉,正担心自己的东西别被弄坏了,结果就听“啪”的一声,那用小瓷瓶装着的梅子酒掉落到了地上,碎了。 再看那搜子,脸上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都没有,还催着林远秋快些把考篮提走,他要准备搜检下一位了。 唉,碰到这种事,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林远秋提着考篮寻到了自己的号舍,发现在整排号房中间的位置,离着最西头的那间茅厕有些远,这让林远秋忍不住松了口气。 刚刚他走过来时,可是瞧到茅厕里有好几个粪桶放着呢,若是都装满的话,那与茅厕离的近的考生,一准得疯。 没再多想, 林远秋把提着的考篮放下,而后从里拿出抹布,开始仔细收拾了起来。 等灰尘都擦拭干净后,林远秋也没耽搁,把上下两块木板合并到了一起,接着就和衣躺到了上头。 保证充足的睡眠才会有清醒的头脑,所以自己得抓紧时间睡一觉才行。 第85章 放榜 感觉才睡了一会儿, 林远秋就听到了铜锣声,这是提醒众考生要开始发第一场考试的试卷了。 秋闱一共分为三场,每场三天时间, 众考生须得在贡院里带上九天, 加上八月正是最炎热的时候,可以说, 科举考试中,最艰难的一关就是考乡试了。 等林远秋把隔板放回原位, 发卷官两人一组,挑着担子就过来了。 两只竹筐里, 一边是一摞摞码放整齐的卷子, 另一只筐里是整叠的草稿纸。随着担子的移动,发卷官挨个给每位考生把卷子和草稿纸递了过来。 接过之后, 林远秋并没急着把卷子打开, 而是先从考篮里把一应物什拿了出来, 然后往砚台加水磨墨。 这是考前必做事宜, 如此可避免考卷上被沾上墨汁。 等磨好了墨,把砚台挪到右上角的位置, 林远秋才拿起卷筒小心解开。 很快, 第一道经义题就映入了他眼帘。宫为君,商为臣, 角为民, 徵为事,羽为物。五者不乱,则无怗懘之音矣 林远秋立马想起这是礼记中的乐记篇, 本篇用五音拟喻了音乐与政治的关系, 且把“宫”音比作“君“, 把“商”音比作“臣”,把“角”音比作“民”,把“徵”音比作“事”,把“羽”音比作“物”。 想来,这题接下来想问的,肯定是那句“五者不乱,则无怗懘之音矣”为何意吧? 像这种阐明义理的题目对林远秋来说,并不难,只要记住了释义,就能解出其义。而每次夫子讲到这些内容时,林远秋都会用笔墨记录下来,再加以熟记,所以对经义题,他是不惧的。 心里想着答题的思路,手里翻试卷的动作并未停,林远秋把试卷从头到尾数了一遍,一共有二十四张。三天时间,相当于每天八张试卷,且第三天酉时就得交卷,可见在时间上还是比较紧的,所以得规划好了才行。 林远秋在心里给自己定了每天的答题量,那就是必须完成八张以上,否则等到了第三天,就会有些忙乱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也没耽搁,很快把所有试题都浏览了一遍。最后发现,像填空题一类的帖经和墨义没有了。这场考试除了六道经义题,剩下的就是诗赋和律法,以及三道算术题,算是中规中矩了。 心里有数之后,林远秋点出九张试卷,把剩下的小心放到考篮里,而后拿过草稿纸,准备答题。 不过在此之前,还得在卷头的位置先填上自己的姓名、籍贯,以及年龄。 等交卷时,收卷官会把这处用纸封上,再在骑缝处按上指印。如此,在出成绩之前,不论是誊抄朱卷之人,还是考官们,都不会知道答卷人的姓名籍贯。 填好了籍贯信息,林远秋便开始在草稿纸上正式答起题来。 五者不乱,则无怗懘之音矣,其释意为有序协调,才能奏出和谐之乐。知晓释意后,接下来便是阐明义理了。 虽林远秋已剖析出义理的脉络,可他知道,越看似简单的答题,越要仔细对待。再则,此次青阳郡乡试,赴考学子足有两千之巨,若想自己的义理能在一众考生中脱颖而出,须得思路新颖,要写出新意才行。 想到这里,林远秋就用起了最简单最笨的法子,先提笔把一条条端绪列到了草稿纸上,这样更方便自己理出新的答题思路来。 等做完三张答卷,已差不多到了午时,该是吃中饭的时候了,林远秋把试卷收到了考篮里。而后拿出煤油炉,点上,再从竹筒里倒出水到小铁锅里,接着小心把铁锅架到了煤油炉上。 天热,水很快就烧开了。 林远秋把他奶做的炒米拿了出来,往锅里抓了两把后,再放了几块兔肉干进去。 原本这米就是炒熟了的, 下到锅里后,很快就颗颗饱满了起来,林远秋拿着小木勺搅拌,再往锅里加了点水,等翻滚开后,就可以吃了。 兔肉干吸足了米汤汁,嚼着特别的香。刚刚林远秋特地往锅里多放了水,这样带着汤汁的泡饭,大热天的吃起来才舒服呢。 在林远秋吃饭的时候,就看到有考生往号舍前经过,身后还有衙役跟随,这样子应该是去上茅房的。 林远秋突然想到他们这一排可有三十多间号舍呢,这样的话,不就等于有三十多名考生要在最西头那间茅厕解手了? 所以,临近茅厕的那几个考生也实在太惨了吧。 想到这里,林远秋不免有些庆幸自己还好离的远,否则这臭气熏天的,哪还有答题的心思啊。 可让林远秋没想到的是,这样的庆幸也只坚持到了第三日的早上。 等茅厕里堆积的“肥料”越来越多后,臭气终于往整条过道上散发,加之蒸笼般的暑气,让处在中间位置的林远秋也闻到了刺鼻的臭味。 特别是在他憋不住去了一趟茅房后,那装得满满的粪桶,让刚吃了早饭的他实在恶心了起来。 林远秋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就没人想到给那些大粪桶配上木盖子呢,这样就不会直观的让人难以“承受”了啊。 忍住想吐的冲动,林远秋尽量把自己的注意力转到答题上来。 今日酉时之前,自己还有五张题卷要完成呢,所以千万不能再分心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提笔蘸墨,对照着卷子上诗赋题的要求,开始在草稿纸上作起诗来。 咏梅的诗句前世林远秋写过不少,所以这会儿稍稍一想,就把一首七言绝句写了出来,待修改润色之后,便誊抄于答题卷上:古月清风净寒潭,唯有梅梢寄冷香 今日的中饭林远秋没有煮,只从考篮里拿出芙蓉糕吃了起来。 之所以没做,一是怕答题时间不够。再有就是大热天的点心根本存不住,不趁早吃,就浪费了。另外,这无处不在的臭气实在让人没有一点食欲。 若不是担心不吃东西会伤了胃,恐怕这几块点心林远秋都不愿吃。 等把糕点吃下肚,林远秋又拿起竹筒猛灌了几口水,总算把中午这顿解决了。 正午时分的日头是最烈的,虽没直接晒到身上,可也让人热得受不了。 这会儿众人也不讲究什么温文尔雅,什么风度翩翩了,一个个都宽衣解带,怎么清凉怎么来。 林远秋也看不到其他考生的形象,反正他自己已经裤腿卷得老高,至于那长褂,早就往亵裤裤腰里一塞,跟短衫没啥区别了。 差不多到了申时,林远秋才完成了所有题卷。等检查没有遗漏后,他总算松了口气。 今日是第一场的最后一天,交了试卷后,考生们是被允许出号舍的。 林远秋提着竹筒去巷口的大水缸里装水,趁着这会儿天还亮着,他想煮碗兔肉泡饭吃。 交了卷子之后,就有差役过来把几个粪桶抬去清理了。所以,今晚应该会好过一些。 等吃了晚饭,林远秋准备早点睡觉。过了今晚,第二场又得开始,只有睡醒了,明日才会有个好状态。 再睡觉之前,林远秋点燃驱蚊草熏了熏。没有门挡着,号舍里蚊子成堆,不熏一熏的话,简直能把人抬走,至于睡着之后,那就随它怎么咬了。 第二场的题卷发下来后,林远秋就加快了做题的速度。昨晚刚清理了粪桶,这会儿还闻不到臭味呢。 这场考的是杂文、律法,以及诗赋三首。 和第一场一样,每在草稿纸上做好一题,林远秋就会把它誊抄到答题卷上。这样的做法,就杜绝了张冠李戴的情况 发生,也不会出现漏题的事。 感觉天越来越热,其实这个时候想预防中暑的话,就可以抿上一小口梅子酒了,可自己的那瓶已经被打碎了,所以这会儿林远秋只能用多喝水来稀释暑气。 等交了第二场的试卷,好多考生连晚上睡觉都不愿在号舍里待着了。 林远秋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把两块木板搬到号舍门口的地上,然后就这样露天躺着。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这样睡着,确实要比在三面围着的号房里,凉快了许多。 人一但舒服了,就有了聊天的欲望。于是就有相邻的考生说起了话来,内容从你是哪里人,渐渐说到了今日的考题上,比如那句“唯君子为能知乐”是如何审题的,再有那两首诗赋作的如何。 林远秋没有参与到讨论中去,像这种能影响情绪的事他才不干呢。 在林远秋看来,既然题已经答好了,那就随它去吧。 对于考生们的讨论,监考官不会过来干涉。反正卷子都已经收上来了,再怎么探讨也与成绩无关了。 等第三场的试卷发到手时,林远秋发现,这场只考策论。 虽卷面上的考题只有一道,可林远秋知道,这道题为《益稷》的策论才是重中之重。这不,单答题纸就有七张呢。 林远秋并没急着提笔,而是先把尚书中的益稷篇好好在心里温习了几遍,特别是禹告诫舜的那部分。 等理出了头绪,林远秋才动笔在草稿纸上写了起来。 这一写就是两天,写好之后便是润色修改、检查避讳,等发现无误后,才开始最后的誊抄。 要写三千多字的馆阁体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抄写中不但要求字体工整,还要避免错字漏字。 林远秋全神贯注,从早上一直写到收卷前半个时辰,才堪堪誊抄完毕。 来不及安抚咕咕叫的肚子,搁下毛笔后,林远秋立马检查了起来。 先是姓名籍贯处,再把检查无误的答题卷按照顺序整理好。草稿纸也一样,这些都是要交上去的。 等林远秋刚把试卷收拾好,考场里就响起了铜锣声,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了。 交了试卷后,身心俱疲的众人,在各自号舍里呆坐了好一会儿。 备考了三年,也不知结果如何。 林远秋起身,拿着竹筒去巷口装水,炒米和兔肉还有一些,他还是想煮泡饭吃。 身上的衣衫已跟梅干菜没啥区别了,加上汗臭,着实不太好闻,可谁还会去管这些啊。 吃过晚饭,天差不多已经黑了下来,大家还跟上次一样,全躺到了号舍门口,今晚有些闷热,总感觉会下雨的样子。 果然,等到了下半夜的时候,豆大的雨点“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被淋醒的考生们,忙把木板搬回到号舍里。 林远秋亦是如此,再看到号舍顶上有好几处漏雨的地方,不免庆幸如今已经考好了试,不然定会把卷子给淋湿了。 第二日大家排队出了贡院,迎面而来的是鼎沸的人声,显然都是接考生来的。 等林远秋出来时,林三柱一眼就瞧见了,他家狗子就跟一根竹杆似的,最是容易辨认了。 看到儿子又瘦了一圈的脸,林三柱心疼极了,这屁的考试居然一关就是九天,也不知道是谁规定的。 他上前接过考篮,而后蹲下身子道,“远秋,快趴到爹背上来,爹来背你!” 林远秋摇头,“爹,儿子不累,儿子就是很想洗个澡了。” 想洗澡还不简单,林三柱笑道,“咱们租房那里的水和木柴都是现成的,等回去后,爹就帮你把洗澡水烧出来。” 两千多份卷子要在十天内批改完成, 可不是件轻松的事。留在贡院里的考官们,都进入到了紧张的阅卷当中。 而众考生,则随着放榜时间一天天临近,心里的焦灼也日益渐增了起来。 总归关系到自己前程的事,哪有不担心的人。 林远秋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紧张和期盼肯定是有的。可除了这些,他发现自己少了笃定,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对自己的答题内容,林远秋越来越没底了起来。 八月二十九,乡试放榜日。 还未到辰时,贡院门口就聚满了等着放榜的学子。 等林远秋和林三柱过去时,已没有可挤进去的地方了。见这情形,父子俩往后退了退,想着等稍微空上一些再过去。 随着三声鼓响,几名身穿皂服的衙役把大红榜单贴到了墙上,这下等着的众人立马往榜单处挤了过去。 听到人群中有人大喊着“中了中了”的话后,林三柱实在没忍住,忙也往榜单前挤去。 他是认识自家儿子的名字的,是以挤到榜单面前,就从前往后,一个个看了起来。 只是,等林三柱把所有名字都看了个遍,也没看到林远秋三个字。 难道自家狗子没考中? 等人群散去一些,林远秋也走上前去,逐个看过之后,发现确实没有自己的名字来着。 所以,他的确落榜了。 第86章 观朱卷 与林柱一样,看了榜单之后,林远秋也是呆愣了半响,心里只觉茫然若失,脑子里空荡荡的。 之所以会如此失落,还是因为此次的秋闱答题。在林远秋看来,这场考试,他都是用了全劲的,且那些解答内容,包括诗赋和律法题在内,林远秋都觉得自己做得还可以。 未曾想,他自认为做得还不错的答题,在这次考试中,居然连个副榜都未排上,这让林远秋怎能不震惊,也让他突然失去了一直保持的信心。 林远秋不禁在想,如果自己拼尽全力的努力,与旁人比起来,还是望尘莫及的话,那么他往后还有走上仕途的希望吗? 想到这里,林远秋转身对林柱说道,“爹,咱们能否晚两日回家,儿子想看了衙门贴出的朱卷后,再回去。” 为防科举舞弊之事发生,朝廷规定,凡乡试、会试结束后,当地衙门都必须把中榜学子的朱卷全都贴出来供人鉴析。林远秋想去看看他们的文章,也好知晓自己与别人的差距到底在哪里。 林柱自然没有意见,在他看来,他的狗子只要不像别人那样又哭又笑的就行。 刚刚林柱可是瞧到了,有好几个落榜的秀才又是哭又是笑呢,那副模样,看着着实让人难受。 林柱想起往常听人说过谁谁谁因没考中举人而疯了的事,先前他还没什么感觉,可这会儿却能感同身受。 经过这次陪同儿子赴考,林柱才真正体会到了考乡试的不容易。 大热天的在贡院里一待就是九天不说,且那号舍还小的想转个身都得悠着点动作,不然一准撞到墙上。 你说受了这样的罪,若是一次能中榜,那么这苦头也不算白受,可若是一趟又一趟的考,人不被逼疯才怪呢。 其实,依着林柱的意思,这举人啥的,自家狗子往后还是甭再考了,反正已有了秀才功名,往后就是到镇上开家私塾专给娃儿们启蒙,也能舒舒坦坦的过上一辈子了。 不过林柱知道,自己也只能这样想想,他的狗子有自己的主见呢,他这个当爹的还是跟着儿子的打算吧。 既然准备在郡城再待几天,林柱就把到期的租房给退了。当初说好了只赁一个月的,要是再租的话又得一个月,实在不合算。 退了租房,父子俩就住到了客栈里。 放榜之后,好多未中榜的秀才返乡回家去了。不过也有不少跟林远秋一样想法的,也准备等看了中榜举子的朱卷,再回家。 等待的这几日,林远秋也没闲着,把郡城街面上的几家书肆都走了个遍。 在林远秋看来,不管前世的现代,还是现下的古代,卖的商品从来都是大城市比小城市丰富,就比如学习资料,特别像历年真题卷,府城都没这边齐全。 而让林远秋更惊喜的是,他居然在书肆里看到了闱墨制义。 这是由乡试和会试主考官编制而成的书,书中的内容,则是往届乡试会试中榜学子的好文章,这是主考官们特地从中榜试卷里挑选出来的,其文字和内容都符合程式,是一本非常值得研读的好书。 先前林远秋只知道这书在京城有的卖,真没想到郡城这边也有。 这实在太好了。 一问价钱,一两五钱,惊的林远秋吸了口凉气,不过还是毫不犹豫的掏银票买了下来。 好书难求,既然遇到了,就别错过。 抱着真题卷和闱墨制义出了书肆,林远秋并没直接回客栈,而是又去了边上的几家书画铺子,他想看一看铺子里都有哪些画在卖。 让林远秋没想到的是,他居然看到了自己的画作。确切的说,他的一副水墨山水也挂在其中一家铺子里售卖。 林远秋确定自己不会认错,因为大写意的作画手法跟他一模一样,再有就是落款的位置还印着桃源山人的名章呢。 也不知道这画怎么会转到这边书画铺子的。林远秋特地问了问卖价,一两二钱,比当初自己卖给胡掌柜时的价钱翻了一倍。 听到这价格,林远秋对那掏出去买闱墨制义的一两五钱,也不觉得那么心疼了,心里有种自己是个很能挣银钱的大咖感觉。 朱卷贴出来的这日,林远秋早早就去了贡院门口。 等他到了那里时,发现已有好些人了。其中还有很多书肆里的掌柜和店伙计,他们正一手执笔,一手捧着空白册子,对着墙上的题卷速度飞快的抄写着,想来这是准备把文章都抄回去后,再一份份刊印出来卖银钱的吧。 这些人还真有生意头脑啊。 不过他们的做法,让林远秋也有了待会儿就拿笔墨过来誊抄的打算。等再走近,就看到有好几名书生也在做着抄录的事,可见和林远秋有同样想法的学子还真不少。 也是,今日墙上贴着的,绝对都是难得一见的好文呢,错过了岂不可惜。 林远秋往聚着人最多的地方走去,想来排名靠前的答卷都应该贴在这里。 果然,等走近后,他就看到了头名解元的题卷,然后是亚元的,再之后是名经魁,以及第六名亚魁的。 一眼看去,全是工工整整的馆阁体,可见誊抄朱卷之人,也是用了心的。 林远秋也没耽搁,从左往右,先看起解元的题卷来。首先自然是六道经义题了,林远秋发现对方经义题所阐述的内容与他的相差不大,包括给出的义理,也基本都相同,可见这六道经义题自己的解题思路也是正确的。 经义之后是律法和杂文,再是诗赋。 等林远秋仔细看了头名解元所写的策论后,才发现自己那篇自我感觉良好的策文,在这篇面前简直不够看。 不是说自己写得有多不好,而是与解元写的一对比,不足之处马上就凸显出来了。 首先,自己全文虽紧扣了“治国安邦”和“君臣之道”,但在必要的“工以纳言”上,表达的不如人家充分。 再则,和对方相比,自己的策论虽辞气矫健,结构谨严,可缺少了细节上的填充。 这就好比两个五官长得同样端正的姑娘,其中一个面色红润肌肤饱满,另一个则是瘦不拉几干瘪瘪的,旁人一看,自然觉得前者更养眼了。 而自己的文章就是后者,所以哪怕文笔写得再行云流水,再笔下生花,也入不了考官们的眼,因为少了基本的“血肉”。 不过,林远秋也知道,想要获知这些“血肉”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就比如这会儿,他也是在研读了解元的这篇文章后,方知这篇策文还可以换种角度谋篇布局。 可在此之前,自己则是完全处在井底之蛙的自满中而不自知。 心里还想着这次的策论自己做得不错呢。 唉,说来说去还是见识上缺少广度的缘故。 林远秋可以肯定,若不是自己有着前世的十多年的见识广度,如今不要说参加乡试了,恐怕连中个童生都艰难吧。 然而前世的阅历虽有作用,但也需要如今这个社会见识的相辅相成。 可林远秋知道,这些见识一部分能从社会阅历中获得,而另一部分,有些考生怕是终其一生都摸索不出, 因为这部分见识来自名师的点拨,没有名师的指导,普通学子想靠自己悟出来,很难。 可怎么办呢,林远秋可以确定,他一个贫家子,能拜上名师的机会基本为零。不说名师,就是府学里的教谕,也从不轻易收门徒,除非实在合眼缘,最重要的是该学生得有天资,不会辱没了他的声誉,否则收了一个煮不烂的猪头在手,岂不见鬼。 林远秋自认为肯定不是猪头一个,但是过人的天资也是绝对没有的。 所以他还是老老实实用自己的笨法子吧。 不都说读书能让人开阔眼界吗,想必多研读好的文章,也有事半功倍之效吧。 何况这些文章里面,还有不少能让自己提高对这个社会见知的内容呢。 是以,接下来,林远秋准备把自己所能接触到的好文章都当成范文来用,参照着它们多读多练。就跟先前自己反复做历年真题卷一样,“熟能生巧”这个词绝对就是这么来的。 有了这样的想法后,林远秋便上去与那些誊抄题卷的书肆掌柜攀谈。 等知晓这些题卷抄回去,很快就会让人整理出来出售后,林远秋便准备在郡城再停留上几天。 毕竟这些朱卷只贴今日一天,仅凭他一个人,想在一天之内,把所有策文都抄下来肯定不可能。 所以自己还是花银子买吧,刚刚那些掌柜和伙计已经说了,乡试中榜策文卖五十文一份,解元和亚元的要稍微贵一些,解元的一百文一份,而亚元的卖八十文,至于副榜上的,则十文一份。 林远秋算了算,六十个正榜,二十个副榜,八十篇策文全都买下来的话,差不多要花四两银子。好像也不是那么贵,完全在自己的能力范围。 再说这可是知识财富,才卖四两银子,简直太划算了。 对林柱来说,当然事事以儿子为先了。 只是,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林柱实在没忍住,“狗子,你不会因为没中榜才拖着不回村的吧,要真是这样,爹可要跟你好好说说了,咱没考中怕啥,这不是年之后还能接着考吗,再说,就算咱不去考了,也轮不到旁人来笑话,何况如今咱们还是秀才老爷身份,爹可是一直都以狗子为荣呢!” 说着,林柱满心满脸都是一副我家狗子最能干的表情,林远秋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更多的,还是深深的感动。 怎可能不感动呢。 从自己穿到这儿之后,林柱给予他的永远都是满溢而出的父爱。 直到现在,林远秋还清楚记得,当初他爹为了给他买启蒙书册,而把新棉袄给卖了的事。还有,为了能让他有砚台可用,特地跑去码头扛麻袋,当时肩膀被磨破皮流血的样子,他都记忆犹新。 这份舐犊情深的父爱,林远秋觉得这辈子自己都不会忘记。 “爹,您放心吧,你的儿子可不是这般脆弱的人。” “诶诶。”看到林远秋脸上自信的表情,林柱心里舒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点头笑道,“这就对了,咱们才不脆弱呢。” 等林远秋把所有策文都凑齐时,已是五日之后了。 而后收拾好行李,父子俩再没耽搁,雇上回横溪镇的马车,回家去了。 说起来,从今年正月离家到现在,林远秋已有半年多没回去过了,所以心里还是有些迫切的。 半年未见,自己的两个妹妹怕是又长高一些了吧。 想起春燕春草先前写给自己的信,林远秋忙把装衣衫的木箱打了开来。 等看到那只装着绢花的木匣子依旧放在箱底后,他忍不住松了口气,没有落在宿舍里就好。 两个小丫头可是再叮嘱要哥哥给买好看的头花呢,这几朵绢花自己买来放在箱子里已经好几个月了,等回到家就拿给她俩,想来又得欢喜的合不拢嘴了。 :,, 第87章 归家 马车是直接驶进村的,等到了家门口时,太阳已经西斜了。 林远秋算了算今日用在路上的时间,早上卯时从郡城出发,这会儿已是申时末,差不多走了六个时辰。 这在现代,也就两个小时的路程,由此可见,古代出行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林远秋很想摸摸被颠痛了的屁股,可想到这是门外,自己还得端着,只得收住了手。 说来,也怪如今的自己只长个子不长肉,没有肥肉做缓冲,马车颠簸起来自然就痛了。 听到有马蹄声响,先开门出来的是林远枫,见是林三柱和林远秋后,忙立马转头朝身后喊道,“爷,奶,五弟和三叔归家来了!” 话刚落音,林远秋就看到从大堂哥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瓜来,粉嘟嘟的小脸蛋,外加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只见小姑娘仰着头,正满眼好奇的望着他。 “清儿。”林远秋蹲下身子朝小侄女招手。 小丫头没有搭理,抱着他爹的大腿直往后躲。 林远枫俯身把女儿抱起,笑道,“清儿不识得小叔啦?你看,你手里的拨浪鼓还是小叔买与你玩的呢,快喊上一声!” 听到爹爹这样说,小清儿举起拨浪鼓瞧了瞧,又看了看林远秋,而后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接着就很不好意思的钻回到她爹怀里去了。 林远枫的喊声,直接把老林头和吴氏,还有林大柱他们都给叫了出来,一时间,院门口站满了人。 老林头指着林远枫几个吩咐,“你们几个帮着把行李拿下车。” 随后拉着林远秋的手往院子里走,“坐了大半日的车,肯定累坏了吧,走,快跟爷爷进屋歇歇去!” 吴氏也跟着笑道,“对对对,咱们快些回屋去,颠簸了一天,想来远秋的肚子早就饿了,奶这就做你爱吃的红烧鱼去!” 周氏听了,忙上前说道,“娘,您陪远秋说说话,今晚这红烧鱼还是让儿媳来做吧。” 不是周氏自傲,这家里论起做菜的本事,她要是排第二的话,就没人敢排第一。今日小侄儿难得回来一趟,自己这个当大伯娘的,自然要给他做顿好吃的了。 显然,吴氏也想到了自己做菜不如大儿媳这事,便没反对,由着她去张罗了。 “那我现在就去捞鱼!” 刘氏边卷袖子边往后院跑,突然想起自己还没问要捉几条呢,忙收住脚步朝周氏问道,“大嫂,咱们今晚吃几条鱼啊?” 周氏比出三根手指,豪气道,“三条,二弟妹就逮那最肥的捞,待会儿一条红烧,一条炖豆腐,还有一条抹了盐用油煎,远秋肯定都爱吃!” 知道小孙子要回来,早在半个月前,老林头就买了鱼在后院的几口大水缸里养着了,这会儿直接过去捞就成。 秦荷花把怀里的闺女往林远松手里一塞,朝刘氏说道,“娘,我帮你去拿笊篱!” 说着,就快步往灶房跑去。 而林远槐和林远柏,一个捧着衣箱双手不离空,一个左手提着考篮右手拎着书箱,两人齐齐朝冯氏说道,“三婶,快些把五弟的房门打开,好让我俩把行李给五弟搬进去。” 冯氏正盯着自家儿子瞧个没够呢,一听这话,忙应着就准备去房里拿钥匙。 见状,春燕忙开口,“娘,您在这里陪着哥哥,我去拿钥匙开门。” 说着,就往爹娘屋里跑去。 而一旁的春草,也快步追了上去。 原本还在诧异为何没人问他乡试考得如何的林远秋,这会儿被浓浓的家庭气息包围,也顾不上心中的疑惑了。 不过,老林头很快告知了原因。原来大前日的时候,林有志就过来告知了此次乡试放榜的事,具体谁考中他并不知道,不过已确定横溪镇无一人考中。 “远秋,落榜了也别难过,咱们这回没考中,不是还有下回嘛。”老林头温声劝慰。 看到屋里几人都一副关切的眼神,林远秋心中一暖,点头对老林头和吴氏说道,“爷,奶,您俩尽管放心,这些道理孙儿都知晓的。” 这可不是林远秋随便宽人心的话,他一个前世自主创业的小能人,当然知道这世上有好多不能一蹴而就的事,特别是这艰难万分的科举考试。 是以,在此次乡试之前,林远秋心里早有了可能会落榜的思想准备。先前之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因为觉得自己考得还不错的缘故。 如今既然找到了失利的症结所在,想来解决的法子已在来的路上了。 他林远秋可不是那种容易气馁、轻易认输的人。 车上的行李很快都被卸了下来,其实也没多少东西,除了林远秋的衣箱和考篮,以及书箱外。其它就是几只包裹了,那包裹里全是林三柱从郡城买回来的绣线和绣布。 接下来的几日,林远秋除去过族长和族老们那儿一趟外,其他时候基本都待在家里没怎么出门。 期间春梅和她的夫婿倒是过来了一趟,还带着他俩刚满周岁的儿子。 公婆和善,夫君爱护,日子过得惬意的春梅,整个人看着丰盈了许多。 再说吕槐,说起来他也与这个最小的小舅子照过好几回面了,可每回见面,心里都有些发怵。 好几次吕槐都在心里大骂自己没出息,不说他是当姐夫的,就是在年纪上,都要大了小舅子不少。 所以有啥好怕的啊。 虽吕槐一直给自己鼓着气,可发怵依旧。只要一看到正容亢色的小舅子,他心里就会自然而然的紧着弦。 回去时,春梅把一只布包递给了林远秋,说是给他新做了两身秋衣。 等林远秋回房后把布包打开,才发现里头除了两身衣衫,还有一只荷包,他把里面的碎银倒出来数了数,一共有三两银子来着。 院试的开考时间比乡试要晚上十来天,如此,放榜时间自然也要迟上一些。 所以,等周子旭乐滋滋的过来告知林远秋他考上秀才时,已快九月中旬了。 “原本爹不让我来的,嘿嘿,林兄你不是小气之人吧?” 看到周子旭一副洋洋得意的拽模样,林远秋恨不得朝他屁股上踹上几脚。 显摆完了之后,周子旭便说起下个月就准备去府学念书的事,“林兄,等到了十月,你我就能同在府学念学了,届时咱俩一起练骑射,一起去吃先前吃过的红烧鱼,就是加了豆皮和香菇的那一家。” 周子旭没说的是,如果可以,他还想和林兄一样,快快长起身高来。 很快又到了做柿饼的时候。 今年自家山上的那些柿子树也开始结果子了,因着是头一年,是以产量并不高,有几颗树上甚至只稀稀拉拉的结了十来颗。最后依着老林头的意思,今年自家山上的柿子直接留着卖鲜果好了。 所以今年做柿饼的主要果子来源,依旧得靠山里的那些野柿子。 看到爹和大伯二伯,还有堂哥们,每次都是天蒙蒙亮就背着竹筐往山里去,林远秋也很想跟着一起去摘。 只是几人都没让,这上山的路可不好走。再则他们回来时,为了掩人耳目,还得在竹筐上头盖上一层柴禾,虽没多少,可背着分量也是不轻的,远秋可从未做过这种累活呢,哪里吃得消。 所以还是留在家里帮着削柿子皮吧。 这几日,冯氏她们暂歇了手里的绣活,都帮着做起了柿饼来。其实手脚利索的话,每日也就小半天的活儿。 春燕春草虽年纪不大,可两人削皮的速度一点都不慢。 此时,两个小姑娘头上戴着的,正是林远秋给买的粉色头花,粉莹莹的花色,把两人的小脸衬得愈发白皙红润了。 林远秋发现,削皮的这些人当中,速度最快的就数二嫂了,基本上一只柿子到她手中,只需十来下,就可以把皮给削得干干净净。 一看平时就是个做事利落的。 秦荷花把木盆往自己面前挪了挪,而后把一个个已经削了皮的柿子全捡到笸箩里。这样等待会儿婆婆她们晾晒时,直接捧着过去就行了。 自从生了闺女被自家爹娘嫌弃后,秦荷花想了很多,她是真没想到,她的莹儿,亲爷亲奶都没说嫌弃呢。 可孩子的姥姥,却说了不少伤人心的话。当时她还在月子里呢,就说什么快快养好身子,争取早些生个大胖小子出来。还说没生出儿子是咱家理亏,日后女婿有啥不满的地方,你也只能忍着,谁让你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呢。不过,等往后生个带把的出来,那就可以翻身了。到时远松还不都由着你说了算啊,就是房里的银钱说不定都归你管了。 听了这么一番话,当时秦荷花心里要说不难受,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也明白,自己的日子还得靠自己好好经营,娘家人肯定是帮不上一点忙的。 也正因为如此,秦荷花并没告诉她娘,哪怕现下她还未生出儿子,房里的银钱都已经是她在管着了。 等第一批柿饼晒干之后,林远秋收拾了行囊,一个月的假期很快就要结束,他又得去府学念书了。 这次收拾行李时,林远秋特地把抽屉里的那些颜料全都带上了。这东西若是放得太久,会变成硬邦邦的,再用水就很难化开,所以还是快些用完才好,否则就浪费了。 吴氏又拿了十两银子给林远秋,出门在外,袋里没有银钱可不行。除去这个,还把新做的柿饼也给包了一些带去,就当甜口的零嘴好了。 :,, 第88章 回府学 每次吴氏给银票时,都是当着几个儿子儿媳的面的,这次也是如此。 林大柱和林二柱,还有周氏刘氏,几人自然没有二话。 他们可都是知道的,虽府学给免了束脩,且吃住都不要银钱,可平时那些笔墨书册才是真正的大头,加上同窗之间还需人情往来,所以这一年十两银子的花销是肯定不够的,想来相差的那部分,定又是小侄子靠抄书贴补了。 看到大房二房都这般通晓事理,老林头自然倍感欣慰,一个家最忌讳的就是人心不齐,这样哪怕再是富裕鼎实,也经不起折腾。 现下看来,自家几个孩子都是好的。 这次依旧提前一日去镇上雇了马车,是以第二日一早,车夫就驾车过来了。 林远秋叮嘱爷奶多顾着身子,干活时别太累着了。 老林头和吴氏一个劲的点头,让林远秋尽管放心就是,如今他俩可都知晓该如何照顾好自己呢。 老夫妻俩说得可是实话,不说现下的好日子他们俩还没过够,就是为了小孙子,他俩都得好好保重身体。不然他们若是过世了,远秋还得像先前周小子那般守孝,这不是耽搁了小孙子的举业嘛。 所以他俩可得好好活着。 林远秋自是不知爷奶心里的想法,在他看来,五十多岁的年纪在现代还谈不上老呢,只要保养得当,再活个二、三十年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见堂哥们已把行李搬上了车,林远秋便没再耽搁,他们还得在关城门之前赶到府城呢。见客人已上车坐好,车夫一甩鞭子,马儿慢慢跑了起来。 林远秋正准备拉上车帘坐好,就听得马车外传来“哇”的一声啼哭,等他掀开帘子望去,就见小清儿正拉着她爹的裤腿要过来追马车。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小丫头对这个最小的叔叔又熟悉了起来。 特别是这两日,清儿与小叔叔可有话聊了,这不,光是弟弟这个话题,就能说上一大堆。什么宣儿不乖,又把尿片子尿湿了,什么宣儿还不会说话只知晓哭鼻子,那叭叭不停的小嘴简直能说上小半天。 所以,这会儿看到爱听自己说话的亲亲小叔坐马车走了,小丫头自然哭得稀里哗啦。 林远枫无法,只得抱起女儿哄,高翠也在边上安慰,她手里抱着的,正是清儿每日念叨的弟弟,一个叫林墨宣的小胖娃儿。 “宣”寓意着明理、积极、快乐。正是林远秋给小侄儿起这个名字时的期许。 林三柱只在府城住了一晚就回家去了,家里柿饼才做了一小半,余下的还得快些做好,这样等到了时候,就可以拉到县城去卖了。 还有儿子新画的书签花样也要做起来,除去柿饼,家里最大的营生就是卖绣品了,不亲自张罗好,林三柱实在不太放心。 另外,前几日他爹提出想在自家山上盖两间小屋的事。说是冬日草棚子挡不住寒风,远秋又是个爱去山上看书的,不如咱们直接盖上两间小屋,到时再往屋里盘个炕,如此,哪怕大雪天,都不用再担心会冻着了人。 何况家里还有去年盖房子时多下的砖瓦呢,再盖两间小屋的话想来也费不了多少银钱。 这可是为儿子好的事,林三柱哪会有意见啊,再说山上有了房子后,家里人也多了一个歇脚的地方。何况山里凉快,到了大夏日时,还可以让爹娘去住上一住,这样咱娘就不怕苦夏了。 林大柱和林二柱一听,也是连连点头,心里想着,还是三弟孝顺,他俩咋就没想到呢。 而吴氏,早就乐得合不拢嘴了,她就知道,自己没白疼三娃。 既然有长期住人的打算,那么两间小屋肯定是不够的。 老林头和三个儿子考虑了好几天,最后决定盖三间正房和东西两间厢房,外加一间厨房,另外还得把围墙打上。 原来父子四人同时想到了做柿饼的事,眼看明年山上的几十棵柿子树就到了盛果期,到时肯定要一趟趟的往山下运柿子。 与其让村里人瞧出不对劲的地方,还不如直接摘了柿子就在山上把柿饼做得了。 再说若山上有了房子,那么他们再去后山摘野柿子时,就可以直接抄后山的近道转去自家山上。如此,就不用再担心会时不时遇到村里的人了。 至于想多盖的几间厢房,还是吴氏开的口,因为她想起了清儿和莹儿大热天后背长满了痱子的事。 另外,还有大孙媳妇这回生宣儿正是八月最热的时候,坐月子时连吃顿饭都是满头满脸的汗,可若是山上有了可住的屋子,那往后不管是小娃儿怕热,还是孙媳妇生孩子坐月子,都可以让她们去山上住一段时间了。 当时林远秋也在场,对盖房子的主意,他也是相当认同的。 因为摘野柿子方便了,那么柿饼的产量肯定会有所增加。 说实话,若柿饼买卖做得好,不出一年,造房子的银钱就全挣回来了。 不过,对于那间草棚子去留,林远秋还是让爷爷别给拆了。 毕竟像这种茅室蓬户,庭草芜径,唯有书数卷的感觉,林远秋还是挺喜欢的。 这次府学共有两名秀才中了举,分别是第三十二名和四十七名,另外还有一人列副榜第二。 上了副榜就有去京城国子监念书的资格,是以,那名学子没过几日就离开府学前往京城去了。 而中举的两位学子,比以往更用功了些,再过几个月就是春闱,都说一鼓作气乘胜追击,接下来的会试他俩自然要去参试的。 对其他人来说,不管是那个去国子监的同窗,还是这两个马上就要参加春闱的同学,都是非常让人羡慕的。 毕竟国子监中不乏大儒,若有幸能被收入门下,受益自然匪浅。 而两位即将参加春闱的同窗,届时不管中榜与否,能迈至举人这步,已然超过他们太多了。 林远秋没啥想法,心里羡慕是绝对的。不过他也知道,如若自己不在学习上多花上心思,那么国子监还有春闱啥的,这辈子都将与他无缘。 说到花心思,这几日林远秋还真想了一个法子出来,那就是从自己所看到的闱墨和策文中,收集出有用的时政资料,然后分类记录下来,如经济与民事、军事与外邦、用人与职官。 而后林远秋又把它们分为许多小类,比如防洪、排涝、通航、灌溉,屯田等等等等。 最后林远秋准备把它们都一一背诵进脑海里,好让这些时政成为自己的知识储备。 虽不知这法子到底有没有用,可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 吃了中饭,林远秋去了一趟跑马场,给郑马夫送了一包柿饼的同时,顺便告诉他,从明早开始,自己又要开始练骑射了。 在贡院的九天,林远秋看到有好多个考生因为体力不支,或是中暑晕厥,而放弃考试的事。 所以科举考试,有个好的身体与有丰富的学识同样重要。 等周子旭过来府学时,差不多十月中旬了。 让林远秋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是,这次除了周兴陪着过来,一起跟来的还有一个小书童,名叫书砚。 周子旭悄声告诉他,这书童是家里特地买来侍候他的,否则爹娘可不放心让他一人出门在外。 说是小书童,其实今年已有十二,只是外表看着格外瘦小而已。且像这种瘦小,一看就是饥饿所致,想来正是因为家中艰难,吃不饱饭,才会被卖的吧。 说实话,穿到这里后,林远秋才明白前世有多美好。 不像现在,虽太平盛世没有战火侵扰,可这里的百姓们基本靠天吃饭,最怕的就是洪涝和干旱,若不幸遇上几回,等待他们的很可能就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不得不庆幸自己的好运,林家虽清苦,却还不至于卖儿卖女。 若自己先前不小心穿到了一个被卖人的身上,那么这辈子哪怕他有再大的本事,恐怕都翻不了身了。 周子旭果真如先前说的那样报了六艺中的“射”和“御”,且每天早晨也跟着林远秋学起了骑射。 虽两人的骑马射箭很难有中靶的时候,可张弓搭箭的热情却未减少半分。 这次新进府学的秀才有十来个,不过报射箭的人依旧没有多少。 不过等林远秋……看到与自己一起练射箭的几名学子,都在二十上下的年纪时,才立马恍然,府学里的秀才大半数都是三十往上的年纪呢,人家哪里还会喜欢这种过于活跃的运动。 教谕们每日依旧给学生们上半天的课,剩下的半日,还和先前一样,让大家自行安排。 而林远秋,则一改先前只一个人待在房里画画或者看书的做法。 如今的他,时常会往同窗们聚集聊天的凉亭里去,虽插不上话,可林远秋的目的就是为了听他们谈天说地去的。也的确从中听到了不少自己从未知晓的事,从而也证实了自己先前的认知,那就是有个好老师的重要性。 就比如这次的解元何志成,正是大儒方之瑾的得意门生,还有亚元,也是师出名门。 林远秋能看出同窗们说起此事时的眼里的羡慕和向往,他何尝不是如此,可拜名师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就拿如今府学里的所有学子来说,除去七八个被府学教谕收到名下的外,其他人跟他一样,都是学无常师之人。 这日,吃过中饭后,林远秋和周子旭又和前几日一样,与同窗们聚到了凉亭里。 才坐下来没多久,两人就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那就是十日之后,乌静先生可能会来府学讲课。 按照大家的猜测,此次乌静先生来讲学,若碰到合他心意的学子,说不定会当场收下做徒弟也不一定呢。 :,, 第89章 乌静先生 林远秋也是听过乌静先生大名的,就在三年前考院试的那会儿,当时客栈里就有不少学子提起过他。 最让林远秋印象深刻的事,恐怕就是乌静先生那三个同时赴考春闱的学生了。 听说最后这三名学生,一人考中榜眼,一人为传胪,而另一个则名列二甲第六名,这样的成绩,足可见这三位举子的渊博学识了。 而能教出如此优秀学生的老师,更可见是个学识不凡的。 都说千里马易得,好伯乐难求,对读书人来说,最期盼的莫过于能遇到一位好的老师了。 所以在得知乌静先生要过来讲学后,众学子自然积极准备,大家都想着能在乌静先生面前有个好的表现,更盼着能入他的眼。 周子旭也是心情激动,心中万分庆幸自己此趟来府学正是时候。 “林兄,我听叔爷说过,乌静先生在收学生时,最是喜欢以时事策论为题,且还喜切合实用的见解,咱俩若想成功拜入乌静先生门下,这几日须在时政上多下些功夫才行。” 对于周子旭的不藏私,林远秋心中很是感动。像这种非常有用的信息,旁人哪会告知与人,没见那些同窗只说了乌静先生要来讲学,其他的事都三緘其口了吗。 之所以会这样,还不是担心若被旁人知晓太多,自己就少了被乌静先生收为徒弟的机会。 就比如此时,周子旭把这个重要信息告知了他,那自己就会专门往这方面准备,这样周子旭被乌静先生收入门下的几率就要少了许多。 想到这里,林远秋忍不住拱手朝周子旭作揖道,“多谢周兄。” “谢啥,”周子旭浑不在意,“就凭我与林兄之间门的交情,这些算不得什么,先前林兄不也常教我写诗作赋嘛。嘿嘿,再说我也是有私心的。” 私心?林远秋看向周子旭,没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 却见周子旭满眼希冀道,“林兄比我聪慧,被先生选中的可能性远超于我,不如咱们这样好了,若林兄有幸被乌静先生收入门下,那林兄不如就收我为徒如何?” 这样自己不管怎样也算乌静先生的徒孙了,想来爱屋及乌,之后自己也肯定能得到乌静先生的教导了。 咳咳咳,林远秋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别说,这人的脑子还真好用。 林远秋忍俊不禁,“你怎知我就有这个可能了,依我看周兄可比我聪明多了,想来被乌静先生看入眼的可能性更大。” 周子旭一拍胸脯,“这还不简单,若我被乌静先生收作徒,那林兄你就来我门下吧。” 说罢,周子旭的眼睛亮了亮,越来越觉得这就是一个好主意来着,“哈哈,林兄,咱俩就这样说定了,届时到底谁做乌静先生的徒孙,就看他选谁当徒弟了。” 说罢,周子旭朝门口的书砚吩咐道,“你快些帮我把书箱背来,从今日开始,我要和林兄一起悟学。” 林远秋也没拒绝,两个人在一起边学边探讨,总比一个人闷头的强。 于是,等书砚把书箱给周子旭拿过来后,两人就开始钻研起策论文章来。 等用到水利上的学识时,林远秋便把自己摘抄的几本册子拿出来分享。 周子旭随手翻开一本,等看清册子上头分别标注了屯田、灌溉、排涝,以及与它们对应的一条条内容后,忍不住惊叹,“林兄,你是怎么想到这般做的。” 如此一整理,再背记起来可就简单多了。还有,这一条条实事时务也不知林兄是从哪里搜罗来的,居然这么多。 对周子旭,林远秋也没啥可以隐瞒的,便直接与他说了这次考乡试的事,并把自己买来的几十篇策文也都拿了出来。 看到一大叠策文,周子旭有些激动,“如这般的围墨,叔爷那儿就有好多,林兄,等下次我回去时,全给你拿了过来。对了,不如就让我和林兄一起做小录摘抄吧,可行?” 看到对方满眼的期待,林远秋笑着点头。 他怎么可能不同意呢,多一个人帮着收集,自然会让资料更齐全一些。 不过目前对他们两个来说,如何能入乌静先生的眼才是头等大事。 想明白后,两人便暂歇下方才的话题,继续制起策来。 有了书童,行事就要方便了许多。这不,等到了饭点时,周子旭直接吩咐书砚去饭堂把饭打回来吃,还让书砚记得把林兄的那份也一起带过来。 饭堂里备有食盒,用它装饭菜就成。 一连数日,府学里的学子们,除了上教谕的课时,相互能照一回面,其他时候,基本都在各自房里忙碌。至于忙些什么,恐怕也只有自己知晓了。 而原本座无虚席的守文亭,再一次空空如也了起来。 有好几次,林远秋夜间门上茅厕,都能看到好些同窗房里还亮着光,包括周子旭亦是,可见都还在挑灯夜读呢。 此情此景,林远秋心中自是万千感慨。也感叹古人学习的不易,这不,就为了一个还不知道在哪里的拜师机会,大家已差不多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了。 不说旁人,他自己也是如此,这会儿已是亥时末,自己不是照样还未睡觉。 到了乌静先生讲学的这日,林远秋也和其他学子一样,带上了自认为写得最好的一篇策文。 只不过,与旁人不同的是,林远秋带上文章的用意比其他人要多上一层。 那就是,哪怕没被乌静先生看中,能得到他给自己的文章点评也是受益匪浅的。 礼学堂里聚满了人,大家都伸长脖子翘首以盼,林远秋和周子旭来的迟了,只能坐到最后一排。其实也不能说他俩来得晚了,应该是其他人来得太早才对。 林远秋和周子旭怎么也没想到,好些同窗居然早饭都没吃,就来这里占好位置等着了。 唉,只能说他俩还是太嫩了点啊。 约摸过了一刻钟,就见几个教谕陪同一位瘦小的老者走了进来。 林远秋看到,那老者虽两鬓斑白,可整个人却是精神抖擞。从黄教谕几人对其的敬重程度,可见这人应该就是乌静先生了。 众学子忙起身行礼,平日里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今终于见到了真人,大家心里自是按捺不住的兴奋。 乌静先生也没耽搁,抿上一口茶后,就开始了今日的讲学。 到底是满腹经纶之人,哪怕只是一个最是寻常的《大学》开篇,也能让乌静先生引经据典,条理清晰的说出不一样的见解来。 “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知鸟乎?” “曾子有云,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 “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 林远秋跟周子旭坐得远,是以,哪怕两人把手举的再高,也没轮到答上一题。 一番讲学结束,乌静先生喝了一口茶,接着起身走下讲台,随后在林远秋和周子旭的惊诧目光中,把两人手里的文章接了过去。 方才自己提问时,就见两人把手举得老高了。观他俩至多十二、三岁的年纪,都还只是小孩子呢,这会儿自己若再不把他们的文章接过来,想来会哭鼻子也说不定。 乌静先生如是想着。 而林远秋和周子旭,幸福来的太突然,让两人都有些受宠若惊。 此刻见乌静先生已摊开文章看了起来,两人忙从座位上站起,而后垂手恭立,准备凝神聆听。 其他学子自是满眼的艳羡,就连黄教谕几人,也对乌静先生方才的举动有些惊讶,只以为林远秋和周子旭这是有幸入了先生的眼。 而翻着文章细看的乌静先生,此时心里想的却是,原以为二人小小年纪就已然中了秀才,想必在时务实事上定有不俗的见解才是,现下看来,是自己想当然了。 特别是其中一篇,通文看下来,除去生花的,就没见有几处实质性的东西。 乌静先生只以为林远秋在文笔上的过多描补,实质是为了掩盖自己见识上的不足。 他平素最不喜投机取巧之人,看到这样的文章后,已自动把林远秋划分到投机钻营一列了。 莫说目前自己暂没有收徒的打算,真要是有,这样的学生,肯定也是不要的。 若林远秋知道,自己绞尽脑汁在文笔上花的努力,会被乌静先生误会成投机取巧的话,想来定是欲哭无泪的。 考虑到两人的年岁,乌静先生没当场给出评语,只提笔在文章末尾写下了批语,算是与人留了脸面。 等林远秋双手接过文章时,总觉得瘦小老头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奇怪,让自己有种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的错觉。 正因为这个眼神,使得林远秋没敢当场去看批语。 而一旁的周子旭,已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的文章翻至最后一页,可等他看到上头写着泛泛而谈四个字时,眼泪差点都飚了出来。 林远秋也看到这四个剜心的字了,只得拍了拍周子旭的肩膀,以示安慰。 哪知等林远秋回到宿舍打开自己的文章时,发现他才是最需要被安慰的那个。 只见文章末尾出,正龙飞凤舞的写着:多下苦功,投机取巧要不得。 :,, 第90章 听到 回到房里的周子旭,越想心里越难受,真没想到自己下了大功夫写出来的文章,却只得了一句泛泛而谈的批语。 周子旭心想,泛泛而谈可不就是肤浅的意思吗。 要知道,乌静先生的学问可不小,虽算不上名响四方的大儒,可经他手教出来的学生,有出息的就有好几个呢。 这样一名博才多学的老师,给的点评自然不会有错的道理。 但这可是“肤浅”啊,用心写出来的文章居然只得了个肤浅的评语,那往后自己在举业上还有希望吗?难道这辈子只能当个秀才了?先前自己可是跟祖母保证过要当上大官的呢。 想到祖母,周子旭眼里开始裹泪,心里的难受又增加了几分。 转身吩咐书砚别跟着他后,周子旭就快步往林远秋这边来了。 听到敲门声,林远秋忙拉开抽屉把策文往里一塞。这样的批语他自己知道就行了,要是被人看了去,可丢不起这个脸。 林远秋觉得,自己四十多年的“老心灵”从来没像今天这般脆弱过。 哪知把门打开后,比他更脆弱的周子旭就抹着眼泪进来了。 “林兄,你说我会不会也跟叔爷一样,哪怕再努力,再付出心思,这辈子也只能是个秀才了啊?” 周子旭一跨进门来,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他可是听祖父说过的,当年叔爷也是在十几岁时就考中了秀才,可到了乡试这一关,一直考了一十多年都未考过。 后来还是因为不想再蹉跎年岁,才放弃举业,在镇上开了私塾。 想到这里,周子旭更是泪目,难道往后他也得开私塾去? 可是自己一点都不喜欢当夫子怎么办,也不想想,那些皮娃儿多让人头疼啊。 显然,曾经也是皮娃儿的周子旭,已然忘记自己让人头疼的事了。 此时的他也顾不上什么君子如玉翩翩无双了,拉起衣袖把眼泪鼻涕一抹后,继续问道,“林兄,你说我还有考中乡试的希望吗?” 这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模样,让林远秋简直没眼看。 他有些想笑,又觉得太不厚道。 最后实在没忍住,“我说你知不知羞啊,只不过泛泛而谈几个字就把你难受成这样,照你这么个伤心法,那我岂不是要去跳河!” 跳河!跳啥河? 周子旭懵懂抬头,表示没明白林兄话里的意思。 而林远秋,则快速打开抽屉,他也不管啥丢不丢脸了,拿出里头放着的策文就往周子旭手里一塞,“喏,给你看看乌静先生对我的批语。” 周子旭虽发懵,可丝毫不影响手上的动作,接过文章后,就一页页往后翻。林兄这篇文章先前他可是读过的,不但用词精准,且段落清晰,比起他写的,可要好上太多了,所以周子旭是不相信乌静先生会给出啥不好的评语的,可等他翻到最后一页,看到文章末尾写着“多下苦功,投机取巧要不得。”的几个字后,顿时眼睛睁的老大,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自己看花了眼,周子旭忙又拿衣袖擦了擦眼睛,再看,结果还是“投机取巧”这几个刺眼的字来着。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还有,面对这样的批语,林兄是怎样做到跟个没事人似的。 林远秋也没多做解释,早上为了赶着去听讲学,他只吃了四个包子,这会儿肚子早已咕咕响了,还是先把自己填饱了再说。 至于吃什么,林远秋都已经想好了,话说没有什么,比吃一顿鲜香味美的鱼肉更能安慰受伤的“心灵”了。 所以中午这顿,不如就去酒楼吃鱼吧。 见对面之人还发着愣,林远秋拍他肩膀,“周兄,中饭我来做东,咱们一起到酒楼吃红烧鱼去。” 一听去吃鱼,周子旭立马回了神,也终于发觉自己肚子已经饿了的事。 这下周子旭也不去纠结批语的事了,一个转身后就飞快往宿舍跑,“林兄稍等片刻,我这就换件衣衫去。” 他的衣袖上除了眼泪就是鼻涕,若不换一身的话,可没脸出门。 说是片刻果真就是片刻,这边林远秋刚锁好门,换了一身月白色直裰的周子旭就跟书砚一前一后的过来了。林远秋看他不但重新梳了发髻,腰上还多了一只墨绿色的香囊挂着,这温雅如玉的模样,看着又是翩翩小公子一枚了。 三人出了府学大门后,就往财达街而去,因为鱼香居正位于那条街上。 林远秋算得上是鱼香居的熟面孔了。 见他今日带了客人过来,店伙计忙把人往楼上雅间引。 周子旭心说,自己可算不得客人,如今他已在府城求学,往后隔三差五会过来吃鱼解馋是指定没的跑了。 这会儿已差不多快过饭点,灶间自然也没先前那么忙碌了。 是以菜点了没多久,就很快都上了桌。一大碗红烧鱼,一盘板栗烧鸡,还有炖豆腐和炒青菜。 原本就对鱼肉没有抵抗力的两人,加之有肚子催着,所以等店伙计把饭盛上来后,就大快朵颐了起来。 都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此刻那泛泛而谈、投机取巧啥的,早被两人抛到了九霄云外。 林远秋让跑堂拿来一只空盘,然后每样菜都夹上一些,让书砚也赶紧吃。 不说半大小子正是受不的饿的时候,就是这种他们吃着,让人在边上看着的事,反正就目前而言的林远秋,是肯定做不出来的。 至于以后,不同时候不同的心境,他现在也不知道。 方才点菜时,特地叮嘱了要多加些豆皮和香菇。 是以,这会儿的林远秋和周子旭,正你一筷子豆皮,我一筷子香菇的,吃得畅快极了。那浸足了鱼汤的豆皮和香菇,再配着米饭下肚,简直是人间美味。 至于那条一尺多长的红烧鲤鱼,早剩下鱼骨架子一副了。 吃饱喝足,话题又重新转回到了策论文章上。 周子旭心里的疑惑还没解呢,话说,“投机取巧”四个字可比他的“泛泛而谈”严重多了,林兄是怎样做到安之若素心里一点都不难受的呢。 林远秋读懂了周子旭眼里的诧异,便笑着问道,“周兄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就跟个没事人似的?” 周子旭点头,换作是他,被乌静先生批语写文章爱钻营,哪有不难受的道理。可林兄却是不以为意,仿佛被说的人压根就不是他似的,实在让人费解。 只是没等周子旭开口应答,却听林远秋笑道,“我又没有投机取巧,自然没啥好难受的。” 说他文章言之无物他肯定承认,可说他投机取巧,林远秋是绝对不认同的。 林远秋是知道自己的,在写文章时,自己可是一丁点这方面的心思都没有。所以他有啥好难受的,他总不能因为旁人的误解而惩罚自己吧。 再说,从乌静先生的批语中,最起码可以看出,自己的文笔还是过关的,不然对方也不会用“巧”字来形容自己吧。 周子旭呆愣,“居然可以这样?” “不这样还哪样,”林远秋翻了一个白眼,“莫须有的事我去难受干嘛。” 对啊,这可不就是莫须有的事嘛,周子旭连连点头,“说得极对说得极对,我与林兄相识几年,知晓林兄从来不是刻意钻营之人,且林兄的文章我也看过,哪有投机取巧的地方,想来定是乌静先生年岁大了,眼神不好使,看错了林兄的文章也不是没有可能。” 周子旭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话很有道理。 那乌静先生已是两鬓斑白,虽走路不见蹒跚,可年纪大的人,眼神不好是常理,看错了好文章也是有的。 如此一想,周子旭觉得那“泛泛而谈”也没什么了,既然能看错林兄的,那么看错他的可能性也绝不是没有。 所以,他的文章也没那么不堪才对。 心里的石头放下,周子旭顿觉自己又是科举路上的好苗苗了。 只是没拜入乌静先生门下着实可惜。 先前周子旭就听叔爷说过,有名师指点,胜过自己苦读数年。 想来,当年叔爷若有位好老师点拨,也不至于一连考了一十多年都未闯过乡试这关了。 林远秋却不以为意,他确实也十分期盼着能有好老师的教导,可这事不是自己巴望着就能成的。 所以,对于能否有机会拜入名师门下的事,林远秋向来都有思想准备。 都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自古以来,寒门庶族出人头地不容易的最主要原因,就是教育资源与名门望族相形见绌。而像他这个连寒门都算不上的贫民子弟,就更不用去奢求什么好的教育资源了。 林远秋还清楚记得前世看到过的一篇赋词,而写它之人,正是历史上第一位平民出身的状元。 说来科举制度从隋唐开始,而这位平民状元却出现在宋朝,这可是相隔了几百年呢,可见平民走科举路有多艰难。 至于林远秋为何会记得这么清楚,实在是因为那篇赋文开头的一句话特别有名,那就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而赋文里写到:蜈蚣百足,行不及蛇,雄鸡两翼,飞不过鸦,马有千里之程,无骑不能自往,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 短短几句,道尽了无权无势之人的心酸和不易。 所以,林远秋一直都头脑清醒自己的科举路并不容易走。 也所以至第一日去族学念书开始,在学业上,林远秋就从没有懈怠偷懒的时候。 他还清楚记得大雪天,自己踩着及腿的雪,一步步去上学的日子。当时到了学堂时,布鞋都已经湿了。冷吗,当然冷,不然手脚上的冻疮是怎么来的,可林远秋知道,若自己不拼命搏一搏,那么往后的日子就有无数的冷在等着他。 就好比此时,自己若是因为没有好的教育资源而心灰的话,那么以往的苦就白吃了。 何况,林远秋就不信没有名师的教导,真就读不出一番天地来。 要真是如此,那么这位叫吕蒙正的平民状元是怎么来的。 林远秋并未用旁人的诗赋来给周子旭举例说明,毕竟不是自己写的,到时追溯来源他也说不清。 看到周子旭眼里对失去机遇的惋惜,林远秋笑道,“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周兄不必妄自菲薄,既然你我无缘良师,那不如就从今日起,周兄与我就当各自的名师,来一场无师自通如何?” 好一个无师自通! 周子旭听得热血沸腾,当下与林远秋击掌道,“一言为定,从今往后,林兄与我就是自己的老师了!” 一旁的书砚也跟着笑,虽然林公子说的话他一知半解,可看到自家公子笑得这么开心,那肯定就是好事。 开心非常的三人,自然没想到隔壁雅间正坐着一位老者,而此时老者手上夾着的鱼肉,也因筷子悬空太久而落回到了盘子里,只是乌静先生并未察觉,因为他的心思全都在那句“无师自通”上。 方才乌静先生临窗坐着时,就看到这两名被自己点评过文章的学子从街对面过来。 食肆对外营业,旁人过来用饭也很正常。是以乌静先生继续吃着他喜欢的红烧鱼,可等他听到隔壁传来的清晰说话声后,当下就不淡定了。 啥叫乌静先生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还有自己给自己当名师啥的,这两个说大话的臭小子也不嫌害臊。 乌静先生心想,这两人写的策文他可都记着呢,等下回再过来时,自己倒要看看,他俩给自己当老师当的如何了。 回到宿舍已差不多未时,林远秋并未继续摘抄小录的事。 自己手上还有好几幅菩萨画像的单子积着呢,已经拖了半个多月,想必那小胡掌柜肯定等得心急了。 还有水墨山水林远秋也准备多画上几幅,虽学习之事不能松懈,可挣银钱的事也是耽搁不得的。 :,, 第91章 两人行必有我师 小胡掌柜还真如林远秋猜想的那样,每日都在伸长脖子盼着呢。 所以,等林远秋拿了完成的画作过去时,对方那颗焦急的心才终于安定了下来。 之所以会这般心急,也是因为隔三差五就被客人催促的缘故。 虽当初与客人定下单子时,小胡掌柜并未给出确切的交画时间,只告知约摸在一个半月之内。 说来这也算合常理的期限,时下像这种定制的画作,其他店家给出的时间基本都和小胡掌柜一样,也都在一个半月左右。 可架不住总有几个特别性急的客人,加之又听旁人说这家铺子里的菩萨画像画得如何如何的传神,自然就迫切想拿到手好好欣赏一番了。 自六月份开始,小胡掌柜这边的铺子也做起了定制菩萨画像的生意。 其实也不能说是定制,得说请,用客人的话说,那就是把菩萨请到自己家里,让菩萨保佑自家平平安安的。 也正因为都有敬重和虔诚在心里,所以定制画像时,客人们才会清香三柱,用的笔墨砚台以及颜料也都是全新的。 也所以,这会儿林远秋除了把几幅画作拿出来后,又接着从书箱最下层,把七只看着差不多全新的砚台都取了出来,这也是准备卖银钱的。 小胡掌柜早已把林远秋请进了内堂,这两日时常会有催画的客人过来,别不小心给遇上了。 不想与买画客人照面,是林远秋先前就与小胡掌柜说好的。虽不知往后自己有没有走上仕途的可能,但提前有个防备也是应该的。 虽鬻画维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能捂住的事,就没必要让别人知道。 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是林远秋防备过度,而是只有做到不让旁人知晓你太多的事,日后才不会轻易被人攻击。 也正因为林远秋谨慎的缘故,所以已经与林远秋打过好几回交道的小胡掌柜,也跟他大哥老胡掌柜一样,只以为林远秋就是个送画跑腿的,而真正的作画之人,是他的舅公“桃源山人”来着。 七幅菩萨画像共计三十五两银子,先前小胡掌柜已经付了十两银钱给林远秋了,所以这会儿只需再付二十五两银子就行。 至于林远秋今日带来的几幅四尺全开的水墨山水,小胡掌柜以每幅七百文的银钱收下了。还有砚台,和先前一样,每只比进货价少上五十文。 所以今日这趟,林远秋一共结账近三十两银子,外加六个装着砚台笔墨和颜料的包袱。这又是新的订单,其中有四单是横溪镇老胡掌柜那边的。 林远秋打开书箱,把几个包袱全都放了进去。 这只书箱还是乡试时他在郡城新买的,比原来那只要大了许多,放下几个包袱一点问题都没有。林远秋特地挑了竹篾编的这种,因为比起木制的,竹篾编的书箱背起来没那么沉。 回到宿舍,林远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门栓插好,然后放下书箱去了里间。 那本夹着银票的论语书就放在床头,林远秋把今日得来的几张银票,也都夹进了书里,而后把书又重新放回到枕边。 都说最明显的地方也是最容易忽略的地方,想来没有人会猜到,一本夹了四百多两银票的论语书,会被他随意搁在枕头边上吧。 等林远秋把颜料和画纸归置好,正准备翻开闱墨制义重新做摘抄时,小半日未见的周子旭过来了。 “林兄,你猜我早上去了哪儿?” “去哪儿了?”林远秋放下手里的书,看到周子旭眼里有着掩不住的兴奋。 嘿嘿,周子旭转身朝门外看了看,而后压低嗓音说道,“北城码头。” 没等林远秋询问去那儿干啥,就听周子旭继续说道,“北城码头有家八方茶楼,早上半日我就在那里喝茶来着。” 喝茶? 林远秋纳闷,好好的怎跑去茶楼了? 没等问出心中的疑惑,就见周子旭从怀中掏了一本册子出来,然后往林远秋面前一递,“林兄快瞧瞧这是啥!” 周子旭笑眼弯弯,一副你看我是不是很聪明的模样。 林远秋接过,翻开第一页后,就看上面写着:今日大米八文一斤,白面八文,糙米四文,黄豆三文,麦粉四文,豆粉三文。今岁广湖两岸风调雨顺,稻谷作物大丰产,大景朝三十二个常平仓已谷粮满仓。江南西道观察使转为罾州郡守,于下月正式任职。韦江郡司马作奸犯科、触犯法令,被判抄家,全家放逐三千里 看着写满字的几页纸,林远秋心中诧异,这些消息是从哪儿来的? 前面粮食卖价还可以去米铺打听,可赈灾粮满仓,以及朝廷官员的调谪之事,周子旭是从哪里知晓的。 联想到刚刚他提的茶楼,林远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是从茶楼听来的?” 周子旭嗯嗯嗯的点着头,“怎样,我聪明吧?” 原来,自几日前说了要给自己当老师后,周子旭就一直在想着如何增加见识的事。 虽他不想承认乌静先生给出的泛泛而谈的批语,可自己写策文时论据难寻,却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周子旭觉得,就目前来说,自己最该做的就是像林兄一样,多收集一些时务实事才是眼下关键。 至于来源,除了从闱墨制义和历届乡试会试的策文上获取,周子旭突然想到了一处所在,那就是茶楼,特别是靠近繁忙码头那儿的茶楼,那里每日来来往往的坐贾行商可有不少,而这些人大多都是天南地北的走,自然知晓天南地北的事,常去那儿坐坐的话,肯定能听到不少有用的事来。 所以,趁着今日正是休沐日,便匆忙带着书砚往北城码头的八方茶楼去了。 出门前,周子旭本来想喊上林远秋一块的,可又怕到时与自己预想的不一样,觉得还是自己先去一趟好了。 主仆二人到了那儿,就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着,再让店伙计上了茶水,而后就边吃茶边竖着耳朵了。 茶楼和饭馆酒楼不一样,在这里,只要你有空闲,哪怕捧着茶碗坐上一天,掌柜也不会过来撵你,且那跑堂伙计还会拎着茶壶时不时的过来给你添些茶水。 不过前提你得花银钱点了茶,否则这么干坐着,挨掌柜的白眼是肯定的。 正如周子旭预想的那样,随着一艘艘船靠岸,来茶楼吃茶的商贾就多了起来。 这其中,除了一小部分是过来谈生意的,更多的还是趁着卸货或者装货的空档,来这边与人说话聊天的。 都是山南海北四处走动的人,知道的事情肯定多,等聊到兴头上时,那各地的所见所闻,自然就娓娓道来了。 这让听的满耳朵的周子旭简直高兴的飞起,心下后悔来时怎么没记得把笔墨纸砚给带上,不然脑子里装的讯息太多,肯定要混成一锅粥了。 最后,觉得脑子已快记不下的他,只能提早回来了,等到了宿舍,就提笔把讯息记到了册子上,而后飞快往这边“显摆”来了。 林远秋对周子旭的聪明脑袋瓜佩服的不行,许是前世没有这种大堂式的畅聊所在,所以林远秋是丁点往这方面想的念头都没有。 再看周子旭记下的这些内容,涉及到的方面可不少,有关乎农事的,有讲民生的,还有官场方面的等等。所有这些,不正是他俩目前最需要知道的时政吗。 看到林兄眼里的佩服,周子旭心情激动,能得到林兄的一句夸赞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而得了好方法的林远秋,心中的激动可不比周子旭少。世人常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可林远秋觉得,两人行也必有我师焉。 想到早上自己卖画得了不少进账,此时又得了周兄的好法子,两件好事聚在一起,今日合该好好庆祝一番才对。 林远秋豪气的一挥手,“周兄,今日中饭由我做东,咱们现在就去鱼香居吃红烧鱼去!” 吃吃吃吃鱼? 周子旭顿时眼睛睁得老大,才吃了没多久呢,今日又去? 所以,这日子还过不过啦? 见对方满脸的纠结,林远秋忍不住笑道,“爽快点,到底去不去?” “去去去,肯定去!” 周子旭也懒得纠结了,有香喷喷的红烧鱼吃,傻子才不去呢。 再说,灌了一肚子的茶水,也实在想吃些美味来压压肠胃了。 这日之后,林远秋和周子旭就多了一处去的地方。 差不多隔上一日,两人就会去一趟码头的八方茶楼。反正下午半日教谕也不上课,倒是便宜了安排。 相比起早上的热闹,下午的茶楼完全可以用座无虚席来形容。有好几次,林远秋和周子旭都轮不上坐。 人多了,聊的话题自然也多了,两人每次都是“满载而归”的居多。 等回到府学后,再一条条整理分类。 就这样,才过了一个月,记录的时政讯息已能钉出一本册子了。 进入冬月后,天渐渐冷了下来。 因着不放心在外求学的儿子,林三柱和周兴结伴来了府城一趟。 两人除了看一看自家儿子,还送来了新做的棉袄。孩子们正是往上拔高的年纪,袄子不新做哪成啊, 这不,去年的棉袄到了今年再穿,那衣摆处都快短到膝盖了。 看到自家狗子脸上终于长肉了些,林三柱嘴巴差点乐歪。 长肉好啊,这样壮壮的才不会生病,大冬日的也能更扛冻一些。 快回去时,林三柱想起春秀定下亲事的事还未说,便和林远秋说了此事,男方正是先前来信告知过他的沈家次子。 沈家在横溪镇和周善县都有医馆开着,论起家境来,还是挺不错的。 :,, 第92章 写家书 进入腊月,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就多出了不少,新岁临近,众人都是冲着置办年货来的。 街面上的铺子忙碌了,那货来货往的码头肯定也比先前繁忙了许多。同样的,八方茶楼也就更加座无虚席了。 只不过,林远秋和周子旭并没受到座无虚席的影响。因为这段时日,两人哪怕再迟些过来,靠近门口的那张八仙桌也都是给他俩留着的。 这倒不是店掌柜特意照顾,也不是林远秋他们已付了定钱,而是每日都有人过来帮忙看着呢。 至于看着座位的是谁,当然是码头周边的住户了。 那替人写家信的老书生,已有半个多月未出来摆摊了,可大家伙儿都还等着给家中寄信报平安呢。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帮着写书信的人,他们自然不会错过了。 于是,附近的住户们,但凡有要往家里写书信的,都会早早过了茶楼来,然后往那靠门边的桌位上一坐,算是提早占着位置的意思。这样等两个小书生过来后,就有可写书信的地方了。 茶楼掌柜和店伙计见此情形,也没多说什么,横竖这两个书生过来后,都会点上茶水糕饼,所以并不耽搁楼里的生意。 而这两个小书生,指的当然就是林远秋和周子旭了。 说来也是好笑,直到今日,林远秋和周子旭都没弄明白,他俩好好的来茶楼喝茶听旁人聊天的,怎么就变成替人写书信了。 记得那日过来茶楼稍微有些晚了,等看到只剩下大门边上还有空着的桌子时,两人也没嫌弃,忙拉过长凳坐了下来,而后照常让店伙计快些送了茶点过来。 等茶水点心上了桌,两人就往边上瞧,发现今日果然又有好几个提笔记账的商贾,这让林远秋和周子旭心中暗喜了不少。 于是两人也大模大样的把带来的笔墨摆到了桌子上,再把茶碗里的茶水倒入砚台一些,随后就若无其事的磨起了墨来。 今日是林远秋他们第一次带了笔墨砚台到茶楼来,没法子,谁让这几日有用的信息实在太丰富,若不用笔纸写下,光靠脑子肯定记不了这么多。 是以两人就想着,等下次再过来时,不如就把笔墨纸砚带上。反正这几日茶楼里也有不少翻着账本登记账册的商贾,所以他俩也不算突兀,旁人见了,肯定也以为他们这是在忙着记账呢。 此时迫切想着多记些有用资料的林远秋和周子旭,也没想过,两张一看就是读书人的面孔,旁人怎可能傻到把他俩误看成盘账的商贾。 这不,等两人刚磨好墨汁,还未开始动笔呢,就有一个衣衫褴褛,一看就是在码头帮人扛货的中年汉子探进头来,“小书生,帮我写封信。” 没等林远秋和周子旭反应过来,就见那中年汉子快速从衣袋里掏出几枚铜板,往桌上一放后,就开始叙述起要写的内容来,“爹,娘,儿子已在府城寻到了挣钱的活计,一天能挣上六七十文呢,每日也都能吃饱肚子,您二老不用挂心” 因还要赶着去扛货,所以中年汉子说得有些快。可等他看到对面两人还呆愣愣的并未动笔时,想着肯定是自己说得急了,忙就停了下来,接着一字一句又从头开始说起,再说时,汉子的语速就慢了好多。 然后,周子旭就看到,坐在他对面的林兄,提笔蘸墨,照着汉子的叙述,开始在纸上写起了信来。 眼前的汉子,让林远秋忍不住想起当年他爹也去码头扛货的时候,所以能帮就帮吧,反正只是举手之劳的事。 本以为这只是个例,哪知等中年汉子拿着写好的家书离开不久,很快又有几个要写书信的找了过来。 同样是衣衫褶皱,手指开裂,一看就是常年在码头这边靠做苦力养家糊口的人。 林远秋也是近几日才知道,北城这边的住户,大多来自外乡。 这些人比府城人更吃得起苦,力气也大,所以那些商贾都喜欢雇他们做活。 有银钱挣,自然就留得住人,渐渐的,好多外乡人都在这边落了脚,长年靠着在码头搬运为生。 而临近过年,正是他们往家里捎银钱、寄家信的时候。可许是天太冷的缘故,先前那个替人写书信的老书生这几日没再过来,大伙儿正着急呢,这会儿听到李二牛说茶楼就有替人写书信的,自然都飞也似的跑过来了。 面对这么一群人,拒绝的话,林远秋跟周子旭怎么都说不出口,最后只得提起笔,挨个替他们写起了书信来,且林远秋还给书砚拿了银两,让他去书肆买些装书信的封套过来,总不好就让人家这么干拿着信纸吧。 至于替人写书信的银钱,两人一商量,最后决定也跟别人一样,根据字数的长短,收五文到十文不等。 原本看他们靠苦力挣银钱不容易,周子旭是想一文钱都不收的,可林远秋并没同意。 不是他舍不得这几文钱的收入,而是他俩不能扰乱这个市场。 若今日他们免费替人写了书信,那么等那个老书生再出来摆摊时该怎么办,人家说不定就靠这笔收入谋生呢。 周子旭一听,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心道自己的想法确实欠妥了。就像林兄说的,这世道大家都不容易,他俩总不能因为一时的善心,而影响了别人的生计吧。 说到不容易,周子旭就想到了此时的自己和林兄,你看大冷的天,他们就坐在门口处,虽有厚布帘挡着风,可每次有人进来时,都会带了冷风进来,没看林兄的几根手指,都开始长冻疮了嘛。 听林兄说,晚上睡觉把手放进被窝里时,生冻疮的地方就会又痛又痒,可不舒服了。 周子旭从没生过冻疮,自然没有体会过又痒又痛是个什么滋味。 不过看到林兄每次说起冻疮时,都是一副只差咬牙切齿的模样,想来挺难受的吧。 而此时的林远秋,看着比原来粗壮了不少的几根手指,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才好了一年呢,没想到今年又长出来了。 林远秋发现,冻疮这东西,只要生过一回,那么之后每到冬季,就很容易再长出来。 也幸好自己的冻疮不会破皮,不然那滋味,肯定更酸爽。 替人写信的事,一直持续到了腊月十六,等基本没人再过来时,林远秋和周子旭便暂歇了去茶楼的事。 再过两日,就是府学放年假的日子,两人想去街上一趟,准备给家里人买些东西回去。 说是家里人,其实也不会每人都买。除了给爷奶他们,剩下就是几个小的了,两个侄女一个侄儿,还有一个小外甥。 至于春燕、春草,自是不必说的,林远秋每次都会买礼物给她们,有时头花,有时布料,还有香扇什么的,挑的都是现下最时兴的样式。 而给两个妹妹买东西时,林远秋也会给春秀带上一份,如今家里就她们姐妹三个,总不至于就差二姐的。 想到上次几人收到头花时的兴奋,林远秋准备这次依旧给她们买头花,两个小侄女也是。 给女孩子们挑礼物可不是林远秋的强项,反正随大流肯定不会错的。 看到林兄给两个小侄女每人买了两朵带珠子的小头花,周子旭忙也跟着挑了两朵。 他也有一个喊他小叔叔的小侄女呢,若这次自己空着手回去,那小丫头说不得还要哭鼻子来着。 至于他的那几个侄子,周子旭摇头,还是算了吧,一个个站起来差不多都有他高了,他才懒得给他们买呢。 放假前一日,林远秋又去了一趟小胡掌柜那儿,把画好的几幅画给他送了过去。 等结算好了银钱,小胡掌柜又拎了几个包袱出来,这些都是最近新定下的菩萨画像。 对了,小胡掌柜一拍脑袋,还有两架炕屏绣样的定单还没拿出来呢,想到这里,林远秋忙转身又去了里间门,不多会儿就提着一个大包袱出来了,“喏,这是客人定的炕屏绣样,有两架,一共算四十两银子。” 炕屏大多为四扇屏,一架相当于要画四张菩萨画像,再加上荷花背景,所以给出每架二十两银子的价格,也算是合理的。 不过这是绣样,必须画在绣布上,而布料的吸水性要比宣纸差上一些,作起画来自然要费时不少。 不过,这次年假可有一个半月呢,完成这些订单肯定是没问题的。 等出了书画铺子,林远秋又去书肆买了十几张四尺全开的宣纸。大写意绘画速度快,如有空余时间门,不管花鸟也好,人物也罢,亦或是山水,林远秋都准备多画上几幅。 和前次一样,这次林三柱依旧是搭乘周家的马车过来的。 眼见这天就要有雪下来,所以早点回家才是正经。是以林三柱跟周兴也没在府城多耽搁,只歇了一晚后,一行人就坐上马车打道回府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还得先去县城一趟,好把今年发给秀才的廪膳银和米面领回来。 :,, 第93章 廪米 原以为周叔肯定不会像他爹一样, 大老远的硬要把廪米什么的都往家里搬。哪知人家更狠,不但廪米一粒不差的要运回去,就连白面猪肉还有灯油啥的都一样没落下。 用周兴的话说, 自家就有马车过来,所以折算成银钱作啥啊,还是直接都拉回去吧。 办事书吏一听,自然没有异议, 把账结算清楚后,就让差役到库房里搬东西去了。 凡廪生秀才,每个月都可领廪膳银一两, 粮食一石, 灯油一斤, 以及过年的五斤猪肉和二十斤白面, 还有菜油十斤。 一石粮食就是一百二十斤, 不过这是未脱壳前的重量, 折算成大米的话, 那就是八十斤左右, 再扣除每月拨到府学里的五十斤口粮, 等于今日林远秋还有三百六十斤大米可以领。 周子旭要少一些,他是九月里办的秀才文书,所以只有四个月的贴补可以领。 可就算如此,那到手的大米也有一百二十多斤了。再加上猪肉面油这些, 对了,还有两罐子灯油。 所以, 等四人再坐上马车回家时,可以说是被布袋、陶罐,还有猪肉夹着回家的。 见自家儿子被挤的想转个身都困难, 林三柱和周兴一商量,干脆两个人轮流去前头和车夫坐,如此,车厢里总算宽裕了些。 只是,宽裕倒是宽裕了,可又轮到林远秋和周子旭不放心了,车头吃风,可不是一般的冷,那马车夫可是有专门的驾车斗篷穿着的,可他们的爹,就穿了身御寒的棉袄,怎么能扛得住冻啊,所以还是别轮流了,都坐回到车厢里来吧,大家挤一些怕什么,总比冻成风寒的强。 儿子孝顺,两个当爹的嘴角差点咧到了耳朵根。 而看着两个快笑傻的自家傻爹,林远秋和周子旭实在想不明白,你说把粮食折算成银钱多好啊,这样回去的路上就不用又是挤又是冻的了。 此刻的林远秋和周子旭,肯定体会不到,他们爹心里的那种自家有出息儿子的骄傲。 特别是周兴,他还是头一回过来领官府发给儿子的贴补呢。看到这又是大米又是白面的,真是恨不得敲锣打鼓一路显摆回去,怎可能折算成只能装在口袋里的银子啊。 而林三柱也和周兴一样的想法,整车东西拉回去多体面啊。 是以每次狗子劝他折算成银子时,林三柱都是头摇成拨浪鼓的。 麻烦点怕啥,像这种麻烦,人家想有都有不了呢。 就这样,一车五人,外加粮食若干,等回到横溪镇时,已差不多酉时末了。 冬日关城门时间定在申时六刻,此刻马车肯定是进不了城的。 于是一行人直接去了小高山村。 ...... 心里记挂着老三父子,老林头和吴氏这会儿都还没睡,所以在听到有马蹄声响时,两人套起袄子就下了炕,等打开房门,果真就听到三儿子的叫门声,而老三媳妇已跑去开院门了。 林大柱和林二柱也很快从屋里出来,再是周氏和刘氏,而后是林远枫和林远松他们。 一听是哥哥回来了,春燕和春草也忙穿衣下炕,姐妹俩动作飞快的往院里冲,都还没看到人呢,嘴里已经“哥哥哥哥”的喊上了。 车夫把马车赶进院子里,众人齐上手,很快把车上的东西都卸了下来。 等周子旭看到他爹指着地上的一小堆,然后满脸喜悦的告诉大家,这也是官府发给他儿子的秀才贴补时,简直捂脸,爹啊,您想显摆也得找对人家啊,居然在林兄家炫耀,这不是鲁班门前耍大斧吗。 林二柱装了一笸箩黄豆过来,跟车夫一起去柴房里喂马。 家里没有马厩,今晚只能把马儿栓在柴房里了,好在柴房里有现成的稻草,加之屋子也够大,马儿关在里面倒也自在。 不多会儿,去灶房煮夜宵的周氏就喊两个妯娌快些过去端面条,赶了这么多的路,想来小侄儿他们早就肚子饿了。 林远秋确实有些饿,包括周子旭也是,所以在看到香气四溢的面条里,还有两个煎的松黄的荷包蛋时,两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林远秋:大伯娘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周子旭:这两个荷包蛋,我保证能一口一个。 ...... 知道小秀才已经回来后,村民们在家里又等了两日,而后才捧着红纸上门求春联来了。 至于为何要等上两日,自然是想让小秀才好好歇上一歇了。 大冷天的赶路肯定累人,总不好人家刚一回家,他们就拿着红纸找上门去,不说这做法太过厚脸皮,就是那林三柱肯定也不依啊,别到时被他劈头盖脸一阵怼,那多挂不住脸。 翻盖老宅时,老林头特地把主屋加长加宽了些,是以这会儿哪怕堂屋里有几十个人站着,也并不显拥挤。 林远槐和林远柏,两人依旧一个帮着裁纸,一个帮着磨墨。比起以前的跳脱,现下两人要稳重了许多。 昨日吃晚饭时,老林头说起了三孙子的亲事,翻年远槐就十六了,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还有远柏,马上就十五了,都该早些做起准备才是。 想到以往爷奶给大哥二哥发零花钱时,三哥和四哥一直叫嚷着要娶媳妇的事,所以林远秋特地朝两人看了看,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差点惊掉了自己的下巴。 只见他的三哥和四哥,此时整张脸就跟煮熟的虾子一般,从脖子一直红到了耳朵根。 这这这才过了一两年的时间吧,咋就完全变了样呢。 见五弟一个劲的朝他俩瞧,被爷奶说的不好意思,正准备找个由头离开饭桌的林远槐和林远柏,立马默契的对了一下眼,而后迅速起身,快步朝林远秋走来。 林远秋反应也快,知道三哥四哥这是准备收拾他了,马上撒腿就往屋外跑。 可惜双脚难抵四腿,加上在院子里很难施展开,最后林远秋还是被两人给追上了,然后三哥架胳膊,四哥抱双腿,两人直接把林远秋扔到院子里的厚雪堆上。 林三柱捂脸,他家狗子咋跑步这点不随他呢,想当年自己可是跑遍小高山村无敌手呢。 看到五弟满头满脸都是雪,林远槐在一旁忍不住的笑,而林远柏更是乐的飞起,“哈哈哈哈哈,让你笑话我们。” “们”字还没落音,一个散趴趴的雪球就飞了过来,好巧不巧,正落到了林远柏的脑袋上,让他霎时白了头。 且还有一小块,恰巧落在了鼻尖,看着滑稽极了。 这下轮到林远秋笑的捧腹了。 众人疑惑到底是谁丢的雪球,就见一个迈着小短腿的身影快步跑了出来,嘴里还叫嚷道,“小叔叔,清儿这就过来帮你!” 只见小姑娘一身粉蓝色的斜襟棉袄,头上戴的正是林远秋买给她的大红色的绢纱头花。那花蕊上嵌着的几颗桃红色的米珠,衬得小脸蛋白皙红润,好看极了。 ...... 腊月二十八的时候,沈家提着年礼过来封年。 林远秋算是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二姐夫。圆脸,带了点双下巴的那种,身量中等,最让林远秋欣赏的是对方的说话举止,看着稳重大方,自然不做作。 不得不说,就目前来说,他们家的两个姑爷都还挺不错的。 林远秋心想,这样的好运气最好能一直保持下去,话说后头还有春燕和春草呢,希望她俩将来也能找到好的夫婿。 心里这样想的同时,林远秋也在暗暗下着决心,自己一定要努力用功,争取在三年后的乡试中有所斩获。到时有了他这个举人哥哥,想来等春燕春草说亲时,选择的余地就会大上许多。 ...... 到了除夕夜守岁时,吴氏依旧和先前一样给每房发了零花。 只不过,这次给的零花要比以往多上了一倍。这不,原来是一两银子的,今年直接加到了二两,而林远枫和林远松他们,也从原先的五百文,增加到了一两银子。 非但如此,等发了零花后,吴氏又给三个儿媳、两个孙媳,以及春秀,每人又多给了一个红包,而每个红包里头,都是一粒五钱重的碎银。 这是老林头下的决定。 今年单书签一项生意,就比去年多挣了近二十两银子。再加上卖柿饼的进项,可以说今年家中的收入还是非常可观的。 而之所以会想着长零花,还是因为家里人一年的辛劳的缘故。 在老林头看来,若没有儿子儿媳,以及孙子孙媳,还有孙女的辛劳,再是好的挣银钱点子,也挣不出多的家当来。 所以他们当大家长的,当孩子们做得好时,就该给出应有的奖励才对。 对于爷奶的做法,林远秋也是极为认同的。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自己的付出,能得到旁人的肯定,更让人高兴的事了。 ...... 进入正月,林远秋除了只在初一那日去过几个族长族老家拜过年外,其他时候,基本都待在自己房间里,看看闱墨,写写策文,此外,就是画画了。 此次从小胡掌柜那儿接了不少单子,他得在去府城之前,把它们都画完工才行。 还有,林远秋准备待会儿就去山上草棚一趟。昨夜又下了雪,虽不大,可积在风景如画的山涧,一定很美的吧。 这样想着,林远秋就有些迫不及待了起来。 对了,待会儿上山时,记得一定要把笔墨纸砚带上,届时不论是写诗作赋,还是赏景写生,都是极佳的。 ...... 忙忙碌碌中,时间总是过的飞快,转眼间,又过去了两年。 出发 -----晋江文学城独家--…… 忙忙碌碌中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转眼间已经过去两年。而两年的时间里,林远秋也从舞勺之年, 到了如今的舞象之岁。 十六岁, 这在现代也就是初中生的岁数,可在这边却是已到了能说亲的年纪。 特别在林远柏的亲事也定下来后,家里人的目光就开始聚集到了林远秋身上。 至于林远槐, 已在年前成了亲, 娶的是王夫子的孙女。 这门亲事当初还是王师母亲自与吴氏提的。 这几年因着林远秋,王夫子夫妇与林家人一直都有接触,两人自然对林家有了不少的了解。特别是他们家兄弟和睦、妯娌融洽的气氛, 让他俩很是喜欢。 还有,那远秋一看就是个有出息的, 往后林家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想到大孙女刚及笄的岁数,夫妻俩便生出了与林家结亲的想法。 能与王夫子结为亲家,林大柱和周氏自是一百个乐意,就这样,林远槐和王香云的亲事很快就定了下来,并于去年年底两人成了婚。 除了林远槐,春秀也是去年嫁的人。 那日, 一抬抬绑着大红喜绸的嫁妆担子抬出门时, 整个小高山村可是炸开了锅。 原本大家以为春梅的嫁妆已是够体面的了, 却没想到春秀还要多上一些,除了同样有六亩陪嫁水田和绸缎布匹四季衣裳外,另还有十两银子的压箱银来着。 其实这也是林二柱和刘氏心疼闺女,这不,夫妻俩把这几年攒下的银子全都给女儿做了压箱。再加上春秀自己存下的体己,以及春梅和两个嫂子给的添妆, 可不就有十两银子了嘛。 看着八抬压的实实的嫁妆,村民们心中感叹,这林大贵还真舍得贴补孙女啊。 还有,那最前头的嫁妆担子上居然还有一大叠的书放着,这怎么看怎么都像书香门第家的小姐出嫁时的样子呢。 和大姐春梅出嫁时一样,林远秋也送了一套自己抄的书给二姐。 也正因为有了这套陪嫁,让当日看晒嫁妆的沈家一众亲戚们,对新娘子高看了不少。 林远柏的定亲对象是刘氏的外甥女,也就是林远柏的亲表妹来着。 去年六月的时候,刘氏回了一趟娘家,当时因为秦荷花正怀着昊儿,林远松走不开身,所以是林远柏陪着爹娘去的崚州。 等三人回来时,刘氏就和公婆说了想让外甥女当二儿媳的事。看到四孙子满脸通红的模样,可见也是喜欢的,是以,老林头和吴氏便应下了这门亲事。 等林远秋收到家里来信,知道这件事时,两家已过了纳征礼。 于是他什么话也没说,毕竟亲事已走到这一步,如果自己在跳出来说什么近亲不能结婚的话,也为时过晚了。 何况自己的话,也不见得大家会相信,因为像这种表哥表妹结为夫妻的事,村里就有十几对,也没见人家孩子有啥不正常的地方。 所以他还是别提了吧。 至于自己的亲事,说实话,林远秋还真没想过,如今他的心思还都在举试上呢,哪有时间去考虑这些。 何况这里又不是前世那种可以自由恋爱的时代。 在这边,遵循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多夫妻,在媒人牵线搭桥之前,谁都不认识谁。 所以林远秋可以确定,自己的婚姻绝对也和堂哥他们一样,走的肯定是先结婚再谈感情的路子。 不过林远秋也有自己的最基本要求,那就是自己的另一半,一定得要合自己的眼缘才行。 不然两个看着就说不到一块儿的人,谈何以后培养感情啊。 至于女方家的门第,林远秋还真没去多想过。 他还是那句话,合眼缘排第一位,否则就算高门大户又如何。何况林远秋有自知之明,莫说他只是一个小小秀才,就是已考中了举人,也不一定是高门大户的菜。 远的不说,就自己在府学里的几十个秀才同窗,他还真没听说过,有哪个农家出身的娶了官家千金为妻。 而那些岳家门户高的,人家本身家世也不差,这就是时下人最是讲究的门当户对。 高娶低嫁的情况也不是一点都没有,就比如教经义的汪教谕,他的妻子就是知府家的庶女。 而汪教谕自己,正儿八经的农家子弟出身。 只不过,听说汪教谕的日子并不好过。 原因还是当媳妇的瞧不起农人出身的公婆,时常甩脸色给他们看的缘故。 而汪教谕的父母,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啊,再怎么说他们都是举人老爷的爹娘呢。再说他们辛辛苦苦供着儿子念书考功名,到头来还要看儿媳妇的脸色,心里怎么可能想得通。于是家里基本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每次都闹得跟唱大戏似的。 至于汪教谕,常常是敢怒不敢言,否则他妻子立马会搬出当四品知府的爹。 “昨日婆媳两个又大闹了一场,那汪教谕第一次骂了妻子,这不,今儿个一大早,他妻子就收拾了包袱回娘家去了。”一胖脸男子边摇着折扇,边笑着说道。 而他的话刚落音,坐在隔壁茶桌的几个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看着不远处侃侃而谈的几位茶客,林远秋和周子旭忍不住相互看了一眼,心里已经下了决定。那就是以后若是要买房子的话,要多挑挑邻居,像那些喜欢学舌或八卦的尽量要远离,不然像汪教谕这样,家里有些啥事都被人家趴在墙头上看,而后又当成笑话似的传得到处都是,到时可就丢大脸了。 再想到今日早上汪教谕脸上的抓痕,林远秋和周子旭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这哪是知府家的千金啊,恐怕市井泼妇也不过如此吧。 都说娶妻娶贤,所以林远秋和周子旭觉得,要擦亮眼睛的可不止买房子的事。 收拾好笔墨,三人出了八方茶楼。 乡试在即,林远秋和周子旭准备把心思全都放在认真温习上,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们就暂时不过来这边了。 这两年,在茶楼里收集信息的事,林远秋和周子旭一直没有停止过。 有时隔上一日,有时每日都来,而那些被两人仔细分类后再记录在册的资料,足足有二十多本。 这其中,包括屯田、水利、土木、工程、交通运输、官办等等等等。 这也让周子旭吃惊不小,当初他只是觉得码头这边外地客商络绎不绝,肯定能听到好些自己不知道的事,可涉及面会这么广,却是他怎么也没预料到的。 林远秋同样惊讶,也特别因为商贾们时去时来、来去不定的性质,有好些旁人不敢多议论的话题,在八方茶楼这边,他们也时常能听到。 毕竟都是些卸了货或者装了货起锚就走的行商,等下回再过来时,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所以有些事说了就说了,再想找说此话的人,上哪儿去找啊。 再说,大家相互之间都是有默契的,话题从茶楼开始亦在茶楼结束,出了这道门,除了各奔东西,剩下的就是一问三不知了。 也正因为如此,使得林远秋和周子旭除时事外,还听到了不少官员的秘辛。 包括后院的,还有族中子弟仗势欺人的,甚至连朝中站队的事也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这让林远秋和周子旭佩服的同时,也对商贾们的本事有了更新的认知。 ...... 整理好了资料,接下来当然是背诵了。 几乎每天早晨,等两人从跑马场练过骑射回来后,就会捧起册子一遍又一遍的记读。 而背诵时,两人也从不“厚此薄彼”,但凡记录在册的资料,不论是屯田的,还是水利的,亦或是旱涝、工程、运输、官办等等这些,全都一五一十的背了下来。 两人的宗旨都是,不管能不能用到,反正把这些讯息存在脑子里以备不时之需,就肯定错不了。 何况,如今他俩写出的策文,不会再如先前那般只浮与表面,和空洞无物了。 这就是有了实质性积累的缘故。 两人也试着参照闱墨制义上的一道道论题,写出一篇篇自己的策文。 结果发现,不但能快速确定好主题,且在谋篇布局和细节填充上,都不再似以往那般费劲。 这让林远秋和周子旭欣喜不已。 看来只要辛苦付出了,总会有收获的。 ...... 想到自己书箱里的那些画作,林远秋特地抽空去了小胡掌柜那儿一趟。 接下来自己可有一段时间要忙,所以趁着这会儿还有时间,他得把画好的画给人家送过去才行。 自小胡掌柜铺子里的炕屏花样卖出名气后,这两年,林远秋接到的订单中,有一大半都是四联幅的炕屏。 虽一开始在绣布上作画没纸上流畅,可画的次数多了,熟能生巧,再画起来就习惯了不少。 且比起四尺对开的菩萨画像,三尺单条的屏条要小上许多,尺寸小了,画起来自然就省时多了。 所以二十两一副的炕屏花样,有时只花两个时辰,林远秋就能画出一套。 也所以,这两年下来,林远秋论语书里的银票又夹了不少。 而那些零零散散的小面额,林远秋也已把它们换成十几张五十两到一百两的银票了。 虽说金钱不是万能的,可都说没有金钱是万万不能的。 每次只要打开论语书,林远秋就会感到莫名的安心。 ...... 今年乡试的时间依旧定在八月初九这日。 从七月初开始,就陆陆续续有学生离开府学前往了郡城。 有几个甚至才六月底的时候就出发了,之所以要提前这么多,自然是为了能早些住进好客栈的缘故。 今年参加乡试的考生比三年前要多出不少,人数多了,客房肯定紧张,别到时只能住到离贡院很远的客栈。 显然林三柱和周兴也是这么想的。 特别是林三柱,想起上回自己和狗子两人只能赁房子住。 且因着单独居住,担心会错过与考试相关的有用消息,是以林三柱还会时不时去客栈大堂打探。 不但费时还费力。 所以这次他们无论如何都得早些过去才行。 是以,七月才过了六天,林三柱和周兴就从横溪镇过来了,到了府城后也没耽搁,第二日一早,一行人就乘着马车出发郡城去了。 林远秋总觉得自家老爹有些不对劲,怎么好像比先前更和周叔有话聊了。且周叔偷偷朝他打量的几眼,自己可是都有看到呢,所以这两人不会有啥事瞒着他吧。 林远秋不知道的是,这两人从横溪镇过来的路上就把他的亲事聊得八字有一撇了,至于另外一捺,林三柱准备等考好了乡试,再让自家狗子拿主意拍板呢。 ...... 考舍 -----晋江文学城独家--…… 因着出发的早, 是以到了郡城后,离关城门还有一刻钟的时间,大家忍不住心中庆幸, 否则关了城门, 他们还得在城外客栈歇上一晚。 等马车进了城, 林三柱就跟车夫指了去往客栈的路,离贡院最近的那几家客栈林三柱可都记着呢。 只是快到第一家客栈时, 老远就瞧见那家店门口正挂着客满的牌子, 再看向前头隔壁那家, 也是如此。 车夫只能赶着马车继续缓缓往前, 可接下去的几家客栈也都是这种情况。难道他们还是来晚了?想到这里, 林三柱和周兴不禁都提起了心来, 若了近处的客栈都没了的话, 那就得住到离贡院远了不少的地方了。 好在,几人很快就看到, 接下去的那家客栈门口并没有客满的牌子挂着,兴奋的林三柱和周兴立马下了马车,而后快步就往店里走去。 客栈掌柜见惯了这种场景, 对小跑着过来的两人并不惊讶,直接报出了剩余的客房和每日的房钱。 非常时期, 房钱贵的吓人,原本一百五十文的上房, 如今却要一百八十文了。不过普通客房倒没变,还是一百二十文一天。至于下房,得要八十文,下房就是通铺的那种。 而一日三餐,是全包在房钱里的。 周兴没有犹豫, 直接与掌柜定了一间上房,两间普通的客房。 上房周兴准备给儿子住,至于普通的客房,一间住他自己,另一间则给车夫和书砚住上一晚,到了明日,就让他俩先回镇上,等过上一个半月,再过来接人就是了。 林三柱也想定一间上房和一间普通客房,不过被林远秋给拦住了。 林远秋心想,以现下的时间,他们在郡城最起码要待上一个多月,若还想等放了榜再回去,那就得两个月之后了。 而三百文一天的房钱,两个月差不多就要二十两银子。 林远秋立马想到娘和大伯娘二伯娘,还有大嫂二嫂做绣活的事,忙忙碌碌一个月,也才六、七两银子。 这还是没扣除绣线和绣布这些本钱的,所以,这么贵的客房,林远秋哪里好意思住。 虽说家里人对他的举业都是十二分的支持,可他心里也得有个谱才对,自家又不是啥有钱的人家,若用银子没个规划,怎对得起辛苦挣钱的家人。 林远秋前世和今生的消费观都一致,那就是该省则省,该用银钱的地方也绝不含糊。 再则,上房只多了一项可以用浴桶在房里沐浴的服务,旁的和普通客房基本没区别,所以他还是住普通客房更划算。 说实话,若不是担心爹和他住一块儿会休息不好,不然林远秋肯定只订一间房。不是他抠门,实在因为参加一次考试,就得不少银子花销出去,要不是家里有挣银钱的进项,哪来考试的各种开销。 林远秋心说,难怪有些秀才考着考着就放弃了,毕竟这样的开销,没点家底的人家根本承受不起。 想到这里,林远秋暗暗下了决心,这次秋闱,他一定要努力加把劲儿才行。 见林远秋定下了二楼的普通客房,周子旭忙与掌柜说了也要普通客房的事,就换到了林兄隔壁好了,这样两人离得近了,复习起来也方便一些。 至于洗澡,周子旭摇头,他又不是姑娘家,窝在房里洗澡做啥。 大热天的,自己还不如拿了衣服去澡堂,直接冲澡来得更爽快一些。 对于儿子换客房的做法,周兴并没有反对。且他的脑海里,很快就想起二叔与他说过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话。 再想到旭儿自认识远秋开始,先是不再成迷于玩蝈蝈的事,而后又开始抄书挣银钱。到了府学后,更是一门心思用在了念书上。 所以说,孩子身边有个好的样板还是很重要的。也所以,把钰柔说给远秋,他这个当舅舅的肯定放心。 今日赶了这么多路,累是肯定的,是以在吃了晚饭之后,大家都回房里早早歇下了。 之后的几日,林远秋和周子旭除了清早结伴去附近河边走一走外,其他时候基本都在房里备考。 而林三柱和周兴,则忙着准备要带进考场的东西。 两人直接去了杂货铺子,这边就有专门卖乡试所需的物品,如火镰、抹布、油纸、雨伞、竹筒、防蚊药,还有煤油炉等等。 考场不提供伙食,一日三餐只能自己解决,还有喝的水也是,所以煤油炉是必不可缺的。 这次林三柱依旧从家里带了炒米过来,还有一小布袋兔子腊肉。 这兔子肉还是因着上回考试时,狗子说了好吃,所以这次大嫂特地又给做了。 至于做腊肉的兔子,原本家里是准备自己抓的,只是远枫几个去山上转了好几天,连兔子的影儿都没见着。 最后还是去了镇上,到摆摊的猎户那里买了两只。 周兴虽是第一次陪儿子考乡试,可该准备些什么,在出门时,家里二叔就一一告知过他。是以,这会儿置办起来也是头头是道的。 虽八月天气炎热,可糕饼点心放上两三天还是没问题的。 周兴和林三柱准备等到了开考的前一天,再去铺子买些耐放的点心让两个孩子带着。 这样有点心带着,若是不想自己做着吃的时候,就能省下些力气。 ...... 到了八月初一这日,众秀才去衙门办理乡试手续。 这样做的目的,除再次核对考生的身份信息外,还有就是为了确定下此次乡试的正式赴考人数。 先前虽报了名,可途中因着各种变故放弃考试的人肯定会有,自然有必要重新再统计一遍。 等统计好了确切的参试人数,衙门这边就可以开始给各位考生安排号舍了。 是以,八月初五发放的考牌上,不但有与浮票相对应的信息,还有每个考生被分到的考舍号。 而林远秋,在领到自己的考牌后,当下就不淡定了起来。因为他这次分到的考舍是西田字六十六号。 贡院中的号舍分为东西两侧,中间则是长长的过道,而两旁的考舍,都是按照千字文的顺序排列的。不过得避讳天、玄、帝、皇这四个字。 林远秋清楚记得,上次他的考舍号是东寒字十七,而当时自己坐在寒字排的中间位置。 可这回却是西田字六十六号。 依着东、西两侧考舍取六六大顺之意,所以他的这间考舍,极有可能就是田字排的最后一间了,也就是靠近最西头的位置。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最西头的边上,不就是考生们“闻之色变”的茅房吗。 所以,这次乡试,自己是被分到臭号了? 想起那令人作呕的气味,林远秋不禁皱眉。 他的运气总不会这么差吧。 可等林远秋又仔细回想了一遍后,发现自己的记忆没有错,按照贡院里号舍的布局,那“西田字六十六号”是臭号的可能性绝对百分百。 所以,自己该怎么办? 据林远秋所知,到目前为止,那些被安排在臭号后能考出好成绩的考生,好像基本没有。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一心难以多用,当味觉被强大的臭气占据,其他像脑子啥的,哪还有心思去想别的。 至于臭气的威力,从上次自己参加的乡试中,就可见一斑。 当时他的考舍隔着茅房还这么远呢,都能闻着味儿呢,很难想象,如果就坐在边上的话,会是怎样的光景。 到时自己还考得出来吗? 这一晚,林远秋想了很多。 想到五岁时自己吵嚷着要去上族学的时候,还有乌静先生给自己的批语,以及和周子旭风雨无阻去茶楼收集资料的时候。 除去这些,林远秋又想起前世的很多事,其中有件事,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那是刚开广告公司不久,因一时招不到工人,他爬到了二十多米高的水泥柱上,亲自装广告牌。 当时也是八月的天,太阳很猛,水泥杆子被晒得烫手,那会儿实在热的难受,林远秋很想直接回家不干。 可想到拖延工期结不了工钱不说,往后再想接单子,基本没了可能。这样的话,公司也肯定就开不下去了。 最后,林远秋几乎是咬着牙把活给做完工的。 那次之后,公司便有了源源不断的广告单子,也就是从那时起,效益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 所以,有时候坚持真的很重要,因为成功极有可能只离你一步之遥。 想明白这一些,林远秋便没再纠结臭号不臭号的事。再说纠结也没用,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直接迎面而上吧。 为了不让爹担心,臭号的事,林远秋谁都没告诉。 原本他想问店掌柜借一下针线,自己用褻衣缝几个口罩的。 可后来一想,就薄薄的一层布能挡得了什么,别到时臭味没防住,大热天的却把自己给捂晕了。 所以还是算了吧。 ...... 吃过早饭,周子旭又捧着书来到了林远秋的房里。 不过此时的他,似乎心思并不在看书上,等林远秋刚把手中的笔放下,便听对方开口问道, “林兄,你说这次乡试咱们有没有希望会过。” 越是临近考试,周子旭越有些紧张了起来。 特别是刚刚吃早饭时,听到隔壁桌又说起今年乡试人数超过以往的事。让原本就没信心的他,更担心了起来。 乡试三年才考一次,凡参加之人,就没有一个不希望一次考中的。 周子旭也一样,虽自己现下年龄不大,可三年又三年,没人愿意让岁月如此蹉跎。 见周子旭面上满是愁色,林远秋知道他这是考前焦虑所致。 若是可以,林远秋也很想大声说自己也很焦灼来着,他实在怕蹲臭号怎么办。 可林远秋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 何况,有时候给别人鼓励,也相当于在给自己打气呢,所以林远秋笑道: “我觉得能啊,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咱俩的策文已能很好的引经据典了,再有对那经义的理解,也比以往有了大幅度的提升。我想,只要咱俩用心做好每一道题,小心别有错漏,中榜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听了这话,周子旭仿佛眼前一亮,而后连连点头,觉得还真是这样的。 就像昨日自己在制民生策时,很快就联想出尚民为先、崇俭抑奢、慎刑薄赋、以正治国这四点,这些立论不正是自己从道德经中梳理出来的吗。 所以,就像林兄说的,别的不用多想,尽管用心去考就可以了。 ...... 八月初九,正是考乡试的日子。 而众考生们,须得前一日的亥时就开始进场。 秋闱 -----晋江文学城独家--…… 客栈大堂里灯火通明, 许多考生已经在等着出门了。 城里的宵禁从亥时一刻到丑时末。 因着乡试的原因,今晚的宵禁对众考生和送考人员没有限制,只不过也有时间上的规定。 就比如此时, 大家须得亥时一刻方可出门, 而到了贡院门口,送考人员就得离开, 且必须马上回到住处, 不许在街上晃荡。 至于为何同意让送考人员一起陪同前往, 自然是因为要帮着提东西的缘故。 在贡院里待上九天,光是吃的就要准备上好多,何况还有像煤油灯和碗筷等许多用具,没人帮忙拿着, 还真不行。 说来这还算好的,若换作会试, 一月里天冷, 要带的东西则会更多, 像陶罐,木炭,还有厚衣裳啥的,都是必不可少的。 不过林远秋这次带的东西也不少,这不, 其中几样还是他今日一早临时去街上买来的。 首先就是号帷, 原本这东西就在考生们该准备的物什清单中。 只不过这东西用在考会试的时候居多, 毕竟一月的天还冷的厉害, 有它挡着风,总要暖和一些。 而现下,正是八月最热的时候, 再往号舍门口挂上一层帘布,被闷在里头肯定不舒服。 再则,挂号帷还得带上锤子跟铁钉,多不方便啊。 是以,在秋闱考试中,准备这个的考生很少。 而林远秋却不一样,对他来说,那臭气可比闷和热让人难忍多了。 所以,不管这法子有没有用,他都想试上一试。 带锤子和钉子再怎么麻烦,总比被臭气熏得晕头转向,考落榜的强。 说实话,若是因为自己学业不精没考中,那林远秋也无话可说。可要是因为这种非不可抗力的因素造成与榜单失之交臂,他是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憋屈的。 正因为这样想,所以林远秋在买号帷时,特地挑了能把整个号房门都挡住的那种。 考虑到届时号舍里的闷热,林远秋又买了薄荷片香,到时含一片在嘴里,定能缓解上不少。 至于防中暑的药,自是不必买的,一姐夫家里就开着医药铺子,这次给准备了不少。还有大姐拿来的梅子酒,这次林远秋又带上了,但愿别再被搜检差役给打碎了。 对于儿子买号帷和锤子这些,林三柱没发表意见。在他看来,自家狗子可是考过一次乡试的人,懂得肯定比他这个爹多。 所以在举试上,自己还是少参与意见的好。 周子旭和周兴也一起下了楼来,四人都等在了大堂里。 亥时一刻,店伙计吧客栈门打开,这时大堂里的众人就往门外的街面上涌去。 说是涌去,还真一点都没夸张,文锦街上有大小客栈四十七家,这会儿所有考生都往一个方向而去,看着极为壮观。 担心儿子会被挤到,林三柱和周兴走在两边,把两个孩子护在了中间。 林三柱边走边不忘叮嘱,“记得先把爹给你买的桂花糕和绿豆饼吃完,这天太热,时间放久了容易坏,还有,挂号帷钉钉子时注意着些,别伤到了自己。” 考场里没有可垫脚的凳子,往门沿上锤钉子时指定得垫起脚尖。 林三柱有些担心自家狗子垫脚使劲时会拿不稳锤子。 不过等他看向边上那个已跟他差不多高的儿子,觉得自己想多了,就这身高,哪还有够不到门框的道理。 林远秋也知道他爹这是不放心自己呢,点头应声道,“爹,您放心吧,儿子会小心些的。” 比起林三柱,周兴担心的更多,他家旭儿可从没做过饭呢,也不知道会不会饿着。 周子旭不以为意,“爹您担心啥,那炒米用煮熟的水泡了就能吃,这两日林兄已教儿子做过好几回了,都没失手过呢。” 这次周氏不但给林远秋做了腊肉兔子,还做了小鱼干。 做鱼干的手法与兔肉一式,所以吃起来也很是美味。 昨日林远秋和周子旭煮炒米时,特地抓了一把小鱼干进去。等烧开之后,那香气四溢的鱼香顿时飘的满屋子都是,最后两个馋猫你一勺我一口的,把合铜锅里的米饭和鱼干吃了一个底朝天。 先前林远秋已把兔肉和鱼干都匀出了一些给周子旭,再加上还有炒米,所以,在考场中做饭吃的事,周子旭是一点不愁的。 跟随着人群,四人很快到了贡院这边,再往前,送考人员就不被允许了。 听到其他送考人一句句一定要好好考,家里全都指望你的话。林三柱一时不知该说些啥,想了想,他开口说道,“远秋,这几天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有负担,横竖咱岁数还小呢,不急。” 林远秋点头,表示知晓了。 周兴也一样,在家里时他爹就再三叮嘱,让他不要给旭儿压力。 是以这会儿,他只拍了拍周子旭的肩膀,道:“等出贡院时,爹爹会过来接你。” 亥时正开龙门,考生们排起长队陆续进场。 之后便是搜检。 依旧和先前一样,三名衙役搭配一个考生,其中两个衙役搜查考篮,另一个则负责搜身。 其实只要配合好的话,速度也挺快的,可若是考生忸捏,那就得拖上一些时间了。 少数考生对在大庭广众之下脱光光的事很不好意思,所以会有些犹豫。 可搜检差役哪有耐心跟你耗,肯定会催促动作快些。而衙役嗓门一大,自然引来了很多人的目光,于是那原本就不好意思的考生,这下更是拽着裤腰带不愿松手了。 没办法,人家不管怎样都是有秀才身份的人,衙役也不好亲自动手,只能让他先站到一旁“调整”心态了。 下一个就轮到了林远秋,他没耽搁,把手里的考篮递过去后,就按搜检衙役的要求,先屏去衣服和头巾,而后“被发趋走”了起来。 所谓“被发趋走”,就是解开发髻,让头发披散开来,然后小步疾走。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防止有考生会把小抄藏到头发里。 出了搜检处,林远秋就跟着带路兵卫往号舍走,等沿着“田”字排越走越西时,林远秋心里蹦出了“果然”两个字来。 果然和自己预料的一样,那茅厕和他的号舍只隔了一道墙。 算是十足的臭号了。 林远秋看到,那给他带路的兵卫离开时,眼里似乎有着同情的目光。 既来之则安之,林远秋也懒得再去多想。 不过,抱着侥幸,他还是拿着蜡烛先去了一趟隔壁,想着会不会有哪位好心人突然想出要给粪桶加上木盖的主意。 可惜,并没有,林远秋看到,七、八只仰天粪桶一字排开靠墙放着。 想到几日后它们的模样,林远秋就是一个激灵,忙快步回到自己的号舍,而后从考篮里拿出锤子和钉子,开始挂起号帷来。 此时林远秋心里的期盼就是:不求绝对有效,只求稍微有作用就行。 为了不影响答卷做题,买号帷时,林远秋特地选了颜色淡一些的布料,这样就算把整个号舍门都挡住了,也不耽搁光线进来。 挂好布帘,林远秋又拿抹布把两块隔板上的灰尘擦了,再往角落里撒了防虫药粉,之后便吹灭了蜡烛,趴到木板上睡了起来。 再过三、四个时辰就要开始乡试的第一场考试,自己得休息好了才行。 ...... 很快第一场题卷就发了下来,林远秋把磨好墨的砚台再往边上挪了挪,免得一不小心弄污了卷子。 填好了自己的姓名籍贯后,林远秋便翻看起试卷,这一场主要考经义和诗赋,其次就是律法和算术。 只是林远秋惊喜的发现,相比起上次的经义题占大头,这次明显诗赋题要更多一些,居然有六题之多。这让林远秋兴奋不已,诗赋题多好啊,他最喜欢写诗了。 等把一十几张试卷都检查了一遍后,林远秋便没耽搁,提笔蘸墨,就在草稿纸上做起题来。 他得趁着现在还没有臭味“袭击”的时候,抓紧时间答题。 第一题是一首题为《咏梅》的诗,要求七言绝句。 林远秋记得上次乡试也考过咏梅的诗,也要求是七言绝句来着。 其实像这种写梅的诗,看似寻常,可想写得精彩却不容易。 林远秋甚至在心里想,考官们之所以会把这道题摆在第一页的第一道,就是为了一目了然考生们的文采吧。 梅,红梅,林远秋突然想起年前在自家山上看到的那几株红梅,在寒风中傲义凛然。 那是三哥特地为三嫂种下的,就因为三嫂娘家也有梅树种着,也因为三嫂非常喜欢梅花。 真没想到,小时候一门心思都在蝈蝈和鞭炮上的三哥,长大之后,居然如此的浪漫。 还有四哥,自从定下亲事后,竟然开始学着写信了,至于写给谁,那肯定是未来的四嫂了。 不对,林远秋一拍自己的脑袋,现下正在考乡试呢,自己的思想怎么开小差去了。 收回思绪,林远秋开始斟酌,不一会儿,一首咏梅诗便跃然纸上。 而后修改润色,注意押韵,等觉得还满意之后,便誊抄到了答题卷上:冰枝玉骨栖此身,岂与桃李共芳尘。琼柯傲妍冷疏蕊,霜花吟月啸儒风。 许是第一首诗做的非常顺利的缘故,接下来的几道经义,林远秋也没被难住,都是四书五经上的章句,只要熟读过的人,就不会有压力,何况每次汪教谕讲课时,林远秋都是边听边做笔记的。之后温习时,再拿出笔记对照,自然就加深了记忆。 第一日,为了不浪费时间,林远秋都是以点心充饥。因为他知道,到了明日,隔壁茅厕肯定就会有气味出来了。 果然,经过三顿的积累,到了第一天早上,进隔壁茅房解手的考生开始络绎不绝了起来。 来不及多想,林远秋拿出煤油炉就开始烧水,等把一天的开水量都准备好,再熄灭煤油炉后,他就把布帘给拉上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效果,反正到了中午时分,林远秋都没怎么受到影响,虽不是一丁点臭味都没有,可这种程度还在自己能忍受的范围之内。 唯一不足的是,门口被布帘挡得不透风,加上正午的太阳是最烈的时候,所以这会儿号舍里热的厉害。 林远秋伸手一摸,后背和胸前全都是汗。想到反正有布帘挡着,旁人也看不到,于是他干脆站起身,把上衣和外裤全都脱了,全身上下只留了一条亵裤,这下总算没这么热了,再想到考篮里的薄荷香片,林远秋找出一片放进了嘴里,清清凉凉的。 趁着这会儿整个人神清气爽,林远秋又接着做起律法题来。 他没抱着侥幸,虽眼下一切还好,可明日会怎样,林远秋并不清楚,现下他能做的,就是趁着情况还好的时候,抓紧时间把考题做好,且还要保证答题的质量。 显然林远秋的考虑是正确的。 因为到了第三日,不论布帘再怎样遮挡,难闻的臭味还是不受控制的钻了进来,充彻着号舍的每一寸地方。 好在第一场的答卷,林远秋只剩下两道算术题还未做了。 所以别前功尽弃,哪怕气味再浓再难闻,也得集中注意力认真审题,一定要让第一场考试有个好的收尾才行。 再说,不就一堆有机肥料吗,当谁没见过似的。 想到这里,林远秋干脆把布帘拉开,既然臭不可闻已经避无可避,那就没必要挡着空气流通了。 许是“破罐子破摔”的缘故,接下来,林远秋的心思真的没再放到隔壁七八桶“有机肥料”上,而是不慌不忙提笔蘸墨,开始在草稿纸上解答起算术题来。 第一题讲的是众人凑银钱买一件物品,若是每人出八钱,那么还余三钱,若每人出七钱,就还差四钱,请问人数和物价各是多少? 这种的题目,对来自一十一世纪的林远秋来说,并不难,只要找准等量关系,再列出一元一次方程组,就能轻轻松松把答案给解答出来了。 最后林远秋算出的答案是,一共有七人,而该物品的价格为五十三钱。 等把最后一道算术题解答出来后,时间已到了午时。 中午这顿饭,林远秋是肯定吃不下去的,他也没纠结,而是从考篮中拿出所有题卷,开始一张张检查了起来。 今日是第一场的最后一天,等到了酉时,就要交卷,虽考篮里的答卷昨日他就已经仔细检查过了,可并不妨碍他再从头看一遍。 和上次乡试一样,等酉时大家教了试卷之后,就有差役过来把粪桶抬走清理。 终于少了臭味,林远秋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也能感觉到肚子饿了,巷口处就有装水的大缸,林远秋用竹筒装了之后三天的用水量,然后点燃煤油炉,开始煮小鱼干泡饭。 摸清楚了规律,接下来的两场考试,林远秋也用了与第一场相同的法子应对,那就是趁着第一第一天臭味不太强烈的时候,抓紧时间答题。这样等到了第三日,布帘都挡不住刺鼻臭气的时候,自己面对剩下不多的题目时,就不用担心会心焦的出错了。 第三场的策论,其中有一题讲的是安国强军之道。 这样的题目,若换作之前的林远秋,要想把文章写的有血有肉,肯定有困难。 毕竟纸上谈兵虽听着头头是道,可没有实质性的论据做填充,只会让考官觉得你夸夸其谈,不切合实际。 可经过这三年自己对闱墨的研读,加之与周子旭对多方资料的收集。林远秋觉得,如今自己再写策文时,用思如泉涌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 交了第三场的答卷,今年的乡试的答题环节算是全部结束了。 趁着这会儿天空还亮着,林远秋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考篮。今晚他们还需在贡院里待上一晚,等明日一早就可以出去了。虽一身汗臭,可此时林远秋心里却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九天九夜,实在太不容易了。 收拾好考篮,林远秋刚把水煮上,就看到周子旭提着考篮过来了。 周子旭的号舍在“地”字排,离着这边有些远,所以这九日,他还是第一次往这边过来。 也所以这会儿看到林远秋号舍的位置,原本心里因为考得还不错的喜悦,顿时消失的无影踪,再看向林远秋的眼里除了担忧还是担忧。 “林兄,你还好吧?” 周子旭本想说,你怎么被分到臭号了啊,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林兄此时心里肯定不好过呢,他还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林远秋并没注意到这些,点着头道,“还好,你呢,晚饭吃过没?” 周子旭摇头,他除了还有一些炒米剩着,其他啥吃的都没了。 听他这么说,林远秋便把布袋里的炒米都倒进了锅里,还有兔肉和小鱼干,也全都加了进去,算是两人份的晚饭了。 周子旭也懒得再回自己号舍,吃了晚饭后,就与林远秋一人捧着一块木板,到巷口找了一个通风的地方坐着,准备就这样聊天到天亮了。 和他俩一样想法的考生很多,也是,此时不论考得好,还是考得不好的人,心里都激动着呢,哪还有睡觉的心思啊。 八月十八,辰时刚至,龙门就被守着的兵士打了开来。 林远秋提着考篮和周子旭一起往过道外走。 等快出巷口时,他回过头看了看远处那间还挂着布帘的号舍,心里想着,这样的臭号,往后自己可都别轮到了。 不对不对,林远秋摇头,应该是,这里的贡院,自己都不用再来了才好。 林三柱和周兴早就在贡院门口等着了。 见儿子满脸的疲色,林三柱不由分说,蹲下身子就让林远秋快些趴到自己背上来。 林远秋也没矫情,非常干脆的趴到了林三柱的背上。 在贡院的这几日他确实没休息好,加之昨晚又基本没睡,这会儿脚步还有些浮呢。 回到客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林远秋用澡豆从头到脚擦洗了好几遍,总算去掉了满身的臭味。 想到刚刚林三柱背他时,对着满是臭味的他,居然连眉毛都未皱上一下。 林远秋感叹,这世上,恐怕只有当爹娘的,才不会嫌弃自己的孩子吧。 等待成绩的日子,林远秋并未一直待在客栈,而是跟着府学里的同窗,一起去附近寺庙或是山上游览了一番。 同窗们大多都住在这条街上,大家走动起来也很方便。 到了放榜的这日,四人早早去了贡院,此时贡院门口已聚满了人,众人都在等着红榜贴出来的一刻。 说实话,今日的林三柱,比三年前的那次还没信心。 可以说,自从得知儿子就坐在茅房边上考试时,对他能不能考中的事,就基本不抱希望了。 不过,尽管这样,也不妨碍林三柱想看一看榜单的想法。 这不,等衙门书吏把桂榜贴出来后,林远秋一个没留神,他爹又挤进去了。 见状,周兴忙也一个劲的往前挤。 而钻到榜单面前的林三柱,平复了一下呼吸后,就很快从后往前看起名字来。至于为何要从后面开始看,也是想着,若真考中,也应该排名靠后了。 先是十个副榜,没有。 第六十名,不是,第五十九,也不是...... 一直看到第三十名,还是没有。 正当林三柱心灰意冷,准备放弃时,很快就在第一十一名的位置,看到了周子旭的名字。他正想高声喊叫一声,可眼角好像瞟到了前头有一个“远”字。 林三柱忙转头死死朝那个名字盯去,很快,“林远秋”三个字就映入了他的眼帘, 担心是自己看错了,林三柱忙用手擦了擦眼睛,再看,果真是“林远秋”三个字来着。 林三柱简直快疯了,老天,他家狗子考中了,他家狗子考中举人了啊! “狗子,你考中了!狗子,你考中举人了!” 林三柱激动的大声叫嚷,想让人群外的儿子知晓这个好消息。 可等林三柱看到,大家都一个劲的朝他看时,才惊觉自己怎么一激动,把儿子的小名给喊出来了。 再看此时,众人已主动给他让出了一条道,且从他们看笑话似的眼神里,林三柱知道,人家这是想看看到底谁叫狗子的意思吧? 林三柱可不傻,自家儿子如今已是举人了,若是被人知晓还有一个叫狗子的小名,到时人家喊他狗子举人可就太难听了。 想到这里,出了人群后的林三柱,飞快朝着一位正等着看笑话的书生走了过去。 ...... 中举 -----晋江文学城独家--…… 不愧是林柱的脑袋瓜子, 果然好用,这不,没等他走到那个想看笑话的考生面前, 在场的众人已自动认为对方就是“狗子”的角色了。 很快, 上百双目光齐齐转到那名书生身上,一身月白色长衫,手里还有一把折扇摇啊摇的,好一副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模样。 可若把他与“狗子”的名儿放到一起, 地气立马升到了头皮, 这下啥风流、啥倜傥的, 统统都没影了。 而那书生还不自知, 看到朝自己越走越近的林柱时, 他还左顾右看,迫切想看一看“狗子”是何方“神圣”呢。 没等这边的热闹瞧完, 榜单前又有好几声惊呼响起,众人的心思很快被吸引了过去,再没人关注到这边了。 见状, 林柱立马一个转身, 准备往人群里走上几圈后,就回到儿子身边。 可等他一抬头,却瞧见他家狗子已经站在他跟前了, 而周子旭, 也满脸是笑的跟在一旁。 虽不知自己有没有中榜,可听到林兄考中了, 周子旭也是极为高兴的。 看到两人过来,林柱哪还有再去转几圈的心思,忙一手拉住一个激动道:“你俩的名字我都瞧见了, 子旭你是一十一名,远秋是......” 林柱这才想起,方才自己光顾着高兴,居然忘记看一看狗子的排名了。 林远秋正想说等榜单那儿稍微空上一些,咱们再过去看。 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见他爹又兴冲冲的往榜单那儿跑了过去。 而周子旭,在听到自己也考中了的话后,恨不得原地蹦起,“林兄,咱俩都考中了,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好了。” “嗯嗯。” 林远秋点头,嘴角也是忍不住的往上翘,苦读六载,举人这个门槛他终于迈进去了。 等林柱再次从人群中挤出来时,周兴就跟在他的后头,虽头发凌乱,衣摆褶皱,可脸上的笑容却是实实在在的灿烂,细看他的眼角,还有些红,一看就是激动所致。 林柱也学聪明了,并没大开嗓门,飞快朝林远秋走过来后,才兴奋道,“第十六名,远秋,爹看清楚了,这次乡试,你考了第十六名!” 最后几个字,林柱几乎是哽咽着说的。 他林柱何德何能,这辈子居然修了这么大的福气,能得远秋这个好儿子,不但孝顺,还特争气。 说到争气,林柱不禁想起以前村里人常喊他一流子的时候,那时大家都笑话他没出息,还说等日后他爹娘离开后,说不定要带着妻儿上街要饭去。 再看如今,村里人见到他时,每回都是和和气气的,且族长和族老们还常夸他会教养儿子。 林柱是知道的,这哪里是他会教养儿子啊,所有的这些,靠得全是狗子自己努力用功的缘故。 这些年,从童生到秀才,再到如今的举人,狗子付出的刻苦,他这个当爹的,可是全都看在眼里的。 看到林柱红红的眼眶,周兴促狭道,“方才还笑话我,怎么,这么快就轮到你自己哭鼻子了?” 林柱不服,“我这是高兴呢。” 谁不是高兴啊,周兴觉得,自己活到十多岁,今日恐怕是他最开心的一天了。 等人群差不多散去一些后,林远秋和周子旭也去榜单前看了看。 “林兄快看,解元是丁德进!”周子旭指着红榜忍不住说道。 林远秋也看到了。 心说,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 至于丁德进是谁,林远秋和周子旭并不认识,可他的老师,两人却是知晓的。 来到郡城后,就时常听人说起谁最有望拿下解元的猜测,而这些人里面,就有丁德进的名字。 林远秋和周子旭也是后来才知道,旁人之所以认为丁德进中解元的可能性大,全是因为他有一个好老师来着,而这个好老师,正是乌静先生。 说实话,对有这样的老师,林远秋心里是十分羡慕的。这个羡慕,不仅仅在于有名师的教学。而是因为,在古代,老师的意义与现代的老师完全不一样。 都说天地君亲师,这就是古代师徒的关系。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这句话,在古代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在这边,老师对于学生来说就跟父亲一样,拥有父亲所有的权力。同样的,老师对学生也会视如己出,不但倾囊相授学识,拥有的社会资源也都会悉数用到自己学生身上。 而像乌静先生,他的社会资源,其中有很多,怕是底层百姓这辈子都触摸不到。 有了这些资源,就能够比旁人多出好些捷径,自然可以省下不少的精力。 不是林远秋市侩,这个社会本就如此,别人轻轻松松能搞定的事,有些人倾其所有都不一定能摆平。 不过,林远秋觉得自己有一点性格很好,那就是抱有自知之明之心,从不巴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虽有羡慕,可从不嫉妒。 说来,靠自己奋斗虽然辛苦,可好处也是多多的,最起码安心不是。 何况,这辈子,他虽不想做一个地里刨食的农家子,可也从未想过飞黄腾达、位居人臣。 在这皇权大如天的封建社会,林远秋只求“安稳”一字即可。 见周子旭眼里也是满满的羡慕,林远秋忍不住笑道,“羡慕啥,周兄的名师不是也当得挺不错的吗。” 林远秋说的可是心里话,比起他,周子旭可是第一次参加乡试,居然一次就考中了,确实厉害。 名师? 周子旭先是一愣,而后很快就想起他和林兄说过要给自己当名师的话。 看来,只要自己用心去学,就算没有名师,他们也照样能成。 而此时,在郡城的一个小院子里,乌静先生拿着抄来的中榜名单,正一一细看着。 虽方才家仆已告知了德进中解元的事,可这会儿看到排在第一位的名字时,乌静先生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往上扬,没什么比自己学生考出好成绩更让人高兴的事了。 只是,等乌静先生看到后头两个似曾相识的名字时,当下就是一愣。 林远秋,周子旭。 这不就是年前,自己去府学讲学时,两个说要自己给自己当名师的孩子吗。 记得当时自己还准备往后多留意他俩来着,只是后来事情一忙,倒是给忘了。 没想到,才短短年,如今这两人就出现在了桂榜之上,还真让人意外啊。 ...... 四人刚回到客栈,就瞧见大堂正中站着两位穿着崭新皂服的衙役。 看到林远秋他们,掌柜忙笑着对衙役说道,“回来了回来了,两位举人老爷回来了!” 胖掌柜心情激动,没想到,今年的乡试,自家客栈居然出了两个举人老爷,今日整条街上,怕只有他们云来客栈最是风光了。 两名衙役也没耽搁,走上前后,就把手中的帖子分别递给了林远秋和周子旭,而后拱手作揖,道:“日后,府衙举办鹿鸣宴,请林举人和周举人务必准时参加。” 见状,林柱和周兴忙走上前,而后从衣袋里掏出两块碎银,分别赏给了两名衙役。 两个衙役自是连连道谢,随后便回衙门交差去了。 鹿鸣宴林远秋是知晓的,这是由主考官承办,专门宴请新科举子和内外卷帘官的盛席。 林远秋打开帖子看了看,上头写了开席的时间和地点,连座席号都写上了,倒是安排的细致。 林远秋把帖子放到了书箱,而后去了周子旭房里,再过两日,贡院那儿便有中榜举子的朱卷贴出,他想约周子旭过去看看。 还有,这次的策文,林远秋还想像上次一样,去书肆掌柜那里买上一些。 而在林远秋和周子旭忙着看朱卷时,衙门安排的报喜衙役,已去往各处,开始了送喜报的差事。 ...... 小高山村,村西头林大贵家。 田里的活儿刚忙完,还没歇上几日呢,老林头又开始在后院挖起了菜地来,他准备种些萝卜下去,这样等到了冬日,或腌着吃,或煮肉骨头,对了,还有萝卜丝炖鱼,都是挺不错的。 至于萝卜丝炖鱼的吃法,还是小孙子给想出来的,别说,大冷天,炖上一锅,吃的全身热乎乎的,舒服极了。 想到小孙子,老林头就掰着手指算起了日子来。 按理说今日已过了放榜时间,也不知这次远秋有没有中榜的希望。 吴氏提了一个小竹篮过来,篮子里放着一只盛水的小陶罐。见老头子满头满脸都是汗,吴氏忍不住心疼,“大热天的,就不能再歇上个几天,非得这会儿挖地,你看你,后背的衣衫都粘在身上了。” 老林头不以为意,“你懂啥,就是要趁着大热天翻地才好呢,这样把土里的虫籽儿晒一晒,等种下萝卜时,就不用担心会生虫子的事了。” 最重要的是,手里有活儿做着,自己就不会老是想着放榜的事了。 老林头觉得自己实在贪心,当初小孙子刚念书的那会儿,自己想的是,要是小孙子能考上个童生就好了,等考中了童生,自己又想着若是能考上秀才就更好了,可等小孙子考上了秀才,这会儿自己又开始巴望他能考上举人了。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也不想想,若考举人这么容易,有志也不会一次都懒得去考了。 老林头正在心里骂着自己,就听一旁的老婆子兴奋道,“老头子,你有没有听到鞭炮声响?” 老林头一个激灵,“啥啥鞭炮声响?” ...... 98 鹿鸣宴 -----晋江文学城独家-…… 老林头一甩锄头正准备出去瞧瞧, 结果就看到大儿子跑着过来了。 “爹,外头有鞭炮声响,是不是咱家远秋考中乡试了啊?” 林大柱的话还没落音, 就见林二柱和林远枫,还有林远松他们也都跑过来了。 几人刚刚都在前院修补背篓, 马上又是做柿饼的时候, 修好了背篓, 到时好到山上摘野柿子去。 如今整个小高山村, 要说谁家对鞭炮声敏锐,除了老林头一家,就没有旁的人了。 尤其这几日,家里恐怕除了还在吃着奶的小娃儿, 其他就没有不竖着耳朵的人。 原本听到隐隐约约的鞭炮声响,林大柱和林二柱是想推开院门跑出去看看的。可想到昨日刚闹过的乌龙, 两人就没好意思这么做。 别到时又是几个皮娃儿在烧竹节玩,岂不又很尴尬。 原来昨日几个村里的男娃子,在刚割了稻谷的田里烧竹节,当时那爆出的噼噼啪啪声, 让老林头他们误以为是送喜报的差役来了。 毕竟像这种饭菜易馊的大热天,办喜事的人家基本没有,所以绝不会是哪家娶媳妇或者嫁闺女的喜炮声。 可等一家人打开院门,兴冲冲的跑到村道上后, 却发现除了几个走着路的村民, 其他啥都没有。 再去发出声响的地方一看, 好嘛,竟然是一群小孩子在炸竹筒玩来着。 当时这场景,要说不尴尬怎么可能, 毕竟村里人都知道远秋去考乡试的事,也都知道,他们火急火燎的跑出来,肯定以为是送喜报的衙役来了呢。 所以,这会儿再听到有鞭炮声时,几人没再往外去,而是放下背篓,直接来后院找老林头和吴氏了。 而两个送喜报的官差,在村口点了一串鞭炮后,又重新上了马,之后马鞭一扬,就“嗒嗒嗒”的往村子里来了。 那领头的衙役,正是先前送过院试喜报的那位。 虽已有六年未踏足小高山村,可当初收到几百文喜钱的事,他还记得一清二楚呢。 所以这会儿的他格外的卖力,这不,等马儿进入村子后,洪亮的大嗓门就高声唱起,“恭贺林远秋林老爷喜中乡试第一十六名......” 村民们本就被刚才的一阵爆竹声吸引到了屋外,此刻看到有官差过来,再听清楚他们喊的话后,顿时都沸腾了起来。 哎呦,这可了不得了,远秋这是考中举人了啊! 快快快,咱们快些过去看看! 于是,大家伙儿,包括匆匆赶来的林族长,以及由家里小辈搀扶着的几个族老,都追着官差的马匹往这边来了。 人群中时不时还传来众人的不可思议声: “老天,大贵家这是要大发了啊!” “可不是嘛,这可是举人老爷,比秀才要大多了。” “你们说说看,这远秋小子的脑袋到底是咋长的啊,这也太厉害了吧!” 有林氏族人一听,立马不乐意了,“啥小子小子的,官差大人都喊远秋老爷呢,难道你张枇杷比官府还威风!” 那个叫张枇杷的中年汉子一听,忙捂住了嘴,他哪里敢跟官府比威风啊,自己这不是叫顺嘴了嘛。 再说老林头这边,一家人还是决定到院外头瞧瞧去,别到时真是送喜报的官差过来,自家可就怠慢了。 只是几人才走到前院,就听院门处有“笃笃笃”的敲门声传来。 没等院内人开口询问,一道洪亮的嗓音就在院墙外头响起,“恭贺贵府林远秋林老爷喜中乡试桂榜第一十六名!” ...... 这一日的小高山村,自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等报喜官差离开后,上门道贺的村民就没停歇过。 听人说,当上了举人老爷,就可以做官了。真要是这样,那可就了不得了,乖乖,他们小高山村竟然也出官老爷了。 所以,此时还不好好巴结,要待何时。 几个头发花白的族老更是激动的老泪纵横,没想到有生之年,他们还能看到林氏有如此风光的时候,这会儿就算让他们马上闭眼,也心甘情愿了。 而林族长,已在安排明日开祠堂祭祖的事了,除了告知列祖列宗远秋考中了举人,还得把这样的大喜事记到族谱上去。 吴氏给林大柱拿了银钱,让他快些去镇上买了好酒好菜回来,如此大的喜事,家里肯定要摆上几桌庆贺庆贺。 还有糕饼果子,也得去多买些回来。照先前考中秀才那会儿的情形,明日肯定有不少道喜的客人过来。 一听要去镇上买东西,林远柏动作迅速,很快就去马厩把马儿牵了出来。 而林远槐和林远枫,则非常熟练的帮忙把车厢架上。 家里的马车还是上个月买来的,这才一个月功夫,几个人已把马车驾的很顺手了。 老林头亲自去了大房一趟,既然晚饭请了族长和族老他们,总不好不带上他大哥。 照如今这情况,远秋日后走仕途的可能性很大。 虽不知叔伯不睦的名声对远秋的前程有没有影响,可该防备的还是得防备起来才是。 至于喊了之后,愿不愿意来是他们的事,自家只要不落人话柄就行。 林金财怎么可能会不来呢,早在听到林远秋中举的那一刻,他就突然想通了。 怎么说远秋都是他的侄孙,侄孙是举人老爷,他这个当大爷爷的走出去面上也有光不是。 还有,考中了举人就有了当官的资格。等远秋做了官老爷,身边肯定需要亲信当帮手,比起远枫他们,自家的三个孙子可都是识文断字的,自然更适合跟在远秋身边。 如此,文延他们也不必非得考出个名堂来,才算有出息了。 相比起林金财的兴奋,金氏和张氏,还有许氏就要沮丧了许多。 原本昨日二房错把竹节当成爆竹的事,让婆媳三人偷偷乐了一整天,心说二房的人可真会做白日梦,也不想想,那举人老爷随便是个人就能考上了的吗。 可没想到,这才过了一晚,事情就来了个大变样,那送喜报的官差还真的来了。 看到吴氏如今的风光,再想想两家越来越大的差距,金氏心里不是滋味。 唉,自家啥时候也能有这样的风光啊。 ...... 第二日。 正如老林头和吴氏事先预料的那样,才至辰时,就开始有陆陆续续的客人过来了。 高家是第一个过来道贺的,除了高翠爹娘,一起过来的还有高掌柜。 书肆就开在几家私塾对面,高掌柜只要稍微一留心,就可以比旁人更早知晓横溪镇有谁中了桂榜的事。 等听到林远秋中了榜,且名次还在靠前的位置后,高掌柜激动的心久久难以平静,为侄女,也为十年前自己的好眼力。 吕家和沈家是一起过来的。 春梅已是两个男娃儿的娘,许是生活如意的缘故,整个人看着面色红润,似乎比未嫁人之前还要好看一些。 而春秀,已有了六个月的身孕,担心马车颠簸,原本沈仲想让她留在家里的。可娘家这样的大喜事,春秀哪里能忍住不往这边来。 再说,她又不是娇养着长大的,身子骨皮实着呢。 等王夫子一家过来没多久,城里的好些富户又派管家过来送礼了。许是得了上回的经验,众管家们也没多作停留,全都是把礼单一递,然后放下礼物就走的,这让林大柱他们根本来不及推辞。 看着桌上放着的田契、房契,还有银两,以及布匹绸缎啥的,老林头只觉的头疼。想了想,还是让吴氏先收了起来,再过几日远秋就该回来了,到时看他怎么安排吧。 ...... 按照帖子上的注明,凡参加鹿鸣宴的举子,须得统一着服,也就是青色圆领袍,这是举人的规制。 时间太过仓促,临时做肯定不太可能。好在郡城就有好几家卖举人袍的衣坊,直接去那儿买就成。 除了林远秋和周子旭,这次府学还有两名学子中了榜,一个是陈玉堂,另一个叫刘青安。 同窗加上同年,相互之间自然多了走动。这两日,几人时常会聚在一起喝茶聊天,买衣服也是四人结伴一起去的。 原本以为举人袍只有一种,可等林远秋几人到了衣坊,发现虽都是青色圆领长袍,可单在布料上,就分了七、八种。 布料不同价格自然也不同,等问清价格后,林远秋直接挑了件最“实惠”的细棉布料子。 说是实惠,其实也只是相对而言,因为这件不起眼的细棉布圆领长袍,也花了林远秋三两银子,而稍微贵一些的料子做的,那就得五两银子往上了。 不是舍不得买贵的,而是压根没有必要。钱太难挣,他还是省着点花的好。 何况林远秋又不是傻子,像这种明显趁机抬价的行为,他还是知道的。 林远秋心想,这些衣坊跟衙门肯定有着联系吧,不然衙门也不会在帖子上,特地注明要穿着举人袍去赴鹿鸣宴了。 见林远秋挑了细棉布的料子,周子旭也跟着选了件同样的。 而陈玉堂和刘青安,也毫不犹豫买了细棉布的,他俩这次来郡城,身上带的银子本就不多,自然能省则省了。 何况三两银子一件的衣衫,可一点都不便宜。 ...... 作为本次乡试的解元,今日开席的鹿鸣诗,自然由丁德进领着几十位新科举子唱了。 而林远秋和周子旭,也总算看到了这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解元郎了。 看着岁数要比他和周子旭略大上一些,中等身量,身上穿着的,正是与他们一样的青色圆领长袍,可林远秋知道,对方的这件,可比他们身上的要贵多了。 除了这些,留给林远秋最深的印象,恐怕就是对方眼中的疏离了。 ...... 99 鹿鸣宴(二) -----晋江文学城…… 见此情形, 原本也想与人攀谈几句的林远秋,就歇了上前的心思。 对于解元不愿意多搭理人的举动,林远秋并没觉得有可指摘的地方。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性子, 特别像这种成绩优异之人,有自己的孤傲也很正常。 林远秋记得前世读高中时,班里的学霸就是这样的,每天独来独往, 平时话也不多, 一门心思全都用在了学习上。 所以等碰了壁的周子旭,还有陈玉堂他们回来时, 林远秋正想说大约人家的性子就是如此, 却听一旁的刘青安轻声说道, “许是以为咱们因着他的家世才特意逢迎与他吧。” 家世? 林远秋不解,难道丁解元家世不俗? 周子旭也是一脸的纳闷,他和林兄也还是前不久才得知丁德进是乌静先生学生的事,至于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刘青安和陈玉堂也没隐瞒,等宴席结束回到客栈后,两人就把丁德进祖父是大理寺卿,父亲是庆州知府的事说了。 还有,丁家祖籍就在郡府,因朝中有明文,即便祖父或父亲在京中为官,其子弟也必须返回原籍参加科考, 这也是丁德进家住在京城,却要来这边考乡试的缘故。 而周子旭,在听到对方的家世后, 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凡举试之人,对官员的品阶和职务自是一清二楚的。 大理寺卿,正三品京官,掌刑狱案件审理。而庆州知府,掌一府之政令,总领各属县,正四品官员。 所以,人家丁德进可是妥妥的官家子弟,并且他祖父和父亲的官职还不低。 林远秋终于明白,今晚席宴上,为何会有不少围着丁德进套近乎的举子了。 官宦之家,且还是大儒乌静先生的学生,这么好的结交对象,对有志仕途的举子们来说,自然不愿错过了。 说完了丁德进,陈玉堂和刘青安,顺带又说了乌静先生其他几个学生的情况。 两人之所以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还是这些年对乌静先生一直都有关注的缘故。 至于为何关注,虽陈玉堂和刘青安没说,可想到三年前乌静先生来府学时众学子的“疯狂”,林远秋多少也能猜出些原因来,想来除了对乌静先生的仰慕,大概率还是对名师的渴望吧。 林远秋摇头,对于拜名儒为师的事,他早就不存任何幻想了。 特别在听到乌静先生其他几个学生也是家境不错后,林远秋更是觉得自己的不抱妄想,是件多么明智的事。 俗话说,猫有猫道,狗有狗路,人只有找对适合自己的方向才不至于迷茫。 所以,他还是跟先前一样,依旧全力以赴的靠着自己吧。 ...... 在陈玉堂和刘青安离开后,林远秋与周子旭又在郡城待了三天,原因还是想等着去书肆买策文的缘故。 这次乡试的策文,其中有一题为《安国强军之道》,想到自己制策时的思如泉涌,两人自然对旁人的各抒己见十分期待了起来。要知道,这些可都是值得他们好好去学的好资料呢。 “林兄,这次的策文咱们就买装订成册的吧,虽贵上一些,可咱俩的文章可都在里头呢。” 想到自己的策文也将会出现在书册里,周子旭心里是说不出的兴奋。 这会儿他心里想的是,要不要多买上几本,这样等回去后,就可以给家里的兄弟每人都送上一本,也好让他们瞧瞧自己有多厉害。 林远秋自然不知道周子旭想显摆的心思,不过买整本他也是赞成的,难得自己的文章第一次被制成了书册,他肯定要买上一本好好收藏。 不得不说书肆掌柜还真神速,等林远秋和周子旭到了店里时,发现柜台上已摆上了装订成册的策文书,且书的封皮上还印着“试录”两个字。 许是费心赶工的缘故,试录的价格可不便宜,一本得需四两银子。 这让周子旭立马放弃了多买几本的念头,他还是老老实实买上一本就行了。 周子旭发现,自打跟林兄“混”在一起后,自己整个人就变得抠搜了好多。这不,每次他想要爽快花银子的时候,脑袋瓜里立马就会浮现出林兄说过的话来。 林兄说,挣银钱多不容易啊,咱俩可别乱花银子才行,若是实在忍不住,你就想想咱俩抄书挣银钱的时候,那厚厚的律法书多难抄啊,时不时还会出错。还有大冬天给人写信的时候,双手冻得通红,一封信才挣五文钱。不对,哪有五文这么多,那信纸和封套,还有墨汁的成本都未除去呢,对了,还有毛笔的耗损没算呢,这些可都是银子啊。 每次只要周子旭一想起这些话,那掏银钱的手就会不由自主的收了回来,实在觉得林兄的话太有道理。 林兄说了,适当“抠门”,并不丢人。林兄还说,该花则花,绝不犹豫。 就像他们轮流请客去鱼香居吃鱼,每次都吃的爽快极了。 ...... 第二日一早,收拾好了行李,一行人就乘上了回家的马车。 与来时紧绷着弦不同,这会儿的几人,心里都是极为放松的。除了这个,林远秋和周子旭还隐隐有种衣锦还乡的感觉。 心情好了,路程也不显得长了。因着出发的早,马车到了横溪镇时,申时还未开始呢。 想到这个时候村里的牛车应该还在。林三柱就拒绝了周兴让车夫送他们回村的想法,而是直接在南城门这边下了车。 等父子俩快步走到了停放牛车的地方,果真瞧见了林冬,此时的他正站在牛车旁,而车上已有不少村人坐着,看样子,这是马上要出发回村了。 看到往这边越走越近的两人,林冬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他没看错吧,怎么看着对面两人好像三柱跟远秋的样子。 没等林冬回过神,坐在牛车上的张枇杷已经看到林三柱和林远秋了,顿时激动的有些结巴,“举举举人老爷回来了!” 这几日村里人都在谈论林远秋中举的事,自然对“举人”两个字特别耳尖,是以,一听张枇杷的话,大家“唰”的一下,立马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等看清果真是林远秋后,众人哪里还能坐得住,都纷纷下车和父子俩打着招呼。 “远秋,快些把书箱放到牛车上去,这样背着多累啊,还有,三柱哥,你把考篮给我,我给拎到车上去。” 终于回过神来的林冬,忙上前接过林三柱手里提着的考篮,而后让两人快些上车。 从镇上到村子,牛车得走上一个多时辰呢,不动作快些,等到村里时,怕天都黑了。 “三柱啊,你可真真是好福气,竟生了一个这么出息的娃。” 说话的,正是张枇杷的老娘,老人边说,边忍不住看了看长相俊秀的林远秋,心中感叹,这娃儿不但读书厉害,长得也精神。 说来,谁能想到当初吊儿郎当的林三柱,居然会有这样好的命。 众人听后,忍不住连连点头,可不就是有福气嘛,今日他们去街上买东西时,就听那些店掌柜说了,说横溪镇的举人老爷,拢共就只有这次的两个呢。 所以,远秋可真是替他们小高山村争气啊。 一车人欢欢喜喜聊着天,感觉才过了没多久,牛车就回到了小高山村。 此时天已暗了下来。 林冬坚持把人送到家门口,而后才赶着牛车回去。 这几日,家里众人都时刻留意着院外头的动静。所以,等听到院墙外有牛车铃铛的声响后,很快就有人跑出来开门了。 林远柏探出脖子往门口一瞧,正好看到三叔跟五弟从牛车上下来,他忙转头朝院子大声嚷道,“爷,奶,我三叔跟五弟回家来了!” 屋里众人正在吃晚饭呢,一听这话,哪还有吃饭的心思,立马放下碗筷全都跑了出来。 看到小孙子回来,老林头心里是说不出的激动。而吴氏,自是拉着林远秋的手好一番的心疼,嘴里一个劲的说道:“瘦了瘦了,远秋瘦多了。” 林三柱觉得自家老娘太不实在,这会儿天都黑了,哪里还能看出他家狗子的胖瘦来。 “娘,这天都黑了呢,哪还能看出胖瘦啊!” 林三柱一副娘您可真逗的口气,结果话音刚落,耳朵就毫无防备的被老娘给拎走了。 “哎呦哎呦,痛痛痛,娘您轻点,您轻点!” ...... 知晓林远秋从郡城回来后,林族长和几个族老又上门来了一趟。 看着比以往又沉着稳重了不少的林远秋,几个族老在心里暗暗高兴的同时,又生出了新的期盼来。 族老们心想,看来自己得好好保重身子,他们林氏有远秋这么个争气的娃儿摆在这里,往后说不定还有更风光的时候,那时可就真的光耀门楣了。 ...... 山里的野柿子马上就能摘,自家山上的柿果也到了可以做柿饼的时候。 是以,从昨日开始,家里除了老林头和吴氏,以及正带着小娃儿腾不出手的高翠和秦荷花,还有正怀着孕的王香云,其他人全都住到了山上的院子里。 大家准备还跟前两年一样,等把所有柿饼都做好后,才下山来。 林远秋也没闲着,柿子摘下来后,就抓紧时间帮着削皮。 春燕和春草拿着刨子也一起削着柿子皮,自林远秋回来后,姐妹两个就喜欢待在哥哥的身边。 在看清儿和莹儿,两个小丫头一个六岁,一个四岁,已能帮忙给晾晒着的柿饼翻个了。 这两年,自家山上的几十棵柿子树已到了盛果期。果子多了,自然要忙上不少,可看到比往年多出好几倍的卖柿饼收入,就算再辛苦再累,一家人都是极为开心的。 这日,刚给一筐柿子削好皮的林远秋,拿起一个看着就特别甜糯的柿饼,正准备咬上一口时,结果就被他爹突如而来的一句话,差点惊掉了下巴。 因为他爹说,“狗子,你都十六了,该是相看媳妇的时候了。” ...... 100 说亲事 -----晋江文学城独家-…… 许是林远秋的惊诧表情太过明显, 让一旁正作着收拾的吴氏吓了一跳,她忙丢开手里的柿子皮,急声问道,“远秋咋啦, 是哪儿不舒服吗?” 吴氏的声音可不低, 这一嗓子下去, 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听见了。 正和大嫂二嫂说着话的冯氏, 一听这话, 哪还有聊天的心思,几个快步就飞奔了过来。 可等冯氏跑近一看,发现儿子面色如常, 并没见有啥不对劲的地方。 再看远秋的手上, 正有一块柿饼拿着,便想着会不会柿饼吃太多,肚子有些不舒服了。这样一想, 冯氏就有些焦急,“快跟娘说说, 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冯氏之所以会这样想, 也是有先例的,昨日远柏就因为吃太多了柿饼, 结果把肚子吃撑了, 晚饭都没吃。 看到大家把视线都转到了自己的肚子上,林远秋有些囧,他还没开始吃呢, 哪里来的吃坏肚子啊。 可林远秋总不好说,刚才是因为听爹提起自己的亲事,所以给惊吓到了吧。 听到小祖母说的话, 一旁的清儿不干了,清脆着嗓音道,“小祖母,小叔叔才没吃很多柿饼哩!” 话一出口,觉得自己并没说对,明明小叔叔一个都没吃呢,于是小姑娘忙重新改口道,“小叔叔就拿了一个,还没开始咬呢,就被曾祖母给抓到了。” 啥叫给抓到了,众人一听,都噗呲笑出了声。 既然远秋没事,冯氏也没耽搁,回到大笸箩边上后,又拿起刨子削起柿子皮来。其他人也是一样,都各就各位,重新忙起了手上的活儿。 见儿子拿起柿饼若无其事的吃了起来,林三柱知道,他家狗子这是又准备要耍赖的意思。 想到他如今已是十六岁的年纪,这次林三柱便没再依着,直接朝吴氏说道:“娘,方才儿子正跟远秋商量相亲的事呢。” 啥?商量相亲的事!! 比起刚刚的吃惊,这会儿的吴氏,则完全是惊喜了,相亲好啊,早点相亲,好姑娘就不怕全被人相了去。 再有两个多月,远秋就要十七岁了,这样的岁数,亲事上还没一点动静,她和老头子怎可能不着急。 先前也是因为答应过小孙子,说好了亲事缓两年再说,所以家里就一直没有提。 可如今,两年马上就要过去,再看远秋,就跟个没事人似的,一点想说亲娶媳妇的意思都没有。 所以,这几日老林头和吴氏又开始着急了起来。虽说以小孙子如今举人的功名,肯定不用发愁娶媳妇的事。 可娶媳妇又不是布袋里抓猫,随便摸一只就行。这可是要生活在一起,过上一辈子的人儿,总得合心合意才行。 老林头和吴氏早就看出来了,以小孙子的才学和心性,在找媳妇这件事上,他们这些当长辈的,能拿主意的地方肯定不多,一切还得看小孙子自己乐不乐意。 既然这样,那就更拖不得了。时下姑娘都是及笄后便开始说亲事的,若远秋岁数拖得实在过大,到时想再找个相配的,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所以,这会儿在听小儿子说要给远秋相亲的事,吴氏仿佛就跟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似的,轻松了不少。再想到昨夜老头子还在担心着这事,吴氏忙对身旁的大孙子说道,“远枫,你现在就去把你爷喊上山来,就说你五弟要去相亲了。” “诶诶诶!”林远枫连连点头,而后把院门打开,就跑着下山去了。 这飞快的速度,可见对小堂弟的亲事,林远枫也是挂着心的。 再看在场的众人,包括春燕春草在内,就连清儿和莹儿两个小人精,都是满脸的姨母笑,一副我家孙儿/儿子/侄子/弟弟/哥哥/小叔叔终于要成亲的高兴模样。 林远秋扶额,他好像还没答应吧。 “爹,要不再等几年吧,儿子想把心思都用在举业上,不想过早成亲。” 林远秋心说,自己才十六岁啊,在前世还是初中生一个呢。 林三柱点头,“爹知晓的,爹只是想让你先把亲事订下来,至于成亲,再等上几年也无妨。” 林远秋诧异,没想到他爹居然这么开明,竟同意让他晚几年成亲。 只是这样做的话,女方家会同意? 毕竟这一等差不多就要二十岁了,这样的岁数,在古代可就是老姑娘了。 林三柱笑道,“哪能啊,听你周叔说,子旭表妹今年才十三呢,若是合适的话,你俩先定下亲事,等过上几年成亲正正好。” 周叔?子旭? 林远秋觉得信息量有些大。 还有,那说亲的对象竟然才十三岁,林远秋因吃惊而张大的嘴巴,几乎可以塞下一个瓜瓜来。 说来,林三柱之所以会觉得这门亲事不错,除了觉得周家人不错的这点,还有就是女孩子的年龄了。林三柱是知晓自家儿子想晚点成亲的心思的,所以十三岁的年纪,就算再等上四年,也正是姑娘家是最适合成亲的岁数,如此,也算两全其美了。 只不过,这一切的前提,还得以儿子的意见为主,若他没相中,自己也不会强求。 ...... 老林头来得很快,看他气喘吁吁,且满额头汗的样子,林远秋有些不好意思,终究是在为他的事操心。 见自家老爹过来,林三柱没再耽搁,便把周兴告知他的女方家情况,全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说亲的对象正是周兴妹妹的女儿,也就是他的亲外甥女来着。 这些年,周兴妹妹夫妻俩带着几个子女一直在泾州生活,而周兴的妹夫,则是泾州军营里的都教头,平时负责教营中兵卫们一些枪棒武术。 夫妻俩共生有两子一女,大儿子已成亲,娶了本地姑娘,二儿子也正说了亲事,定下的那位姑娘也是本地的。夫妻俩之所以想把小闺女说亲到这边来,还是因为不想让她一辈子生活在泾州的缘故。 泾州干旱少雨,一年当中,下雨的天数绝不会超过十根手指头。且泾州昼夜温差相差大,还时不时会有暴风和沙尘。 除了气候因素,还有就是泾州民风太过彪悍,汉子打媳妇是常有的事,自己闺女娇娇小小的,真要是遇人不淑,还不得被欺负的命。在夫妻俩看来,找女婿还得斯文儒雅的更靠谱一些。 于是钟荣和妻子商量过后,就给大舅哥写了信,表明了自己不想让闺女嫁在泾州的想法,并让周兴多帮着留意身边的青年才俊,好给他家钰柔物色一个。 看到青年才俊四个字后,周兴脑海里很快浮现出林远秋的样子,这孩子他一直都很喜欢,若是能成为自家的外甥女婿就更好了。 “爹,娘,那钟家姑娘已在来的路上了,听周兴说再过几天就能到达,到时就让远秋与人好好相看相看,若是合意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老林头和吴氏点头,合该如此。 ...... 101 父子 -----晋江文学城独家--…… 林三柱的一番话说完, 众人的目光都齐齐朝林远秋看了过来。 林远枫他们可都是知晓的, 这件事最终拍板的人还得是五弟,没有他的点头应承,相亲的事肯定进行不下去。 说起来,自去年开始, 来家里询问堂弟亲事的人就有不少, 包括堂弟舅舅舅母提出的亲上加亲,无一例外, 全被爷奶、还有三叔三婶给婉言拒绝了。这其中除了有些人家实在不合适外,最主要还是堂弟与家里说了要以学业为重,暂时不考虑亲事的缘故。 是以, 今日的亲事到底要不要去相看, 还得堂弟自己答应, 爷奶他们就是再心急也没有用。 林远秋当然不答应了, 不说自己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也不是瞧不上八品小官的女儿,而是单看女方的年龄, 才十三岁,都还没及笄呢, 与这般小岁数的女孩子去相亲,他可做不到。 “爷,奶,孙儿还跟先前一样的想法,先忙举业上的事,至于相亲,还是等以后再说吧,横竖孙儿岁数也不大, 再晚上几年也是使得的。” 林远秋的规划依旧没变,觉得还是先立业再成家才是王道。 在他看来,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若是分心太多,肯定啥事都做不好。如今用心念书和努力挣钱已占据了自己大半的心力,他可不想再加上亲事的牵绊。 毕竟定下亲事后,就要多出不少的事。林远秋可是知道大堂哥二堂哥定下亲事那会儿的,不说一年四季各种送节礼,就是大嫂二嫂家有些啥事,大堂哥他们都时不时要出面应酬。 所以,准备再往上搏一搏的他,哪还有时间去忙这些。 至于以后成亲的对象,林远秋也没改变自己的初衷,那就是另一半必须合自己的心意,这也算是林远秋的最低要求了。 虽处在身不由己的古代,想做到事事由心,根本不太可能,可在自己的婚姻上,林远秋还是想尽最大的努力不委屈自己。 他不是真正的古人,像那种娶一个不喜欢的贤妻做门面,然后再纳几房善解人意小妾的事,他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 两辈子,林远秋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打算,上辈子没了机会,这一世他希望能如自己所愿,若没有,就算一辈子单身又何妨。 说来,有一点林远秋还是比较感动的,那就是不论先前自己考中秀才也好,还是如今已是举人也罢,家里人从来没有那种,你已经有了娶富家千金或官家小姐的机会,可千万别错过的想法。 这不,昨日林远柏就偷偷把族老们跟爷奶说的话告诉了他。 大致意思就是,族长和族老们让爷奶把好他的亲事,最好能结一门有助力的亲家,这样若远秋有幸走上仕途,那么得力的岳家肯定能给不少帮助。就算远秋没有再往前一步的可能,有一个不错的亲家照着,家中小辈也能沾光不少。 听四哥说,当时爷奶并没点头,只和族老们谈起了吃不饱饭的苦日子。 林远秋知道爷奶这么说的意思,这是想告诉几个族老,比起以前的困苦,如今的好日子,他们已经很知足了,至于那些好亲家好助力什么的,有没有无所谓,他们是不会用孙子的亲事来为家里某好处的。 听到小孙子说还想再等几年的话,老林头和吴氏都有些着急。可看到小孙子眼里的坚持,两人只得无奈点头。 唉,真是白高兴一场了,老林头捶捶腿,刚刚听到远秋要相亲的话,自己跑起山路来好像不费力气似的。 说实话,眼下老林头担心的可不是晚不晚几年说亲的事,而是觉得小孙子这副模样实在太不正常,旁的小伙子说起自己的亲事,就算不脸红,最起码总有些不好意思吧。 就像远枫他们,当时可是恨不得跑出三里地去呢。 可远秋呢,跟他一提亲事,每次都说不急不急,那满不在意的模样,就好像在说旁人的事似的。 还有远柏和远槐,他俩小的时候还会时不时嚷着要娶媳妇,好让奶给他们发银钱来着。 可远秋呢,老林头想了想,好像一次都没听他说过娶媳妇的话,哪怕连句玩笑都没有。 所以,老林头懵圈,这小子不会压根就没考虑过娶媳妇的事吧? 而此时,林三柱心里也跟他老爹一样的想法呢,想到儿子每次都是推三阻四的,臭小子是不是觉得拖着拖着就可以不用娶媳妇了? 不然谁会对自己的亲事这么不上心啊,都说了可以先定下亲事,等再过几年成亲,可臭小子偏是不答应,这也太不正常了吧。 很快,林三柱又想起前几日搭牛车回来时,狗子对同坐在车上的两个姑娘好像瞟都没瞟一下。记得自己年轻时,看到好看的姑娘哪回不是偷偷瞧上几眼的。 所以,自己这个儿子好像不对劲啊。 林三柱欲哭无泪,难道他们当爹娘的没带个好头,让儿子觉得成亲没啥意思? 可是不会啊,自己与冯氏不是相处的挺融洽的吗,虽有时会吵上几句,可夫妻吵架不是很正常吗,狗子不会就因为这个而害怕娶媳妇成亲了吧? 林三柱在一旁胡思乱想,被吴氏喊了好几声都没听到。 吴氏也不客气,朝着小儿子的脑袋瓜就是一下,“想啥呢,喊你好几遍都不吱声!” “娘,儿子都快被你打傻了,你看,前几日被拎的耳朵还红着呢。” 说着,林三柱把耳朵凑过去给老娘瞧。 红啥红,哪回揍糟心玩意时,自己不是收着力道的,吴氏懒得看,“娘问你,你跟周家是怎么说的,总不会直接应下了吧?” 既然暂时没说亲的想法,总要跟人家好好说清楚才是,别到时亲家没做成,反倒成了冤家。 “娘,你当儿子傻啊,远秋和人家还没相看呢,儿子怎会应承下亲事。” 林三柱心说,自己就算再想让儿子成亲,也不至于傻到两人还未相看,就仓促定下亲事。 “相公,方才你不是说,周家外甥女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吗?” 冯氏有些不放心,儿子跟周家小子一直要好,别到时闹出让儿子为难的事。 林三柱摇头,人家又不是专门为了这次相亲才过来的。周家姑爷既然有了让岳家帮忙说亲事的想法,把女儿送过来不是很正常吗,不然到时怎么相看啊。 说来,当初之所以会有和周家结亲的想法,其实也是有着林三柱的私心的。 先不说周家人都易相处,人品也没话说,就是看在子旭念书这么厉害的份上,自己都很想应下这门亲事。 林三柱想的是,若有朝一日儿子真的考中进士当上官老爷,就自家这些全都是土里刨食的亲戚,那官场上的事,就没一个能帮上儿子忙的。 而子旭就不一样了,凭他念书的本事,将来考中进士的可能性肯定很大。 老话都说,多一个铃铛多一声响,多一枝蜡烛多一分光。 到时,就冲自家和周家这层姻亲关系,儿子不就有了相互照应的人了吗。 唉,不想了不想了,既然儿子还想等几年再说亲事,那就算了吧,明日他就跟周兴说去。 不过,想到刚刚自己心里的担忧,林三柱轻拍了儿子的肩膀,“远秋,你跟爹过来。” 这突如其来的郑重口气,看着不是一般的严肃,让林远枫和林远松,还有林远槐他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三叔总不会就因为五弟没应下相亲的事,就准备揍人吧? 吴氏翻了一个白眼,就凭你们三叔这副宝贝儿子的劲儿,他会舍得下手。 林远秋也正有话想跟爹说呢,当下便站起身,快步跟了上去。 当初盖这边的院子时,按着老林头的意思,特地留了采光最好的位置,单独给林远秋建了间书房。 说是书房,其实分为内外两间,里面一间算作卧室,靠窗的位置有一个大炕盘着。炕边上是连着架子的两只木箱,用来存放衣裳和被褥。 林三柱找了凳子坐下,在他的身后,是一个摆放物什的木架子,这还是林三柱学着家具铺子里置物架的样子,自己瞎捣鼓出来的,看着虽有些粗糙,可摆放起东西来,却是稳稳当当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当时可把林三柱给威风的不行,直夸自己有着木匠师傅的好手艺。 不过这会儿林三柱的心思可不在木架子上,见儿子也走了进来后,他忙清了清嗓子,道,“远秋,爹跟你说哈,夫妻俩吵闹是常有的事,其实爹跟你娘可好着呢,你看,上回爹去府城时,不是还给你娘买了镯子,还有,以前咱家没银钱坐牛车,你娘走不动道时,可都是爹背着她的。对了,爹跟你娘刚成亲的那会儿,你奶把着吃食的钥匙,是爹顶着挨你奶揍的风险,偷拿钥匙去给你娘煮了两个鸡蛋吃,哎哟,那鸡蛋嫩嫩的,可好吃了......” 林三柱突然发现,自己怎么一不小心,就把过去的老底抖给狗子听了,他忍不住咳咳咳,好掩饰自己的尴尬。 而林远秋,正听得津津有味呢,真没想到他爹还有这么浪漫的时候。 “爹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娶媳妇并不可怕,你看爹娶了你娘之后,不但有了懂事孝顺的儿子,还有了春燕跟春草两个乖巧的闺女呢,多好啊。” 林三柱搜肠刮肚,想着自己一定得把儿子给拉回来才行。 林远秋不是笨人,很快反应过来他爹怕是误会了什么,该不会以为他是故意拖着时间,目的是不想娶媳妇成亲吧。 再看对方,神情认真,眼里隐隐有着担忧。 这样的误会可要不得,没等他爹再开口,林远秋忙认真说道,“爹,您放心吧,儿子说的晚几年说亲事,只是不想分心太多的缘故,您也知道,儿子之后还有会试要考,这可是最关键的时候,可不能有耽搁。” 林三柱表情轻松了许多,“你没糊弄爹吧?” “没有。”林远秋摇头。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林三柱一抹额头的汗,这下自己可算放心了,话说,他还盼着抱孙子呢。 “爹,往后您想给儿子说亲事时,能不能事先跟儿子说一说啊。” 林远秋可不想以后再出现这种惊喜了。 林三柱有些不好意思,“我跟你周叔这不是话赶话恰巧说到这事上头了嘛,再说那会儿你跟子旭正忙着秋闱的事,爹就没急着跟你说了。” 想了想,林三柱又道,“其实爹之所以会觉得这门亲事还不错,主要还是想让你跟子旭相互有个照应,毕竟爹啥都不懂,咱家也没个有权势的亲戚,到时一个帮扶的人都没有。” 林三柱其实心里非常矛盾,既想儿子能考中进士当上官老爷,可又担心儿子一个人的官场路不容易走。 唉,真让人不放心啊。 ...... 一家人连着忙活了十多日,总算把柿饼全都做了出来。 平时山上不住人,柿饼放在这里肯定不放心。于是林大柱兄弟三人,再算上林远枫他们,以及林远秋,人多速度快,这不,没走上几趟,就把柿饼袋子全背了下来。 虽家里有了马车,可还未跑过远路呢,所以到时去县城卖柿饼时,老林头准备依旧去镇上雇辆马车来着。 至于自家的那辆马车,就直接跟在人家后头好了,总要跟着熟悉上一回,往后才有单独去县城的胆量。 ...... 忙好了做柿饼的事,林远秋就开始整理起自己手头上的事来。 举人有八十亩的免税田,除去先前的四十亩,还剩余四十亩的份额。 这次自己中举,镇上有好些富户送了贺礼过来,这其中光房契就有两张,还有好几张地契。 林远秋算了算每张房契跟田契的价值,大约都在一百两左右。 这么贵重的礼他家自然不能收。 只是就这样直接上门给人送回去,就显得自己太过矫情了。 林远秋已经想好了对策,自己还是等他们家有啥喜事时,再以礼尚往来的名义,把东西给人送回去好了。 至于信息从哪里来,到时就让爹去跟高伯说一说,让他帮忙多留意着些。 ...... 月底的时候,周子旭送了请吃酒席的帖子过来,上回因着孝期,考中秀才后并未请席,这次算是合在一起庆贺了。 周子旭摇着一把折扇,整个人看着似乎长肉了些,想来这几日的伙食很不错。 “等吃了我的酒席,马上就该轮到林兄你的了。” 林远秋点头,这几日家里已开始安排请席的事了,还跟先前一样,有四十多桌,依旧摆放在祠堂里。 ...... 102 周家 -----晋江文学城独家--…… 周家老宅靠近城西, 就在旺源巷这边。 这里的屋宅大多以二、进院落为主,至于四进的,除了镇上的几家大户, 剩下的, 恐怕只有周家了。 与临近的几户相比,周家老宅的门头要略高出一些, 算是其中比较起眼的一家了。大门的两侧, 有对一尺见方的门枕石摆着。原本放在这里的, 是一对刻着狮子的箱形石墩, 而在屋宅门口摆放箱型门墩,是朝廷官员才有的待遇。 原来周家祖上当过京官, 此人正是周子旭的高祖父,当时官居四品通政, 虽在京官中品阶不算高, 可也是掌了实权的,可以说那段时期是周家最为荣华的时候。 只可惜, 之后的周家子弟, 除周夫子考了个秀才外,其他人在举业上均未有建树。 所以, 一直到了周子旭的高祖父致仕的那年,周家都未有再入仕之人。渐渐的,便也不复往日的风光。 也正因为如此, 在周子旭中榜举人之后,周家众人真可谓兴奋万分, 心中也对他们家重复兴盛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 才过辰时,旺源巷便多了好些牛马车辆,今日正是周家摆中举喜宴的日子。来的自是上门道贺的周家亲朋, 以及周氏族亲。 诸亲六眷难得聚在一起,自然少不了好些寒暄客套,一时间,整个周家热热闹闹了起来。 大人聚在一起吃茶聊天,小孩子们自然也有他们的节目。 这不,在西侧的小跨院里,四、五个小女娃儿,正围着一个比她们大上许多的女孩子,看她踢着毽球。 这毽球还是她们临时做成的,用的羽毛是鸡毛掸子上的,虽有些凑合,却半点不影响此时玩毽球之人的好心情。 只见她,穿着一件翠粉色的交领襦裙,那腰间挂着的如意花绦,随着衣裙的摆动而轻轻飞扬。 钟钰柔伸手接住毽球,而后用力往上一抛,那毽球穿过院中的石榴树,到了几乎与屋檐齐平的位置。待快落至地上时,钟钰柔抬起右脚就是一勾,只听“啪”的一声,毽球飞过了头顶。等再次落下时,她又踢出了左脚,这下“啪”的一声,毽球飞得更高了。 再看那包缝了铜钱的毽尾处,正有几根花公鸡的羽毛插着,那油亮红棕的毛色,在阳光的照射下,就像一朵盛开的君子兰。 一旁数着数的几个小女娃儿,早已被这新颖的毽球玩法给看呆了去,怎么办,她们也好想学来着,还有,钰柔姐姐踢得可真好啊! ...... 此时,与旺源巷并齐的柴达巷里,停着一辆青油马车,赶车之人正是林远柏,而林远秋,这会儿已经下了马车,正准备绕着周家院墙转去前门。 林远柏忍不住的笑,这边几个巷口的样子都差不多,所以他跟五弟两个,一不小心就把马车错赶到周家屋后的巷子来了。 “五弟,要不你还是上马车来,咱们出了这条巷子,再往前头巷口进去就是。” 林远秋摇头,“不了,我从这边绕过去就成,四哥,你先去忙你的事吧,等差不多未时再过来接我。” 出门时,四哥往衣襟里小心塞信的动作,林远秋可都看到了,所以还是不要耽搁四哥去信局给未来的四嫂寄信了。 林远柏成亲的日子就在今年的十一月,离现在还不到两个月时间。 说实话,林远秋都有些怀疑,这封信四嫂到底能不能亲自收到,恐怕等信送到四嫂家时,四嫂她们都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还有,四哥对四嫂应该是真的很喜欢吧,不然,一个男孩子动不动就跑去山上摘些漂亮的野花,然后晒干再夹到信笺里给四嫂寄过去,所以,不是真心喜欢,谁会这么做啊。 至于林远秋为何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当然是从清儿和莹儿这两个小人精偷偷告诉他的话里,自己拼凑出来的。 其实,林远秋很想跟四哥说,四嫂家就住在山里,她那儿啥野花没有,谁还会稀罕你这些压扁的野花干啊。 两世没喜欢过女孩子的林远秋,哪里会知道,只要是喜欢之人送的物件,哪怕它是一片不起眼的树叶,对方也都会当成宝贝般珍惜的。 此时的林远秋,心思又转到了林远柏成亲的事上,想到自己穿过来的那会儿,四哥才六岁,如今却要娶媳妇成亲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林远秋正感叹时光荏苒,却听到自己脑袋上“啪”的一下,感觉被什么东西给砸到了,他摸了摸发髻,然后往地上寻去,发现竟是一只鸡毛毽子。 也不知是谁家小孩子不小心踢飞出来了。 林远秋倾身捡起,心想着自己要不要帮忙扔回到院子里去。可他看了看路的两侧,都是人家的院墙,也不知毽子从哪户人家飞出来的。 所以,他还是放回原地,让小娃儿们自己出来捡吧。 这样想着,林远秋就把毽子放到了地上,当心会被路人踩到,他还特地找了个紧挨围墙的位置。 只是等他站起身,准备往前走时,就看到左边周家的院墙上,探出一个脑袋来。 这是一个约摸十、四岁的女孩子,因着离得近,林远秋能清楚看到对方的脸,眉间有颗小红痣,杏眼乌润,鼻头小巧,白皙的脸颊上还带了些婴儿肥,看着乖乖巧巧的。 想到自己一个男的盯着女孩子瞧可不太好,林远秋忙把头转向一边。 而踩在高几上踮着脚尖的钟钰柔,显然没想到院墙外头正巧有个人站着。当下就想蹲下身子,可想到,今日舅舅家人来人往的,柳叶又去了厨房帮忙,自己若是跑出门去捡毽球实在太不合适,再看这人忙撇过头的样子,倒不似个轻浮的,不如就央他把毽球给自己丢进围墙来好了。 拿定主意的钟钰柔,正想开口,却见人家已迈步往前走了,她忙急到,“诶,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毽球扔进来啊?” 举手之劳的事,林远秋自然不会拒绝,其实要不是看对方是个姑娘家,他早就把毽子给人家递过去了。 这会儿既然对方已经开口,他也没啥好顾虑的,再说只是丢回去,又不是直接递到她手上,怕啥。 这样想着,林远秋也没耽搁,捡起路边上的毽子,直接往围墙里一抛。 待他转身准备离开时,眼角却撇到,墙上那位姑娘,此时正杏眼弯弯,翘起的嘴角上挂满了灿烂的笑容,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有朝气。 对,就是朝气,林远秋觉得,这大概是自己穿来古代,在所有见到过的女孩子当中,看到最有活力的一张笑脸了,让人有种欣欣向荣之感。 此时迈步向前的林远秋,并不知道,墙上的那位姑娘,正好奇的伸长脖子,想看看这位好心帮她捡毽球的陌生人,会不会恰巧是舅舅家请的客人呢。 ...... 吃过周家的酒席,很快就轮到了林远秋这边。 自从有了吴氏的借桌子给人家回一包糕饼礼的前例,如今家里不管办啥喜事,都不用发愁借桌椅板凳的事,这不,这会儿辰时还没到呢,早就有族人抬着自家的桌椅板凳往祠堂去了,生怕迟了些,就用不上他们的桌子了。 吴氏也不是小气之人,一包芙蓉糕六文钱,每套桌凳回上一包,也只需百来文银钱。并不是对百文看不上眼,而是她家老头子说了,以现下远秋的身份,咱家最好不要随便欠人情在外头。 不然往后族人都拿这些人情说事,到时远秋可就难做了。 其实老林头完全是多虑了,他家小孙子可不是那种碍于情面的人。 就比如此时,他的表妹,那个舅舅舅母想亲上加亲准备说给他做媳妇的表妹,被林远秋正容亢色的脸,差点吓哭了去。 林柱见了,也没吱声,反而觉得做的极对,就是得把人吓跑才好,不然,就凭自家狗子跟他爹如出一辙的好相貌,往后肯定有得烦。 而冯氏,面对侄女要哭的脸,还有爹娘哥嫂满是不悦的眼神,就跟没瞧见似的。今日家里请酒席,她要忙的事情还多着呢,哪有功夫搭理这些。 说来,这会儿在酒席上不愿多搭理娘家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秦荷花。 齐氏看到闺女一身细棉布料子的鹅黄色襦裙,耳朵上还有一副银丁香戴着,再看手腕上,居然还套着一只实心的银镯子,老天,这最起码得一两五钱重了吧。 还有外孙女,才四岁的小年纪呢,两个小揪揪上竟然一边挂着一小串银珠子,至于小外孙,就更不用说了,那塞进衣衫里的小银锁,她早就瞧到了。 齐氏实在没忍住,再看到这桌坐的都是自家人,便没了顾忌,“荷花啊,前几日娘在镇上银楼里看到了一对镯子,喜鹊登梅的,可喜欢了,哪知一问价钱,居然要一两八钱,唉,娘哪有银子买啊。” 说着,齐氏眼巴巴的看着闺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齐氏心想,就凭闺女的孝顺,肯定会拿银子给她买镯子才对吧。毕竟这世上哪有当娘的啥啥都没有,做闺女的却穿戴的这么体面的道理。 岂知,秦荷花直接来了句,“女儿也没银钱,娘也是知道的,出娘家门时,女儿可是一文压箱银都没带到婆家来呢。” 齐氏没想到闺女会这样应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舌头,“那你耳朵上的丁香,还有手上的镯子哪来的,还有莹儿头上的银珠子,才这么小的丫头,费这些银钱做啥。” 齐氏本想说,花到这么屁都不懂的娃儿身上,这不是吃饱撑得慌吗,还不如直接拿银子给她买镯子呢。 可转眼一看,小外孙女正不错眼的看着自己,齐氏忙把话都咽回到了喉咙里,别到时被小丫头片子学到她爹那里,届时就尴尬了。 此时的齐氏肯定想不到,她的外孙女有什么话,都是直接说给小叔叔听的。 而秦荷花,在听到齐氏的话,心里要说一点不难受肯定不可能,只是她早在成亲那日就已经想清楚了,如今她有女儿有儿子,还有一个疼自己的夫君,所以守住自己的家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理。 再看她娘,眼睛还直直的盯着自己,这是还等着她的回答呢,秦荷花也不客气,笑道,“莹儿头上的珠串,是她奶给买的生辰礼,至于女儿的丁香和镯子都是夫君买给我的,娘若是实在喜欢,不如待会儿我就与夫君说一说,让他也去给娘买了来?” 齐氏一听,立马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了不了,其实娘对这些也不是很喜欢,戴着做活儿也不方便,还是不买了吧。” 笑话,若让旁人知道她这个当岳母的,居然催着女婿给买镯子,她还要不要这张脸了。 同坐一桌的秦氏,看到侄儿媳妇的这副囧样,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秦氏心想,幸亏侄孙女是个拎得清的,这样她就放心多了,不然就凭吴氏跟她多年的知交,自己肯定会内疚一辈子的。 原本林远秋以为族长和族老们会问免税田的事,结果却没有一人提起。 其实这四十亩的免税亩数,林远秋已经安排好了。 这不,收到的贺礼里就有十二亩水田的地契,而这些地契,在送还给别人之前,肯定不能荒着。所以得先把它们过户到自己名下免税才行。 至于余下的八亩免税亩数,就先留着好了。 ...... 很快又到了回府学的时候。 出发前一晚,一直性子爽利的林远柏,难得磨磨蹭蹭了起来,看他赖在自己房里不肯走的样子,林远秋马上猜到对方在纠结些啥。 这是想让他回来吃喜酒,又担心会耽搁了他的学业吧。 林远秋忍不住笑道,“放心吧,四哥成亲的大喜日子我可都记着呢,就在十一月二十八对吧,到时我肯定提早两天回来。” “对对对!”林远柏一拍林远秋的肩膀,“就在十一月二十八,哈哈,咱俩可就说定了哈,四哥到时就在家等你,好了,五弟你早些睡,明日还要早起呢。” 说着,林远柏提脚就往外走,那步伐轻快的利落样,与刚刚那副扭捏之态简直判若两人。 再看他满脸乐滋滋的模样,林远秋可以肯定,等出了房门后,四哥绝对蹦蹦跳跳回的房。 不得不说,从小玩到大确实要了如指掌一些。在出了林远秋的屋门后,林远柏果真兴奋的又蹦又跳,之所以会这般开心,当然是因为五弟会赶回来吃他和表妹的喜酒。 还有就是,再过一个多月,自己就要娶媳妇啦。 哈哈哈哈哈...... 刘氏:唉,自家小儿子又开始发傻了。 林二柱:正常,他快成亲的那会儿也是这样的呢。 ...... 103 贡监 -----晋江文学城独家--…… 才卯初, 天还蒙蒙亮呢,周氏就穿衣起床了。今日小侄子差不多辰时就要出发,所以她得快些把早饭做出来才成。 说来, 自家中开始做绣活起,周氏妯娌三人做饭的时候就少了。而高翠、秦荷花她们几个孙辈媳妇, 或做绣活或带娃的,帮着烧菜做饭的时候也不多。 所以家中的一日三餐,基本都是吴氏跟几个儿子孙子在做。 这样的做法, 要是换做旁人家里,肯定会有一堆孝不孝顺的话要说。 可吴氏不一样, 在她看来, 家里挣银钱才是头等大事, 她一个老婆子绣花啥的使不上劲, 帮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不是挺好。 何况她又不是老得不能动了,自己虽六十多岁的年纪,可做起活来, 手脚还利索着呢。 至于让儿子孙子也跟着一起焖饭烧菜, 这不是应该的吗,家里的女人都在忙着做绣活挣银钱,难道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干等着吃现成? 而老林头, 几乎全包了烧灶的事, 每天看着家里红红火火的日子, 他心里是说不出的满足。 这几年,在吴氏的带领下,连一看到锅台就头痛的林三柱,如今做起饭来也头头是道了,只不过林三柱做出来的饭菜味道, 在家中一众做饭人当中,算是一直垫底的存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像吴氏说的,有些人脑袋瓜子里就没装烧饭做菜的这根弦,她家三儿子虽在做生意上有脑筋,可在做吃食上就是一个煮不烂的猪头。 吃过早饭,林远枫就从马厩牵出马,接着跟林远松还有林远槐套起马车厢来。 而林远柏,则开始忙着切草料,今晚肯定要在府城过夜,所以红枣吃的豆子和草料肯定得带上,如此就不用担心因吃不惯客栈里的料草,而吃坏了肚子。 红枣是家里马儿的名字,老林头给起的,因它就是一匹枣红马,所以就取了这么一个贴切的名儿。 自家里有了马车,再出门时就要方便了不少。不像先前,每次收拾行李时,都尽量往简单里收拾。 这不,除了给小孙子装了好几斤柿饼外,吴氏还把一床新做的棉被抱到了车上。 过不了多少时候,天就得冷下来,旧被褥用得久了都会有些坨,肯定没新被子来得暖和。 吴氏拍了拍厚实的棉被,对林远秋笑道,“足有八斤重呢,用得可都是上好的绒棉,等到了大冬日时,你再往上头铺一层薄被压着,这样就算天再冻的时候,咱也不怕,对了,原先的那床就当作垫被好了。” 林远秋点点头,“孙儿知晓了,多谢奶。” 冯氏很快捧了一个大包裹出来,里头是她新做的袄子。这两年儿子长得快,每年的棉袍都得重新做,否则那衣摆处准得短上好几寸。 今日要去府城的,除了林远秋和林三柱,还有林远枫跟林远松两人,他俩准备一路轮流着赶车,这样几个时辰的路程,就不觉得那么累人了。 见小叔叔提着衣摆就准备上车,跟在车后的林婉清忍不住提醒道:“小叔叔归家时,可别忘记买千千转哈,清儿要画着小兔子的。” 千千转是时下小女孩儿最喜欢的玩具,一块由木头削成的圆盘中央立了根一寸长的铁针,然后拧转铁针,圆盘就会旋转起来。 要林远秋说,这东西就跟前世的木陀螺差不多,只不过陀螺用抽绳让它不停旋转,而千千转用的则是衣袖。 林婉莹一听,忙也跟着提醒,“还有莹儿的呢。” 看到两双满是期待的眼睛,林远秋笑着点头,“知道了,清儿是画了小兔子的,莹儿要画着花儿的,对吧?” 嗯嗯嗯,两个小丫头边点头边捂着嘴偷乐。 一旁的宣儿见了,便有些着急,小叔叔好像把自己的哨子给忘了,他忍不住嚷道:“小叔叔,还有宣儿的陶哨哩!” “对对对,还有宣儿的陶哨,要小老虎的对吧?” “嗯嗯,就是小老虎的!” 原来小叔叔没有忘记呢,林墨宣的眼睛顿时乐成了一条线。 而满周岁没多久的林墨昊,此时正窝在秦荷花怀里,看到哥哥姐姐们笑的开心,他也跟着乐呵呵的。 ...... 周子旭、陈玉堂,还有刘青安,三人在几日前就回到了府学。 因着郡城的相处,让陈、刘二人与周子旭和林远秋走近了许多。见林远秋回来,两人也不管这会儿已差不多天黑,叫上周子旭后,三人很快找林远秋来了。 还未跨进宿舍,周子旭就迫不及待道:“林兄,告诉你一件大喜事,咱们几人有望去国子监进学了。” “去国子监进学?” 林远秋诧异,不是说除了副榜和举监,剩下能去国子监的,就只有贡监生了吗。 很快林远秋就反应了过来,自己现下念的学堂可不就是能往国子监送贡监生的官学嘛。 时下国子监的生源大致分为三种,除上了乡试副榜的,还有就是举监和贡监了。而举监生,是指没能通过会试的落榜举子,至于贡监生,则由地方官学选拔。 他们应该就属于后者。 只是,府学已有好多年没往国子监选送贡监生了,没想到这次居然有这样的好事。 林远秋不知道的是,今年府学之所以会做这样的安排,还是因为这次乡试考得实在不错的缘故。 往年乡试,他们府学至多一、两人中榜。可今年,中榜之人竟然有四个,另还有一人上了副榜,可谓近十年之最了,并且其中两人的名次还处在中等偏上的位置,这让教谕们难得生出了成就感。再想着若是把这几人送去国子监的话,那么几年之后,江州府能多几个进士出来也是极有可能的。 教谕们的提议自然得到了崔知府的支持,要知道,若在自己管辖地考出了进士,那也是他的官绩不是,崔知府自然一口就应承了下来。 “想来到了明日,韩教谕就会与你细说此事了。” 陈玉堂边说边摇着手里的折扇,脸上满是喜悦。若是换做之前,听到要去京城国子监进学,他肯定会有所顾虑。毕竟虽国子监的住宿和吃食都不用花银钱,可京城路途遥远,以后来回用在路上的花销必不是小数。 再则陈玉堂还想参加来年的春闱,这些可都是开销,不过如今倒不必再担心这些了。 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此话属实有理,此次中举后,家中果真无须再为生计所愁了。 想到这里,陈玉堂便问起了春闱之事,“明年会试,我们四人已准备赴试,不知林兄和周兄是如何打算的?” 在陈玉堂看来,自己也就多此一问,毕竟林兄和周兄还未及弱冠,若此年纪考中了进士,实属不多见,谁愿意错过这扬名的机会。 被年纪大上自己一轮多的同窗称为兄,林远秋多少有些不适应,不过这是古代读书人相互之间的尊称,他也没啥好奇怪的。 听到除了自己和周子旭之外,还有四人,林远秋一时没想起来另外两人是谁。 刘青安笑道,“还有张兄和贾兄啊,对了,此次贡监名额共有六个,张兄他们也在其中。” 对哦,府学里还有两个早他们三年考中举人的同窗呢,林远秋拍拍脑门,觉得最近太过放松,脑袋瓜都快不在线了。 接下去的春闱要不要参加,林远秋还真没想好。 说实话,他心里还是有顾虑的,首先就是觉得自己还没到考会试的火候。其次就是担心侥幸上了榜,却落到了三甲之列,这可不是林远秋多想,因为以自己乡试的排名,这种可能性最起码百分之十以上。 都说“同进士如夫人”,比起进士,后者相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所以他得好好想想。 待陈、刘二人离开后,周子旭与林远秋说了自己准备接着考会试的打算,这也是过来府学前,家里人就已经商量好了的。 至于周子旭,也觉得自己可以去试一试,毕竟会试三年才一次,他不想错过。 还有,就像自己祖父说的,若有幸能得中进士,那么他们周家也算重扬云帆了。 见周子旭侃侃而谈,似乎对会试还是有信心在里头的。林远秋倒可以理解,毕竟比起他考了两回乡试,周子旭可是出马一次就考中了的,信心自然要比他足一些。 还有一点林远秋必须承认,比起脑子,周子旭的聪明绝对超过他,自己唯一能与对方相比的,恐怕只有前世三十多年的阅历和孜孜不倦的用功了。 林远秋很想问问周子旭,想问他知不知晓先前的相亲之事,可一想,都已是过去的事了,没有再提的必要。 不过以自己对周子旭的了解,对方应该不知道才对,否则早就有一堆话与他说了。 林远秋没猜错,周兴还真没跟儿子说起此事,毕竟这只是他跟林三柱私下说的,并没托了媒人摆到明面上商议,自己若傻不愣登谁都告诉,不是有碍外甥女的名声了吗。 所以整个家里,除了自己媳妇,周兴谁都没告诉。 这不,这会儿夫妻两个正说着这件事呢。 说实话,自林三柱把家里想晚几年给远秋说亲的事说了之后,周兴心里是十分惋惜的。 因为他实在太喜欢远秋这个孩子了,不但稳重踏实,读书也是个上进的,这不,如今都已是举人了,钰柔若是能嫁给他,往后的日子肯定错不了。 王氏是知道夫君心思的,这是还想着错过好外甥女婿的事呢,于是她想了想便开口道: “夫君也不思忖思忖,就凭林小子的学识,再加把劲说不得就是进士了,这样的青年才俊想要啥好姻缘没有。咱们钰柔确实不错,可咱同样也得承认,就妹夫一个八品小武官,人家怎么可能看上,所以会推辞不是很正常吗。” 王氏很想说的是,不说远的,就拿他们家来说,在子旭考中秀才的那会儿,公爹就说了往后子旭的亲事全由他来张罗。 王氏是知道公爹意思的,这是想给子旭相一门好亲事呢。 至于什么才算好,自然是于周家有利的了。 其实王氏也能理解公爹的想法,毕竟公爹也是跟着祖父在京城过了三十来年富贵日子的,心里自然想着怎样才能让周家再复当年的荣光了。 而王氏自己,肯定不会反对。话说,这世上谁不巴望自家孩子能结一门好亲啊。 不对,王氏摇头,他家夫君不认同呢,不过就算再不赞成那也没用,有孝道压着呢。 而周兴,在听到妻子说妹夫是个八品小武官后,立马不服气了起来,“妹夫哪里差了,钟府是个啥情况你又不是不知晓,这样的人家若都算差的话,旁人就不用活了。” 王氏也不与夫君比谁嗓门大,只耐心说道,“我的确知道啊,可钟府再是好,也早把妹夫分出去了。不说旁的,当年跟妹夫一样被分出去的庶子可有五、六个呢,你看这么些年过去了,有哪个再跟钟府攀回亲去的,不还一直都是各过各的,要我说,那钟老头也够缺德的,既然这么不待见庶子庶女,生这么多出来做啥!” 说来,也是当年祖父糊涂,居然给小姑找了这么一门亲事。还好钟荣是个好的,不然芸娘可有罪受了。 被妻子一说,周兴也没了脾气,就像她说的,妹夫和钟府早已是不相干的两家人了。 想了想,周兴叮嘱道,“钰柔的亲事,你帮她多留意着些,人品尽量往好了挑。” 王氏翻了一个白眼,“急啥啊,你不会忘记外甥女才十三岁的年纪吧,我看还是再过两年,等钰柔及笄了再说也不迟。” 周兴夫妻俩的这番对话,林远秋自是不知晓的。 此时的他,在洗漱过后,就躺到了床上,坐了大半日颠簸的马车,他早就有些累了,不过这会儿林远秋并没有闭眼就睡,而是想着国子监的事来。 这样好的机会,林远秋肯定不会放弃的,毕竟国子监可是本朝的最高学府了。 最主要的是,国子监里有进士身份的讲学博士,这对他们这些没有名师教学的学生来说,可谓是难能可贵的学习机会。 所以自己一定得把握好了。 ...... 第二日,上好了经义课,韩教谕果然把林远秋喊到了教舍,与其他几位教谕一起说了贡监生的事。 并告知若是可行的话,不日府学就会把贡监名单报过去,这样等明年元月十六,他们便可直接去国子监报到。 林远秋点头应下,而后拱手向在场几位教谕行了一个标准的学子礼,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之意。 今日的中饭,林远秋并未在府学吃,而是匆忙去了林三柱他们住着的客栈,想着最好爹还没回去,这样自己就可以把去国子监念书的事与他说一说了。 可等林远秋过去时,掌柜告知,几位客人早在辰时就结算房钱离开了。 看来只能等下个月回去时,再和家里说了,反正去国子监也是年后的事,倒也不心急的。 既然已经出来,林远秋准备去小胡掌柜那儿一趟,两个多月没过去,想来有不少的订单了吧。 林远秋猜的没错,小胡掌柜看到他过去后,脸上的笑怎么都收不住。心道,这人一消失就是两个多月,他还以为桃源山人又换地方谋生了呢,幸好幸好。 不对,小胡掌柜心下摇头,可不能再用“谋生”这一说法了,这几年,不说他哥那里,单从他这边铺子结算去的银钱就有八、九百两了。 有这么些银子挣着,哪能还叫谋生啊,应该说得上日子过的很惬意了吧。 说起来,这也是大家的作画手法好,旁人想学都学不去呢,这不,如今客人过来定画时,都是指了名要桃源山人的。 所以没啥可眼红的,相反,自己还得多感谢对方给铺子里带来好些生意才是。 ...... 104 论事 -----晋江文学城独家--…… 看到小胡掌柜脸上的喜色, 林远秋心里想的却是,也不知小胡掌柜兄弟几个在京城有没有书画铺子的分号,不然等明年自己去了京城, 恐怕就得找新的合作伙伴了。 不过,林远秋觉得自己要换合作伙伴的可能性很大。毕竟此去京城有千里之遥,胡掌柜他们做的又不是什么大买卖,怎可能把摊子铺的到处都是。 所以, 自己还是趁着这段时候,抓紧时间多画几幅画, 多挣点银钱吧。 毕竟不是所有掌柜都像胡掌柜他们这么实在的,届时会是个啥情况还不知道呢。 因着两个月没来, 小胡掌柜这边积攒的订单有点多, 其中炕屏占着大头,足有十五架, 一架就是五幅画, 这么一算,接下来的时间自己就有得忙了。 有时候林远秋都怀疑这些顾客是不是拿着炕屏去转卖的, 不然这需求量也太惊人了吧。 不得不说, 林远秋真相了。 因着五联屏上的菩萨画得惟妙惟俏, 且开脸满是慈悲, 自然得到了很多人的喜欢。 有人喜欢就有市场,那些不知哪里有卖的外地人,就成了旁人的挣银子对象, 这也是小胡掌柜这边炕屏订单越来越多的原因。 至于单幅的菩萨画像,从来没有过行情低迷的时候。 是以,等林远秋与小胡掌柜告辞离开时,是背着一只竹编的大箱子出的门。 因着今日出来仓促, 林远秋并没带上书箱,所以这只装笔墨颜料的箱子,还是小胡掌柜特地去对面书肆拿过来的。 不过林远秋在问了价钱后,就把它买了下来,因为他发现这只竹箱太实用了,不但可以提着,也能套在双肩上背着,虽形似书箱,可结构比书箱简单,除分隔出一处专门摆放作画的宣纸外,其他像分层和抽屉这些复杂的装置全都没有,很适合平时背着出门。 林远秋已经能想象到,明年自己背着它在京城推销画作的样子了。 ...... 之后的一段时间,林远秋还跟先前一样,每天清晨都会去马场练习跑马和骑射。 头一日过去时,林远秋还给崔马夫送去了家里带来的柿饼。 至于周子旭,已没再跟着一起了,自定下要去参加来年的会试后,他就把练骑射的时间用在了背读上。 府学的课程安排没有变,依旧是上午半日听教谕们讲课,下午半日由学子们自行计划。 而林远秋和周子旭,仍旧与之前一样,趁着这半日时间,都会去八方茶楼收集资料。等收好了资料回到府学,两人再把它们分门别类,然后记录在册。 至于作画,林远秋则都放在了晚上,因为这个时间段最不受干扰,安安静静的挺适合创作。 府学这边已把贡监名单全报了上去,这一操作跟前世的转学很像,而在转学籍的同时,他们来年的粮食补贴也会跟着一起转过去。 这就意味着,明年府学不会再接收他们,除非重新把学籍转回来,只是一般人都不会这么做,不然府学这边准会认为你出尔反尔没有原则。 这也是教谕们和他们再确认后,才把贡监名单往上报的原因。 另外,韩教谕还特地做了提醒,那就是每到期末,国子监都会有考核,考的内容除四书五经之外,还有就是诏、诰、表、策、论、判这六样,也就是经文、经解和策论的能力。每次考核完成之后,国子监都会给出综合评分,若综合分数累积次不合格者,等待他的就只有被退学了。 一听这话,被韩教谕喊到教舍里的几人,都有些面面相觑了起来,这要是真被国子监退了学,到时脸都不知往哪儿搁呢。 林远秋自然也是担心的,不过他担心的并非脸往哪儿搁的问题,而是真被退了学,以后自己就没有念学的地方了。 毕竟府学肯定不会再接受一个被国子监清退的学生。这样的话,恐怕他也只有一个人在家自学这条路了。 而缺少与同窗交流的一个人闷头学,想要在学识上有所进步,难。 所以,林远秋已在心里给自己在国子监的学习上了弦,觉得他得时刻保持不松懈才行。 等回到宿舍后,林远秋就拿出新买的历年真题卷,虽上头有好些题目先前自己都已经做过,可都说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林远秋觉得,所有的熟能生巧,都绝对不是说说而已。 ...... 到了十一月下旬,林远秋和教谕请了假。林远柏成亲的日子马上就要到来,先前就跟家里说过要回去一趟的。 再有明年去国子监念书的事,自己也得跟家里人好好说一说。 在回小高山村之前,林远秋先去了一趟小胡掌柜那儿,除了把画好的画作全都送过去外,又把新的订单领了回来。 这次请了半个月的假,林远秋准备把颜料和画纸都带回去,这样一有空闲时,就可以画上几幅。 原本他还想与小胡掌柜说一说明年自己要离开府城的事,可想到离放假还有一个来月的时间,就决定等下回交货时再与对方说了。 ...... 昨日已与车夫说好了卯时末出发,是以,第二日一大早,马车就已经在府学门口等着了。 对于一个人坐车回家的事,林远秋倒是不怎么担心,昨日他去车行雇马车时,可是出示了举人文书的。所以,那车行掌柜肯定不会傻到去坑一个已经可以授官的举人。 周子旭过来帮忙提拿行李。 “林兄,你放心回去就是,茶楼那儿我每日照旧会过去守着的。” 听到周子旭说守着,林远秋忍不住好笑,“周兄怎说得跟上阵打仗似的。” 打仗? 周子旭细一琢磨,觉得这形容还真贴切,这几日八方茶楼的行商这帮来那帮去的,那匆匆忙忙的样子,可不就跟打仗似的嘛。 临近腊月,码头那边来往的船只比平日多出了好多。船只多了,来茶楼说话聊天的行商自然也就多了,听着他们说的各种见闻和新鲜事,林远秋和周子旭时常在茶楼一待就是整个下午。 “林兄,昨日有人说起了北边之事。” 周子旭边说边伸手往北面指了指,“最近山戎那边不太安分,好似有大兴战事之势,” 周子旭把昨天下午听来的话,一一学给了林远秋听。 因着要去车行雇马车,再有去街上采买,所以昨日下午林远秋并未与周子旭一起过去茶楼。 听了周子旭的话,林远秋便仔细分析着这件事。 山戎想要挑起战事的事并不新鲜,几乎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在茶楼听上一回,且每次都在初冬这个时候。 山戎属游牧,平日里多是“随畜牧而转移”,并无固定居所,初冬时节,正是山戎开始屯粮食,准备安稳度过漫长寒冬之际。所谓屯粮,好些时候就是靠抢,所以会来我朝边境犯扰是常有的事。 虽每次都是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可时不时被咬上几口也是非常令人头疼的。 在林远秋看来,山戎如同饥饿的野狼一般,一直都在伺机而动,所以,本朝与他们迟早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此时与周子旭不慌不忙议论着此事的林远秋,肯定不会知晓,有朝一日,自己与山戎会有直面的一天。 ...... 105 离开(小修) -----晋江文学城…… 还别说, 这种被人等着盼着的感觉可真好。 当林远秋乘坐着的马车踩出嗒嗒声停到家门口后,首先跑来开门的就是马上要做新郎的林远柏,而后在听到他的那句震天响的“五弟你回来啦”,几乎全家人都放下碗筷跑了出来。 至于那几个没跑过大人, 被挡在身后的小娃儿, 此时正拼命往前头挤着。 “爹, 我要瞧瞧小叔叔!”林婉清边说边蹦着身子。 而被大人挡在身后的林婉莹, 则飞快朝林二柱举起小胳膊,着急道,“爷爷爷爷,快些抱起莹儿,莹儿想看看小叔叔哩!” 至于林墨宣,则是个干脆利索的行动派, 只见小家伙二话不说,小身子一猫, 随后左挪右钻的,很快就挤到了人群的最前头。 然后林远秋就看到, 一排三个, 外加一个摇摇晃晃、脚步还不是很稳的林墨昊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再然后,是四双晶亮亮齐齐朝他看过来的眼睛,那满脸满眼的期待,让林远秋立马明白,这群小萝卜头正等着他这个小叔叔给买的礼物呢。 林远枫和林远松已从马车上拿下了行李,见几个小娃儿围着他们小叔寸步不离的模样, 忍不住好笑。 林远槐是个促狭的,看到侄子侄女的期待模样,特意接过林远松手里的包裹, 而后故作惊讶的拍了拍,“哎呦,这包裹咋那么沉啊,里头不会有好些好玩的东西装着吧。” 几个娃儿一听,注意力马上就被包裹吸引了过去,看着确实好大个的样子,再回头看了看小叔叔的手,空空的,啥都没有,所以,他们的好玩具应该就在那个大包袱里装着吧? 于是,林远秋只觉自己才眨了一眼的功夫,围着他的几个小娃娃,就差不多都跑光了,只留下最小的那个,正在边跑边嚷着“等等我等等我”的着急。 林远秋:“......” 这帮小没良心的。 这会儿天色已不早,林远秋没耽搁车夫回去的行程,付了余下的车费后,又另给了一小粒碎银与他。 大老远的送自己回来,虽是付了车费的,可这些开销也是不能省的,这其中除了林远秋的真心答谢外,还有他这个举人老爷的身份在里头。 话说,到了一个地方就得适应一个地方的人文和风土,你可以稍作改动,但不能偏离太过,这就是林远秋来到大景朝十多年积攒的生活经验。 等林远秋洗手洗脸,再换去一身风尘回到堂屋坐下,就见大伯娘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鱼走了进来。 因着林远秋爱吃鱼,如今后院的水缸里都有几条鱼养着,好方便随时烧着吃。 周氏把装着鱼的碗端到桌上,笑着催促,“远秋快些吃,这是大伯娘刚给你做的,大冷的天,吃热乎的好暖暖肚子。” “谢大伯娘!” 林远秋也不推辞,捧过他娘给盛的白米饭,大口吃了起来,坐了好几个时辰的马车,他的肚子早就饿了。 一家人吃好了晚饭,都去了西屋。 自翻盖好老房子后,这边一直都当作待客的屋子,平常家里人商量事情也都在西屋。 林远秋先去房里把买的东西拿过来分给几个娃儿,不然就这么眼巴巴的盯着你瞧,怪不好意思的。 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玩具终于拿到了手,几个孩子和小叔叔道了谢后,就忙不迭跑到堂屋里玩去了。 说实话,要不是这会儿已经天黑,清儿和莹儿,肯定早就拿着玩具去给小伙伴们看了。 原本今晚家里准备说一说几日后迎亲的事,这会儿林远秋回来,正好可以一起商量。 等听到四嫂跟她的爹娘家人,早在前几日就已经住到镇上的宅子里时,林远秋首先想到的却是,看来四哥寄给四嫂的那份信,果然要错过了。 林远秋自然他们知道说的宅院,就是自己中举后,镇里富户给送的贺礼。听他爷的意思,两间宅子,一间锁着没动,另一间稍微大一些的,往后就当作自家在镇上歇脚的地方了。 还别说,在镇上有了落脚的点儿,确实要方便了许多。 就比如这次,四孙子岳丈一家送亲过来,正好可以暂歇在那里。 听着爷奶爹娘安排着自己成亲的事,林远柏摸着脑袋只一个劲的傻笑。 见四哥只差把牙花子都笑出来的幸福模样,林远秋再次在心里肯定了自己的择偶方向,那就是,这辈子一定要找一个合眼缘、且喜欢的另一半共度一生。 见接亲的事已经安排好,林远秋便说起了他的事来,“爷,奶,孙儿有件事要与你们说,这次府学给我们几位中榜举子上报了贡监生,等过了年,孙儿就得去京城国子监念书去了。” “啥,去京城!” 林三柱“蹭”的一下站起身,“这可是老远的路呢,你一个小娃儿家家的怎么去。” 不对,怎么过去京城还是次要的,孩子还小呢,他怎么能放心。 林三柱忙又说道:“远秋,京城离咱们这边可有一千多里地呢,你一个人待在大老远的,爹可不放心。” “是啊,京城离咱家这么远,娘也是不放心的。” 冯氏眼里满是担忧,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儿子能继续在府学念书。 老林头也肯定不放心,可他知道,以小孙子的性子,家里肯定阻止不了,何况这也不是能反对的事,听小孙子的意思,府学那边已经给安排好了。还有,那可是国子监,万岁老爷办的呢,旁人想去都不一定能去的了,若不让小孙子去,岂不可惜。 想到这里,老林头看了看眼前的小孙子,举止大方,身上有着不符年纪的稳重,让人自然而然生出可以放心的感觉。 “远秋,跟爷说说,你自己是咋想的。” 老林头拿过旱烟,从烟袋里摸出些许烟丝摁进烟锅子里,正准备用火折子点上,可看到远槐媳妇硕大的孕肚,又把烟杆子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林远秋也没耽搁,直接把自己的心里想法说了出来: “爷,孙儿也是想去国子监的,先不说那儿有好的教学夫子,就是眼界都能开阔不少,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孙儿虽没有四处游学的机会,可去了京城之后,照样能增长不少见识出来。” 想了想,林远秋又继续说道:“还有件事孙儿想与家里说一说,明年的春试,孙儿不准备去参加,如今有了去国子监念学的机会,孙儿想好好学上几年,之后再去考的话,胜算才会大一些。” ...... 等出了西屋,林远秋并没直接回自己那儿,而是跟在林三柱和冯氏的后头,与他们一道回了屋。 林三柱抿着嘴,一看就是很不高兴的样子。 林远秋拉林三柱坐下,“爹,您就放心吧,儿子肯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再说这次去国子监的可不止儿子一人,子旭也一同过去呢,还有府学里的另外四个同窗,我们几个都说好了,到了京城后都会相互照应的。” 林三柱还是不吭声,不过嘴巴倒是不抿着了。 林远秋再接再厉,“爹,也就举业这几年,等儿子加把劲考中了进士,往后就不用再四处求学了。” “远秋,要不娘和爹一起陪你去京城如何?” 冯氏觉得自己这主意不错,有他们直接跟着,就没有旁的担心了。 林三柱一听,也是眼前一亮,可转瞬又暗淡了下去。 他家狗子是去念书的,且又住在国子监里,自己和冯氏若是跟过去,还得赁房子住,在京城那边租房子肯定贵,还有,他们夫妻俩光待在京城啥事不干也不现实,再说家里的绣活摊子也离不开他俩。 林远秋自然不会让爹娘跟着,他平时都在国子监住着,偌大的京城,爹娘人生地不熟的,到时自己免不了时时记挂。 “娘,还是不了吧,儿子吃住都在国子监里,平日里学业又多,您跟爹就算去了京城,也不一定能时时见到儿子,且你俩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儿子还多了牵挂,届时在学堂里念学也难安心。” 林三柱知道儿子说得都对,可孩子突然要跑这么大老远,哪里是说不担心就能不担心。 这不,等躺到炕上后,林三柱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到了大半夜,而后又“唰”的坐起身。 唉,林三柱叹气,鸟儿大了哪有不出去飞的道理,他这个当爹的得早些学会适应才对,自家狗子正是最最关键的时候,可不能被他耽搁了仕途。 ...... 十一月二十七,是女方送嫁妆过来的日子,衣裳箱笼,布匹子孙桶,足足装满了四抬嫁妆担子。 让吴氏没想到的是,四孙媳妇居然有八两银子的压箱银,看来这边送过去的聘金,人家又全给闺女陪嫁过来了。 吴氏之所以会惊讶,还是因为四孙媳妇娘家家境并不是很好的缘故,舍得把聘金一文不留全陪嫁过来,可见亲家父母挺疼这个闺女的。 这次送亲,刘氏的爹娘也一起跟了过来,自那年受灾返乡后,夫妻俩还是头一回来闺女家。 这几年刘氏写信说日子过得有多好,没有亲眼见证,老两口怎可能相信。 可今日所见到的,果真如闺女说的一样,处处都好,可想而知,此时老两口的心里有多开心了, ...... 等林远秋再回府学时,时间已到了腊月。 想到自己还未告知小胡掌柜明年不合作的事,林远秋便拿着画作去了书画铺子。 而原本看到林远秋过来,心里正高兴着的小胡掌柜,在听到林远秋说明年不再过来府城,让他往后别再接订单的话后,犹如晴天打了一个霹雳一般。 小胡掌柜心急,“小友能否告知,明年你与桃源大家会游历去哪里啊?” 此时小胡掌柜想的是,若离着不远的话,他们兄弟三人还是能顾及到的,毕竟这样挣银子的买卖,他们实在不想放手。 “京城。” 林远秋没有隐瞒,他心里也是抱着一丝希望的,万一胡掌柜他们在京城有分号呢。 可等林远秋看到,对面的眼神由期待转为沮丧后,就知道,明年自己找新合作伙伴的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了。 离开铺子时,林远秋又背走一书箱的颜料笔墨,真没想到,才过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居然又有这么多顾客过来下了单子。 再过二十多日府学就要放年假,所以林远秋打算加快速度完成这最后一批的订单,别到时府学都已经放假了,他还在赶工。 不过,就算时间再紧张,林远秋依旧没停下与周子旭去往码头茶楼的脚步。 这些时日,茶楼里好多行商都在议着北面山戎的事,他俩正听得津津有味呢,哪里会舍得不去。 到了放假前一日,林远秋终于把所有单子完成,然后把它们和十几块砚台都给小胡掌柜送了过去,另还送了一幅百福奇臻的菩萨图给他,合作一场,也算是人生路途中的缘,算是好聚好散了。 看到惟妙惟肖,画工精美的观音乘鳌图,小胡掌柜郁闷了大半个月的心,终于得到了些许安慰。 “小友,有朝一日回府城来,可千万记得咱们可再次合作的事哈。” 林远秋点头,“那是自然。” 虽这样说,可他知道,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回到宿舍,林远秋便把这次收来的银票夹到了论语书里。 算上今日的六十二两,自己这本书里一共夹着一千四百多两银票了,林远秋准备拿去钱庄换成大面额的,省的书本鼓鼓的,一看就是不正常的样子。 等差不多申时,林三柱风尘仆仆的来了。 一起过来的还有林远枫和林远松,还跟上次一样,两人轮流驾马车,雪天路不好走,赶着马车时可不敢跑太快。 而紧跟在后头的还有周家的马车,这次两家人特地约了一起出门,如此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一行人先去了客栈住下,今日已晚,再出发肯定要等到明早才成。 因着明年不准备过来府学,所以宿舍里的东西这次得全部打包回去。好在林远秋行李不多,除了几床被褥,剩下的大件也就两个木箱,至于零零散散的小物件,早在前日林远秋就收拾好了,所以这会儿直接搬上车就成。 等转身准备上马车时,林远秋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府学的棕红色大木门。 都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可人生何处不相逢呢。 想来在过不久的国子监里,自己又将会有教导有方的夫子,以及志同道合的同窗了吧。 ...... 106 进京 -----晋江文学城独家--…… 回程的马车, 还是跟前两年放年假一样,先去了趟县城。又是一年年尾, 在回家之前, 得去县衙把朝廷给的贴补领回去。 举人的待遇比秀才高出了不少,每个月有四两银子不说,就是粮食也比秀才多出了一倍。 这么多粮食, 再往家里运肯定不太现实,所以林远秋让书吏直接帮自己折算成了银子。 想到过不了一个月自己就要前往京城,往后就算回来, 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所以拿到银子的林远秋, 准备给家里人在县城里置办些东西。 特别是春燕和春草,两个妹妹正是最爱俏的年纪,他这个当哥哥的, 想给她俩买些漂亮的首饰和几身时兴的衣裙。 林三柱没有意见, 这可是狗子凭自己本事得来的银钱,想怎么花自然全由着他了。 听到林兄还要在县城采买东西后, 周子旭便准备先行回去。 至于去京城的事项,等过了年,他们六人再聚一起商议就是。 县衙门口就有看桩立着,把马车栓在这里倒不用担心会丢,不过林远秋还是递了一块碎银给一旁的守门差役,告知他自己过一会儿再过来取车,让他帮忙看着些。 差役自是连连道谢, 心说这举人老爷的马车哪还用看着的道理, 那贼儿就算胆子再肥,也不敢偷到举人老爷身上来吧,不过虽是这样想, 可也时刻帮着留意了起来。 女儿家喜欢的东西,左不过衣裳布料和首饰这些,林三柱是来惯了县城的,自然知晓在哪条街上有这些东西卖。 于是林三柱也没耽搁,直接领着人快步往县城最繁华的昌盛街而去。 大男人逛脂粉铺的场景可不多见,何况一来就是四个,女掌柜只差呆愣在那儿看稀奇了。 而林三柱,想着待会儿他们还要赶回小高山村,何况在他看来,抹脸的东西也没啥可挑的,便转身对林远松说道: “你只管挑自己媳妇的,其他人的我来。” 说罢,林三柱就掰着手指数起了人数,娘一个,大嫂二嫂两个,冯氏一个,还有远枫媳妇和远槐媳妇,以及远柏媳妇,再有春燕和春草,这样算起来,一共就是九个。 等确定自己没数错后,林三柱便直接让女掌柜拿了九盒脂粉出来,再看到铺子里也有头花卖,他顺手给每人挑了两朵,红的、粉的、黄的、紫的,各种颜色都有。 看到客人买东西的干脆劲儿,女掌柜也爽快,直接给抹去零头不说,还送了两方细棉帕子。 而林远秋和林远枫,这会儿正在对面的银楼里,因着赶时间,所以他们几个是分头行动的。 林远枫没想到五弟会直接让掌柜拿了金钗出来,一两金子十两银,林远枫可是仔细看过了,这托盘子里的金钗,每支重量都在四钱以上,再算上做工,那么一支金钗就得四到五两银子,若买十支的话,那可就得四、五十两银子了。 再算上三叔拿走的五两买头花和脂粉的银钱,以及刚刚给爷奶买的羊皮袄,还有三妹和四妹的几套衣裳。 所以,五弟这是准备把衙门发的贴补全都花光吗? 别说,林远秋还真是这样想的,在他看来,既然要买就干脆买些好的,正好娘她们还没有金首饰,不如给每人都买上一件好了。 至于春燕和春草,帮她俩分别挑了一支金钗后,林远秋又给两人各买了一对金耳珰。 掌柜把一支支金钗分开用精美的木盒装好,说实话,一次性买这么多,他还是头一回碰到呢。 等结算好银钱出了银楼,正巧有一卖面人的挑着担子过来,林远秋数出衣袋里剩下的一把铜钱,一口气买了二十多个面人。 不得不说,不管在前世还是现在,买买买的感觉都是一样的,那就是爽。 天上渐渐飘落起了雪花,担心雪会下大,四人也没再停留,去衙门口取了马车后,就匆匆回家去了。 等回到村里,已是酉时,积在地上的白雪把四处映的亮亮的,倒不用担心会看不清道儿。 吴氏已不知是第几次往院门口张望了,这会儿听到马蹄声响,提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整个小高山村只有自家有马车,肯定是三儿他们回来了。 遂吴氏朝院里大声喊道,“大柱二柱,快些过来搬门槛,远秋他们回来了。” 林大柱和林二柱也一直留意着屋外,这会儿听到老娘喊他们,忙快步走了出来,待到院门处看时,就见自家马车已“嗒嗒嗒”的往家门口来了。 两人忙敞开院门,然后卸下门槛,好让马车直接进到院子里来。 周氏和刘氏快步去厨房烧菜热饭,这天都黑了,想来远秋他们肚子早就饿了。 两人速度也快,等林远枫他们卸下车厢,然后把马儿赶到马厩里喂上,腾着热气的饭菜已摆上了桌。 因着要赶路,中午这顿,林远秋他们只吃了几块点心垫肚,所以这会儿看到香喷喷的饭菜,都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林远松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忍不住笑道,“还是家里好啊。” 林远枫跟着点头,可不就是家里好吗,大冬日的,不用早起,暖乎乎的炕,热腾腾的饭菜。 再想到五弟手上的冻疮,和没有热炕的宿舍,林远枫不禁心想,五弟这么多年也不知怎样熬过来的,可真不容易啊。 吃好了晚饭,林远秋把从县城买的东西都拿了过来。 “爷,奶,这是孙儿给你俩买的羊皮袄,现下穿正正好。” 说着,林远秋把袄子分别给老林头和吴氏递了过去。 两件衣裳全是绸缎做的面,羊毛则缝在夹里的位置,手一摸上去,柔柔软软的,穿在身上肯定暖和。 吴氏嘴角咧到了耳朵根,心里更是乐得不行,直说自己若是穿上这件衣服,可就真成地主婆了。 林远秋把装着小木盒的包袱递给了吴氏,“奶,这是给您跟伯娘,还有我娘和嫂子她们买的,您给大家分一分。” 说着,林远秋把另两只小木盒递给了春燕春草,“喏,这是哥给你俩买的,看看喜不喜欢。” “谢谢哥!”姐妹俩异口同声。 两人以为又跟先前一样是好看的头花来着,忙迫不及待的打开,等看到盒子里是金灿灿的头钗和耳珰时,忍不住都惊呼出了声。 坐在边上的秦荷花还有王香云几人,也都看到了,眼里自是忍不住的羡慕,这钗子可真好看啊。 女人天生对漂亮的饰品爱不释手,何况这还是金子做的。 “谢谢哥!” “哥你真好!” 春燕和春草边跟哥哥道谢,边拿起金钗往头发上比划。 见状,冯氏忙走了过去,接过女儿手里的金钗后,就给她俩戴到了头上,这下,原本两个豆蔻年华的姣美姑娘,看着更加俏丽了。 而吴氏,从看到孙女盒子里的金钗起,就赶忙伸手去解包袱了,等她拿起一只木盒打开,见到里头果真也是一支金闪闪的金钗时,肉痛的直吸气。 果然谁生的娃儿就随谁,她家小孙子舍得花银钱的脾性,跟老三简直像了个十成十。 既然已经买来了,肉痛也没用,吴氏也不去纠结了,何况这可是小孙子对家里人的一番心意。 想到这里,吴氏便把金钗给儿媳和孙媳一一分了过去。 最后再打开了属于自己的那份,等吴氏看到那金灿灿的如意钗头时,一眼就喜欢上了,别说,她家小孙子还真会挑东西,这钗子也太好看了吧。 得了金钗的周氏刘氏和冯氏,还有高翠她们几个,在看到还有头花和脂粉时,顿时喜气洋洋了起来。 而进门才一个月的丁菊,更是有种自己掉进福窝里的感觉。 ...... 得知林远秋回来后,村民们还是跟往年一样,纷纷过来求写春联。 让林远秋没想到的是,大爷爷也拿着红纸过来了,再看他满脸的喜色,好似比以前精神抖擞了许多。 林远秋知道对方的好心情自哪里来。 因为今年四月的时候,大爷爷的小孙子,就是那个在族学时,与自己同桌的林文进,终于考过了县试,也就是从那会儿起,大爷爷的精气神全都回来了。 林金财乐呵呵,“远秋啊,等文进考中了举人,你俩就可以一起上京城赶考去了。” 这是过来显摆,又顺带踩自己一脚的,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才考过县试就得意成这样。 林远秋也不恼,“一起去京城恐怕不行,再过不了多久,我就得到国子监念学了,不如这样吧,大爷爷您让文进哥多加把劲儿,就说我会在京城等他。” 加把劲儿? 林金财老脸一囧,心说,哪有这么容易加把劲的事,考过了县试,后头还有府试、院试跟乡试呢,自家孙子真要有这么大的本事,就不会一连考了这么多年,连一个童生都未考上了。 所以,远秋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最后,林金财是灰溜溜的回去的,连红纸都忘记了拿。 ...... 因着周子旭和陈玉堂他们还要参加二月里的春闱,所以才过完年,一行人就踏上了去往京城的路。 路线是先前就定好的,他们先乘马车去往郡城,接着从郡城坐船北上直抵通州,最后换乘马车到达京城。 林远秋算了算时间,整个行程下来,差不多要花上二十来天,这还算速度比较快的。 出这么远的门,林三柱肯定要把儿子送到京城才会安心。 想到这次周叔也会跟着一起,林远秋便没了让他爹一个人返程的顾虑,不然他还真不敢让爹跟着去京城。 出门前,林远秋特地与家里说了两个妹妹的亲事,过了年,春燕春草也才十五,所以再等上一年说亲也不算迟。 ...... 107 国子监 -----晋江文学城独家-…… 说实话, 之所以会让两个妹妹迟一年说亲,还真没有别的想法,更不是准备留着妹妹去攀两门高门大户的富贵姻缘。 而是林远秋觉得, 春燕、春草虽已满十五岁的年纪, 可心性还不够成熟。 许是从小就没怎么吃过苦的缘故, 比起大姐、二姐那会儿,春燕和春草的想法就要简单了许多。 林远秋记得春梅说亲事的那会儿, 对选怎样的夫婿,可是一直有她的想法的。特别在男方的人品和家境上, 更有自己的明确要求。 可春燕春草呢,说来也让林远秋哭笑不得,那日他试着问了问,结果春燕直接来了句,“要好看的。” 而一旁的春草一听,更是连连点头, “对对对, 就要跟哥哥一样好看的。” 所以, 在这种情况下, 林远秋怎可能放心让两个妹妹现在就说亲,别到时她俩只冲着长相挑, 遇人不淑就麻烦了。 还是再等上一年吧。 ...... 等林远秋和周子旭到达郡城时,陈玉堂刘青安,还有张元和秦文杰也都已经到了。 张元和秦文杰,正是此次与林远秋他们一起去国子监念学的另外两位府学同窗。 一行人在码头附近寻了客栈住下, 第二日一早,就直接去了渡口。 这次是林远枫和林远柏一起驾车过来的,等两人搬好行李下了船, 再看到五弟站在甲板上与他俩挥手道别时,心中不禁生出了离愁来。 “五弟,到了京城要好好照顾自己!”林远枫忍不住挥手回应。 林远柏也敞开嗓子道,“记得要常写信回来!” 林远秋笑着朝两人点点头,表示知晓了。 接下来便是近半个月的水路。 让林远秋万分庆幸的是,他和林柱两人都没有晕船。 再看周叔,自上了船后,就开始吐得稀里哗啦,而后整个人趴在床上,都不敢多动弹一下,不然就是各种头晕。 另四个同窗中,有两个和周叔差不多的样子,也是连酸水都吐了出来。 出门之前,春秀特地送了沈家自制的防晕船丸药过来,说是效果还不错。 林远秋便去找了出来,准备让他们吃着试试。 说实话,对这一类的药,林远秋是不怎么相信的,前世姥姥会晕车,当时那晕车药可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可让林远秋没想到的是,周叔和刘青安他们吃了后,只半日功夫,就跟没事人似的了。 这让林远秋对沈家的制药本事有了新的认知,想来这也是沈家药铺一直小有名气的原因吧。 在船上,最不缺的吃食就是鱼,可天天吃、顿顿吃也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情。 就在林远秋和周子旭觉得往后余生恐怕再无美味时,大船终于在通州靠了岸。 大庆桥码头离京城不足百里,这会儿也才巳时,想来赶到京城过夜还来得及,于是众人也没耽搁,在码头寻了车马后,就直接往京城去了。 果然,等到京城时,离关城门还有一个来时辰呢。 未出正月的京城还有些冻人,坐在马车里还能挡着点风,可等下了车,就恨不得捂住被冷风刮着的耳朵了。 想到再过上半个来月就得考会试,周兴就有些担心了起来。 这么冷的天,那考场里头准许带的被褥也只能一层,薄的跟一块布没啥区别,到时可如何是好。 周子旭没觉得为难,笑道,“担心啥,等进考场那日,多穿几身衣衫不就行了吗,爹,儿子已经想好了,届时里里外外穿它十几件,哪还会有冷的道理,那考场里规定不能带有夹里的被褥,可没说不能多穿衣服啊。” 十几件? 周兴一听,顿时乐了,这主意好,有这么多衣服穿着,到时就算起大风下大雪都不用怕了,遂夸赞道,“还是我儿聪明!” 其他几人听了,也是眼前一亮,他们都是头一回参加会试,除了知晓要带木炭外,这种穿十几件衣服的御寒法子还真没听说过。 不过,就像周兄说的,只要没违了规矩,就没啥好担心的。 这下,陈玉堂和刘青安,还有张元他们,当下都拿定了主意,那就是等会试进贡院那日,一定要把这次从家里带过来的厚衣衫,全都套到身上去。 想到这里,刘青安朝周子旭作揖道谢,“此方法极妙,多谢周兄相授!” 是啊,还得多谢周兄呢,陈玉堂和张元几个也对周子旭笑着拱手。 不是自己想出的法子,周子旭当然不会认下,忙挥手笑道,“哪是我的主意啊,这可是先前林兄告知的好法子,咱们得感谢林兄才对。” 一听竟是林兄的主意,陈玉堂几人调转方向,拱手作揖,答谢起林远秋来。 林远秋忙摇手,这哪是他的法子啊,想必考过一回会试的人,十有**都会知晓吧。 林远秋有所不知的是,这样的法子好些考生确实知晓,可像他所说的,准备一口气往身上套十几件的厚脸皮做法,还真一个都没好意思这样做,不然搜检兵卫光看你脱衣裳就得花上半刻多钟了。 这不,等周子旭几人进考场的那日,当搜检兵卫看到他们一件又一件的往下脱时,简直都快看傻眼了去。 特别是秦文杰,这人打小就怕冷,所以为了避免一不小心会染上风寒,竟然穿了十六件衣衫在身上。厚的薄的,长的短的,单检查他脱下来的一堆衣裳,几个兵卫就花了差不多一刻钟。 而一旁等着的其他考生,简直羡慕嫉妒的不行,早知道他们也这样穿了,脸皮厚点怕啥,总好过受冻的强,唉,好后悔啊。 一时间,好多考生只差捶胸顿足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咱们暂且不表。 ...... 九个人,分坐二辆马车,进了城门后,直接行驶到国子监的位置才停了车。 这也是林远秋他们跟车夫要求的,第一次来京城,都不知道国子监在哪儿呢。 至于周兴,他那会儿随祖父离开京城时,还是奶娃儿一个,所以跟头一回来京城没区别。 虽已到了国子监门口,可林远秋几人并不准备进去,马上就要天黑了,这会儿肯定没有办理入学手续的人。 再则,此次上京,他们并未带上枕头被褥,明日得先去把这些置办起来。 离国子监百来米的街面上就有好几家客栈开着,一行人很快定了客房歇了下来。 京城的房钱要比别的地儿贵上不少,还有,同样的一碗肉片面,在府城四文钱,在这边却要八文,所以这边的银子可不经花。 想到明日儿子就会住到国子监里去,林柱便和掌柜只要了一间房,准备今晚跟儿子两人挤一挤。 其实也不能算是挤,客房里可有两张床呢。 洗漱过后,父子俩各自躺到了床上,今日又是坐船又是乘马车的,着实累的慌,不多会儿父子二人就进入了梦乡。 ...... 第二日一早,林远秋和周子旭几人,拿着户籍和府学开出的入学表去国子监报到去了。 国子监分为正义、崇志、广业、修道、诚心,还有率性共六个堂,每个堂有个班,而报好了名的林远秋几人,都被分到了广业班里。 至于睡觉的地方,和在府学的时候差不多,也都是一人一间分开居住的。 跟着林柱一起去街上置办了生活所需后,林远秋便住了下来,开始了国子监的日常。 因着会试在即,这几日,助教们都抓紧了学子们的习题时间,常常是经义、策问还有墨义轮流着来。 平日本就给自己上紧了弦的林远秋,倒没丁点不适应的感觉,很快就融入到了浓烈的学习氛围当中。 二月初九,考会试日。 周子旭和陈玉堂几人进入贡院开始了九天的场会试。 而林远秋,想趁着这难得的空闲,好好陪林柱在京城逛一逛。 可就在他出了宿舍,正准备去往大门口时,却在月洞门处遇到了一个人,一身月白色锦袍,目光清冷,不是丁德进还会是谁。 显然对方并未认出林远秋来,只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后,便抬步离开了。 此人还是跟先前一样,不爱搭理人。 只是林远秋心中纳闷,今日可是会试正日,这人怎么没去贡院考试啊。 难道也跟他一样,今年的会试没参加? 可自己是因为没把握才不去的,而丁德进不一样,他可是解元,中榜会试几乎没有悬念,为啥不去啊。 林远秋不知道的是,丁德进县试、府试第一,院试案首,乡试解元,若能拿下会试首位的话,那么连中六元是极有可能的。 所以,为了稳妥起见,乌静先生便让他再多学上年,好在下次会试时,一展才华。 ...... 108 卖画(一) -----晋江文学城独…… 这次林三柱来京城, 可是把三房这几年存着的银子全都带出来了。 原本他是准备把这些银子都拿给儿子的,虽然公中已给了远秋五十两,可出门在外, 哪有怕银子多的道理。 林远秋自然不肯收,不说他压根不缺银子, 就是真缺了, 也不至于把主意打到他们三房的零花上。 林三柱自然知道儿子的脾气, 说了不要那肯定就不会要了,遂把钱袋放回衣袋后, 就说起了这几日逛街时看到的稀奇来: “爹看到那人就这样光着膀子直接躺到了钉板上, 对了, 那钉板上的铁钉足有三寸长呢, 你是不知道, 那汉子躺下后, 边上两人居然又给他抬了一块石磨扇过来,然后就让他直接抱在胸前, 哎呦, 那一下爹看着都觉得后背生疼, 哪知这样还不算完,另一个黑脸壮汉竟然又扛了一把大铁锤过来, 接着抡起来就往那汉子胸口砸,最后你猜怎么着了?” 林远秋配合道,“怎么着了?” 林三柱双手一拍,不可思议道, “最后那一抡抡大锤把磨扇砸成了两段,结果那躺在钉板上的汉子啥事都没有。他起身时,爹可是朝他背上仔细看过了, 除了有几道红痕,其他连皮都没破一块。” 林远秋知道,他爹看得应该就是胸口碎大石了。 见他爹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林远秋忍不住笑道,“爹,等儿子日后考中了进士,咱们就把家搬到京城来。” “搬京城来?” 林三柱听了先是一喜,可随后便摇头: “不了不了,咱家哪有那么多银钱买大宅子啊,这几日爹跟你周叔四处转了转,发现京城这边啥啥都贵,就说那面人,在咱们横溪镇才两文一个,来这边却要四文,就冲这翻倍长的劲儿,想来这边的宅子也得比咱们那边贵上一倍,咱家哪里买的起啊,我看届时不如就买间小一些的宅子,单给你们小家住吧,爹跟你娘还有你爷奶他们,仍旧住在小高山村算了。” 林三柱说的可是真心话,如今家里所有银子加起来不超过四百两,想在京城买大宅子,根本不可能。 所以,他还是别有期盼的好,否则平白生出难受。 林远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来京城这么多日,他还没来得及出去逛,并不知道这边的房价如何,所以,这事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别到时承诺了做不到,岂不让人空高兴一场。 ...... 一月十八,出考场日。 一大早周兴就去龙门那儿候着了,林远秋也一起跟了过去,准备趁着接几位同窗的空档,去好好感受一下考场外的气氛。 按助教们的意思,是准备等会试结束后再继续上课。 所以这几日,他们这些没去参加考试的极小部分国子监学子,基本是处于“放养”状态的。 一直听人说京城富贵人多,差不多掉一块板砖下来,就能砸到京城街道上吃皇粮的官员,这话,先前林远秋感受还不太深,可这会儿看到贡院门口停着一辆又一辆的奢华马车时,才真正明白何为一朝之都。 辰时一刻,贡院大门缓缓打开,随后便见满是疲色的考生们走了出来。 周子旭和陈玉堂他们是一起出来的。 看到儿子精神状态还不错,周兴就放心多了,刚才他可是听到有好几个考生在咳咳咳的咳嗽呢,想来正是因为天太冷,都着凉了。 周兴本想问问考得如何的,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反正再等上几日就能知晓了。 说来,周兴之所以会有如今这心态,也是受了林三柱影响的缘故,陪考了这么多回,他还从未听到过林三柱问自家儿子考得怎样的话呢。 再看远秋,举止从容,谈吐稳重,不得不说林兄把儿子教的可真好。 对了,还有他们林家,一十几口人的一大家子,却兄友弟恭、妯娌和睦,足可见家中长辈是个通晓事理的。 想到这里,周兴又忍不住惋惜了起来,心说,若钰柔能嫁到这样的人家,往后的日子不就跟长在蜜罐里似的吗。 唉,不去想了不去想了,周兴轻叹一口气,姻缘之事又强求不来,何况妻子也没说错,与林家比起来,妹夫家确实要逊色了一些。 至于钟府,不提也罢。 ...... 陪林三柱吃过晚饭后,林远秋赶在国子监闭门之前回到了宿舍。 相比起府学,这边在作息时间的管理上,要严格了许多。除了住宿生须得每日酉时之前回到国子监外,另还规定了每天晨读的时间。 而休沐,一个月两天,分别为初一和十五。 至于每日的上课时间,倒与府学相差不大,也是上午半日助教讲学,下午半日由学生们自行安排,这期间可以外出,只要在规定时间回来就成。 林远秋把油灯点上,而后从书箱里拿了一卷画纸出来,这是年前他在家作的几幅水墨山水图,用得全是适合挂在中堂的四尺整张的尺寸。 还有菩萨画像,林远秋准备这几日也画上几张,到时再跟山水画一起拿到店铺里去问问。 虽读书重要,可挣银钱的事也是耽搁不得的。 ...... 三月初一,正是会试放榜的日子。 书砚跟着自家公子几年,也是学了几个字的,虽不多,可周子旭这三个字还是认识的。 只是等书砚回来时,脸上并无喜色,因为他把榜单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都没找到自家公子的名字。 周子旭落榜了,陈玉堂他们也是。 等贡院门口不再人挤人时,几个人又亲自去确认了一趟,结果还是一样,这次会试,他们五人,没有一人上了榜单。 虽有些失望,可又觉得没中也合乎情理,若科举真这么容易,也不会有这么多为其奉上大半生心力之人了。 榜单既已出,接下来便到了周兴和林三柱返乡的时候。 只是初五这日,周兴领着周子旭出门了一趟,看两人特地精心收拾了一番,想必是去会重要之人去了。 果然,等周子旭回来时,便说了此事,他与林远秋交好,再说这事也没啥可隐瞒的。 “是高祖父故交之孙,如今在工部任侍郎一职。” “原本祖父的意思,是准备让我们一到京城之后就上门拜访人家的,可父亲想等我考了会试再说。” 周子旭明白父亲的意思,这是想着若是这次自己考中了,高祖父留下来的帖子就不必再往人家府里递了,毕竟有求于人并不是件轻松的事,何况还是这隔了好几辈的关系。 就像今日,周子旭从未见过父亲说话有这样拘谨的时候,当时他的心里真不是滋味。 “吕世伯是戊戌年的一甲进士,祖父是想他能在学识上指点我一一。” 想到对方让自己有空就拿文章过去给他看时,周子旭原本低落的情绪又稍许高涨了些。 “林兄,到时我把吕世伯的指点也说与你听哈。” 周子旭还想着两人曾经说过的若谁拜到老师,谁就要把所学教与另一个人的话。 虽吕世伯没收他做学生,可这并不妨碍自己把所得学识与林兄同享。 听到周子旭的话,林远秋心里要说不感动那肯定是假的。 普通人读书不易,看周子旭方才的面色,足见今日的吕府之行并不让他欢喜。可人家却准备把得来的见解和学识都告知与他,怎能不让他感动。 看到林远秋眼里的感谢之意,周子旭作势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道:“咱们先前可就说好了的,往后林兄若得了教导之语,也得不吝相告才成。” 林远秋自然知道周子旭是故意这样说的,不然他一个在京城举目无亲的农家子,除了国子监里的助教,哪来在学问上点拨他的人。 林三柱回去的那日,林远秋把余下的防晕船药丸都给了他。 虽基本确定他爹不会晕船,可凡事都有一个万一,再说周叔肯定会用到。 把儿子留在千里之外,当爹的哪能放心,好在两个孩子有个伴,倒可以相互照应,这让林三柱和周兴心里稍稍安心了些。 ...... 比起在府学,国子监这边的君子六艺要正规了许多,像府学那种“御”和“射”必须搭在一起学的做法,这边并没有,而且这里也没有一个学生只能选择两门艺学的规定。 这让林远秋开心了不少,很快去斋长那儿报了自己最喜欢的“书”,至于“御”和“射”林远秋也没落下,既然之前已经学了,总要精益求精才行。 与林远秋不同的是,周子旭没再继续骑射,而是报了“乐”和“书”,接着又去琴坊买了一把七弦桐木琴,这架势,可见是准备好好学上一场了。 等画好三张菩萨画像后,趁着下午半日的自行安排时间,林远秋背着那只八十文的简易版书箱出了门。 那日陪着爹逛街时,林远秋就大致熟悉了一下地形,京城大大小小街道足有一十多条,酒楼、客栈、布庄、粮铺......卖啥的都有。 至于哪条街上有卖笔墨纸砚的书肆,林远秋也与路人问了一个明白。 古代书画不分家,想来那庙前街上肯定也有书画铺子开着才对。 只是还未到庙前街呢,林远秋就看到,在卖古董字画的庆毓街上,有好几家卖书画的铺子开着。至于为何知道会是书画铺子,这不,那挂在门头上的牌匾上写着呢。 林远秋看了看离着自己不远的那家名为“四宝斋”的画店,从他这边看过去,店铺墙上挂着的几幅卷轴,不论从纸张白度,还是色彩艳丽上,都能瞧出是跟古画没丁点关系的新画作来着。 这样想着,林远秋没再往前,而是转身朝“四宝斋”走了过去。 ...... 109 卖画(二) -----晋江文学城独…… 为了不被人看出自己举人的身份, 今日林远秋出门时,特地换下了圆领澜衫。 这会儿他身上穿着的,正是春燕给他做的交领棉袍, 普普通通的样式,加之后背上的书箱, 在旁人眼里,也就是一个舞象之岁的读书人而已。 见铺子里有客人进来,店伙计忙上前招呼, 在书画铺子待的久了,店伙计的基本眼力劲还是有的。 这不, 自看到林远秋的那一眼起, 他就把人直接划分到卖画书生一类了。 他们店里虽有长期供货的画手,可也零星收一些穷书生送过来的画作, 眼前这人的穿着虽不见穷困, 可有谁过来买画还背着一个书箱的,所以这人肯定是来卖画的绝对没跑了。 于是打过招呼后, 店伙计就看着林远秋, 等着他摘下书箱, 而后从里头拿出画作来。 不过这书生还是个生面孔, 也不知画画手艺如何,若是画得不好,他们店里肯定是不会收的。 而林远秋, 在迈脚走进四宝斋后,就有些后悔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先去一趟牙行的。 至于去牙行做啥,当然是去打听一下京城的房价了。 都说一个城市的房价最能代表一个地方的经济水平,虽京城的经济肯定比旁的州府要好。可对林远秋来说,了解了这边的房价, 更有助于给自己的画作定出合理的卖价。 不过他也没有着急,反正墙上都有画挂着呢,自己再问一问它们的卖价,不就心里有数了嘛。 所以对于店伙计的热情招呼,林远秋用笑脸作了回应后,就踱步在店铺里,开始欣赏起墙上挂着的画轴来。 时下画轴大多以中堂画为主,所以尺寸基本都是四尺全开的,这样的尺寸,挂在太师壁上,然后再往两侧附上对联,看着更显气派一些。 林远秋看了看挂轴上的画,有猛虎下山图,有松鹤延年,还有富贵牡丹等等。 至于挂在侧墙的四条屏,除了梅兰竹菊以及四季花鸟,剩下的就是山水图了。 和林远秋先前想的一样,店铺里的山水图画法用的是工笔,并没有一幅是像他这种大写意的。 想了想,林远秋指着其中一幅名为溪山秋色的图朝店伙计问道:“店家,这幅画卖价几何?” 店伙计自然明白林远秋的用意,这是想打听清楚同类画作的卖价,好给自己画作开价的意思。 再看林远秋问的正是山水图,想来这读书人带来的也应该也是山水图吧。 这也没啥不能说的。 店伙计朝林远秋伸出一根手指,“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 林远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可是四尺整张的尺寸,居然比府城卖得还便宜? 要知道小胡掌柜收他的山水图时,像这种四尺全开的,给的可是九百文一幅的价格。 至于小胡掌柜的转卖价是多少,林远秋从来没问过,不过卖一两银子是绝对不可能的。 难道这幅画的画工不好? 想到这里,林远秋便仔细看了图上的用笔和用墨,只见层次清楚,墨色多变,唯一不足之处,大概就是用墨不够厚重,看着有些轻薄。 林远秋又指了指边上一幅画工更为细致些的问道,“那这幅秋山晚翠图呢?” “这一幅是一两二钱。” 许是以为林远秋会把挂着七、八幅的山水图都问一遍,店伙计干脆把卖价都报了出来, “这幅烟云观瀑一两三钱,这张溪山泊舟卖价一两,这幅湖光山色是一两二钱......” 林远秋越听越失望,原本他听爹说京城的面人和肉片面要比老家贵上一倍,还以为自己的画作也能价格翻番呢。 现下看来,是他想太多了。 不过,自己也才走了一家,林远秋准备再多去几家店问问,旁人店里说不定就不是这样的价格了呢。 这样想着,林远秋就转身准备往外走,可转念一想,来都来了,不如就把自己的画作拿出来,好看看人家能给出个什么价。 方才林远秋可是把店里的画作都看过了,没有一幅和他一样,是大写意画法的。 想到这里,林远秋就解下书箱,然后把单独卷着的一张山水图拿了出来。 店堂中间门有一张大木桌摆着,想来就是展画用的。林远秋把画放了上去,然后缓缓打了开来,“店家,劳烦你看看,这样的画你们铺子里收吗?” 而此时的店伙计,早在林远秋一点点把画卷打开时就不错眼的盯着了。 等看到这张画,果真如先前店里收到的两幅是一样的画工时,连忙朝内堂大喊了起来,“掌柜掌柜,您快些出来瞧瞧!” 突如而来的叫嚷声简直把林远秋吓了一跳,难道自己的画犯了啥禁忌。 这样一想,林远秋忙低头朝自己的画作看去,泉落青山,小桥流水,没啥不正常的地方啊? 而坐在内堂,正在盘账的朱掌柜,在听到店伙计的喊叫声后,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出来,身上的肉一颤一颤的。 这副肉肉的身板,让林远秋立马想起了胡掌柜,再想到小胡掌柜也接近如此,难道做书画买卖之人都是心宽体胖型的? 不对,分心些啥,这会儿可不是关心别人身板的时候,林远秋收回跑出一千多里地的心思,忙盯着店里的两人瞧,他倒要看看接下来这两人会是个什么操作。 至于朱掌柜,他的心思已全在桌上的山水图上了。 林远秋看他把自己的画仔细看过之后,又让店伙计拿了放大镜来,然后对着落款处的名章照了又照。 “嗯,应该就是桃源山人所作了。” 朱掌柜边说边点着头,而后朝林远秋看去,“这样的画,小友手上可还有?” 买卖之人,自然是啥有利润就卖啥。自去年开始,市面上就出现了落款为桃源山人的大写意山水,运笔大气,用墨洒脱,一出现就得了很多雅人韵士的喜欢。只可惜数量并不多,他铺子到目前为止也只收到过两张。 京城这边也不是没有人学着画来着,可画虎不成反类犬,没有几十年老辣的线条,怎能体现出大写意的意境来。 所以,这样的“货”,朱掌柜店里可缺着呢。 看到胖掌柜眼中的期盼,林远秋心扑通扑通的跳,难道桃源山人的画作已经到了如此知名的地步了? 若真是这样,那么卖价肯定少不了了。 虽心中激动,可林远秋也不会傻到把书箱盖一开,然后把画统统取了出来,这价格都还没问呢。 “掌柜,这幅画你们收吗?”林远秋指着桌上的山水图提醒道。 朱掌柜点头,他当然收了,哪有挣钱买卖不做的道理。 “那掌柜给的价钱是多少?”林远秋依旧不疾不徐。 哦,对了,价钱,朱掌柜这才想起自己忘记报价了。 他也不含糊,也没让林远秋先出个价,然后他再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还,而是直接报出了二两银子一幅的买价。 二两? 林远秋微愣,怎么才二两? 虽说这价格已是原先府城时的两倍多,也不算低了。可林远秋觉得,这报价,与刚刚店伙计和掌柜的表现实在不相符。 刚才这两人可是兴奋的又是喊叫又是放大镜照啊照的。唉,害他还以为自己的画作不知什么时候在京城出了大名,这次肯定能挣翻了去呢。 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此时的林远秋也不想想看,旁人的画卖价也才一两银子多一点,而他的画,收货价就达到了二两,说起来已经挺不错的了。 见林远秋没言语,朱掌柜忍不住道,“小友尽管放心,我朱某做生意向来诚信,绝没有看人下菜碟的时候,小友若是不信,大可以拿着画作去其他店铺问问,与我同样价格的不保证没有,但是超于这个价钱的肯定没有。” 林远秋前世三十多年的社会阅历也不是白积累的,看到朱掌柜满脸的急色,他可以肯定对方并没有说谎。 林远秋一直都相信自己的直觉,当初他和胡掌柜打交道时,凭的就是这个。 再说他也没啥可不相信的,若真不小心被坑,也就吃亏这一次而已。 别的书画铺子自己又不是走不进去问。 所以林远秋也不磨叽,直接把书箱里剩下的几幅画全都拿了出来,而后指着其中的三张菩萨画像说道:“掌柜你看着给个价!” 朱掌柜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方才看到第一幅画作时,他虽嘴里问人家还有没有,其实心里早已认定这幅画是旁人赠送或者转来的可能性大。 可这会儿,朱掌柜怎么也没想到,这人不但还有大写意山水图,就连最近市面上比较紧俏的菩萨画像,人家居然也有。 朱掌柜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道:“说来有些冒昧,不知小友可否告知,那桃源山人与你是何关系?” “是我的舅公。”林远秋答的爽快,用的还是先前的说法。 一听竟然是舅公,朱掌柜立马想到了往后长期供货的可能。 这样想着,他忙邀着林远秋到了内堂,准备好好相谈合作的事来。 林远秋并没应下合作的事,他选的还是跟胡掌柜一样的法子,那就是画作按张卖,每个月没有规定的量,然后他可以按照客人的要求接受定单。 至于银钱,当然是现场结清,不拖欠。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不想与客户有直接面对的机会。 谈不了合作,朱掌柜也无奈,不过仔细一想对方的这些做法,对他并没有一点坏处。特别是最后不和客户碰面的这条,朱掌柜简直求之不得。 再想到有了这种畅销画作的来源,往后自家店铺就可以多挣不少银钱,朱掌柜脸上顿时挂满了喜悦。 谈好了买卖,接下来自然是结算银钱了。六张水墨山水共一十二两银子,而菩萨画像则以每张八两,最后朱掌柜一共算给林远秋三十六两银子。 除了六两碎银,另外三十两,林远秋让朱掌柜给了银票。 既是书画铺子,四宝斋里自然不缺笔墨颜料和画纸这些。 林远秋让朱掌柜给拿了十二色颜料,再有一卷画纸,付好了银子后,便告辞离开了。 时间门是最不经用的东西,感觉在书画铺子没耽搁多久,可这会儿再抬头看天上的日头,发现已经快申时了。 虽离酉时还有一个多时辰,可林远秋也没耽搁,去点心铺子买了两包点心后,就往国子监而去。 许是晚饭吃太早的缘故,这几日早起时,总觉着肚子有些饿,可早饭的这顿,须得在晨读结束之后。所以林远秋才会想着买些点心备着,这样肚子饿时先吃上几块垫垫,倒也方便。 ...... 每月初十和二十,这两日的第一节早课,是祭酒给众学子讲课的时间门,所讲内容则是《景大诰》,这是一部由大景元帝亲自编纂的重刑法令,迄今已有六十多年。 是国子监学生每年的必学课程。 到了上课这一日,众人齐聚辟雍堂,祭酒和司业端坐堂首,然后监丞、博士、还有助教,以及学正,依次序立。 而像林远秋他们这些学生,都必须拱立静听。 因站着听课,让人想做笔记都不成,所以等听课一结束,回到班舍后的林远秋,就会把祭酒所讲的内容都仔细回想一遍,然后再记录下来。 虽法令条款书上都有,可对律条的解释却是没有的。把它们记下来后,到了背诵条令时,林远秋就可以一一对照释义,这样更能熟记于心。 之所以又是背诵又是记录的这么上心,还是因为这部《景大诰》,规定每个季度都要考上一回的缘故,而得出的分数可关系到年终的考核。 除了《景大诰》,每个季度要考的还有策文和诗赋,以及杂文来着。 等学子们把全部四门功课考完,助教就会按照得分的高低给众学生排出名次,之后再贴到辟雍堂那边的告示栏里,且排名前十的学子还会得到相应的奖励。 虽奖励的只是一套笔墨纸砚,可不管在毛笔管上,还是砚台和墨条上头,都刻有“国子监”三个字。 这可是礼部专门定制,外头可买不到。 听说那纸可有厚厚的一叠,这让林远秋非常心动。 林远秋心想,要是自己得了这个奖励,然后再用印了“国子监”三个字的纸,抄出两套三百千和四书五经给春燕、春草当嫁妆,到时自己两个妹妹可就不是一般的体面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忍不住数了数广业堂三个班的学生,差不多有两百人来着,两百人当中的前十名,所以他一定要努力才行。 ...... 110 京城茶馆 -----晋江文学城独家…… 很快又到了初一休沐日, 才吃过早饭,周子旭就过来催着了,“林兄咱们快些, 听说德茗楼这个时候最是人多,到时咱俩指定能听到不少有用的事儿。” 林远秋已换好了交领长袍,听到这话后,也没耽搁,锁上宿舍门就与周子旭往外走。 早在前几日, 两人就约好了休沐日到京城的大茶楼去坐坐,如果可以, 林远秋和周子旭依旧想跟先前在府学那会儿一样, 去茶楼收集一些有用的信息。 之所以又会想起往茶楼去, 原因有二。 其一就是这法子着实不错, 能让他俩得到好些从未有人告知过的消息, 使他们的眼界开阔了不少。 不说旁的,就拿去年乡试中的几道策论来说,其中那道以安军强国命题的策文,他们的论据来源,不正是从八方茶楼获知的讯息中整理出来的吗。 可以说,自去年乡试过后, 林远秋和周子旭对去茶楼的事更加热衷了。 这不, 半个月前,周子旭就让书砚去京城各条街上逛逛了, 目的自然是让他去“打前阵”,给他们找出一个生意兴隆,来往客人多的茶楼。 至于其二,自然是除了这个法子, 他俩暂时还真没更好的长见识方法了。 虽处在大景朝的最高学府,且这里还有进士出身的助教博士,可他们只负责授课,其他与学业无关之事并不愿多谈。 林远秋也试着拿了自己的文章去教务处请教过助教他们,虽当时也给解答了,可明显能看出对方眼中的不耐来。这种情况下,谁还会厚着脸皮再去请教第二次。 后来林远秋稍微一想,也就明白助教们为何这般态度了,先不说整个国子监共有学生两千多,若你一个他一个的都过来寻求答疑解惑,那他们还不得烦死。 再有,也是最主要的一点,那就是人家与你非师非徒的,为何要悉心教授你一些课堂外的学识,难道等着把你教出了全才,好与他门下的学生抢入仕机会? 林远秋也是在进入国子监后,才知道,国子监里的博士和助教大多都有拜入门下的学生的。 有人一个,有的两个,而收学生最多的,就是教墨义的叶助教,一共收了十一名学生。可以说,单把这些人加起来就够会试中榜名额的三分之一了,所以人家凭啥还要再给自己学生增加得中进士的难度。 在助教们看来,反正他们只要做好本职,把课业内容教好,不藏着掩着,也算是问心无愧了。至于能不能学好,那就要凭你自己的本事了。 别说什么为师者就该有仁爱之心,就该有赤诚之心和奉献之心,这在古代根本不太可能。 在这边,老师在学识上偏袒自己学生是天经地义的事,旁人无可指摘。 而像林远秋他们,虽也喊人家老师,可此老师非彼老师,在助教们眼里,这些学生充其量就是学子而已。 书砚在前头带着路,三人很快就到了德茗楼。 才跨进茶楼大门,林远秋和周子旭就被眼前座无虚席的场景看的心情激动,人多好啊,人多了话题就多,话题多了,自然他俩能获悉的信息就多。 再想到先前在八方茶楼时,也只有临近过年才有如此热闹的时候,所以,这会儿的两人,对今日之行可是充满了期待。 特别是周子旭,此时的他,正注意力集中,准备随时把有用的讯息记入脑海。哼,没名师教导又如何,他们不是一样能想出好的法子来。 只是心情激动的两人,在找了座位叫了茶水点心,然后再竖起耳朵听了半个时辰时,心里除了失望已没旁的了。 林远秋看着左边离自己不远的茶桌上,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各自腿边放着一只鸟笼,可见都是大早上出来遛鸟的。 这不,老半天过去了,几人的话题也一直没离开过鸟,什么我家鹩哥昨儿个会开嘴叫“吉祥”了,什么我家画眉最爱吃蚂蚱,待会回去就给它到院子里捉上几只。 而在周子旭的右手边,两个大男人正为昨日在街上看到的送嫁妆队伍辩论个没完。 瘦脸的那位:“肯定是你看错了眼,那最前头的嫁妆担子上摆着的就是一块瓦和两块土来着。” 肉脸男子:“我看是你自己眼力劲不行吧,告诉你,昨日我可是跟着嫁妆担子一起去的男方家,那抬嫁妆担子上,摆的明明就是两片青瓦和一块土疙瘩好不好。” 瘦脸男:“得得得,懒得跟你掰扯,比不过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跟着一起去的男方家,那新郎家可在通州呢,难道你跟着马车一路奔着去的?” 肉脸男明显有些心虚,可嘴上依旧不服气:“跟着跑咋滴,我乐意。” 听了近一个时辰,全都是这些鸡零狗碎的话题,林远秋和周子旭哪里还能待的住,还是换一间茶楼吧。 可一连去了三、四家,都是这样的情况,茶客们说的话题除了家长,就是里短,其他有关时政上的事,是一件都没有。 等两人灌了满肚子茶水,再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国子监时,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在皇城脚下,天子身边,有谁敢明着讨论时政上的事事非非啊,若一不小心被旁人报了上去,岂不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所以,往后去茶楼收集资料这条路,在京城怕是行不通了。 等吃了晚饭回到宿舍,林远秋就拿出了历年真题卷,接着往砚台里加水磨墨,而后认真做起题目来。 虽从京城茶楼得不到有用的信息,可在京城的好处也是有不少的。 就比如自己这些新买的真题卷,林远秋觉得,整个大景朝,恐怕也只有在京城才能买到这么齐全的了。 还有闱墨制义,这可是礼部从会试试卷中选定的录取程文,然后编刻成书,自己读了之后,肯定有不少的益处。 ...... 接下来的日子,林远秋依旧跟先前一样,先是晨起的早读课,然后是吃早饭时间,早饭过后便是助教们上课的时候,等三堂课结束,下午半日就由他自己安排了。 这半天的时间,如果不上街的话,林远秋都会用到课业中。他记课堂笔记的习惯一直都保持着,每次翻开它时,仿佛又把助教的讲课内容重新温习了一遍,所得益处是毋庸置疑的。 而周子旭,时常会过来问林远秋拿写好的策文,然后誊抄一遍后,就和自己写的文章一并送到了吕府。 这样等吕侍郎有了空,给看过策文,接着写上批语后,周子旭再去吕府拿回来两人一起探讨。 吕淮浸淫官场多年,加之又是二甲进士,不论在学识上还是时政上都懂得很多,是以给出的批语常常都是一针见血,这让林远秋和周子旭受益匪浅。 只是这样的好处没坚持多久,渐渐的,周子旭来取文章的次数少了,且上次拿去的策文也迟迟不见他拿回来。 林远秋有些纳闷,以他对周子旭的了解,这其中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周子旭自然没有隐瞒,听到林远秋问,也没觉得难堪,而是一五一十说了起来。 原来上次周子旭再去吕府时,吕夫人特地见了他一面,接着便委婉说了吕侍郎最近公务繁忙的事。 听话听音,周子旭不是傻子,很快明白了吕夫人的言外之意。 这是想说,他时常送了文章过来请教,使得吕侍郎休息不好的意思吧。 想到这里,周子旭心里不是滋味,不说吕家太爷和他高祖有着故交之情,就是那日他爹上门拜访时,可是在点心盒子里放了一千两银票的。 虽他家日子过得还算富足,可一次性拿出一千两,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周子旭知道,祖父和父亲之所以这么大手笔,全是为了他的仕途能顺利的缘故。 可这会儿,对方只轻轻一开口,自己就再也不好意思拿着文章往人家家里去了。 也不知吕世伯知不知道这件事,不过,不管他到底知不知晓,周子旭都不准备再去了。 看到周子旭满脸的失落,林远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咱俩到酒楼吃鱼去!” ...... 虽心思基本都用在了学业上,可作画的事,林远秋可没忘记。 毕竟银子是立身之本,没有是万万不成的。 是以,每天晚上林远秋都会画上一、二幅,为此他又去买了两盏油灯,这样有三盏油灯点着,倒不会因视线不好而伤了眼睛。 至于画的画,还跟以前一样,有写意山水,有四联幅花鸟,以及菩萨画像。 除了这些,林远秋还特地去买了几块云纱,然后画了两套炕屏,和在府城一样,也是五联屏的样式。 而炕屏的卖价,林远秋早已经想好了,他准备每套卖五十两银子,这样的价格,比在府城时,正好多出了一倍。 到了十五这日,林远秋就背着书箱去了四宝斋。 见人过来,朱掌柜大大松了口气。提着的心也总算放了下来。 马上就是一个月了,要说心里不着急怎么可能,这段时间他可是收了好几个客人的定银呢,若是完不成订单,到时是要赔银子给人家的。 等到了内堂,林远秋就从书箱里把十几幅画作,以及两套炕屏图拿了出来。 朱掌柜还是头一次看到画的如此精美的五联屏。 众人都知,画菩萨开脸最重要,好多人都画不出这种神韵呢。 看到画上一张张惟妙惟俏满是慈悲的脸,朱掌柜已能想象出炕屏做好后的精美了。 把云纱小心卷好后,朱掌柜便和林远秋结算起银钱来,两套五联炕屏一百两,十三张写意山水二十六两,至于四联幅花鸟图算八两银子,而四幅菩萨图是三十二两。 朱掌柜噼里啪啦拨着算盘珠子,而后满脸是笑道,“今日小友这些画,共为一百六十六两。” 虽在出门前,自己已经算好了能到口袋的银钱数,可等把银票拿在手上时,林远秋还是难掩心下的激动。 果然还是在大城市挣银子更容易些啊。 朱掌柜从柜台里把五、六只包袱拿了出来,随后与林远秋仔细说道,“这四包客人定的是送子观音,这两个包袱一个是杨柳观音,一个是持莲观音,每个包袱我都有纸条写在里头,届时让你舅公照着画就成。” 林远秋点头,而后打开其中一个包袱看了看,除写了字的纸条外,里面包着的东西跟先前一样。 清香三支,一根毛笔,墨条一块,装颜料的小瓷盒,还有就是砚台了。 林远秋发现,这次的砚台,比先前在府城时要大上许多,刻工也更精细一些,想来价钱也贵上不少。 林远秋把布包重新系上,然后把几个包袱全都放进了书箱里。 这次林远秋并没提卖二手砚台的事,他家里可有不少的小孩子,这些砚台看着就不错,所以,还是留给清儿他们用吧。 与朱掌柜告辞后,林远秋并没直接回国子监,而是从庆毓街转到了上亭街,这边有好几家牙行开着,林远秋想打听一下京城的房价。 若是照着今日的卖画收入,要攒出买房子的银子并不是难事,林远秋已经想好了,等存够了银子,他可以先在京城买一套房子下来。 按照自己在前世的经验,在大城市里买房,肯定不会有亏本的时候。 以林远秋的年纪,牙侩们肯定热情不到哪里去。毕竟才十六、七岁的岁数,哪里做得了家里买田产、铺子,以及屋宅的主啊。 林远秋也不在意,直接跟牙侩问起了住宅的价格来。 听到一进小院卖价为三百多两,林远秋忍不住吸气,果真和自己先前猜想的那样,京城的房子要比府城贵上二到三倍多。 一进院子面积太小,所以并不在他的计划中。 林远秋又问了大院子的价格,得到的报价是,三进宅院带倒座的,须得一千八百两。而四进院落,若带有后罩房和倒座的,那可就得四千多两银子了。 心下有数后,林远秋就出了牙行,然后往国子监的方向走。 同时也在心里给自己定下了买大房子的目标。 林远秋早就已经想好了,这辈子自己没有亲兄弟,若真能走上仕途,日后肯定少不了帮手,与其像族长族老他们提出的,从族里挑几个信得过的培养,他还不如直接让几个堂哥留在身边帮衬自己。 ...... 国子监隶属于礼部,而礼部掌着文教礼仪。 是以,每隔上一段时日,就会有本部官员过来给六堂学子讲学。 至于讲课的人选,有时是礼部尚书,有时是左右侍郎,还有时候是郎中和员外郎。 而今日过来给广业堂讲学的,正是礼部侍郎秦遇。 ...... 111 秦遇 -----晋江文学城独家--…… 秦遇还跟以往一样, 从不做拖泥带水之事。这不,走进辟雍堂后, 他并未像其他礼部官员似的, 先来个激励人心的开场白过渡,而是直接进入主题,说起了今日的讲学内容来。 于是,为了抢到靠前的座位, 连早饭都未来得及吃的林远秋和周子旭, 立马被眼前这个年约五十二、三, 一身鸦青色交领长袍的肃脸长者给惊呆了。 也可以说是实在太出乎两人的意料了。 其实, 昨日他俩就听好些广业堂的同窗说过秦大人的讲学风格,总结下来四个字,那就是“干净利落”。 当时两人以为是讲学内容上的简略快速,还真没想过, 这“干净利落”是体现在行为举止上的。 对于秦遇秦大人,林远秋自然深有印象,他们这些举试学子, 怎可能会忘记给自己当过主考的官员。 林远秋记得自己考秀才的那会儿,秦大人还是礼部郎中来着, 没想到几年过去,如今他已是礼部侍郎了。 虽是自己院试的主考官, 可林远秋还是第一次看清秦大人的长相,当初院试廪生唱保那会儿,因着光线太暗,他根本没看清楚堂上之人。至于考官巡视考场的时候,林远秋的心思全在考题上,没注意上这些。 还有, 按理说,每次院试放榜之后,主考官都会组织一场簪花宴,好与新科秀才们见见面,然后在学问上指点几句,算是与新科秀才定下座师关系的意思。 这样的做法,很多主考官都会去做,毕竟这可是名正言顺扩充人脉的机会。 谁知道这群新科秀才中会不会有将来的一品大员,若是真有,怎么说自己都是沾了点“师”的名分的,到时总能得到些便利。 虽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只要有,就必须不能错过。 而秦大人,当时并未让衙门通知举办簪花宴的事。 那会儿林远秋还有些奇怪呢,现下看来应该就是秦大人的性格使然了。 不过,这样的处事作风,林远秋非常喜欢。 就拿此刻的讲学来说吧,照着秦大人的节奏,今日的这堂课,肯定能做到有始有终。 想到这里,林远秋不禁想起前不久的两堂讲学课来。 那两个礼部官员,都是先侃侃而谈了一大堆题外话,等到正式授课时,这还没把内容说到一半呢,就已经到了一节课结束的时间,然后人家笑容可亲的留下一句“咱们下节课继续”,就迤迤然而去了。 要知道这个“下节课”并不是一刻钟后的下一节,而是得等下回再轮到他们过来讲学的时候。 每个新进入国子监的学子,斋长都会给他们发一张排课表。 林远秋可是仔细看过了,再轮到那两位官员过来授课,最起码得等到两个月之后。 所以,并不是林远秋太过挑剔,在他看来,这样不上不下的讲学,讲跟没讲基本没啥区别,因为两节课相隔时间过长,等开讲第二节课时,前一节课讲的内容都忘的差不多了。 在辟雍堂这边,除了祭酒的“法令课”众学子须得站着聆听外,其他时候都是有桌椅坐着的。 所以今日这堂课,林远秋是带了笔墨纸砚过来的,这样就可以把秦大人说的内容都给记录下来。 多年的课堂笔记习惯,让林远秋写字的速度快了不少,加之今日他又坐在离讲台最近的位置,倒让秦遇很快就留意到了低着头,正奋笔疾书的林远秋。 秦遇虽有些好奇,可他并未停下讲课内容,等把《敬姜论劳逸》通篇释义说完,便让在座学子以文中的“择瘠土而处之,劳其民而用之,故长王天下。”这句话为题,写出一篇八百字的策文来。 “写好之后,可拿与本官一看,今日酉时之前,本官都会在德辉堂静候。” 说罢,秦遇行至林远秋面前,等他搁下笔之后,便伸手拿过册子看了起来,只见笔走龙蛇、力透纸背,再看书写的字体,是行书。 而写着的,正是方才自己的讲课内容,且对方差不多把他说的话都给记录下来了。 想起刚刚这人秉笔直书的样子,秦遇忍不住心想,这小子的写字速度倒可以与陈大人相比了。 陈大人身为史官,其职责就是记录景康帝在朝堂上的言行,秦遇可是看到过陈大人的书写速度的,说是笔走如飞都不为过。 许是前世读书时养成的习惯,不管是书本,还是册子,林远秋都会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等秦遇把笔记还给林远秋,并夸赞了一句字写得不错后,不经意间就看到了写在封皮上的三个字。 林远秋? 这名字怎么看着有些眼熟,自己好像在哪儿听到过。 秦遇边走边心中思忖,等他出了辟雍堂,快行至德辉堂时,突然想起八年前自己在江州府主考的院试来,对了,那篇用惩罚小偷扫大街来抑制偷盗之事的策文,不正是出自一个叫林远秋的考生之手吗。 想到这里,秦遇很快又记起当初自己为了惜才,还压了林远秋名次的事。 难道刚刚那名青年举子,就是当年自己担心会伤仲永的九岁孩童? 秦遇摇头,觉得应该没这么巧的事,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的去了,想来是别处相同姓名的人吧。 如此,秦遇便没再多想,翻着手中的书册后,就看起了书来。 而林远秋,上完接下来两节助教的课后,就回到了宿舍。等他简单吃了几块点心后,便开始写起了策文: “择瘠土而处之,劳其民而用之,故长王天下,夫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沃土之民......” 虽秦大人布置这篇策论时,并未强调一定得完成,可林远秋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能提升自己的机会。 何况秦大人还是自己曾经的主考官,对着他,林远秋总有种十分亲切的感觉。 有了课堂记录,写起策文来并不难,何况这篇敬姜论劳逸,林远秋在前世时就从古文观止这本书中读到过。 而让林远秋印象最深刻的,正是今日秦大人用作策文题目的这段话。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过去帝王安置百姓时,特地会选了贫瘠土地给百姓,这样百姓们每日都会想着怎样提高地里的收成,自然无心去想旁的,而对君王来说,只要百姓们安心地劳作,不制造事端,那么他就能长久的统治天下了。 当时林远秋读了这篇文章后的第一感受,就是感叹帝王之术中的心机。 等林远秋把策文写完,并加以润色修改后,差不多已到了申时。 想到再有一个时辰就是酉时了,林远秋便加快了速度,把策文仔细誊抄了一遍后,就拿着文章往德辉堂而去。 德辉堂靠着国子监最北的位置,从这边宿舍过去,至少得走上一刻钟。 为了不耽搁时间,出了月洞门后,林远秋就抄了绿树成林的近道。边走边抬头欣赏,只见大槐树的枝头,已有一串串槐花苞结着了,洁白素雅的花苞,让林远秋很快想起小时候姥姥给自己炒的槐花鸡蛋,嫩香可口,非常好吃。 因着槐树有“”公卿大夫”之称,所以国子监里种的最多的树就是槐树,而在国子监里种上这么多棵槐树,自然有着祝愿监生们个个榜上有名,都能顺利通达高官仕途之意。 等林远秋到德辉堂时,就看到有好几个学子拿着文章从门里出来。看到他们满脸的郁闷,想来秦大人点评文章时,言词是比较犀利的。 这让林远秋想起先前乌静先生给评的投机取巧的点评。 也不知今日自己会得到怎样的批语。 都是广业堂的同窗,相互之间自然是认识的。与他们打过招呼后,林远秋也没耽搁,几步就进入到了德辉堂之内。 这会儿秦遇正吃着随侍端过来的茶,点评文章可不是件轻松的事,与人说了这么多的话,他早就有些口渴了。 看到林远秋进来,秦遇先是一愣,随后放下茶盏,示意林远秋把文章拿过去。 林远秋几步向前,再双手把策文奉上,而后朝人行了个标准的学子礼,“拜请夫子斧正!” 既然是讨教学问,林远秋觉得称呼对方为夫子更为恰当一些。 而秦遇,在听到这一声夫子的称呼后,倒觉得比方才几名学子喊他大人顺耳多了。本来嘛,这国子监乃是传授学识之处,又不是那升堂断案的衙门,喊啥大人啊。 还有,想到之前自己心中的疑惑,接过文章后,秦遇并未立即翻看,而是先把自己想知道的事问了出来,“不知你是哪里人氏?” 哪里人氏? 林远秋没想到秦大人会问他这些,呆愣片刻后,忙很快做出回答,“禀夫子,学生籍记在江州府横溪镇。” 听到林远秋是江州府的,秦遇忙问,“你可是癸卯年考中的院试。” “正是癸卯年,”林远秋笑着点头,“那年的院试,夫子您正是学生的主考官。” 一听这话,秦遇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先前看到你的名字时,老夫心想该不会有此巧合之事,这会儿看来,倒是老夫武断了。” 说着,秦遇仔细打量起眼前的青年,身高约摸七尺,穿着国子监监生统一的圆领襕衫,上下通裁的衣衫样式,显得人有些瘦,不过观其红润的脸色,可见身子骨是非常康健的。 秦遇翻开文章看了起来,从论点到论据,再是以据论证,通篇下来,不似旁人的花团锦簇,该篇策文除论据阐述有些不足外,倒不失为一篇言之有序的好文章。 至于阐述上的欠缺,秦遇也可以理解,毕竟他只给了一个多时辰的写文时间,仓促中有些许遗漏,倒也在情理之中。 还有,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摸清整篇文章的脉络,想来当初自己伤仲永的顾虑,怕是想当然了。 看了看眼前的清俊青年,再有手上的文章,以及上头端端正正的馆阁体,秦遇想了想,便开口道,“日后若你有不懂之处,尽管来秦府找我便是。” ...... 112 家信 -----晋江文学城独家--…… 说着, 秦遇拿过纸笔,把自己府邸的位置写到了纸上。 那吏部侍郎可也姓秦呢,别到时这小子找到人家家里去了。 而此时的林远秋, 觉得用天降好运来形容自己一点都不过分, 眼中的兴奋和面上的笑容更是怎么都忍不住。等看到秦大人把写了地址的纸递了过来后, 他忙双手接过,躬身道, “多谢夫子,小子定会好好珍惜这个机会的!” 秦遇点头, 这小子说话实在, 倒是有些合他的脾性。 当年抄院试名次的时,秦遇可是仔细看过林远秋的上三代履历的。从高祖到祖父, 再到父亲, 都是在地里务农的庄家汉子。 所以, 这小子能在短短的七年时间内就把乡试给拿下来, 可见花在念学上的心力定是不少的。 要知道乡试可不比其他, 想要考中并不是件易事,好些士子举试一、三十年, 都没迈过乡试这道门槛呢。 何况这还是一个农家娃, 不说每年花在举业上的钱银,单看这小子此时的傻笑劲儿, 可见平日里定是缺少指点之人的。 这会儿的林远秋,还真如秦遇看到的一副傻模样, 除嘴角差点咧到了耳朵根, 就连眼睛也快开心成了月芽。 秦遇简直没眼看,见到又有学子过来,便朝林远秋挥挥手道, “你先回去吧,对了,老夫旬休,今日正是休沐后当值的第一日。” 林远秋“嗯嗯嗯”地点着头,待跨出德辉堂,再快步走到槐树林后,立马就一蹦三尺高了起来。 哈哈,他准备回去之后就把秦夫子的休沐时间给算出来,而后再贴到墙上。 大景朝官员的休沐,是每隔十天休息一天,也就是旬休。而刚刚秦大人说今日是自己休沐后的第一日,也就是说,再过八天,就又到了休沐的时候。 所以,这几日,林远秋打算从历年题卷上选出几道策问题目,好好写几篇策文出来,特别是自己论据储备比较薄弱的那些论题,他也都准备写上一写。 林远秋觉得,有些时候趁热打铁是很有必要的。 只有你自己重视了,人家才不会觉得一番好心被人辜负。 否则别人跟你非亲非故的,又没吃你家米饭,也没拿你一文束脩,凭啥白费力气给你指点文章啊。 再回宿舍之前,林远秋转身先往周子旭那儿去,再有半个时辰就到酉时了,也不知他的策文写好了没有。 正这样想着,就看到周子旭飞也似的往院门口这边冲过来,再看他手里拿着的,正是写好的策文。 看到林远秋过来,周子旭便知道定是过来看看他写好策文没,遂说道,“写好了写好了,已经写好了,林兄,我先去德辉堂那儿了,等回来时再过去找你哈。” 说罢,就飞奔而去。 说是飞奔还真一点都不夸张,看到周子旭只差尘土飞扬的爆发力,林远秋不禁想起他爹被奶拿着大扫把追的四处跑的场景。 想到爹,林远秋很快想起自己昨日收到的家书来。 信是大堂哥写来的,厚厚的一封,等拆开一看,发现信封里头,还夹着春燕和春草写给他的信笺。 而家书上写着的话语,很明显能感觉出是他爷的说话口气,想来信中的内容是由他爷口述,大堂哥照着写的。 信中先说了春耕的事。 如今家里除了原先的六亩水田,其他田地都佃了出去。而佃田所得的粮食收成,与佃农们五五开,这样的分成比例,算是非常优待的了。 除了已撒种下的稻谷,今年还在自家山上新种了几棵杨梅,这些树苗还是林三柱去镇上交绣品时,看到后买回家的。 除了这些,大堂哥又在信里提了书签销量的事。出门之前,林远秋可是花了几天时间,好好画了一批花样出来的。 还跟先前一样,全是一个系列一个系列的,且无论是附上诗句的仕女图,还是形色各异的秋菊墨竹,或者青花瓷瓶中插上几株腊梅,都让那些爱好收集的学子们,热情不减。 如今,除了镇上高掌柜的书肆,县城那边也时常催着货。在来京城之前,林远秋特地跟家里叮嘱了做绣品不能太过辛劳的事,不要为了赶绣活而不顾及自己的身体。虽然娘亲和大伯娘她们从不在夜里点着油灯熬眼睛,可一天到晚就这样坐着,时间久了,对身体肯定也有影响。 总之一句话,银钱是挣不完的,身体最重要。 看到当时她奶若有所思的样子,想来等娘亲她们再做绣活时,奶肯定会盯着些点的。 信的末尾处,是让林远秋帮着给新出生的小侄子起名字的事。一月下旬的时候,三嫂顺利产下一子,母子均安。 看到三哥已经当爹的消息,林远秋不禁想起小时候跟着三哥、四哥,三人一起拿着竹杆偷偷打柿子吃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三人,一个七岁,一个六岁,而林远秋自己,才五岁,都还是小屁孩的年纪。 可如今,时光荏苒,十几年的时间,如同眨眼一般,转瞬就过去了。 最后,林远秋又读了春燕和春草的信笺。 姐妹两个在信中问了好些京城的事儿,比如京城大不大?好不好玩?还有京城的衣裙跟头花好看吗? 林远秋准备等有空的时候,就去头花铺子逛逛,届时若看”到时兴又好看的头花,就给春燕和春草买些回去, ...... 等周子旭从德辉堂回来时,已差不多到了吃晚饭时间,两人也没往饭堂去,而是直接让书砚去提过来吃。 见周子旭满脸是笑,一副心情极佳的样子,林远秋忍不住问道,“周兄方才得了秦夫子的夸赞了?” 夸赞? “没没没。”周子旭摇头,“秦大人说我论据太过寻常,须得改进。” 须得改进? 林远秋正想问上一句,既然没得到夸赞,那你还一副心情极好的样子做啥。结果就听周子旭说道,“我才一个错处,其他人可是有好几处呢。” 所以,比起先前,自己也算进步了一些的。 林远秋清了清嗓子,道:“秦大人让我之后有不懂的地方,尽管过去秦府问他便是。” “什么?” 周子旭有些不可思议,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忙又复述了一遍,“秦大人让林兄有不懂之处就去秦府问他是吗?” “是的。”林远秋笑着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周子旭心情激动,一拍双手道:“林兄,你说秦大人会不会想收你为徒啊?” 林远秋摇头,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毕竟收徒可不是一件随便的事。 他和秦大人今日才第一次见面呢,相互都不了解,怎可能冒冒失失就收他为徒。 ...... 113 去秦府(一) -----晋江文学城…… 今晚可能是林远秋来到大景朝后的第一次失眠。 虽心里一直催着自己快些睡觉, 否则明早起床肯定会没精神,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脑细胞的分心。 这不,自躺到床上开始, 林远秋的脑袋瓜子就一直在搜肠刮肚, 想看看有哪些类型的策文题是自己最不擅长的,准备整理出来后,就按着这些类型,各写出一篇策文来。而后等秦大人休沐时,再拿与对方看。 之所以会有这种打算, 也是因为想起了吕府拒绝周子旭再过去请教的事,这让林远秋突然有种自己的这次机遇, 恐怕会如烟花一般,璀璨即逝的感觉。 实在担心自己去过一趟秦府后, 对方突然会来一句“往后你不用再过来”的话。 所以,此刻林远秋想的是, 该怎样趁着这次难得的机会, 把自己学识上的短板处,一次性呈现到秦大人的面前,好让他帮自己都给点拨明白了。 这样哪怕下次再没得去了,心里也不会太过遗憾。 其实林远秋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精明, 可怎么办呢, 像他们这些没有门路, 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学子,有些时候也只能靠着脸皮厚一些, 才能解惑学识上的不足。 且林远秋觉得,人生在世,哪有从不算计着过日子的道理。所以, 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从不去做违背良心之事,就无伤大雅。 再说谁不想一辈子风骨清高的过,可清高需要资本做前提,没有尊贵、没有知名身份衬托的清高,在世人眼里怕也只是穷酸而已。不对,普通人还轮不上“世人”这么大的范围,顶多也只有“身边之人”或“周边之人”罢了。 翻来覆去实在难受,林远秋没再继续躺着,坐起身子后就开始穿衣衫。 既然睡不着觉,不如就趁着此刻越来越清晰的大脑,写上一篇策文,对了,就写刚刚自己想到的那些策文题。 宿舍院子里就有水井,每天晚饭过后,林远秋都会去水井打一桶水备在屋里,用做第二日清晨的洗漱。所以这会儿林远秋直接就着面盆里的水洗了一个脸,等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后,便开始往砚台里加水磨墨,准备起写策文的事。 因着方才已经理清了文章的思路,这会儿再写起来,倒没觉有卡顿的地方,很快林远秋就洋洋洒洒写出了好几张纸。 然后是修改润文,再是誊抄,等忙完这些,已差不多到了子时。 想到还有三、四个时辰便是晨读课,自己再不睡觉肯定不行,遂林远秋搁下毛笔,去面盆把手指尖上的墨汁洗干净后,就回里间躺到了床上。 许是已把脑中的思绪都转换成了文字的缘故,这次林远秋入睡很快,才半刻钟不到,就沉沉睡了过去。 ...... 之后的每日,林远秋都会坚持写上一、二篇策文。 题目从《治安策》到《刑赏忠孝之谨论》,再到《论积贮疏》和《安民强兵之论》,涉及的内容有百姓民生,有治国安邦,还有屯田水利,以及治地等等。 一篇策文五、六张纸,十二篇那就是六、七十张,拿在手上差不多有半指厚了。 看着这些策文,林远秋有些纠结,自己会不会写的太多了,可他把这些文章翻来覆去的读了好几遍,觉得哪一篇他都不想落下。 所以,要不,还是,全都拿过去好了? ...... 八天时间转眼过去,很快就到了秦大人的休沐之日。 因担心临时寻找秦府会耽搁不少时间,是以,早在大前日中午,林远秋就去了一趟城西,再依着秦大人写给自己的地址,先把秦府的具体位置给确定了下来。 既已探好了路,这会儿再到城西时,就不必大街小巷的转了。 过了华锦街,再穿过两条胡同,林远秋很快就到了秦府大门前。 和一路走来看到的其他府宅一样,秦府也有两扇透着古韵的朱红色大门,而门头上端,则挂着一块原木色的匾额,匾额上用厚实的隶书写了“秦府”两个字。 与别家府宅的烫金大字不同,秦家用的则是墨汁,看着朴实无华,格外让人舒服。 离着大门七、八米远的位置,有一单扇小门,这里应该就是府里人平时出入的地方。 今日林远秋并未背书箱,几篇策文被他包到了包袱里,这会儿正提在手上。 在准备敲门之前,林远秋的手习惯性的又隔着包袱皮摸了摸里头的策文。 这个动作在过来秦府的路上,林远秋不知做过了多少次,可哪一次都没此刻的触感强烈。 这会不会太厚了些? 林远秋突然觉得,若自己就这样厚厚一叠捧进秦府,秦大人说不得会把厚脸皮的他直接赶出府来。 毕竟有谁一口气给人送十几篇文章让指点的。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最后林远秋走到围墙边上,蹲下身子后就把包袱放到膝盖上打开,接着从中数出《刑赏忠孝之谨论》和《论积贮疏》这两篇,而后把剩下的文章全都抿齐,随后整整齐齐放进了衣襟里。 好在今日他穿的是交领长袍,加之衣身宽大,这么一大叠纸塞进去,只除了胸口处微微突出来一些,其他倒没见有不妥的地方。 不过,为了避免掉落下来,最后林远秋又紧了紧腰带。 显然,秦大人已与门房交代过了,所以等林远秋敲开门并报上自己的姓名后,那门房很快喊来一位约摸十二、三岁的小厮,而后直接让他领人往院子里头去。 看着前头带路的小厮,原本担心会被拒之门外的林远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后悔了起来,至于后悔啥,那还用说吗,自然是后悔塞太多文章到衣襟里了。 林远秋觉得,从秦大人特地知会仆人的做法当中,可见对方是把他要过去请教的事记在心上的,所以,再多上一、两篇文章应该问题不大吧? 可惜这会儿自己再往外拿实在太不方便,别到时散落一地,让风吹着满世界的追。 所以,还是忍一忍等下次好了。 转过影壁便是一条回廊,从其长度就可看出秦府应该不小。 不过林远秋并没东张西望,“客不观宅”的规矩他还是懂的。 小半盏茶功夫,林远秋就跟着小厮来到了一个院子里,显然这就是秦大人书房所处的位置了。 林远秋看到,院子里有好几株海棠树种着,时下正是海棠花盛开的季节,一朵朵桃粉色的花苞驻立在枝头,再配上假山石旁修剪的疏密有度的菖蒲,整个庭院显得格外古朴和静谧。 小厮先进书房通报,而后林远秋就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嗓音,“快些进来吧!” 听着心情极佳的样子。 来不及多想,林远秋忙提步进了书房,等看清书桌的方位,正准备行礼,就听秦大人朗声笑道: “自辰时起老夫就在府中等着了,原以为你定是记岔了日子,今日一准不过来了,直至到了午时,老夫才突然想起,上午半日国子监还有课来着,唉,老了老了,居然把这事都给忘了。” 秦遇虽嘴上说着自己老了,可满脸是笑的样子足见这会儿心情极好。 至于原因,自然是觉得自己眼光实在不错的缘故。 可不就是不错嘛,换做旁的学子,这样难得的讨教机会,哪还管上不上课的事,肯定请了假一早就过来了。 可这小子呢,那日看他乐成那副傻样子,结果人家还是好好把半日课上完才过来,这心性,足见是个稳重踏实的。 不得不说,今日林远秋的做法,让秦遇对他又另眼相看了几分。 林远秋哪里会知道这些,只想着不好打搅人家太久,是以再次与人道谢后,就打开包袱把里头的两篇文章拿了出来,而后双手递过,道:“请夫子斧正。” 秦遇可是老成精的人儿,这不,等接过文章后,就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了,就自己手里的十来张纸,只需往衣襟里一塞即可,哪还用包袱皮包着过来啊。 再看眼前的人,因着方才躬身行礼的动作,使得胸口处凸出了一大块,所以,只一想,秦遇就明白了个大概。 这小子怕是还有文章不好意思拿出来吧。 想到这里,秦遇忍不住感慨,这是担心文章太多,怕自己不愿指点吧。 唉,小娃儿求学不易啊。 秦遇觉得,自己有必要让人家放下心来,再说既然决定指点人家了,两篇和三篇也没啥区别,不如让他拿出来一起点评好了。 考虑到小娃儿面皮薄,秦侍郎没直接往对方胸口一指,让他快把文章拿出来,而是举着手上的纸,委婉开口道,“今日只拿来这么些?” 说罢,便满是慈和的看向林远秋,这鼓励明显的眼神,让林远秋情不自禁把手伸进衣襟,而后把怀里藏着的文章都拿了出来,并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子这边还有文章,烦请夫子一起斧正。” 而秦遇,在看到林远秋掏出来的厚厚一大叠文章时,双眼简直看呆了去,这厚度,怕得有十来篇吧? 所以,先前的稳重踏实,还有面皮薄,恐怕全是自己想当然了。 若是可以,秦遇很想上前掐上一把,臭小子这是准备把他给累死吧。 可抬头,看到的却是满是期待的眼神。 唉,算了算了,既然准备指点,两篇和十几篇的,咳咳咳,也没啥区别吧? 秦遇让林远秋搬了凳子坐到自己面前,而后翻开文章仔细看了起来。 ...... 114 去秦府(二) -----晋江文学城…… 秦遇自考中进士到如今已有二十多年, 可像这样的点拨和教导,他除了对自家儿孙做过,其他人还真没怎么有过。 不是没人寻过他, 可都被秦遇给婉拒了。 至于原因,除不想费这个心力外, 更多的还是不愿参与其中。 京城官圈复杂,底下拉帮结派的激烈程度远超于朝堂上的政见不一, 圣上年迈,大皇子和二皇子各有自己的拥趸, 而皇后嫡出的三皇子虽看似落了下乘,然而在秦遇看来,世事难料,最后到底哪位能荣登那张宝座谁都预料不了。 从龙之功虽看着富贵, 可在此之前, 还不是得拿全家人的性命去搏, 赢了固然是好, 可若是输了呢。 所以秦遇从不站队,除了效忠当今陛下,他哪边都不沾。 这并不是秦遇怕事, 而是不想让自己的子孙陷入万劫不复中。 也所以, 那些打着给家中小辈拜师名头, 实则过来拉拢的同僚们, 全都被他谢绝了去。 秦遇可以肯定, 眼前这小子若是哪个站队官员的子侄, 哪怕再入了自己的眼,他也不会让对方来家中教学,更别说这会儿还一讲就是半天了。 “有德者必有言, 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此句为何意?” 想了想,林远秋答道:“有仁德之人定有善言,可能说会道之人不一定有仁德,有仁德的人一定勇敢,但勇敢之人不一定有仁德。” 秦遇点头,“此解极对,德仁为本,言勇为末,金刚非坚,愿力为坚,有人虽看似勇猛,但却源于内在深深的贪欲,汝切记不可为之!” 这样的事林远秋自然不会去做,遂点头道,“学生知晓了。” 小厮换来了热茶,又去端了一盘糕点过来。 说了这么久的话,秦遇除了口渴,腹中也觉有些空空,于是招呼林远秋吃茶点的同时,自己一连吃了四块芡实糕,外加一盏热茶,直把一旁立着的小厮看呆了去。 他家老爷啥时候胃口这么好了。 仆人诧异的表情,秦遇并未看到,在吃过茶点后,他接着翻开题为《安民强军之道》的策文细看了起来。 “‘治政之要在于安民,安民之道在于察其疾苦......”秦遇边看边点着头,嗯,此篇开头立意明确,不错。 不过等他看到文章以北边山戎常犯我朝边境作为论据,并展开事件论述时,心中不免有些惊讶了起来。 让秦遇惊讶的并不是山戎常犯边境之事,而是在这篇文章中,不但细数了戎人的诸多分支,且还知晓他们最擅长的种植,那就是冬葱和戎菽。 秦遇可以肯定,这些内容不止是他,就是京城的官员,恐怕都有很多不知晓,所以也不知这小子是从哪里得来的信息。 林远秋也不隐瞒,把自己在府学时,常会去茶馆的事说了。 “这是你从茶馆得知来的讯息?” 秦遇有些不可思议,也不知这小子的脑子是咋长的,小小年纪居然能想到这样的好法子,还知道选了南来北往行商众多的码头茶馆。 林远秋点头,道:“不止这些,方才论积贮疏文中常平仓储粮诸事,也是学生从茶客谈话中得知的。” 看到秦大人满眼的赞赏,林远秋自然知道这是夸他聪明有脑子的意思。 可这不是自己想出的主意,林远秋肯定不会装作不知的默认下来。 哪怕自己不说旁人也绝对不会知道,可林远秋的良心不允许。 何况他本就想着该怎样在秦大人面前提一提周子旭呢,不说对方是自己的好友加同窗,就冲人家每回去吕府时,都会特地把他的策文重新誊抄一遍,然后一起带过去给吕大人点评的做法,林远秋都觉得自己有必要投桃送李。 哪怕这会儿自己都确定不了还有没有再次过来秦府的机会。 是以,林远秋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说出了实情,“夫子,此方法乃是学生同窗所想,并非学生的主意。” 说着,林远秋便把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且他和周子旭一去八方茶楼就是三年的事也没落下,还有,给码头扛货工写信的事林远秋也说了。 至于秦遇,听着林远秋的叙述,很快在脑海中生出一幅繁忙景象的茶楼图来。 在图中,好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围着一张茶桌,而在他们的中间,则是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年,他俩手里握着笔,飞快的写着汉子们的家书。 才半日的时间,十几篇文章肯定讲不完。再则,一口也吃不成一个大胖子,若是一股脑儿的塞得太多,怕要成一锅粥了。 等听到余下的文章下次再给点评时,林远秋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嘴角更是忍不住往上翘。 而林远秋的这副强忍着笑的模样,看在秦遇的眼里,越发觉得这孩子赤诚不做作了,就像刚刚他并没把去茶楼的主意往自己身上揽一样。 足可见这孩子的确是个实诚的。 书房是有沙漏摆着的,看到这会儿已是申时正,林远秋便起身告辞。 至多半个时辰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自己可不能再叨扰人家。 秦遇喊来小厮,让他送林远秋出府。 而在林远秋快跨出书房门时,秦遇说道:“下回再过来时,让你那同窗也一起吧。” 秦遇还想着茶楼的事呢,自然想见一见能想出如此妙主意的人了。 再有一点,方才这小子可是夸了不少同窗的好话,他倒要看看,这小子识人的眼光到底如何。 林远秋欣然应允。 原本他还想着下次过来时要不要带上周子旭的文章,没想到秦大人竟然直接让自己把人给带过来,这实在是太好了。 ...... 出了秦府,林远秋就飞快往回赶。国子监可是有落锁时间的,自己可不能被关在门外了。 紧赶慢赶,等到了国子监时,离酉时也只差一刻钟了。 才到宿舍没一会儿,书砚就提着饭过来,“林公子,我家少爷想着您恐怕要晚些回来,便让小的先去帮您把饭给打来了,哦,对了,今日饭堂烧了鱼块。” 听到晚饭吃红烧鱼块,林远秋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已经好久没吃过鱼了。 虽国子监饭堂帮工的烧菜手艺不如醉香楼,可烧鱼并不多难,只要去除了土腥味,就都是好吃的。 吃好了晚饭,趁着还未天黑,林远秋先去井边打了一桶水,等提回到宿舍后,就去了周子旭那里。 听到秦大人也让自己过去的话,周子旭心情激动,连连道谢道:“多谢林兄多谢林兄!” 周子旭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定是林兄在秦大人面前提了自己,不然人家哪里会知晓他这个人,更别说还让他上门求学了。 等洗漱过后,林远秋便早早上床睡觉,今日可是走了不少的路呢,他实在有些累了。 ...... 古代书画不分家,自报了六艺中的“书”后,林远秋跟着书画夫子学书法和绘画时,都特别的认真。 而这样做的目的,除想多学些绘画手法,最重要的,还是想让自己画画还不错的事过了明路。 毕竟如今在国子监里教书画的甘夫子,可比王夫子和周夫子专业多了。 有这样的高手教着,往后若是有人问起自己的画画本事,也算有个出处了。 今日下雨,外面湿哒哒的,是以等吃过中饭后,众学子都待在自己的宿舍里,基本没往外去。 林远秋也一样待在宿舍。 因着前几日忙着策文的事,给家里的回信林远秋还没有写呢。 还有就是作画的事,他已经好多天没有画了,想来朱掌柜肯定等得着急了。 所以林远秋准备写好家书后,就加紧画上几幅。 虽学习的事耽搁不得,可挣银钱也同样重要,特别在看过秦大人的宅院后,林远秋心里对在京城拥有属于自己大房子的事,更加渴望了。 所以他一定要努力挣钱才行。 不过今日作画的事最终还是没有完成,这不,等林远秋把家书写好,正准备拿出装着颜料的瓷盒时,就听到了有人敲门。等他过去把门打开,就见周子旭跑得气喘吁吁,“林兄,我爹到京城来了!” “周叔来了?” 林远秋诧异,才回去没多久呢,怎么突然又上京城来了。 “嗯,” 周子旭点头,他心中也有些纳闷呢,不过这会儿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到底怎么回事,等去客栈见到父亲就知道了。 “我爹刚刚让门房传了话,说他就在先前住宿的那家客栈,还有,林伯父捎了东西过来,我爹让你过去取。” 林远秋没有耽搁,锁好宿舍门后,就跟周子旭出了国子监,两人一同往云来客栈而去。 这次周兴是跟管家一起来的,一路舟车劳顿,脸上看着满是疲色,不过心情却是极佳。 知道周叔与周子旭肯定有许多话要说,林远秋也没久待,寒暄过后,便捧着一个大包裹先告辞回国子监了。 反正周叔一时没这么快回去,等过几日再聚也是一样的。 回到宿舍后,林远秋就把包裹打了开来,只见装在最上头是一个信封,然后是几套衣衫和鞋袜,都是全新的。 林远秋先把信拆开,入眼便是一手娟秀的字,这应该是春燕写的,林远秋心下安慰,来京城前,他特地叮嘱了春燕和春草,让她俩跟着三嫂多识字练字,看来两人都把他的话记在了心上。 林远秋在查看包裹读信件的时候,客栈里,周兴正喜滋滋地与周子旭说了他此行的目的。 等听到是特地给自己定下亲事来的,周子旭简直大吃一惊,“爹,你说谁家?” “吕家啊,就是你吕世伯家。” 周兴满脸是笑,日子过得可真快啊,转眼他家旭儿也到了说亲的时候。 还有,这门亲事可是吕大人亲自给父亲写的信,虽只是庶女,可父亲说了,旭儿若能结上了这门亲,往后仕途上肯定要通达了不少。 ...... 115 提亲事 -----晋江文学城独家-…… 确定不是自己听错后, 周子旭的脸色就不好看了起来,“爹,这门亲事我可不同意!” 自己生的儿子周兴自己知道, 他家旭儿一直都是明朗豁达的娃,很难得有沉着脸的时候,这会儿看他十分不悦的表情,足见对结这门亲事有多反感了。 可周兴纳闷, 自己才提了吕府,还没说明是吕府的哪位姑娘呢,可儿子就开始极力反对了。 要说对吕府有意见也不太可能啊, 明明儿子上次写信回家来时, 还说了吕世伯指点了他写文章的事。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心中有疑惑自然要问了清楚,且这还关系到儿子的亲事呢。 周兴开口问道, “你与爹说说,为何不喜吕家的亲事,先前旭儿你不是还写信回来,说吕大人教导你写文章了吗?” “那是之前。” 对自己的爹, 周子旭自然没啥好隐瞒的。 “等儿子去过两次后, 再过去时, 那吕夫人就特地喊了儿子过去说话。” 周子旭到现在还记得对方高高在上的表情,“吕夫人说, 吕世伯平日里公事繁忙,难得休沐能歇上一歇, 儿子又不是傻子, 听到这话后,就再也没去过了。” “这话是吕夫人说的?” 周兴简直不敢相信,当日自己拎着礼物上门拜见时, 吕夫人也在,那言笑晏晏的模样,看着挺和善的啊,难道这些都是表象? 看到他爹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周子旭也不脑,认真说道:“爹,您看儿子像是会为这事与您说谎的人吗?” 对啊,他家旭儿可从来不说谎的,哪怕小时候皮成了猴,也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人。 想到这里,周兴心里的火就蹭蹭往上冒,这吕府也太不地道了,若不想让他儿子过去讨教学问,明说不就好了,何必开始一口应承下来,等过上几日又来这么一出,这样出尔反尔的为人处世,实在太没意思了些。 见爹的脸色不好,周子旭忙安慰道,“爹,这事也没啥可气的,林兄说了,凡事只有自身强大了,才让旁人没有小瞧的时候。再则就算没有这件事,儿子也不会应下与吕府结亲的事的,爹您也不想想,吕府这样的人家,指定把咱们当成想巴望着他们的人,真想与咱们结亲的话,顶多也只会配个庶女给我,儿子又不是挣不出前程的人,为何要受旁人的挑捡。” 听到这话,周兴一时愣住,没想到真给他儿子说准了,吕家提的还确实是家里的庶女来着。 看到他爹面部的表情,周子旭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果真是庶女?” 周兴点头,“是吕府庶出的二小姐。” 不过,在听了儿子方才的一番话后,周兴觉得,哪怕这次吕府说的是嫡出小姐,就凭他们这表里不一的做法,这门亲事自己也是不会应下的。 他家旭儿说得没错,又不是自己挣不出前程,凭啥要被他们挑捡。 这样想着,周兴不禁庆幸自己的明智,亲自过来京城一趟。本来依着他父亲的意思,是想先给吕大人回信应下亲事,然后再走定亲的程序。 其实周兴知道父亲的意思,这是担心好亲事给跑了呢。 唉,周兴叹气,要不是自己幸好过来一趟,也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来着。 还有,他也是今天才知道,他家旭儿虽从未提起过自己的亲事,可心里却有主见着呢。 周兴突然有了自家儿子的亲事肯定不会任由爹娘长辈安排的感觉。 而此时的周子旭,却有些心不在焉,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的亲事一定会有自己的意见,没想到祖父居然不知会他一声,就想着把他的亲事定下,万幸这次他爹过来了。 不然真要定下一个庶女,那自己一辈子可就完了。 周子旭很快想起韩教谕被妻子抓花的脸,那可也是个庶女呢。 何况对于自己的亲事,周子旭其实心里早就有了想法,之所以一直没说,还是觉得未到时候,如今看来,拖不得了,不然哪天祖父又从哪里把亲事给他相上了。 周兴是知道住宿生必须酉时之前回国子监的规矩,遂催着周子旭快些回去,“你别着急,等过上几日,爹就去吕府一趟,就说你岁数还小,说亲的事还想再等上几年。” 周子旭让爹好好休息后,便也没再逗留,他心里还装着事呢。 而这边,林远秋把包袱里的衣衫鞋袜都整齐收进了箱笼里。 春燕在信里说了,这几件衣衫可都是她跟妹妹做的,这邀功意味明显的口气,让林远秋忍俊不禁。 恰巧周叔过来了,林远秋准备明日就去街上一趟,好给春燕春草买些好看的头花和夏裳,对了,那双面绣的执扇也给两人买上一把,到时就让周叔帮着捎回去,再过两个来月就是炎炎夏日了,届时正好可以用上。 把衣箱盖上,林远秋打开书箱,从中拎了好几只包袱出来,这些是客人要求的送子观音订单,林远秋准备在睡觉之前,全都给他们画出来。 把卷着的纸打开,林远秋拿出一张云母宣纸平铺到桌上,因着这纸有些许金粉洒着,看上去泛着莹光。 到底是一朝京都,比起县城和府城,京城的人要阔绰了许多,像这样一张三尺全开的云母宣纸得需一两多银子。 而这边定菩萨画像的客人,用的全都是这样的纸,且一幅画必须配上两张,为得就是给画师留有余地,若一张没画好,可以重新再画上一副。 这样贵的纸,林远秋可舍不得浪费。 所以每次画画时,他都特别注意,尽量不用上第二张。 要知道,省下来的纸可是全都归他的。 菩萨画像重笔之处就是开脸,若画不好,整幅画就会大打折扣,不过这对前世画惯了人像的林远秋来说,并不是难事。 先把纸轻轻对折出一条线,当作脸部的中心线的位置,而后林远秋提笔,三两下勾画出圆润的面庞,画人物面部时必须一气呵成,这样才能线条流畅。接着是略作俯视状的眼睛,最后是微翘成微笑状的嘴。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蔓不枝,很快一张满是慈悲的脸跃然于纸上。 等把笔尖的墨汁洗净,林远秋从瓷盒中挑起一点朱砂,随后落在了观音的眉心之间,这是观音痣,也叫白毫,有着福德智慧光明和脱愚开智之意。 画好了脸部,再画其他部位就要简单多了,林远秋提笔蘸墨,准备画接下来的身体部分。 这时就听到门外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这个点过来之人,除了周子旭,林远秋不做他想。 他搁下毛笔,准备先把画纸收起来,可林远秋看到,纸上的墨汁还未干呢,别到时糊了墨,那可就浪费了一张纸了。 再则,这会儿菩萨面部还未着上能显出立体感的色彩,所以就算被人看到,那也只是普普通通的画一张。 于是林远秋没再耽搁,很快去把门打了开来。 来人正是周子旭,还跟中午一样,一身月白色的圆领长袍穿着,唯一不同的事,这会儿的他看着有些腼腆。 腼腆? 怎么可能,两人认识这么多年,这人可从未有过腼腆的时候。 林远秋只以为自己看错了,忙伸手揉了揉眼睛,结果忘记方才自己磨墨时,手指尖不小心沾上的墨汁,所以好巧不巧全都抹到了脸上。 这下直接成了花脸猫。 而原本心中忐忑的周子旭,在看到林远秋这副模样后,啥纠结,啥忸怩全都忘光光了,他指着林远秋的脸只顾一个劲的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林兄你把墨汁糊到脸上了,哈哈哈......” 气氛一打开,周子旭自在了不少,看到林远秋洗净了脸后,就清了清嗓子说起了自己装在肚子里很久的话来。 “林兄,我想和你说个事儿。” “啥事你说。” 平时爽朗活泼的人突然一本正经上了,倒让林远秋有些不适应。 “林兄,你觉得我当你妹夫咋样?” 啥!妹夫? 咳咳咳,林远秋被自己口水呛的忍不住咳了好几声,这人在跟自己开玩笑吧? 可他看周子旭,依旧正襟危坐,一副极为专注的样子。 很明显人家这是认真的。 这让林远秋忍不住思考了起来,若周子旭能当自己的妹夫当然好了,先不说对方的家境,就是这人品也是没得说的。 可这事光周子旭嘴上说说又没用,上头还有他的爹娘和祖父呢,若是他们不同意,肯定成不了事。 还有,好好的,怎么突然会提起此事,难道这次周叔就是为了周子旭的亲事来的。 另外,自己可有春燕、春草两个妹妹呢,这人到底说的是哪个啊? 关于妹妹的亲事,林远秋可是一直都担着心的,也不允许有一丝马虎,哪怕这人是自己很好的朋友。 所以该问还得问清楚。 而周子旭,依旧双腿并拢,腰板笔直,从这一刻起,他觉得自己面对的就是大舅哥了。 林远秋开口问道:“你与我说说,怎么突然会有这个想法的。” “不是突然有的。”周子旭有些不好意思,“自前年开始就有这个想法了,可令妹岁数还小,而我举业未成,况且林兄也未定下亲事,就想着再等一等。” 在周子旭看来,不管在谁家里,嫁人娶妻都该是按照长幼有序、从大到小的,所以被人截胡的可能性肯定不会有。 周子旭已经想好了,若是林兄说上了亲事,他自然马上会让爹去林家说亲的。 至于,为何会有与林家结亲的想法,周子旭可是早就深思熟虑过了。 “和林兄相交多年,咱俩不止三观相同,就连性子也是相合的,所以与林兄家结亲自是非常适合的。” 包括先前与林家人的每次相处,都让周子旭极为自在。 还有自己在家时,常听他爹提起林家长辈明事理,全家人相处和睦的话,所以,周子旭觉得这样的好亲事自己为何要错过。 看到周子旭一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模样,林远秋一言难尽,啥叫与他三观相同,性子相合,又不是跟他过日子。 林远秋严重怀疑,这人怕是压根没明白娶媳妇成家是个什么意思,只想着好朋友之间凑在一起,你好我好大家好呢。 不然问他想说亲的对象是哪个,他保证答不上来。 心里这样想,林远秋就这样问了,“我可有两个妹妹,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哪个? 一听这话,周子旭脸“唰”的一下就红到了耳朵根。 就在林远秋以为对方会直接来上一句我也不清楚时。 却听周子旭腼腆道,“就是那个右手背上有颗痣的,且笑起来时,声音就跟银铃似的。还有,只她烤出来的栗子不生也不焦,吃着特别香甜。” 说罢,周子旭“憨厚”的挠挠头,然后发出“嘿嘿”两声傻笑。 林远秋:( ...... ) 这是早就记在心里了? 还有,那烤板栗不是六、七年前的事吗,那时春燕也才九岁的年纪,所以,这人确定就这样相中了? 而周子旭,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后,顿时自在了许多,“林兄,待到明日,我就与父亲说一说此事。” 周子旭觉得,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接下来干脆把事情定下来好了。 林远秋自是巴不得有这样一个妹夫的,只是他并未表态,可眼中意思明显,那就是你先把家里人搞定后再过来说此事吧。 相处多年,周子旭怎可能不知道林远秋的心里想法,以林兄的性子,要真是不同意的话,早就开口拒绝了。 所以他就当林兄已经默认好了。 至于爹娘祖父他们,周子旭压根没去考虑,话说娶了媳妇是跟他过日子的,当然该以他的意见为主了。 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已差不多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周子旭站起身,“走,林兄,咱俩快些到饭堂吃饭去!” 国子监住宿生可有不少,若是去的晚了,就得排上好一会儿的队。是以,林远秋也没耽搁,起身理了理衣衫上的褶皱后,就跟着周子旭往门外走。 只是等路过木桌时,周子旭就被铺在桌上的画像给吸引住了。 因着林远秋只画好了菩萨的脸,肉髻和三面宝冠都未画上。所以这会儿画纸上的这张面庞,在周子旭眼里,和其他仕女图基本没啥区别,所以,当他看到人物眉间的朱砂痣时,总觉得这画上之人与一个人很像,可到底是谁呢? 冥思了一会儿,周子旭一拍脑袋,这不正是钰柔表妹吗。 想到这里,周子旭忍不住说道,“林兄画上之人,与我家表妹实在太像了。” “你家表妹?” 林远秋诧异,难道还有长得像送子观音的女子? “对啊!”周子旭笑道,“我家表妹眉心间也有一颗红色的朱砂痣呢。” 眉心间的朱砂痣? 听周子旭这么一说,林远秋很快记起一个人来,那人皮肤白皙,笑容灿烂,眉心间的确有颗樱红的朱砂痣来着。 难道先前自己看到的那个女孩,就是周子旭的表妹? 不过想到那日自己遇见她时,对方正在周家院墙内,看来不会错了。 紧接着,林远秋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他爹跟他提过的周家表妹,所以,该不会就是同一个人吧? ....... 可以说,周子旭从未像今日般期盼着上午半日课快些结束。 是以,最后一节课刚上完,中饭都没来得及吃的他,带着书砚很快朝街尾的客栈而去。 看到儿子过来,且满是兴冲冲的步伐,周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小子昨日还拉长着一张脸呢,没想到这么快就乌云转晴了? 自动忽略了他爹看稀奇似的眼神,周子旭转身把房门关上后,就迫不及待说了自己的来意,“爹,等回去后,您就找了媒婆,替我去林家说亲事去。” 林家!哪个林家? 还有,怎么好好的突然又要说亲事了? 周兴愣怔,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就是林兄的林家啊!”周子旭解释。 周兴这才反应过来,对啊,远秋可不就是姓林吗,所以,他家旭儿这是想娶远秋的妹妹? 想到这里,周兴顿时笑容满脸。 林家好啊,不但明事理,家风也很是不错,想来那林家的姑娘也一定被教的很好才对。 再有,如今远秋已有了举人功名,等日后考中了进士,届时他家妹妹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且最最重要的是,远秋和旭儿本就要好,若成了郎舅关系,往后两人只会更加相互照应,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所以先前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想来这样的亲事,父亲也应该不会反对才是。 而周子旭,很快又说了秦夫子的事。 “爹,您知道吗,前两日林兄去秦府时,还特地在秦大人面前提了我。” “秦大人?”周兴不解,“哪个秦大人?” 周子旭答道:“秦大人就是礼部侍郎秦遇,前几日他特地让林兄去了他的府上,好方便给林兄讲解文章。等林兄回来时,就说了秦大人让我下回也跟着一起过去的话,儿子知道,定是林兄在秦大人面前提了我,才使得儿子有了这样的机会。” 说着,周子旭很快又想起了一件事,忙笑着说道:“爹,那秦大人可是丁卯年的探花郎,儿子听过他的讲学,学问可好着呢。” 听儿子这么一说,周兴越发觉得林家是门好亲了。 就像自己先前想的,如今两家还未结亲,远秋就对旭儿照顾有加,若真成了亲家,两家人则会更加融洽。 还有,周兴已经想好该如何回复吕家了,到时自己就直接告诉他们,旭儿已在去年就说好了亲事。 这样一来,吕大人也应该没啥话好说才对。 其实,昨日听了儿子说的话后,周兴就一直在琢磨吕府想和自家结亲的事,总觉得对方肯定有什么主意打在里头。 ...... 傍晚时分,吕府厅堂。 刚吃好晚饭,吕淮和张氏各自捧了一盏茶解腻。 吕淮算了算自己寄出信的时间,想来那周家的回信已在来的路上了。 对于自己提出的亲事,吕淮自然有十分的把握,在他看来,那周石盛若想孙子仕途通顺,肯定会应下自家的亲事才对。 只是也不知那周子旭到底怎么回事,居然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过来请教学问了。 原本吕淮想去国子监瞧瞧的,后来一想,若结了亲,自己可就是岳父,哪有岳父去巴着女婿的道理。 放下茶盏,吕淮与张氏叮嘱道:“明日你让绣娘给二丫头裁几身衣裳,那周家说不得会亲自上京城一趟。” 张氏虽点着头,可心里还是难以理解,那周家人最高的功名也就是周子旭的举人而已,好好的老爷怎么就想着与人结亲了呢。 虽一个庶女对她来说并没什么,可经营的好了,对自己儿子也有助力不是。 心里这样想着,张氏嘴上便也忍不住问了出来,“老爷,这门亲事我看还得从长计议才是,那周家......” 没等张氏把话说完,吕淮就出声打断,“你知道啥,这件事听我的准没错。” 吕淮心说,女人家可真是头发长见识短。那周家虽看着普通,可当年周进的四品通政油水可不小。 说来,吕淮也是前不久才从上峰那里把周家的事了解了个清楚透彻的。 再联想到周兴上门拜访时送来的一千两银票,可见周进确实给子孙后辈留了不少家业下来。 现如今,周家人的心思都在周子旭身上,吕淮觉得,自己要是把这个女婿掌控好了,日后周家还不全由他说了算。 还有周家三姑娘,想到上峰的话,吕淮忍不住对张氏说道,“你可知道周子旭的三姑姑嫁到了谁家?” “嫁到了哪家?” 张氏纳闷,好好的,怎么又扯到人家姑母头上了。 吕淮伸手往城西的方向指了指,“钟府。” 钟府?张氏在心里数着城西姓钟的人家,最后忍不住瞪大了眼,“是勇毅伯府?” 吕淮点头,心里想的是,虽周家三姑娘嫁的只是庶子,且还被分家了出去。 可那又怎样呢,自己想要的只是一个能和伯府结交上的理由而已。 ...... 116 打算 -----晋江文学城独家--…… 因着担心周叔会随时回去, 所以趁着下午半日的空闲时间门,林远秋准备去一趟街上。 昨日他已把几幅送子观音图都画好了,加之先前已画好的杨柳观音和荷花观音,林远秋把六张图小心卷在一起, 然后往书箱里一放, 就快步出了国子监。 国子监的门房是一位头发胡子都已花白的老者, 每次看到林远秋出门时, 他心下都有疑惑。入国子监念学的基本都是举人, 有这样一个身份顶着,哪位出门时不是发丝不乱、衣着光鲜的,像这种背着书箱出门的就更不可能有, 所以每回看到林远秋往门前经过时,老门房都会对这位个子高挑的学子看上好一会儿,心中直觉新奇。 林远秋自是不知自己在门房大爷心里,已成了新奇的存在, 这会儿的他正走在大街上, 在热闹的人群中穿梭前行。 临近端阳(端午), 好些店铺门口都摆上了卖扇子和香囊的摊位, 就是帕子都有好多, 而那些扇子的款式可谓多种多样,纸的、绢的、纱的, 应有尽有,至于颜色,更是各种都有,姹紫嫣红的非常好看。 林远秋本想停下来好好看一看的,可想到自己还要去四宝斋,便又加快了脚步, 他还是先把画给朱掌柜送去,等回来时再买这些东西吧。 和林远秋猜想的一样,朱掌柜在三天前就开始掰着手指数日子了,且心里还着着急,这都过去二十多日了,怎么林小友还未过来呢。 朱掌柜会这般心急,不单是为了等着林远秋把成品画送过来的缘故,而是这二十多天下来,又有好些客人来他店铺订下了单子。 这可都是收了定银的,时间门拖的太久肯定不好。 说来也是无法,按理来说,他们铺子也不是没有画手雇着,可哪怕东家让一寸寸的照着画,他们都画不出桃源山人的画感来。 怎么说呢,就是其他画师的菩萨画像虽画的精美,可看着却平平无奇,就是一幅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画作。 而桃源山人的呢,真没想到从一张平纸上,居然能看出凹凸感来,而那菩萨和周边的童子,简直画的栩栩如生,仿佛就跟活过来一般。 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笔法。 既然学不了旁人的画法,他们也只能盼着桃源山人快些完成订单了。 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已差不多快过午时,想来今日林小友又不会过来了。 朱掌柜正准备叹气,可眼角却扫到门口似乎有个高高的个儿,他忙转头朝门外看去,哎呦,果真是林小友。 哈哈哈,可把人给盼来了。 朱掌柜快步迎了出去,身上的肉一颤一颤的,而那满眼满脸的笑,让林远秋很快想起先前在镇上还有府城的时候,那会儿胡掌柜和小胡掌柜也是如此热情的迎向他。 这让林远秋心下有了数,想来自己的那些画作应该一张都不剩,全都卖光光了。 他也不墨迹,待会儿还得给妹妹们买扇子呢,所以跟着去了内堂后,林远秋就利落的打开书箱,把卷着的画全都拿了出来,而后往朱掌柜面前一递,“掌柜你看看有无不妥之处。” 这是必要的手续,是以,朱掌柜也不客气,打开画作后,就摊到桌上一张张查看了起来。 等差不多一刻钟后,又把画作一张张重新卷好的朱掌柜,嘴里除了一个劲的夸赞,就没旁的话了。 查看完画作,接下来自然是结算银钱了。朱掌柜先把押金退还给了林远秋,然后就是结账。 六幅画,八两一幅的价格,一共四十八两银子。 朱掌柜先给拿了两张二十两的银票,之后是八只一两的小银锭。 等林远秋收好银票和银子,再把新的订单材料装到书箱里时,就有些后悔了起来。 至于后悔啥,当然是早知道有这么多订单,他刚才就应该先把要买的东西先采买好的,不然背着重了不少的书箱四处的逛,累人是肯定的。 林远秋是真没想到,这次的菩萨画订单有这么多,才二十来天呢,居然就有十几幅了。 不过,在普遍修行信佛的古代,菩萨画像销量大,也属正常。 与朱掌柜告辞后,林远秋背着书箱就往鼎盛街而去。 这条街上有好几家香粉铺子开着,那店铺里头也是有头花和扇子卖的,上次林远秋看到的双面绣扇子,就在那几家店里。 林远秋边走边数着要买的头花数量,春燕和春草是肯定要给她们买的,还有清儿和莹儿,这两个小丫头可爱美着呢,自然少不了她俩的。 至于扇子,林远秋准备给家里的女性都买上一把,京城的双面绣扇子,在花样上要比旁的地方多上许多,买回去也好让大家高兴高兴。 至于几个侄子,林远秋早已经想好了,他准备给每人买一个九连环,这种玩具不但益智,还能锻炼手指的灵活性,挺适宜给孩子们玩的。 心中打算好了要买些什么,采买起来自然速度就快。只除了在挑选扇子时,要给每个人把花色区分开来从而费了一些时间门,其他像头花和九连环啥的,点着数量让掌柜结算银钱就行。 把买来的东西都装进书箱里后,林远秋就往回走,不过在路过专卖杂项的庙前街时,林远秋特地给老林头买了一对掌珠,是岫玉材质的。 掌珠是手中把玩用的,年纪大的人用它来活络经络,可养生,挺好。 都说花钱容易挣钱难,虽对林远秋来说,挣钱并不算很难,可花钱快是毋庸置疑的,才一个来时辰,八两银子很快就剩下几十文了。 等回到国子监时,已近申时末,去饭堂吃过晚饭后,林远秋就回到了宿舍,而后开始忙碌起画画的事来。 十几幅画虽看着多,可对画惯了画的林远秋来说,并不是难事。 这不,到了第四日时,他就把订单部分的画作全都画好了。看到晕开的颜料还有好多剩余,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林远秋又用它们画了几幅写意山水,而后在落款处提上诗句。 许是平日里练的多的缘故,林远秋发现自己的作诗水平,比起前世不知进步了多少,说是出口成章都不为过。 就比如此时,面对这幅宛若世外桃源的山水美景,林远秋只思忖了片刻,而后提笔蘸墨,很快就写出一首七言绝句来:蔚风淡霞掠云梯,静岚翠谷袅烟炊。不肖蓠外花争色,泥瓦书房草禅衣。 而写在画作上的诗句,林远秋特地用的行楷,这样的字体他从未在人前写过,所以没有人会识出这是他的字画。 写好了诗,接下来自然是在落款处印上名章和闲章了。 如今林远秋的闲章可不止一枚,来到京城后,他又去印章铺子里刻了好几枚,这样再往画作上钤印时,就有了多种选择。 最后林远秋把画作全收到书箱后,接着开始整理起砚台来,把其中一些用料好的全都挑了出来,准备到时给家中的侄子侄女每人分上一块。 至于剩下的这些,看来还得跟先前再府城一样,得去问问朱掌柜铺子那儿收不收。 其实林远秋心里还有另外一个想法,那就是不如自己直接开家铺子,来售卖这些砚台。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打算,还是往后砚台会越来越多的缘故,就像这次,完成了订单后,一下子就多了十几只砚台出来。 再有最重要的一点,朱掌柜和胡掌柜不一样,朱掌柜没有其他开书肆的兄弟,真要是收了二手砚台,说不定连个转卖的销路都没有,砚台不好销,到时就得降价,而降价就意味着他也卖给朱掌柜的价格也得跟着往低了算,若是这样的话,那就太不划算了。 所以,林远秋还是觉得开一家自己的铺子最好。 至于看店铺的掌柜和伙计,他可以花银子请人。 不过,林远秋觉得,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去牙行买几个属于自己的人最靠谱。 说实话,开铺子的想法林远秋早就有,只是一直觉得还未到时候。 还有就是,虽大景朝没有经商之人不许考科举的规章制度,可开铺子做买卖的读书人,林远秋还真没怎么听到过,所以真要是开了铺子的话,最好不要让别人知晓了。 也所以,若是买了铺子,林远秋准备直接挂到他娘的名下,到时就当作娘的嫁妆好了。 ...... 对周兴来说,既然儿子已经定下了要和林家结亲,那么他要做的,当然就是赶紧打道回府,快去筹办说亲的事了。 所以来京城没几日的周兴,已让管家雇好了明日去通州码头的马车,准备回家去了。 得知周叔要回去,林远秋便把自己买的东西用新买来的小木箱装好,然后送到客栈,好让周叔帮忙带给家人。 林远秋当然知道周叔急着回去,是准备去他家提说亲的事。 关于这件事,林远秋特地写了一封信放到了木箱里,而信上的内容,自然是表明了自己对周家提亲的态度,那就是满意。 不过自己的满意,可是有前提在的,这个前提就是得春燕自己也满意才行。 他作为哥哥,虽希望妹妹嫁的好,也知道周子旭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可往后成亲过日子的人是春燕,所以夫君的人选,肯定要有她自己的主意。 周子旭并不知道林远秋偷偷往木箱里塞了信,此时的他正惊讶他爹突然改变的主意,“爹,您真的不准备去吕府了吗?” 周兴摇头,“不去了不去了。” 反正两家又不准备结亲了,自己还去吕府做啥,至于婉拒亲事的事,等回到家后,他再给吕家写信。 周兴会改了主意,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突然想起,像吕淮这样浸淫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会不会一眼就看出,他说谎话时的表情。 这可不是周兴瞎担心,毕竟像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时候,他活了几十年,还真没怎么有过。 所以为了不得罪人,为了不给儿子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周兴觉得还是直接写信给吕家好了。 这样不用面对面的,怎么说都不碍事,挺好。 ...... 一旬很快过去,又到了去秦府的时候。 因着还有好几篇没点评的策文在秦大人那里,所以今日过去时,林远秋没有再带文章过去。 至于周子旭,当然是精心准备了策文的,看到林远秋还带了准备记录的册子和笔墨,周子旭也把自己的那套给带上了。 在去秦府之前,两人先去了趟点心铺子,虽秦家肯定不缺糕饼点心,可他们买可是他们的心意。 想起上次秦大人一连吃下好几块芡实糕,林远秋便让掌柜给他称上两斤。 ...... 请下列中奖宝宝快快填上收货地址: 黄毛 ,emmmmmmmmmmmmm, zss,拉普拉德,颜湄,a,peng,加油少年,小小羽毛天上飞,清水紫陌,33262217,华华,Grazia,37525878,49273109,摩羯座, 117 计划 -----晋江文学城独家--…… 听到林远秋说秦大人爱吃芡实糕的话, 本就心情激动的周子旭,也干脆利落的往那撒了芝麻和花生仁的芡实糕一指,让店伙计也给他切上两斤。 所以, 等林远秋去掌柜那儿付了银钱, 然后再转身时, 就被周子旭手里提着的那两个点心包给惊呆了,“你也买了芡实糕?” 别问林远秋为何知道,这不,纸包外头的红纸条上,可明明白白写着“芡实糕”三个字呢。 听到林远秋的问话, 周子旭理所当然的点着头, “对啊,林兄不是说秦大人很爱吃芡实糕吗。” 自己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看着自觉聪明万分的周子旭,林远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很想说, 秦大人再爱吃,咱们也不是这么个送法吧,你说咱俩这一口气就往人家家里拎去四斤一模一样的糕饼,这不是脑子不好使, 还会是啥。 还有,他看周子旭平时挺机灵的一个人, 怎么这会儿竟有点犯傻呢。 此时的林远秋, 若是往自己手上瞧一瞧的话, 就应该知道,哪怕不加上周子旭的两斤,他买的也着实不算少了,芡实糕没多少水份,单买一斤就有好大一包, 而他却一下子就称了两斤,可见也是买多了的。 而这种刚出锅的糕点,一般都是现切的,买多少给切多少,所以这种已切成片的糕点,林远秋肯定不好意思让掌柜帮他们换成别的。 所以也只能这样了。 周子旭却不觉得这有什么,“林兄你想啊,咱俩每次吃鱼,可从未有过嫌多的时候不是吗。” 在周子旭看来,只要是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多一些怕啥。 就好比他爱吃的鱼块,哪怕端一大盘给他,他都可以保证吃得一块不剩。 听周子旭这么一分析,林远秋突然觉得挺有道理的,可不就是爱吃的东西不嫌多嘛,那日他可是看到秦大人一连吃了五、六块芡实糕呢。 所以他们买的这四斤,也不算很多是吧? 秦遇自然不知道,就因为那日自己贪嘴多吃了几块,旁人就把他误会成芡实糕的忠实爱好者了。 是以在看到林远秋和周子旭各自提了两大包芡实糕后,一时还有些呆愣。 不过秦遇反应也快,马上就记起上回自己当着林远秋的面,吃了好多块芡实糕的事。 所以这两人定是觉得他喜欢吃,才一口气买了这么多送过来的吧? 哈哈,这还真是两个实诚的孩子。 秦遇招呼两人坐下,之后便打量起一身月白色长袍的周子旭来。 为官多年,看面相的本事秦遇还是有一些的,旁的不说,端看眼前这人清澈纯净的眼神,足见是个正直善良的。 也是,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两人当中,若有一个心性不良,也相处不了这么多年。 想到这里,秦遇便收回了心绪,开始准备起讲文章的事来。 见林远秋和周子旭都是带了笔墨和册子过来的,秦遇就知晓他俩这是准备边听边记呢,便让两人把凳子搬到书桌边上,再让小厮把桌上摆着的笔格和书册都挪到了博古架上,很快一张临时的课堂用桌就收拾出来了。 周子旭拿出自己写的策文,恭敬道:“请夫子斧正。” 而秦遇,则在看到递过来的策文厚度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两个臭小子真不愧是好友一对,这种担心过了今日怕没明日,从而拼命薅他的行径,简直如出一辙。 而守在书房门口的小厮,听到屋里的大笑声后,能明显感觉出此时老爷的好心情来。 过了没一会儿,小厮便听到屋里传出来的讲学声: 君子居其室,出其善言,则千里之外应之,况其迩者乎...... 一人说两人听,而听着的两人,手里做着记录的笔从未停歇过,这专心致志的模样,倒有种在课堂上认真听夫子教学的气氛。 等讲好了文章,已是申时时分。 见时候不早,秦遇便让两人快些回去,别到时错过了时间门,从而违反了国子监的作息规矩。 在离开之前,秦遇又给两人布置了几篇策文的课业,并叮嘱等下回过来时,记得一定要把写好的策文给带上。 这样的要求,林远秋和周子旭自然求之不得,两人躬身与秦大人道谢后,就起身告辞了。 虽离酉时还有半个多时辰,不过这边与国子监可有不少的距离,是以在出了秦府后,两人也没耽搁,提脚快步往回走。 “林兄,我觉得秦大人的讲学听着更易懂一些。” 周子旭本想说比助教们授学时更简明扼要,可又觉得这样说似乎不太好,遂改了口。 林远秋听后也是点头,“我亦有此感。” 对学生来说,夫子的教学方法很重要,相同的一篇文章若授学技巧不同,那么学生的获知程度也就不同。而秦大人每次讲文,都能抓住文章的重点部分,这样他们悉知起学识来,就要简单明了许多。 不过林远秋觉得,自己和周子旭之所以能把秦大人所教的学识,快速装进脑里,应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一对二的教学方式, 一个老师面对两个学生,直接近距离的耳提面命,这样的教学成效,与一个老师需面对整班学生肯定是不一样的。 ...... 今日也是有些巧,在林远秋和周子旭回到国子监时,正好在大门口碰到陈玉堂和刘青安,与他俩一起的还有另外几个广业堂的学子。 如今正是草长莺飞最适宜作诗赏景的时节,这些时日,国子监里有好多学子都会相邀着去赏景吟诗,想来陈玉堂他们刚开完诗会回来。 都是广业堂的同窗,相互之间门自然是认识的,打过招呼后,林远秋就听众人说起了月末的小考。 凡国子监的学子,每年都有五场考试要参加,分别是四次小考和年终的一次末考。 小考每三个月考上一回,考试的内容除了《景大诰》,还有策文和诗赋,以及杂文来着。 而每次考出的成绩,助教们都会按照得分的高低排出名次,然后把卷子贴到辟雍堂东面的告示栏里,以供众学子寓目。 所以,虽小考不如末考来得首要,可关乎到脸皮的事,怎可能不上心呢。 陈玉堂走了过来,待与林远秋和周子旭并排后,便开口问道,“林兄,周兄,再有半个月就到了小考的时候,不知你俩准备的如何了?” 周子旭答道,“这几日都有看书,不敢等闲视之。” 林远秋也一样,“自是不敢掉以轻心的。” 林远秋说的可是实话,小考的成绩可是关乎着年尾的末考总分呢。 他还记得来国子监前,韩教谕对他们的叮嘱,那就是每到年末,助教会给每个学子做出综合评分,若综合分数累积三次不合格者,那么等待他的就只有被国子监退学了。而一年四次的小考分数,有一小部分是要计入综合分数中的。 而除了不被退学,林远秋还有另外的期待在里面,那就是争取能考出小考前十名的成绩。 因为林远秋还想用印有“国子监”字样的宣纸,给两个妹妹抄四书五经当陪嫁呢。 虽知道从两百多名的广业堂学子中脱颖而出,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可不努力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吃过晚饭,林远秋就开始写起今日布置的策文题来,中午刚经过秦大人的点拨,这会儿写文章正是趁热打铁最有效率的时候。 若还有拿不准的地方,林远秋会在疑难之处做了记号,这样等自己下次再去秦府时,就可以让秦大人帮着梳理解惑了。 等把两篇策文写好已是亥时末,已经很晚了,想到明日自己说不定有好些事要忙,林远秋便没耽搁,洗漱过后就上了床。 一夜无梦。 ...... 今日休沐,林远秋心中已有了计划,他准备先去朱掌柜那儿一趟,除把画送去,另外就是问一问卖砚台的事。 书箱昨晚就已经收拾好了,不过在出门前,林远秋特地从论语书中数了五百两银票出来。 因着出门早,等到了四宝斋那儿时,朱掌柜和店伙计也才到了没一会儿。 看到林远秋过来,朱掌柜自是喜不自胜。他还以为这次也会和上次一样,得等上二十多天才会把画送过来呢。 而林远秋,在看到店铺柜台上摆着的一只只新砚台时,突然改变了把二手砚台卖给朱掌柜的想法。 不说那些订画的客人只买新砚台,就是把才用过一次的砚台折价几倍卖出去,林远秋还真有些不舍得。 所以待会儿若是有合适的铺子,自己也别犹豫了,干脆买下来开家卖砚台的店铺吧。 这次除了定单的十几幅菩萨画,林远秋还带来七幅写意山水。 和先前一样,朱掌柜把画作都一一查看过后,就拿出算盘算起银钱来。 菩萨画像十四幅,加上七幅山水图,结算下来共一百四十两银子。 因还要去牙行,所以林远秋并未多逗留,收好银票后就告辞离开了。 上次问宅院卖价时,林远秋也是打听过店铺的价钱的。 京城铺子的价格分好几种,若在正大街上的,就相对要贵一些,基本都在三百到四百两左右,且这样价格的还只是一个门面而已,要是后头带屋宅可住人的,那卖价就得四百两往上了。 不过正大街上的铺子基本用于开酒楼和客栈,要不就是茶楼啥的,做小买卖并不合适。何况正大街的铺子很少会有人拿出来卖,所以林远秋基本不用去考虑。 剩下的就是小街上的铺子了,就像朱掌柜的书画铺子。京城的店铺大多都是这种,卖价大约在二百多两左右,至于后头带院子可以住人的,要再加上一百两银子。 而林远秋想买的就是可住人的那种。 ...... 京城的牙行有好多,不过最集中处还是在昌荣街那儿。 来京城已有几月,对各街道的位置,林远秋不说百分之百熟悉,百分之八十还是有的。 是以小半个时辰后,他就来到了昌荣街上。 先前林远秋从通州过来坐在马车上时,就路过这条街,只不过那时离的远,所以并没瞧清街道两旁站着的人是做啥的。 今日林远秋才知道,这些人并不是他猜测的来牙侩这儿找活计的百姓,而是全等着被卖的人。 饶是在前世见多识广的林远秋,这会儿在走过一个个皮包骨的“待售人”面前时,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震撼,此时他心中想的是,还是人人平等的现代好,在这边,人命如草芥这句话可真不是说说的。 还有,以前就听人说过,人牙子为了便于管制,每天只给卖身之人吃一顿饭,现下看他们一个个瘦骨嶙峋的,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了。 唉,林远秋心下叹气,这会儿的他,除了无奈,别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当林远秋快走出街口的人市时,却看到有这么一家人,这是一对中年夫妇和他们的三个孩子。至于为何知道是一家人,很明显,那站在夫妻俩身前的两个男孩子的脸,和中年汉子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而这两个男孩子,大的约摸十一、二岁,小的也就七、八岁的样子,最让林远秋揪心的,还是那妇人怀里抱着的小姑娘,许是饿得狠了,小丫头的眼睛显得特别大,朝他看过来的目光里,林远秋看到了茫然。 林远秋只觉心被巨锤猛砸了一下,一时竟有些喘不过气来,这小姑娘至多三岁,会有这样的目光,可见她幼小的心灵受了多大的伤害。 许是见林远秋停顿的有些久,那卖人的牙婆忙走上来招呼,“客人想买使唤的仆人是吧,喏,客人您看这边,不管小厮丫鬟,还是婆子门房,咱这边可都有呢。” 牙婆边说边往另一边蹲在地上的其他人指去,比起徐老实一家,她觉得这些人卖出去的可能性更大,毕竟徐老实这边还有两个光吃饭做不了活的孩子呢。 唉,只怪当时自己贪便宜买下了他们,弄得如今砸手上都快两个月了。 牙婆心想,若实在不行,管他要死要活不愿意一家人分开,自己该单卖还得单卖。 哼,都是当奴才的人了,哪还来这么多要求。 林远秋的眼睛并未随着牙婆的手指走,而是指着眼前的一家人问道,“他们怎么卖?” 一听这话,徐老实夫妇惊喜的同时又有些担心,惊喜的是,如果自己一家被买了,那么几个孩子就不用再饿着肚子了。而担心的是,对方不把他整家买下来。 想到这里,徐老实忙把两个儿子往怀里一拉,而后把他们圈在了怀里,他妻子见了,忙也空出一只手,就这样,一家人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眼前的一幕并未让牙婆生起恻隐之心,她在人市里待了十多年,啥样子的事没见过啊,遂朝林远秋满脸是笑地问道,“客人您看中他们当中的哪个啊?” 见林远秋未说话,牙婆忙报起张老实一家的卖价来,“男的十二两银子,女的八两,大些的那个男孩六两,另一个五两,至于手里抱着的那个丫头,就算一两银子吧。” 而徐老实,在听到牙婆的一个个报价后,失去了眼中的最后一丝希望,松开手后,忙匍匐到林远秋面前,“请公子行行好,买下小的一家吧,小的力气大,啥活计都能干,求公子行行好。” 很快两个男孩子跟他们的娘也一块儿跪到了地上。 而那个躲在娘亲怀里,紧拽着娘亲衣衫的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哭了起来。 牙婆气得眉毛一挑,正准备开口呵斥,却听林远秋说道,“这一家人我全买下了。” ...... 118 庄子 -----晋江文学城独家--…… 林远秋知道自己一文价钱都没还的做法有些傻。 可不知怎地, 当看到眼前五双只因他一句买下他们全家的话,而突然充满活力的眼睛,林远秋是无论如何, 都张不开把人当成货品而讨价还价的嘴。 他知道自己有些感性了, 可这样的感性林远秋并不排斥。 有些东西是生在骨子里的,很难因为时过境迁而改变。 不过,此刻的林远秋, 正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下不为例。 因为不管是在古代还是现代, 很多时候,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这样的事情有一次就够了。 所以一定要切记切记。 今日一开张就做了一笔大买卖, 牙婆自然喜不自胜,邀着林远秋去铺子里坐下后,就把徐老实一家五口的身契都给找了出来。 身契上有写明徐老实一家的来历,等林远秋仔细看过后才知道, 原来这家人原先是大户人家的奴仆,因主家犯了事判了流放,家中所有家产被罚充公, 而家里的奴仆就被辗转到人市里重新贩卖了。 与牙婆交割好银钱后,林远秋就把五张卖身契小心收好。 说实话, 三十二两银子买下一家五口一辈子的劳力,真心不贵。只不过林远秋一时还没想好该怎么安顿他们。方才他已经问过了, 这家人没有一个识字的,去守店铺肯定不适合。 所以这就是他头脑一时冲动的后果。 也所以这会儿自己得先去牙行把店铺买了,这样也好先让他们有个落脚的地方。 至于看店铺的伙计,林远秋觉得自己肯定得再添人手才行。 林远秋没让徐老实一家跟着自己,而是让他们先在牙婆这边候着。 并知会了牙婆, 待会儿他再过来领人。 都已结算好了银钱的,牙婆哪还有不放心的道理。笑意盈盈的把林远秋送至店门口后,转身她就让徐老实夫妇到后头棚屋拿自己的家当去了。 说是家当,其实也就是一家五口的换洗衣衫而已。 而林远秋,在一连问了三间牙行后,终于从第四家牙行那里问到了合适的店铺,且还是后头带着小院可以住人的那种。 不过虽称作小院,其实并不大,从图纸上看,院子里除了两间带有阁楼的房子,和靠着东面的一间厨房外,就没其他建筑了。不过住一家人,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只是好不好的,总要去现场看过才能知道。 和林远秋先前打听到的差不多,这间带小院的店铺,卖价三百二十两,且佣钿须得买家付。 而这间铺子的佣钿是八两,至于去衙门登记契书的花销,也得由买家自己出。 按照牙侩说的,林远秋在心里算了账,加上佣钿和衙门打点,买下这间店铺,自己最起码得掏三百三、四十两银子,这价钱可有些贵了。 “银钱能不能少一些。”林远秋开口询问。 买店铺可不是刚才自己买人的时候,哪有不好意思还价的道理。 一听客人让他便宜点,牙侩就有些心急,都说开张生意影响一天的财运,他当然想把这单生意顺顺当当的给做下来。 可铺子卖多卖少是人家屋主自己定的,牙行可没降价的权利。 至于佣钿,因着是开张生意,他已经主动少说了二两银子了。 “客人您看!” 为了证明自己没胡乱开价,牙侩忙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账册,很快翻到登记这间铺子的一页,“您看这上头写着的卖价是不是三百二十两,还有那佣钿,原本要十两银子的,想着是第一单生意,已经给您少了二两银子了。” 牙侩说的话,林远秋并没给出回应。 此时他的脑袋瓜,已狠狠抓住刚刚一闪而过的念头,正在飞快思考着事情的可行性。 因为方才牙侩在翻账册时,林远秋看到有好几页里都写着“庄子”两个字。 庄子不就是农庄吗,有田有地,可以种粮食和养鸡鸭的那种。 再想到自己买的徐老实一家,原先不就在主家庄子里做活的吗。 所以,自己若买下一个庄子的话,不但解决了徐老实一家的去处,就是自己也会多了收成。 只是不知道这些庄子是怎么卖的,应该不便宜吧。 听到林远秋问起了庄子的价格,牙侩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他做牙行这么多年,眼睛可不是白长的,客人有没有买的意向他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眼前这位公子虽背着一个书箱,可看他的谈话举止,定是个拿得了主意的人。 是以,牙侩也不墨迹,翻开账册后,就很快找出好几个登记在册的庄子来。 “客人请听我给您报来。” 牙侩清了清嗓子,开始道:“第一家是位于西塘村的庄子,共有地三百亩,内有屋舍十六间,庄子卖价为两千四百两。还有位于陳前村的庄子,共二百二十亩地,庄内屋舍二十四间,要价一千八百两。再有就是寺下村的庄子,有四百亩水田,屋舍二十二间,卖价三千三百两......” 听着牙侩的滔滔不绝,林远秋心里却哇凉哇凉的,这样的卖价,他哪里消费的起啊。 所以他还是直接问个最低价,也好让自己死心吧。 林远秋朝牙侩摆手,让他不必再报了,而后问道:“你们牙行里最便宜的庄子卖多少银钱?” 最便宜的庄子? 牙侩挠头,他这里的庄子好像都不便宜吧,卖价基本都在两千到三千两左右。 不过,脑子好用的牙侩,立马又记起另一个庄子来,这个庄子登记在他牙行已快一年了。 只是这庄子虽卖价的便宜,可庄子里头全是半高不高的山坡,且还都是荒山来着,想来这位客人也应该不会喜欢才对。 不过,本着不错过生意的原则,牙侩还是把账册翻到了最后一页,然后往林远秋面前一推,“客人您看看这个庄子喜不喜欢?” 林远秋探过身子,只见册子上写着:横坑村庄子,坡地一百六十亩,庄内屋宅七间,卖价四百五十两。 林远秋愣怔,居然只卖四百五十两? 这价钱和其他庄子比起来,相差也太大了吧。 还有,这坡地到底是什么地? 心中有疑问自然要问清楚,林远秋把自己不明白的几点全都问了出来。 牙侩也不隐瞒,毕竟这事想瞒也瞒不住,到时人家一问横坑村的村民就全知道了。 再有,自己若是瞒着,届时说不得还会砸了牙行的口碑。 于是牙侩也没犹豫,一五一十说起这个庄子的事来。 林远秋也终于知道这庄子为何会这么便宜了。 总结下来就是,这庄子是哪个大户人家的跑马场,后来不知怎地,在一次跑马中,家里的两个少爷马失前蹄,双双摔断了腿,于是这家人觉得这跑马场实在不太吉利,就干脆拿出来卖了。 至于卖价,一开始可不止四百多两,无奈一直无人问津,最后只能便宜卖了。 可要林远秋说,四百五十两根本不算便宜,刚刚他听牙侩的意思,那儿可都是长着野树野草的荒山。 也是,地块若是好的话,也不至于用来当做跑马场了。 这大概也是挂出来后久无人问的原因了。 你想啊,一百六十亩听着是多,可要是一块块全都是山坡的话,那就没什么光景了,更何况还都是荒坡,连粮食都种不出来的那种,所以除了用来跑马还真没旁的用场。 而现下这个庄子,因着主家公子摔断了腿,连最后的跑马场功能都失去了。 这下,可不就成没人要了嘛。 要林远秋说,这家人也不知咋想的,好好的平地跑马场不跑,非要跑到山坡上去,会摔断腿不是迟早的事吗,所以这跟吉不吉利的根本搭不上边。 不过这些可跟林远秋不搭噶。 此时他想的是,这个庄子对旁人没什么用场,不代表对他也没用。 在林远秋看来,这些坡地虽种不了粮食,可用来种柿子树不是挺适合的吗。 就像他家在小高山村的那座山,原先不也是荒山一片。 可现在呢,几年前种下的柿子树早已到了盛果期,如今那块山上,每年光做柿饼的收入就有几十两,早已经把买山的银钱给挣回来了。 林远秋已经决定好了,他要把这个庄子给买下来。 只是考虑到自己还得还价,所以想买的意味不能太明显,于是林远秋皱着眉道:“能不能便宜些?” 担心到时让的便宜不多,林远秋干脆给出了自己的心里价位,“这样吧,若是三百五十两的能卖的话,咱们现在就看看去,若是不行,那就当我没说。” 一听居然要便宜一百两,牙侩有些呆愣,不过这家的管家可是知会过的 ,说是若有人想买跑马场,一定要告知他一声。 于是牙侩也没说行还是不行,让林远秋稍等片刻后,就飞快出了牙行,找卖家去了。 而林远秋在算着自己身上带着的银两,卖画的一百四十两,加上自己带出来的五百两,一共是六百四十两,再减去方才买徐老实一家的三十二两,所以买了庄子后,再买铺子银子就不够了。 不过铺子可以明日再买,林远秋已经想好了,要是三百五十两肯卖的话,今天他就让徐老实一家住到庄子上去,只是不知五月初的天气还适不适宜种树,不然柿子树倒是可以种起来了。 正这样想着,就见牙侩带了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观其穿着,该是哪家的管家没跑了。 而中年男子,在看到林远秋后就是一愣,没想到想买跑马场的竟然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想到夫人的吩咐,中年男子也没耽搁,与林远秋说道,“若今日就能付银子办手续的话,那么三百五十两银子倒是能谈。” 想到大少爷和二少爷如今还不敢太用力的腿,也难怪夫人巴不得快点把跑马场给卖了。 只是不知这少年把跑马场买去做啥,原先那儿还有人守着,可自从两个少爷摔了之后,庄子就一直锁着门,已经快一年没人住了。 听到这个价格能卖,林远秋心里当然乐开了花。只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自己总要去看过之后,才能成交买卖。 “这是应有之意。” 中年管家点头,方才他出来时,不但带了钥匙,连府中的马车也让车夫赶来了。 看到对方准备的这么积极,林远秋倒是有些拿不准了。 难道真的便宜没好货? ...... 原本林远秋想让徐老实一家跟着马车一起过去庄子看看的,可想到若这样做的话,买庄子的意图太过明显,别到时人家三百五十两不卖了,自己岂不是白高兴一场。 所以,还是先让他们待在牙婆那里吧。 其实那加价什么的绝对是林远秋想多了。 这不,等半个多时辰后,他就被眼前的场景给看呆了,啥荒不荒山的先不管它,咱就说说这通往住房的路在哪儿呢? 怎么全是半人多高的杂草啊? 林远秋一副“这还能叫庄子”的惊诧表情实在太过明显,让一旁同样发愣的牙侩和管家都有些不好意思。 中年管家也是纳闷,这才一年没来,咋野草都长到屋门外了。 好在把门打开后,屋里面还是正常的,桌子,床铺,箱柜啥的,都还好好的。 不过就算屋里头啥都好,三百五十两的价钱,林远秋脸上也是一副实在不想买的表情了。 他也没让管家再便宜些,而是四处转了一圈,吃惊整个跑马场居然都做了砖墙围着后,就上马车催着快些回城了,这会儿已快午时,他肚子早已经饿了。 而中年管家,则朝林远秋看了又看,心里觉得这单交易黄了的可能性很大。 不得不说,林远秋的这种可有可无的还价**还是挺管用的,反正这个庄子最后他花了三百两银子拿下。 且那中年管家在收到银票后,居然还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只不过在办好地契出了衙门时,他实在忍不住问道,“公子能否告知,你买这庄子作何用?” 林远秋不解,“它不是跑马场吗?” 言下之意,跑马场当然是跑马用了。 至于真正用途,林远秋肯定不会告知旁人,反正庄子买下来后就是他的,想做何用场,是他的事。 付给牙侩六两银子的佣金,再算上办庄子地契又花去的五两,剩下的银钱再买店铺的话,肯定不够。 是以和牙侩说了明日再过来后,林远秋就出了牙行。 忙碌了一个上午,这会儿林远秋的肚子差不多快饿扁了。 可想到下午半日还有好些事要忙,林远秋便没去找吃饭的地方,而是直接去包子铺吃了六个包子和一碗馄饨。 接着又让店伙计给他包了二十个包子和十个馒头,而后就提着两个大油纸包到牙婆那儿领人去了。 等林远秋到了那里,原本蹲在铺子门口的徐老实一家,忙都站起身来,眼里有着终于把自家公子盼来的喜色。 林远秋看到,其他那些蹲在地上的,每人手里都有一块黑面饼子拿着,显然这是他们的中午饭。 而徐老实一家却没有。 想来那牙婆觉得已是卖出去的人,就不愿再管吃的了。 真是现实的过分。 林远秋已经想好了,以后若再买人,肯定不会再找这个牙婆。 想到这会儿几个孩子肯定饿了,林远秋便把手里的油纸包递给了徐老实,“你们先吃中饭,等吃好了,我再送你们到庄子上去。” “诶诶!”徐老实连连点头,随后领着妻儿去了一旁。 几个小的早就闻到了香味,等看到打开的油纸包里,果真都是白胖胖的肉包子后,那惊喜的眼睛,再也挪不开了。 ...... 119 庄子(二) -----晋江文学城独…… 可以说, 今日的这顿包子,是徐老实一家自被卖以来,吃的最饱的一顿了。 平安和平实兄弟俩, 也就是徐老实的两个儿子,从爹娘把包子分给他俩起, 就狼吞虎咽的都没顾得抬起头来。 而紧靠在徐老实胸前的小闺女,一双小手捧着大包子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 不一会儿小嘴巴就吃的鼓鼓的了。 至于徐老实夫妇, 两人则边吃边看顾着自己的几个孩子, 嘴里不时喊着“吃慢些” “爹娘这边还有” “今日定能吃饱”的话。 热乎乎的包子是最易散发香味的时候,白面和鲜肉的纯香,让啃着黑面饼的其他人忍不住吞着口水,眼中的羡慕几乎满溢了出来。 其中有几个,还特地朝林远秋露出了笑脸, 巴望着自己最好也能被这位公子看中, 从而把自己买了去,这样他们就不用顿顿都吃不饱了。 可这会儿的林远秋, 哪里顾的上这些,看到几个小的狼吞虎咽的样子,他有些担心会不会给咽着。 想到牙婆那儿肯定有水,林远秋也没客气,走进店铺后,就问牙婆讨要起水来。 牙婆只以为客人自己要喝, 忙提过茶壶就给倒了一碗。 而林远秋, 接过茶碗后,顺带把茶壶也接了过去。然后在牙婆的疑惑目光中,很快就出了店门, 随后把茶水给徐老实递了过去。 也是林远秋的茶水来的及时,才让徐老实不至于差点被包子卡的透不过气来,说来也好笑,徐老实嘴里让几个孩子吃慢一点,自己却差点给咽着了。 也是心酸,这段时日,为了让几个小的少饿点,每次分来的吃食,徐老实都会掰下自己的那份给每个孩子喂上一口。 而本就巴掌大的黑面饼子,再给孩子们一分的话,能吃到徐老实肚子里的,就少的可怜了。可以说,这段日子,他几乎都是前胸贴着后背过来的,也难怪这会儿会吃的这么急了。 看到林远秋提茶壶出来竟是给徐老实一家吃的,牙婆有些惊讶,她在这行多年,关护下人的主子可不常见,真没想到徐老实一家还有这造化,可算是掉进福窝里了。 吃完了包子,剩下的十个馒头徐老实让媳妇都收到了包袱里,准备留着肚子饿时再吃。 一家人除了几件衣裳外,也没旁的行李可收拾,是以简单整理过后,就跟着林远秋采办东西去了。 上午在庄子里时,林远秋虽表现的漫不经心,可该查看的地方,他一样都没落下。 也正因为如此,这会儿该往庄子里添些啥,林远秋心里都是有数的。 昌荣街上就有布庄开着,领着人进去后,很快徐老实就一手拎着一个大包裹出来了,那包裹里头装着的,是两床崭新的被褥。 上午林远秋看过了,那庄子里虽有棉被,可整一年都未住人,被子闻着有股霉味,不好好洗晒一番,怕是要盖出皮肤病来。 除了被褥,再要买的就是农具。 许是只当跑马场的缘故,在那几间屋子里,林远秋并没看到农具。所以当务之急,得先把锄头铁锹还有簸箕都置办起来才是。 这些东西杂货铺里就有,想到待会儿还要买粮食,林远秋就直接去了西市。 徐老实是做惯农活的,对挑选农具自然在行,听到是用来种树的,除了宽锄之外,他又挑了尖锄和耙锄,用这样的锄头挖地,哪怕土里有大石块夹着,都能轻轻松松搞定。 因着买下的农具有些多,店掌柜就提议先存在他店铺里,等客人置办好了其他物什,再过来取也是使得的。 林远秋自然没有异议,他们还有好些东西未买呢,拿着农具肯定不方便。 还有,他准备等所有东西都买好后,就去车行雇一辆马车,到时可以连人带物一起拉到庄子里去。 离开杂货铺后,一行人就去了粮行。庄子里荒山一片,就目前来说,吃的粮食肯定得买。 至于买什么粮食,林远秋心里早有了成算。他可不会心善到白米白面的买上一大堆,都说“升米恩,斗米仇”,这六个字可是人性的最真实写照。 所以这个度往后自己一定得把握好了,不然再是淳朴忠厚的人,时间久了也会歪了性子。 林远秋让掌柜称了五十斤碎米和一百斤三合面,算作徐老实全家一个月的口粮。然后就是盐和油,还有各样菜种,都买了一些。 至于眼下吃的菜蔬,也只能先买些像蒲瓜干一类的菜干对付一阵子。等种下的菜种长出菜来,就有新鲜菜可以吃了。 粮行与杂货铺离得不远,为了待会儿装车方便,林远秋让徐老实把粮食还有油盐,以及菜种一起拿到了杂货铺里,然后再让他们在那等他。 而他自己,则去车行雇马车去了。 这会儿已是未时正,林远秋知道,若自己动作再不快些,今日说不得要被关在国子监外。所以一定得加紧速度才行。 原本林远秋还担心马车夫会找不到地儿,事实证明他完全想多了。 这不,马车出城才半个来时辰,就到了横坑村,这熟门熟路的程度,比林远秋上午跟牙侩他们过来时,用时还要短一些。 横坑村并不大,加之林远秋才来过不久,脑中还有具体方位,所以很快就找到了庄子的位置。 看到院子里半人多高的野草,才把马车上的东西全搬进屋里的徐老实,转身就动作利索的拔起了草。 再看平安和平实,兄弟俩也卷起衣袖紧跟在徐老实身后,不多会儿,父子三人就开出一条道儿来。 徐老实的媳妇也没闲着,去井边摇上一桶水后,就找来抹布,开始擦抹起屋里的灰尘。 往后这里可就是自家的安生之处了,一家人自然越收拾越有兴致,这不,就连三岁的小丫,也蹲着身子跟草儿比着劲呢。 方才在车上时,林远秋就交待了到庄子后该做的事,所以这会儿的徐老实,已在心里盘算着明天挖土坑的事了。 想到方才公子问起这时节种树会不会太迟的话,徐老实答道,“公子,咱们北边的气温没南方升的快,小的动作利索一些,在月底前就把树苗种下,再时时补着水,成活应该是没问题的。” 林远秋一听,觉得挺有道理,同样是五月,南方已是亵衣外头套单衫,而这边呢,还是夹衣夹袄的穿着,所以只要自己及时把柿子树苗给买了来,就不会白白浪费了一年。 而买树苗的事,林远秋是不愁的,他已经想好了,到时直接付佣金给牙侩,让对方帮着联系就成了。 因着还要赶回国子监,林远秋便没在庄子上多逗留,不过在离开之前,他数出一百文铜钱递给徐老实,嘱咐平时可去村里割些猪肉。 锄草挖坑可是下大力气的活儿,吃食上没一点荤腥肯定不行。 徐老实躬身接过,眼眶红红的,心里更是暗暗下着决心,他一定要好好干活,以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 徐老实是知道的,今天若不是公子心善买下他们一家,明日自己说不定就得跟妻儿骨肉分离、天隔一方。 所以,他徐老实,这辈子就算做牛当马也报答不了公子的恩情。 ...... 紧赶慢赶,马车终于在离酉时还差一刻的时候到了国子监门口。 付了车费外加二十文的打赏,林远秋几乎是蹦着下车的,他准备以后雇马车时还找这家,且还是这个车夫来着。可以说今天要不是车夫对路况熟悉,是超着近道过来的,今晚他指定得歇客栈去,要说歇在客栈倒没什么,怕就怕在明早的晨读课,到时斋长一看自己不在,那可就麻烦了。 林远秋不知道的是,老门房看到他回来后,也是情不自禁的松一口气。早上可是看着他出门的,一直都在着急怎么还没回来呢,至于为何会为林远秋担心,老门房也说不上来,许是这孩子看着实诚,没有半点清高之气吧。 而上了一天的发条的林远秋,在回到宿舍好好喝上一杯水后,才后知后觉自己成了地主的事实。 这可是一百六十多亩地呢,虽现下只是荒坡一片,可林远秋有信心,假以时日,自己一定会让它变成能挣银钱的“金山”。 还有,明日他得去把店铺买下来,有了自己的铺面,往后就可以做好些事情。 就比如吉祥如意饼,到时就可以放到自家铺子里出售了,没有中间商赚差价,想来能挣更多的银钱才是。 不过做这些事情的前提,必须有个能守住挣钱方子的身份。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得好好念书才行。 吃过晚饭,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消食后,林远秋就拿出新买的闱墨制义,认真研读了起来。 人只有懂得学他人之长来补己之短,才能先人一步,才能比旁人更胜一筹。 这话不管是在前世还是今生,林远秋一直都是相信的。 ...... 120 买店铺 -----晋江文学城独家-…… 因记挂着买树苗和店铺的事, 上午半日课刚上完,林远秋就带上银票出了国子监。这让过来喊他一起去饭堂吃饭的周子旭扑了个空。 周子旭有些纳闷,昨天休沐,他过来这边好几趟都未看到林兄。而这会儿中午饭都还没吃呢, 怎么林兄又出门去了啊。 许是被周子旭念叨的缘故, 走在大街上的林远秋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长袍, 想着是不是衣衫穿的有些少了, 可想到昨日来回奔波忙出一身的汗, 又觉得穿这么多正合适。 今日没有书箱背着,走起路来要轻松了不少。 林远秋先去面馆吃了碗面条,然后就直奔昌荣街而去。 见昨日买了庄子的客人又过来了,李牙侩有些愣怔, 不是已去衙门把手续办好了吗,这会儿再过来做啥? 可想到那块长满野草的坡地,李牙侩很快反应了过来,这人总不会过了一晚觉得买亏了,跑过来反悔的吧。 这可不行,签了字盖了章的事哪是想反悔就能反悔的。 虽在李牙侩看来, 花三百两银子,买这么一个连粮食都种不了的跑马场的确有些傻, 可买卖讲究你情我愿, 昨日他可是把庄子的情况都说清楚明白了的,所以像这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 想要反悔肯定不可能。 李牙侩站起身,正想着待会儿该怎样义正言辞的拒绝。 却听林远秋开口问道,“昨日那间门店铺还在吗?” “啥!店铺?在在在, 还在呢。” 一听客人是问铺子来的,李牙侩心情愉悦的只差飞起,哈哈,他这是又有生意上门了。 昨日林远秋已经问清了店铺的价钱,所以这会儿让牙侩直接领着他去实地查看就成。 铺子就在浮石街上,离着街口不远。 到了店铺门口后,林远秋往两边各走了几十米,想看看隔壁几家都做的什么营生。 左边的第一家是卖糕饼的铺子,再过去是粮铺。而右边是杂货铺,杂货铺过去则是卖灯笼的,再往后,是连着的两家书肆。 而今日他们看的这间门,原先是卖茶叶的。 至于为何好好的茶叶铺子要腾出来转卖,听着李牙侩的意思,是房主做茶叶生意折了本,才迫不得已把店铺给出手的。 也不知说得是真是假,不过管他是真还是假呢,在林远秋看来,只要这间门铺子不存在纠纷,房子没有质量问题,其他都不是自己要关心的。 林远秋发现,相对于边上几家,这间门店铺的开间门要宽上一些, 开间门大了,能把物品展示与人的空间门也就大了,这与林远秋对这间门铺子今后的打算是有益处的,也算是意外收获了。 林远秋用脚在门口量了量,发现整个开间门约摸四米左右,以他这个现代人的眼光,这样的尺寸,算是最佳店铺的标准了,显然林远秋是相当满意的。 只是不知后院的情况如何。 过来时,李牙侩已把这边的钥匙都带到了身上,所以这会儿他把门锁打开后,就带着林远秋去了后院。 和昨日图纸上看到的差不多,院子里有两间门带着阁楼的主屋,而房子的朝向,与前头铺面一样,也都是坐北朝南的,厨房在东面靠墙的位置,紧挨着它的是一间门堆满碎木头的柴房。 让林远秋最为满意的是,在院子的西南角,居然还有一口水井,这水井和他庄子里的一样,是架了辘轳的,要用水时,直接把水桶放下,然后摇着辘轳把水桶提上来就成。 昨日看到的图纸上头,可是没有水井的,想来是忘记画了吧。 有了这口水井,以后不管是洗菜做饭,还是洗衣打扫,都要方便了许多。 想到洗衣,林远秋突然想起采光的事来。 他忙环顾四周,等把院子的每个角落都看上一遍后,心下满意,很好,整个院子就没有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往后不管晒衣裳被褥,还是冬日晒太阳取暖,都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等林远秋把所有门窗检查了一遍,发现都没问题后,就拍板了买铺子的事。 又做成了一单生意,李牙侩只差把嘴角笑到了耳朵根。 房主把卖店铺的事全权托给了牙行,所以办起手续来就快了许多。 店铺卖价三百二十两,给李牙侩佣钿八两,再算上衙门登记契证时的四两,买下这个铺子,林远秋一共花了三百三十二两。 等崭新的房契拿到手时,林远秋觉得自己在大景朝的立身之本又多了一些。 “你们牙行可否帮着买些苗木?” 把房契收好后,林远秋问起了树苗的事。 京城这么大,他还真不知道这东西哪里有卖,与其四处打听浪费时间门和精力,还不如把这事拜托给牙行来的直接。 李牙侩笑着点头,心说当然可以,实在太可以了,他们开牙行的,不正是为买卖双方说合交易的吗。 “不知公子想买何种苗木,得需多少?” 问到这个问题时,李牙侩马上想起了昨日的庄子,难道林公子是想买了树苗种到庄子里去? 只是,花三百两银子买下庄子就为了种树? 这也太不划算了点吧。 不过这是人家的家事,李牙侩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脸去质疑别人,他只要把客人交待的每件事给办好就成了。 “柿子树。”林远秋答道。 至于买多少棵,昨晚他已经想好了,准备先种上一百棵,这样的数量徐老实一个人管理起来也不会太累,否则等天热起来后,光浇水都得费上好些时候,别到时得不偿失了。 听到林公子要买一百棵柿子树苗,这并不是难事,李牙侩自然一口就应承了下来。 至于苗龄,林远秋选了三年的,记得先前家里买树苗种到新买的山上时,买的好像就是三年苗龄来着,所以他也买相同的好了。 付了定金,签了契书,双方定下的交货时间门是十日之内。且还约定,等苗木到时,须得直接送到庄子上。 离开牙行后,林远秋就来到街路口这边,既然店铺已经买了下来,那么接下来自然是寻摸守店铺的人了。 只是想找识字且又会做生意的,并不容易,林远秋一连走了好几家,都未寻到适合的。 都说急事慢做,有些事情是心急不来的。是以再转了一圈还是无果后,林远秋便没耽搁,出了昌荣街后,就回国子监去了。 时间门已是不早,他还是早些回去吧,省得又像昨日那般紧赶慢赶的,匆匆忙忙的就跟打仗似的。 ...... 很快就到了又去秦府的时候。 上完半日助教的课,林远秋和周子旭就拿着各自写好的策文一起出了门。 不过在去秦府之前,两人准备先去一趟点心铺子。 ...... 121 小考 -----晋江文学城独家--…… 秦府, 书房院子里。 两个小厮正依着老爷的吩咐,往刚腾出来的小书房里搬着桌椅,这是秦遇临时起的意, 大书房内博古架就有好几个, 还有花架高几, 平时他一个人待着不觉着什么, 可再加上两人,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所以秦遇就让下人把隔壁的小书房给收拾出来了,府中桌椅板凳都是现成的, 直接从旁的院子里挪过来就是,还有高几,他也让小厮搬过来两个,再往上头摆上两盆清香幽静的春兰,很快,一个适宜识文谈学的芝兰之室就布置出来了。 看到老爷眼角带笑,一副心情极佳的模样,几个小厮忍不住在心中做着比较, 总觉得这段时日的老爷,比起往常的神色严肃,不知要爽朗了多少。 说是爽朗还真一点都没夸张, 这两日, 随侍小厮已不止一回看到自家老爷时不时的哼着诗曲了。 这种情况若在以往,别说看到了, 恐怕连听都没听说过。要知道, 他们家老爷可是出了名的不苟言笑呢。 所以说,这段时日,自家老爷变化确实有些大, 不过这样的变化,他们当下人的都喜闻乐见。 秦遇自然不知小厮们的心中想法,这会儿的他,靠坐在老圈椅上,品茗茶香,而后回想着上次自己给布置的策文题,正等着即将上门的林远秋和周子旭呢。 说来也是奇怪,两个娃儿拢共才来过两次,可他怎么就跟成了习惯似的,心里居然多了期盼。 还有,自己虽说是给两个孩子讲文解惑,可从中也获益了不少,最起码现下再听到朝堂上的那些糟心事时,已比往日多了淡定。 如今秦遇想的是,爱啥啥,反正都是皇上自己的娃,怎么争怎么斗都是他们皇家的事,他一个外人有啥好操心的。 人啊还是活的纯粹,才能更自在一些。 这一点,秦遇还是最近从那两个小子身上感悟出来的。 许是看惯了勾心斗角的缘故,对于林远秋和周子旭这种没有花花肠子的憨实性子,秦遇是真的喜欢。 话说,他一个已是知天命的老头,两个孩子到底是真憨实,还是故意为之,肯定能看出来的。 而此时,“憨实”的林远秋和周子旭,又各自提着两斤芡实糕兴冲冲的上门来了。 按着他俩的想法,既然秦大人爱吃,那他们多买一点肯定是不会错的。 看到四个鼓囊囊的点心包,秦遇呆懵片刻后,忙忍俊不禁地吩咐下人,让他们快去拿盘子把四斤芡实糕都装上,然后又让小厮去泡了上好的黄山云雾过来。 秦遇准备和这两个小子来场边吃茶点、边讲学说文的模式,顺带用实际行动来告知这两个臭小子,哪怕再是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会腻的道理。 于是,整个下午的讲学中,秦遇都会逮了空档,招呼林远秋和周子旭多吃些糕点。 而秦遇自己,许是心情实在好的缘故,也不知不觉的跟着吃了好多块。这让林远秋和周子旭对秦大人爱吃芡实糕的事实,更了然了不少。 如此情况下,想得出有效的教育成果根本不太可能。 这不,吃了一肚子茶水和芡实糕的林远秋和周子旭,在出了秦府大门后,就迫不及待的聊上了。 “林兄,你觉得芡实糕好吃吗?”周子旭摸了摸高起不少的肚子,觉得今日的芡实糕,他吃下半斤指定是有的。 林远秋摇摇头,实话实说道:“起先吃着还好,可吃多了就不觉得味道好了。” 特别是糕里还加了猪油,吃多了有些腻的慌。 周子旭也是这个感觉,他实在不明白,这又甜又腻的糕点有啥好吃的,没想到秦大人这么喜欢。 林远秋却觉得正常,“有啥想不明白的,一千人一千种喜好,就好比红烧鱼块,旁人嫌麻烦不愿动筷,可咱俩还不是百吃不厌。” 的确是这个理,周子旭点点头,本来今日买糕点时,他和林兄还有些犹豫,总觉得老买同一种糕点会不会显得他俩没脑筋。 可现下看来,他们还得继续买才成,谁让秦大人爱吃芡实糕呢。 两人回到国子监时,正是饭堂开饭的时候,已过去转了一圈的书砚,忙告知了今日饭堂有鱼吃的好消息。 于是洗过手后,三人飞快往饭堂而去,国子监的住宿生可有不少,不动作快些,等轮到他们打菜时,恐怕只能用鱼汤拌饭了。 ...... 日子一天天的,很快就到了众学子小考的时候。 为公平起见,小考的答题卷,也与科举考试相似,姓名处一律弥封。且规定各助教不得为本堂学子阅卷,以免从字迹中认出人来,从而出现偏颇。 这样的做法,众学子自然都是支持的。 广业堂分为三个班舍,共有两百来位学子。等到考试的时候,大家按照规定,把自己的小方桌抬到了竖立着碑亭的广场上,广场占地约有小半顷,哪怕不算上四角碑亭的位置,也能容纳下整个国子监学子的考试。 不过,把考场设在广场上,得挑了不刮风下雨的日子才成。 好在这几日天空晴朗,倒不用担心半途会下起雨来。 只是晴朗也有晴朗的弊端,那就是阳光大了有些刺眼,所以答题时,得尽量把身子往前倾,好给自己的落笔位置遮挡出一片阴影来。 这样的造型,一场考试下来脖子酸是肯定的,不过这会儿众学子的心思全在题卷上,哪里顾得上这些。 在林远秋的左边,与他相隔半丈距离的座位上,正坐着丁德进。 和林远秋一样,丁德进也是广业堂的学子,只不过两人并不在同一个班舍里,所以平时碰面不多。 虽与边上之人隔着近两米的距离,可从眼角余光中,林远秋能清楚感觉到对方的手不停毫,可见其的学问扎实。 前世读书时,林远秋就是个不喜与人攀比成绩的性子。来到这里后亦是如此,不过该有的警醒必不能缺,所以每回看到其他学子用心苦读时,林远秋都会时刻给自己紧一紧略微松懈的弦。 会试三年一次,若是不中,又得等三年。 都说打仗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虽不是绝对,可次数久了,渐渐失去勇气却是必然。 要林远秋说,科举考试比战场杀敌更磨人心,毕竟一次不成,再试就是三年之后了。期间不论在意志还是心性上,都是极大的考验。 所以,趁着年轻,多逼一逼自己吧,别等到年过半百之时,还颤巍巍的奔波于赴考路上,届时恐怕有这个心,也无那个力了。 今日的杂文试题并未拘泥于某一种形式,这让林远秋多了发挥的空间。想到前几日秦大人诠释了中庸中“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的这段话。 所以,对于这篇杂文,林远秋心中已有了思路。 许是这几日都有练习策文的缘故,今日写出的杂文侧重于议论的形式,也算是对林远秋往日只善于叙事形式的突破吧。 所以任何时候,付出去的辛劳,总会有收获的时候,差别在于获得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杂文,墨义,诗赋,以及策文,一连考了四日,等考好最后的策文,众学子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小考结束后,接下来便是众助教忙着阅卷的时候。 国子监给学子们放了两天的假。 前几日为了预备小考,大家一番心思都在书本上,如今好不容易能松快两日,自然喜不自胜,一个个都约起了诗会,或去登山游玩的事来。 周子旭也过来喊了林远秋,他与刘青安,还有张元、秦文杰他们,准备和其他同窗一起去云居寺游玩,顺带还有举办诗会的意思。 早就听说云居寺层峦叠嶂,景色优美,说不想去那肯定是假的,不过林远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他还是不去了吧。 好不容易有了空闲的时间,林远秋想去庄子上看看。 马上柿子树苗就要送过来了,他总要先去看看树坑挖的如何了。 虽现下还没到七、八月的高温天,可不及时把树苗给种下去,只怕根茎也会因为缺水太久,而一时缓不过劲来。 到时温度再往上一升,树苗的存活率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了。 ...... 第二日,林远秋起了一个大早,他准备去庄子前先到西市一趟,想看看有没有小鸡卖。其实和徐老实去西市的那日他就想买上几只了,无奈并没看到有卖小鸡仔的摊贩。 之所以有养鸡的想法,还是因为平安、平实兄妹三个。 在林远秋看来,若有鸡在庄子上养着,将来几个小的吃鸡蛋就不成问题了。 还有,待会儿他还得去药铺一趟,那治风寒以及治发热的药也得买上几副。 都说有备才能无患,庄子离着京城可有半个多时辰的路呢。若有药草备着,期间真要有个头痛脑热的时候,到时就不用着急的四处抓瞎了。 另外,做衣衫的布匹今日也得带些过去。 那日林远秋也看到了,徐老实一家五口就只有一个包袱,想来里面也没几身可换洗的衣衫。 原本就该给他们发上一身的,只是考虑到几个孩子的衣裳不好买。所以他还是直接买了布匹让徐老实媳妇自己做吧,也不必买多好的料子,简单的粗布就成。 对了,那针线笸箩得记得买上一套。 担心东西多了自己会有忘的时候,林远秋拿出纸笔,一样样记了起来。 ...... 122 应下(小修) -----晋江文学城…… 林远秋先去车行雇好了马车, 这样再去西市置办东西时,就会方便了许多。 每日的这个点,都是西市最繁忙热闹的时候。除去各式土陶制品, 近郊的村民还会拿了自家地里的产出过来, 如花生豆子,如新鲜菜蔬, 以及木制小物件啥的。 而所有物什当中, 属鸡蛋最为常见。 农家人,若不打些零工, 一年到头很难会有银钱进账的时候。 正因为如此, 好些人家都会把家中的鸡蛋攒着, 等攒够了数量,再拿到城里来卖,所得银钱正好用作日常所需的维系。 这样的操作,在时下算是常态。 卖鸡崽的摊子共有两家,林远秋挑了鸡崽个头大一些的, 四文钱一只,考虑到成活率, 林远秋买了二十只,共花了八十文。 鸡崽小的时候,是很难分辨出公母的,虽林远秋让卖家尽量帮他多挑些母的,可总要养大了些,才会知道鸡贩子有没有挑对。 买好了小鸡,顺带又买了一袋子米糠,这样就可以用米汤拌着喂鸡了。等把鸡养的稍微大一些,就可以让它们自行去草丛中啄虫子吃了。 因今日要在庄子上待上一天, 所以林远秋又买了好些菜带着,除了鱼和肉,还有一篮子鸡蛋。至于新鲜菜蔬,届时就直接到村人家里买吧。 等从布庄出来,已差不多巳时。 赶马的车夫正是上回的那个,打过两回交道,相互也算是熟悉了。 于是坐在车厢里的林远秋,听车夫说了一路的新鲜事儿,有发生在京城的,也有在通州的,更多的则是其他州府县城的。 车夫平日里走的地方多,接触的人也多,自然知晓好多旁人不知道的事。 虽好些都是道听途说的话,当不得真,可有了在茶楼收集信息的经历,如今再听这些事情时,林远秋可不会只把它们当成无关紧要的闲事,而懒得去听。 至于说的这些事,不管是真是假,心里存个印象,总是不会错的。 马车很快到了庄子。 跑来开门的是平安,等看到是自家公子过来后,他忙喊了一声公子,而后就让平实快些去喊爹。 不多会儿,徐老实就满头是汗的跑过来了,看他裤腿上沾着的泥,可见刚才正忙着挖树坑的事。 见林远秋拖着鸡笼正准备往车下提,徐老实忙上前搭手,“公子,让小的来吧。” 几十只鸡关在笼子被颠了一路,那粪便指定拉的满鸡笼都是,可不能把公子的衣裳弄脏了。 很快杨氏也跑了过来,一起帮着把车上的东西都卸了下来,杨氏就是徐老实的媳妇,夫妻俩这段时日都没停止挖树坑的事。 所以,等林远秋进到院子里时,就看到山坡上的野草被清理了不少,待走近时,才发现那上头已有不少土坑挖着了,看着全是一尺见方的大小,每个坑之间相隔大约十米左右。 这样的距离,对于日后柿子树的长成肯定是没有影响的。 由此可见,在农事上,徐老实懂得还真不少。 和马车夫说好申时再过来接自己后,林远秋就在庄子里转起了圈来。 那日太过仓促,使得林远秋还没来得及把整个庄子都走上一遍。所以,趁着今日时间充裕,他自然得仔细查看一番了。 林远秋准备先去看看自己一直挂记在心的围墙,买庄子的那天,他只看了靠近屋宅这边的一段,也不知山坡后头是怎样的光景。 说实话,像这种给整个庄子都打了围墙的做法,林远秋还是第一回遇到。 一般情况下,不都是只在住宅的部分围个小院,其他的地方都和寻常田地没两样,只设了碑界就成的吗。 一百六十亩的坡地虽不算大,可也不算小了,不然也当不了跑马场来,所以一整个全围下来,得要多少砖块啊。 要林远秋说,这个庄子单花在打围墙上的花销,就不是一个小数目,所以自己的三百两银子花的实在太值了。 林远秋知道,这家人之所以会急着低价脱手,还是因为心里有忌讳的缘故。 可都说君子不立于危墙,在这种高低不平的坡地上骑马,本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所以这跟吉不吉利搭不上边,主要原因还是自己大意所致。 等到了山坡的后背面,林远秋看到,这边的围墙要高上了不少,看着足有五米的高墙,林远秋心说,这是防着有人会往这僻静之处攀爬过来吧? 虽林远秋没有这方面的担心,不过有这样的高墙建着,自是求之不得的,这样以后柿果长成,自家做柿饼时就能谨慎了许多。 等林远秋从山坡处转回来时,平安已经领着弟妹在围着的简易鸡圈里看着小鸡了。 “公子,咱们庄子里可有不少的野兔,这几日小的挖地时常有看到,只是这东西机灵,想要捉住它们可不容易。” 徐老实边说边用手比划着,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连挖了几日的地,按理来说应该很累才是。可这会儿的徐老实,看着精神头十足,不单是他,就连平安、平实还有小丫也是如此,比起先前,如今兄妹三人的脸色好上了不少。 也是,没了前途未卜的忧虑,加之这些天的吃好睡好,自然啥啥都好了。 庄子里有七间住房,分别是正房三间,然后是左右各两间厢房,而柴房和灶间属于附房,并未算在其中。 徐老实一家就住在西厢房里,东厢暂时空着,至于正房,自然是留给林远秋住的了。 不过现下林远秋肯定没多少在庄子上住的时候,所以这几间房平日里都该是锁着的居多。 杨氏已把中饭做好,很快就都端了上来,一碗炒鸡蛋,一碗猪肉,还有鱼块和豆腐。横坑村里就有做豆腐的人家,这豆腐是杨氏刚刚去村上买的。 一个人四碗菜,林远秋肯定吃不了这么多。 他让平安去拿两个碗过来,然后把炒鸡蛋和猪肉分了一大半到碗里,再让平安端去给爹娘弟妹吃。 平安并未马上去捧桌上的鸡蛋和猪肉,而是先躬身道谢,之后再小心捧过菜碗出了正堂。 一举一动都有板有眼的,可见先前是学过规矩的。 林远秋若有所思,觉着往后自己若是需要小厮时,让平安跟着就不错。 车夫赶着马车准时过来接人,因着是放假之日,今日倒不必酉时必须赶回,不过时间也是不早,太晚了,怕马儿会看不清道儿。 离开庄子时,林远秋把买来的布匹给了徐老实,另外又拿出一百文铜钱给他。 仆人用心做事,他这个当主子的,适当做些奖赏,也是应该的。 约定好的一百棵柿子树苗,是第二日送到庄子上的。下午时候林远秋又去了庄子一趟,只见树苗棵棵齐整,顶端枝条已带了分叉,可见年份是足的。 坑已挖好,种起树来自然就快。 等忙了半日的林远秋准备回国子监时,已差不多有一半柿子树苗种下了。依照这速度,至多再有两日,应该都能种完成了。 ...... 小考的成绩,终于在众学子的期盼和忐忑中,贴到了辟雍堂东面长长的告示栏上。 除前十名学子是连着答题卷一起贴出来的,其他人都只有一个名字来着。 而广业堂的那份,则贴在告示栏最后的位置。等林远秋和周子旭,还有刘青安他们过去时,已有好多人在告示栏那边围着了。 林远秋踮起脚,正准备朝告示栏里看去,就听有人高声说道,“此次小考,丁兄又一马当先,不愧为吾辈之典范啊。” 话刚落音,人群中有好些人跟着附和:“曹兄说的极是!” “曹兄所言甚是!” 紧接着,林远秋就看到印象中性子冷清的丁德进,转身朝身边那个叫曹兄的拱手道,“侥幸罢了,曹兄和卫兄过誉,实不敢当。” 再看丁德进那满脸带笑的模样,与平时不愿搭理人的性子简直判若两人。 同为广业堂学子,对于“曹兄”和“卫兄”的家况林远秋自是有所耳闻的。自然知道“曹兄”的祖父正是内阁次辅曹严曹大人,而卫兄祖父则是吏部尚书卫湘。 所以,这人压根不是什么清冷性子,先前人家不愿意多说话,恐怕是因为没有值得让他开口的人吧。 这样的认知,让林远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过接下来的他,也没时间去分心旁的事了,因为他听到了周子旭的惊喜声,“林兄林兄,快看,你得了第二!” 第二? 一听这话,林远秋也懒得再踮着脚了,而是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往人群中挤了进去。 然后林远秋就看到,紧挨在丁德进右边的,果真是自己的名字来着。 不得不说,这样的成绩完全出乎了林远秋的预料。 虽此次小考他自我感觉还不错,可广业堂共有两百多位学子,加之能来国子监念学的举子,实力自然都不会差的,所以要位列两百多名学子的前茅,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还有,林远秋突然想起,前十名的学子是有奖励的,所以,自己心心念念那印有国子监字样的纸笺,终于能到手了,如此自己就可以用它给春燕春草各抄上一套四书五经当嫁妆了。 原本丁德进在看到排在第二的姓名时,根本想不起这人是谁来,而这会儿看到林远秋与第二名“对号入座”后,他才在脑海中生起些许印象来。 眼前之人不正是先前与他同在青阳郡参乡试的学子吗。对了,这人来国子监念学好像也没多少时候吧? 想到这里,丁德进心中莫名多了一丝紧迫感。 ...... 到了月底的时候,林远秋收到了家里写来的书信。 和自己预料的那样,信中说了周府托媒婆上门说亲,且家中已应下了亲事的事。 ...... 123 又见芡实糕 -----晋江文学城独…… 对林柱来说, 大女儿的亲事已经定下,那么接下来自然就该操心小女儿春草的姻缘了。 原本在听了儿子说的别着急给两个妹妹相亲的话,林柱还真是一丁点儿都不担心的。 可现下不一样了。 如今春燕已定下举人的未婚夫, 且周家家境也非常不错, 在这种情况下,林柱自然希望小闺女最好也能遇到这样一门好亲事,虽不求二女婿也一定得是举人身份,可家境总要差不离才是吧。 不然往后姐妹两个的日子越过越悬殊, 年数久了, 肯定得疏远了去。 这辈子自己就狗子他们兄妹, 自然希望几个孩子能和和睦睦的,一辈子好好相处下去。 可林柱也知道,自己想让小女儿找个也跟她姐差不多的夫家基本不太可能,哪怕有狗子这个举人哥哥在。 摸着良心说, 就是春燕的这门亲事, 在林柱看来, 都跟天上掉馅饼捡了大运似的了。 也不想想, 子旭家境好,又有举人功名,且周兴这个亲家又是个通事理的, 当然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子旭的品行和性子, 相识多年, 林柱说是看着周子旭长大的也不为过,自然知晓大女婿的品行和性子都是没话说的。 林柱可以肯定,若不是儿子跟子旭有从小到大的交情,且两家又一直有来往, 肯定生不出这门好亲事来。 所以,自己想再给春草找一个家境人品都与大女婿差不多的二女婿,基本不太可能。 唉,真是愁人啊。 林柱突然觉得,不管是先前的穷苦日子,还是现下的小富之家,他们当爹娘的为孩子担忧的心一直都没变。 再想到狗子如今已是十七,却还是一丁点儿说亲的心思都没有,林柱就更加头疼了。 说来也是奇怪,先前狗子考中秀才的那会儿,还五不时的有媒婆登门来说亲呢,怎么如今都是举人了,反倒无人上门了。 林柱摇头,表示实在想不通。 不过他也知道,就算真有说媒的上了门来,他家臭狗子也不见得会点头答应。 唉,真真让人操心啊。 所以,在信的末尾处,林远秋看到了他爹对他的“满满嫌弃”。 林远秋摸了摸鼻子,自己才十七呢,急啥。 还有,对小妹的亲事,林远秋有着和林柱完全不一样的想法。 你想啊,亲哥哥是举人,亲姐夫又是举人,且如今哥哥和姐夫都在京城国子监念学,往后的仕途不说绝对有望,最起码百分之七、八十的概率总有吧。 所以,有着如此好前景的岳家,自家小妹怎么可能会说不上好亲事呢。 不得不说,林远秋的想法是正确的。 这不,在林柱给儿子寄出信后不到半个月,就有媒婆喜盈盈的上门来了。 这次来说的人家,和先前几个媒婆提的商户之子、地主家少爷,并不一样,此次的男方,是周善县县丞王时兴之子。当年王时兴考中举人后便没再继续举业,而是副贡当了周善县的县丞,这次他想给自己的小儿子王文昌说亲。王文昌去年考乡试未中,如今还在府学念书。而王时兴之所以想和林家结亲,看中的正是林远秋和周子旭已有的举人的功名,且如今两人还在国子监念学。 县丞主管着全县的文书档案,对林远秋和周子旭这几年的举业,王县丞自然一清二楚。 心里更是看好他俩往后的仕途,加之小儿子又与他们是府学同窗,听儿子说两人在府学里的风评不错,所以才生了与林家结亲的想法。 这样的话,往后小儿子在学业,以及今后的仕途上,肯定能得到来自大舅子和连襟的照应。 林柱得知媒婆提的是县丞家的秀才儿子后,心里当然高兴,只是不知对方品行怎样。想到儿子先前交代的话,再思及儿子也曾在府学待过,所以肯定与王县丞家公子相识。 于是,林柱忙让远枫又往京城写了一封信,准备把这桩说亲之事告知儿子一声,也好让儿子给拿个主意。 林远秋自是不知又有一封家书在来的路上。 此时的他,正提笔给家里写着回信。 先是说了自己的近况,其中把秦大人给自己指点文章的事也详细告知了家里,还有就是让爷奶多注意些身体。 想了想,最后林远秋又在信笺上写了自己买了庄子和店铺的事。 而钱银的来源,林远秋只说了是自己的作画所得。 至于画的哪些画,林远秋并没有细说。 他在国子监报了六艺中书画的事,家里都是知晓的。 加之这些年不论在族学、私塾,还是在府学里,都有书画课来着,所以这会儿把自己卖画的事告知家里,应该不算突兀。 不过,目前也只能告知家里这些了。 像菩萨画像的事,林远秋目前还不准备说。 其原因,除了精湛的画工短时间根本不可能学会,还有一点就是,不是所有的秘密都必须与人分享的。 林远秋觉得,菩萨画像的收入就好比能给自己带来底气的私房钱,如果没了,肯定会没着没落,心里空荡荡的感觉。 ...... 等周子旭收到家中来信,告知已帮他定下林家姑娘的亲事时,已是林远秋收到家书的二日之后了。 只不过,周子旭不知道这些,还以为林远秋并不知晓呢,于是放下书信的他,就兴冲冲的跑过来了。 “林兄林兄,哦,不对,往后得喊大舅哥了!” 周子旭一拍脑袋,纠正道,“大舅哥,我和春燕的亲事定下来了!” 说着,心情激动的他,忍不住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再看他满脸满眼的喜色,用春风得意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其中还夹杂了不少明显显摆的意味。 林远秋想着,若不是这人的定亲对象是自己的亲妹子,他肯定得上去呼他好几拳。 可这会儿嘛,自然是对方表现的越开心,越能代表看重自己的妹妹了。 至于在称呼上,自然不能就这样大舅哥大舅哥的叫。 还有,现下周子旭已是自己的妹夫,若再喊对方为周兄就不太适宜了。 想了想,最后林远秋对周子旭说道,“还跟和先前一样,喊我林兄吧,而我,往后就称你周弟好了。” 周子旭“嗯嗯嗯”地点着头,他自然没有异议,这可是大舅哥的第一次叮嘱,自己这个当妹夫的肯定是要听的。 两人很快去了饭堂,待会儿还要去秦大人家,所以他俩得快些去吃中饭,可不能耽搁了时间。 ...... 等林远秋吃了饭,再回宿舍拿了写好的两篇策文时,却在月洞门处,碰到了丁德进。 和先前碰到的一样,在看到他时,丁德进脸上并无过多的表情。 不过也有与以往不相同的地方,那就是林远秋能明显察觉到,丁德进在自己身上稍作停留的目光。 且这样的目光已不是第一次了,林远秋记得,小考出成绩的那日,这人也是这般看他的。 懒得多想这莫名其妙的探究,林远秋大步向前,很快就把对方远远甩在了身后。 周子旭已在太学门等着了,走近之后,发现对方嘴角还有些上扬,可见定下亲事的喜悦一时还未平复。 “林兄,咱们今日还是买芡实糕吗?” “那是自然。” 不过想起那甜腻的口感,两人还是不明白为何秦大人爱吃这一口。 都说“熟能生巧”,这个词用在糕饼铺伙计身上也挺合适。这不,在看到林远秋和周子旭过来后,店伙计忙上前招呼,“两位客人今日依旧芡实糕各称二斤?” 两人齐齐点头。 原本林远秋还想问问有没有猪油少一些的那种,可又觉得,或许秦大人爱的就是这味油香,遂歇了想法。 被两位学生“强”冠上爱吃芡实糕名头的秦遇,在看到又拎来的四包鼓囊囊的点心包时,简直哭笑不得。 原以为上回这两个小子已经被自己给“喂”怕了,未曾想这次又送了四大包芡实糕过来。 依着秦遇的性子,此时很想拿出戒尺一人给上几下,可看到两小子满眼的敬重,又觉得下不了这个手。 何况那根戒尺昨日被小孙女拿去拍蝴蝶了,这会儿还不知道落在哪儿呢。 得,还是继续吃吧。 听了吩咐的小厮很快把装了盘的芡实糕端了上来,接着是一壶清香四溢的黄山云雾。 很快小书房里又响起秦遇的解文说章声。 国子监属礼部管辖,作为礼部侍郎,秦遇自然知晓,此次小考林远秋得了第二的事,而且他的答题卷秦遇也都看过了,包括周子旭的那份,秦遇也没落下。 说实话,在看了林远秋的答题卷后,秦遇心中是有着大震撼和惋惜的。 震撼的是,这孩子有着见经识经之能,上回自己才与他解读了中庸的凡事豫则立篇,没想到这次小考中他就学以致用的用到了杂文上。且整篇文章写的有理有据、主旨昭彰,比起自己教与他的解析,表达的更为透彻和灼见。 当时秦遇想的就是,这孩子若是有个好学识的夫子在一旁教导,就凭他见精识精、一点就通的悟性,所得成绩绝对不止如此,更别说乡试还落榜过一回。 唉,真是可惜了。 再想到先前听林远秋说的从茶楼中获知许多新学识的事,秦遇忍不住感慨,如今有这成绩,恐怕也是这小子自己一路摸索着过来的吧。 不得不说,秦遇真相了。 虽五岁就开始念学,可对林远秋来说,这些年自己花在学识上的钻研,绝对超过王夫子、周夫子,以及韩教谕他们对他的教学。 若林远秋知道秦大人心中的想法,肯定会代表天下所有农家学子感叹上一句:农家娃儿求学不易啊! 托盘里的芡实糕散发着甜糯的香气,等一篇文章讲完,趁着喝茶润喉之际,秦遇再次招呼林远秋和周子旭快些吃糕点,可见他势必让两个臭小子吃醒悟过来的心思一点没变。 至于秦遇自己,不知不觉又从盘中捏起一块放进了嘴里,嗯,软糯香甜,甚是好吃。 看到秦大人一连吃了两块,林远秋和周子旭对望了一眼,然后认命的把嘴里的糕点咽了下去,心说,早知道,中午饭少吃一些了。 而准备再往托盘里伸手的秦遇,在看到盘中摆放着的芡实糕缺了一角时,顿时有些惊讶,这一角最起码有五、六块糕饼吧? 所以,才一盏茶的功夫,自己居然吃了这么多块芡实糕啦? 可这盘糕点就摆在自己面前,不是他吃的还会有谁。 秦遇恍然,原来并不是这两个小子傻,而是自己在他俩面前的确表现的“很爱吃”啊。 只是,他啥时候爱吃芡实糕啦? 此时的秦遇,还没反应过来,人在心情舒畅之时食欲会大增的道理。 等他再看到面前两小子,一块糕饼需得嚼上半天才吞下的难吃劲儿时,忍不住点了点桌子,道:“停停停,老夫有话要问你俩。” 一听秦大人要问话,林远秋和周子旭忙收回准备往盘子里拿糕点的手。 看到两小子同时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让秦遇忍俊不禁,“老夫问你俩,这芡实糕可合胃口?” “不合。”周子旭头摇的干脆利落。 林远秋也是老老实实地答道:“起先学生吃着还可,之后就有些甜腻了。” 秦遇放下茶盏,又问:“既是不喜,为何屡次购得?” 其实秦遇也知道这话多问了,俩小子定是看到他非常喜爱,才会接连买来的。 果然,就听周子旭说道,“因为夫子您喜食啊,林兄说了,一千个人一千种喜好,夫子您爱食芡实糕,肯定与我俩爱吃鱼是一样的,吃再多也不觉着腻。” 林远秋连连点头,表示了对自家妹夫话的认同。今日饭堂又烧了鱼块,中午这顿他可是吃了两碗米饭呢。 看到眼前两个,一副因为您爱吃所以他们才买的理所应当模样,秦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再想到这两个小子,明知道极有可能又会被邀着一起吃糕点,居然还敢继续买了过来,方才两人嚼着糕点半天才往下咽的表情,他可是都看在眼里了。 秦遇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地道,两个孩子的一番诚心,自己居然觉得他俩憨傻,还强拉着他们一起吃。 所以,他这个糟老头子,是不是太难侍候了些。 唉,这两个孩子为了到他这儿多长些学识,实在太不容易了。 这样想着,很快,秦遇的脑海里又出现了另一副画面,冬日大寒的天,两个孩子在茶楼里冷的直打哆嗦,而后各自往手上哈了一口热气后,又开始与人写起家书来。 想到这里,这辈子从未想过要收弟子的秦遇鬼使神差道:“远秋,子旭,你俩可愿拜老夫为师?” ...... 124 入门弟子 -----晋江文学城独家…… 突如而来的问话让林远秋和周子旭呆住, 也可以说是一时没回过神来。 周子旭忍不住转头看向林远秋,眼中询问的意思明显,这是想问, 林兄,咱们没听错吧? 而林远秋, 可比妹夫反应快多了, 看到秦大人满面是笑,且眼带慈爱后,立马条件反射似的从凳子上纵起,而后干脆利索地往地上一跪,激动道:“老师, 远秋愿意, 远秋非常愿意!” 周子旭的心跟着怦怦直跳, 果然自己真没听错, 秦大人是真的要收自己和林兄为弟子啊。 于是毫不犹豫的他,忙也疾步上前, 也曲膝跪下道,“老师, 子旭也愿意, 乐意至极!” 接着十分有默契的郎舅二人,没等秦遇再问上几句什么, 就连着额头着地, “咚咚咚”地连磕了三下,把拜师的三个响头礼给直接完成了。 秦遇:“......” 这两个臭小子是担心自己反悔吧? 想到这里,秦遇忍俊不禁,虽自己是临时起的意,可这会儿再看到眼带孺慕的林远秋和周子旭时, 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这俩小子心性赤诚,自己原本就非常喜欢,在学识上早就存了想好好辅导他俩的心思,如今有了师徒名分,再教导起来,就不用再束手束脚了。 而秦遇的“不用再束手束脚”,绝对是字面上的意思。 这不,初为人师的他,正准备让两个新鲜出炉的弟子快快起身,然后再说说自己的心中所想及期望,想好好激励两人一番。 可等他看到桌上那四大盘满满当当的芡实糕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的秦遇,立马一手拎过一只耳朵,然后提脚朝两人屁股就是一下,“有你俩这样买糕饼的吗,老夫纵然再是喜爱,再肚大如鼓,也吃不下四斤啊!” 俩臭小子,当老夫是猪啊。 激动兴奋的林远秋和周子旭,怎么都没想到,方才还满脸慈爱的老师,这会儿居然拎上他俩的耳朵了。 不过等听清老师说的话后,才明白是自己点心买太多了。 所以,老师收他们当弟子,是不是就为了能名正言顺的收拾他俩啊,毕竟成了老师的弟子后,就跟老师的孩子没啥区别了,自然是想揍就揍啦。 看着老师吹胡子瞪眼,实则不见一点生气的脸,林远秋正想说上一句:“学生知晓了,保证下不为例。” 结果身旁的周子旭好死不死的来了一句,“老师,四斤不多啊,不是有十天时间吗?” 这意思是说,四斤芡实糕也没让老师您一天就吃光,我和林兄每隔十天才过来一趟,所以并不多啊。 得,这是说他这个老师不会计划着吃了。 秦遇简直哭笑不得,可又觉得这个傻憨憨说得挺有道理的。 只是气氛都烘到这儿了,他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于是,刚拜了师,新鲜的还有些烫手的两个弟子,就被他们老师赶到门外面壁去了。 林远秋恨不得离这个傻妹夫远一些,唉,平时看着挺机灵的一个人,没想到这会儿却缺上心眼了。 而此时,被大舅子嫌弃成傻妹夫的周子旭,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于是林远秋就看到,贴着墙壁才站了没一会儿的傻妹夫,伸脚往边上跨了一步,而后伸长脖子往小书房里探,接着就听他说道,“老师,学生有件事忘记跟您说了。” 秦遇瞪眼,“啥事?” 嘿嘿,周子旭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老师,今日学生收到家书,学生的亲事已经定下了。” 周子旭觉得,既已是师生关系,那么自己的事就都该让老师知晓才对。 而关于家里的情况,上次过来秦府时,周子旭就已经说过了,包括先前去过吕府几趟的事,也都没落下。 至于为何要说吕府的事,还是林远秋提出来的。 毕竟朝堂之事,错综复杂,秦大人和吕大人相互之间有没有纠葛他俩也不知晓。所以有些话还是明说的好,别秦大人一番好心教学,到时却让他生出一肚子气来。 秦遇自然知道周子旭为何要告知定亲的事,这是想啥事都不瞒着他的意思,心说,自己的确没看错人,这两个娃果真是个至诚的。 作为老师,对学生的亲事自然关心,遂朝周子旭招招手,让他进书房来与自己仔细说一说。 等知道说亲对象正是林远秋的亲妹后,秦遇忍不住想笑,这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不过,这样也挺不错的。 先前没收下两人当学生时,秦遇倒没去多考虑旁的事情,毕竟他可不是爱管别家闲事的性子。 可如今林远秋和周子旭成了自己的学生后,那意义肯定就不一样了。 在秦遇看来,这辈子自己应该就只有这两个弟子了,可以说开门弟子、关门弟子都是他俩,自然希望自己的两个学生,能一直这样和和睦睦、相互照应下去了。 还有,想到如今朝中局势,秦遇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与弟子们叮嘱一番,那就是在国子监里好好念书,与学识无关之事别去瞎参和。 另外就是吕淮,此人心思深沉,且常游走于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拥趸之间,虽未站队,可见风使舵的做法明显。 在秦遇看来,像这种脚踏两只船,想两面都讨好的做法,还不如旁人的一边倒呢。 所以,这种人还是尽量远离为好。 周子旭点头,“学生知晓了。” 他自然不会再去吕家,这次父亲在来信上也说了,说给吕府寄去的信未再有回音过来,想来对方因为婉拒亲事的事,而心有芥蒂上了。 ...... 都说尊师贵道,恩同父母。 虽今日已给老师磕了头,可拜师受业不是件小事,该有的礼数自是一丁点都不能少的。 是以,等吃过晚饭回到宿舍后,林远秋就往家里写了信。信中把今日的拜师之事告知了家里,然后让父亲来京城一趟。 拜师礼需得两家人在场,届时还有老师的友人现场见证,这样才算正式拜了秦遇为师。 等把写好的信笺装进封套里收好,林远秋就打开书箱,把剩下的几只包袱全拿了出来。 此时心情激动依旧难以平复的他,觉得今晚失眠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既然睡不着觉,不如就趁着这个时候,把余下的几幅菩萨画像全都给完成了。这样等明日下午,自己就可以把画作给朱掌柜送过去了。 说实话,林远秋从没想到过自己会有这般幸运的一天。 与秦大人相处之后,他是打心里尊敬和欣赏他的。 在林远秋看来,秦大人学识渊博不说,性子也是坦坦然然、不虚伪做作的。 是以,能被自己喜欢的秦大人收为入室弟子,林远秋怎可能不激动和兴奋。 所以会开心的睡不着觉,也实属正常。 这次共接订单一十七幅,另外还有两套五联幅的炕屏。 林远秋大致算了算明日可得的银两,突然觉得人只要有一技之长,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活出个自在来。 等林远秋把四幅画全都画好,已差不多到了子时,虽自己的住处与外头的街面隔着不少距离,可夜晚寂静,三更的梆子声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把笔尖沾染上的颜料都洗净,然后再用手指把笔锋都聚拢后,林远秋就把毛笔倒挂在笔架上。 自开始画画后,平日里写字用的毛笔,林远秋就未再买过了。因为这些才画过一回的毛笔,和新的基本没啥区别,没必要白白浪费了。 对了,还有这些砚台。 看到又多出的十几只砚台,加之抽屉里还有好多只存着,林远秋觉得自己得抓紧时间把店铺开起来才是。 所以明日抽空还得去昌荣街一趟。 其实林远秋更钟意家里能有人过来帮忙,可在上次来信中,说了大嫂、二嫂又怀上的事,而三嫂生了闺女才出月子没多久。 京城与家里实在相隔太远,所以堂哥他们一时肯定走不开身过来。 等把几支毛笔都收拾好,林远秋就赶紧洗漱上了床。 画了几个时辰的画,心里倒是平复了许多,这会儿睡意也有些上来了。 所以,抓紧时间赶快睡觉吧,至多再过三个时辰,自己就得早起晨读了。 ...... 与府学里的骑射课的冷清相比,国子监的就要热闹了许多。 虽在授艺时间上,给六堂众学子做了间隔,可每次的骑射课,用人满为患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说来,也是马匹太少的缘故。 广业堂学骑射的学子有六十多人,可跑马场上一共才五匹马,这样整节课下来,每人能轮上一回就不错了。 原本没轮到骑马的人,要是能有箭和弓,先在一旁练练射靶也挺不错。 无奈弓箭与马匹都是配套的,没有一丁点的多余,这让一向在府学骑射自由的林远秋,实在有些不适应,最主要的还是好不容易轮到自己了,可上马还不到半盏茶功夫,又得轮到下一位了。 这么点时间,哪里能过足射箭的瘾啊。 所以林远秋准备改天去箭匠坊买一套弓箭,然后就在庄子上竖块木靶,这样自己再去庄子上时,就可以痛痛快快练射箭了。 按理来说,快六月的天气,上完骑射课后,应该满身是汗才对,可林远秋理了理衣襟上的些许褶皱,表示没事发生。 骑射课排在上午的最后一节,等结束后,半日时间就过去了。 想到待会儿自己还要把画给朱掌柜送去,林远秋便没耽搁,从跑马场回来后,就直接去了饭堂。 ...... 125 墨林轩开张 -----晋江文学城独…… 每次林远秋送画作过来时, 朱掌柜都以为他会提一提增加银钱的事。 毕竟这些时日来下订单的客人越来越多,特别是五联幅的炕屏,这次又接下了三套,足见大家对它的喜爱。 所以朱掌柜以为, 若换作是他, 看到自己的画作有如此好的销量, 肯定也会有提高一下卖价的想法。 可林小友却一次都未开过口, 这实在有些出乎了朱掌柜的意料。 原本供货方未加价, 对他们四宝斋来说是件好事, 可做买卖的人,总要想的多一些。 看到林小友未跟自己说起要加银钱的事, 朱掌柜反而有些不放心了起来, 总担心对方是不是有旁的想法,比如另找一家开价更高的铺子,不再给他们四宝斋供货。 别说, 朱掌柜是越想就越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很大。 毕竟四宝斋与桃源山人的书画生意,也只是口头上的简单约定而已, 并没签下实质性的契书, 没有契书的约定, 人家自然有随时找下家的权力,这也是朱掌柜十分无奈的地方。 再想到这几个月,单菩萨画像的销量就占了四宝斋的大半盈利。 这样的好买卖真要是被别家给挖走了,朱掌柜觉得自己一准得可惜死。 所以,为了能把这种挣银钱的买卖给留下,考虑再三的朱掌柜,等结算银钱时,就主动给林远秋提了每幅画加价二两银子的想法。 并与林远秋笑道, “小友尽管放心,我老朱并非是个只图自身利益之人,做生意嘛,总得两方得利才能做得长久,这道理我还是知晓的。” 林远秋不是个笨人,很快便明白了朱掌柜此举的真正用意。 这是担心自己会跑到别家去吧。 林远秋觉得朱掌柜还真是想多了,他与四宝斋一没起间隙,二没纠葛的,再费精力和时间去开发新的合作伙伴做啥。 至于给画作提价的事,林远秋心中并非没有打算,不过那是以后,就目前来说,他还真没有这样的想法。 毕竟来到京城也就半年光景,与四宝斋打交道的次数更是一双手就能数得过来,所以这事,原本林远秋是准备等上一段时间再说的。 现下既然朱掌柜已主动提了,林远秋自然不会傻到去拒绝,这年头有谁会嫌弃钱银多呢,何况这还是自己的劳动所得。 见林小友对自己的主张认可,朱掌柜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觉得暂时不用再担心会跑了生意的事了。 结算好了银钱,再点了新订单的数量,林远秋把包袱都装进了书箱里。 想到自己还要去一趟昌荣街,林远秋本想把书箱先留在朱掌柜这儿的,可一想,这边与国子监并不在同一个方位,待会儿自己还得折回来,便歇了想法。 说来,这段时日林远秋也算是昌荣街的常客了。除了去李牙侩那儿几回,剩下自然都在街口人市这边,目的就为了寻一寻有没有适合给自己看店铺的人手。 等到了昌荣街时,林远秋就发现,今日人市这边多了好些新面孔,这让他觉得今天不会跑空的可能性很大。 果然,这次新来的人里面,就有两家识字的。说是两家也不正确,应该是这两家里面有识字的人。 凡是这种整家被卖的,原因一般只有两种,一是主家犯了事的,他们跟着主家的家产一起被充公,然后又辗转到了人市。 另一种则是,这家人犯了错而被主家给卖了的。 这两种情况,林远秋考虑的自然是前者。 是以,等详细询问后,他就挑了张贵一家。 这一家共有七口,分别是张贵爹娘,还有他和媳妇,以及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两个女孩子,一个十一岁,另一个十三岁,而男孩子要小一些,今年七岁,看到他们跟爷奶爹娘一样,也都是头发散乱,一身衣服皱巴巴的,可见有些日子没好好打理过了。 巧合的是,张贵原先就是跟着管家给主家打理铺面的,虽他平时做的是跑腿的活计,可对卖货记账这一方面也是懂得一些的。 林远秋特地向牙人打听了张贵主家犯事的原因,原来是贩卖私盐。 官盐把握着经济命脉,不论哪个朝代,贩卖私盐都是一项重罪,在大景朝也一样。而罪行的轻重,则是依照查获私盐的数量来定的,数量越多定罪越重,最高可判斩立决。 “这家家主被砍了头,其余的全都流放到边远的荒蛮之地去了,听说有好几十口呢。” 说着,牙人有些唏嘘,这老的老、小的小,一路过去也不知到最后能剩下几个。要他说啊,还不如这些被卖的奴仆呢,最起码能保命不是。 林远秋听后心里也有些感触,所以说,任何时候都不要去触犯律法的红线。 按理说,自己只需一个看铺子的就行,并不需要一口气买下这么些人。 可把整家人拆开来买的事,林远秋肯定做不出来。 何况在看到这两个女孩子后,他心里就有了其他的打算。 周家是有奴仆养着的,所以等日后春燕嫁过去时,娘家这边肯定也得给她配上一个。与其急急忙忙临时添人,还不如现在就给春燕准备起来。 在林远秋看来,这两个女孩子长相普通,看着也不像机灵过头的模样,所以让她俩给妹妹们作伴,林远秋倒是放心的。 不过性子到底如何,还得相处过后才能知晓。也正是如此,才更应该早些打算起来才对。 许是担心自己爹娘会被撇下,张贵跪下朝林远秋磕头,“公子,小的爹娘身子骨硬朗着呢,先前小人的爹是给主家喂马的,小人的娘一直在灶间帮着做活,求公子一并买下他们吧!” 林远秋示意这一家人起身,他原就没有把他们分开的打算,而且自己也不是没有安排张贵爹娘的地方,看着他俩确实如张贵所说的身子硬朗,到时就让他俩住到庄子上去,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就成。 大约是识字的缘故,虽张贵与徐老实同为壮年,可在身价上,却要比徐老实贵上一些,得需十三两银子。 而已满十岁的女孩子,那就是正经丫鬟的卖价了。最后买下张贵这一家,林远秋一共花了五十六两银子。 等付了银两,交接好了卖身契,已差不多到了申时。林远秋没再耽搁,领着张贵一家直接去了浮石街,新买的铺子那儿。 自茶叶铺子被人买下后,周边几家的铺子掌柜就开始留意着这边了。 大家都想知道这家铺子重新开张后会经营些啥。 特别是紧挨着的几家,都担心会不会影响到他们的生意,所以都翘首以盼着呢。 结果这一等就是二十多天,期间也没见有人过来收拾铺面,更没见换店铺招牌啥的,这让大家都有些奇怪。 所以这会儿看到有人过来,自然一个个全都伸长脖子往这边瞧了。 林远秋也没顾得上与他们打招呼,还有一个来时辰自己又得往回赶,所以得快些把事情安排好才行。 店铺里的柜台货架都是现成的,擦拭干净了就能用,至于店招,林远秋早已想好,就叫墨林轩好了。 后院住房内的家具和被褥都还在,虽都有些旧了,却一丁点不影响使用。 所以,除了买些粮食和油盐,暂时没有需要再添东西的地方。 林远秋拿了五两银子给张贵,把剩下的事都嘱咐给了他。 买粮食的铺子这条街上就有,待会就可以去买了来。至于店招上的字,林远秋并没有自己写的打算,直接都交给张贵去张罗了。 反正一应花销都是有账目的,自己也没啥不放心的地方。 说实话,花了几百两银子就为了卖砚台肯定不太划算,可林远秋觉得,就冲此时自己心里的轻松感,这些银子也是花的值的。因为自己终于不用再对着那一大堆砚台发愁了。 还有,既然铺子都已经顺利开起来了,往后店铺里的货品肯定会渐渐增多起来,所以慢慢来吧。 等张贵把店铺拾掇的差不多的时候,林远秋就把砚台分成两次送到了铺子里。 这些砚台全新的卖价林远秋都是知晓的,而他的这些虽是二手砚台,可与新的基本没啥区别,所以林远秋并没把价格定的很低,只比原先卖价低了两成,如此也不算扰了市场,他自己也能多挣一些。 几十块砚台全摆出来后,店铺立马有模有样了起来,加之林远秋特地画了几幅远山春居图挂着,再往店里摆上两盆兰草,清雅之气很快扑面而来。 到了店铺开张那日,林远秋并没有过去,只让张贵买了两挂鞭炮在门口燃放就成。 不过该有的开业大酬宾自然不能少,为此,林远秋特地裁出二十张四尺三开的宣纸,依旧用自己从未示人于前的行楷各写了二十首生机盎然的诗句,而后再往纸上画了一支傲然挺立的墨竹,算是图文并茂了。 原以为开张之日,能卖出三、五只砚台就很不错了,哪知那些被鞭炮声吸引过来的行人,一听买砚台居然有诗画酬宾,都往店铺里挤了进来。 对于这样的场面,张贵早有应对。 这不,除了娘和小儿子还待在后院,其他几人全都在店里守着,目的就是看好货架上的砚台,以防不小心摔落在地,或是被人给顺走。 离墨林轩不远就有两家书肆开着,是以被鞭炮吸引过来的人里面,不乏识文读字之人,所以会喜欢上这些诗画也很正常。 且在他们看来,这家店铺里的砚台价格实惠,虽卖的是二手,可品相完整,与全新的基本无差。 何况就是冲着这首诗,买上一块砚台又何妨。 所以才过午时,用来酬宾的二十张诗画就一张不剩了。 张贵喜气洋洋,今日开张有这样好的生意他肯定开心,不过他也知道这都是公子准备的酬宾之礼的功劳,特别是最后那几张,说是用抢的都不为过。 可等满脸是笑的张贵把今日的收银和余下的砚台数对了对账后,就立马笑不出来了。 咦,明明自己收了二十只砚台的银钱,砚台应该少了二十只才对,怎么会多出来一只呢? 难道有人付了银子后,忘记把砚台拿回家了? 有些不感相信的张贵,忙把银钱和砚台重新数了好几遍,发现依旧多出这只一两三钱的砚台来,所以还真有客人忘记拿走了。 至于原因,张贵心想,大约还是出在了那些诗画上吧,想来有人看诗句入了迷,一时忘了还有砚台未拿了。 不过对张贵来说,银钱对的上就成,而那只砚台,等客人想起来时,自然会过来取的。 ...... 很快又到了国子监休沐这日。 担心大舅哥一转身又没影的周子旭,辰时未到就往林远秋这边来了。 “今日林兄要出门吗?” 想到自己好几次过来都跑空,所以周子旭一直都很好奇林兄的行踪呢。 “要啊。”林远秋点头,而后走进里间,很快拿出前几日买回来的箭囊和弓,朝周子旭扬了扬道:“今日我要去庄子上打猎,你要跟着一起吗?” 林远秋还记着徐老实说庄子上有很多野兔子的事呢,所以今日他想去试试箭法。 打猎? 等等,这不是重点吧,关键是去谁家的庄子上打猎啊? 周子旭忙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林兄,你要去哪个庄子上打猎?” 哪个?林远秋往自己鼻头上一指,小得意的表情明显,“当然是我自己的庄子啊。” ...... 126 打猎 -----晋江文学城独家--…… “林兄自己的庄子?” 周子旭觉得他一定是听错了, 不然林兄是啥时候买的庄子,他怎么一点都不知晓呢。 看到周子旭呆愣的模样, 林远秋忍不住想笑, 小得意继续,“自然是我自己的了。” 说着,林远秋把箭囊和弓重新放回到书箱里, 而后伸出胳膊把书箱套到了后背上。这会儿还在国子监里呢,他可不想大剌剌的背着弓箭出门, 从而吸引来其他学子的目光。 见林兄已经收拾好,一副马上就要出发的模样, 周子旭忙转身对书砚吩咐道, “你快去给我收拾一套简便的衣衫出来,咱们今日就到林兄的庄子上看看去!” “诶,小的这就去!”书砚一个转身, 撒腿就快步往门外跑。 还没跑多远呢,又听身后传来自家公子的叮嘱, “那双单靴也记得带上!” 既然是去打猎, 一双行动轻便的靴子自是必不可少的。 听到周子旭的话,林远秋忙去了里间,把春燕给自己做的那双布靴也装到了书箱里。 在林远秋的想法里,自己的书箱跟双肩包是一样一样的, 所以只要有出门的时候, 就必少不了它。 出了国子监,林远秋并未直接过去车行, 而是先到西市买了菜和肉。 庄子里的新鲜菜蔬也就才长了个苗出来,现下肯定当不成菜。所以得买了菜去庄子,自己头一回请周子旭过去, 总不好让人家光吃米饭吧。 只是周子旭却不是这样想的,他觉得买些菜蔬就可以了,没必要买肉。 “林兄,咱俩不是要去打猎吗?” 言下之意,今日肯定不会缺了肉,林兄白浪费银钱做啥。 林远秋可没周子旭志在必得的信心,先不说他俩都是头一回打猎,压根没什么实际经验,就是冲着野兔的灵活劲儿,林远秋也不敢抱有十足的把握。 “听庄上的仆人说,那些野兔可机灵着呢,咱们还不一定能打到它们。” 林远秋说的可是实话,那徐老实早就想逮只兔子给几个孩子解解馋了,结果好多天过去,连根兔毛都没瞧见,可见这些兔子有多灵敏了。 周子旭听后,也觉得是自己是有些想当然了,遂没再多说。不过等他看到鱼摊上肥硕的鲢鱼时,忙从中挑了一条大个头的让小贩称了。 买好了菜,三人很快去了车行。 这个时辰好多人都还未出门,车行里可雇的车马自然非常宽裕。不过林远秋并未去雇其他车辆,而是直接找了先前那个车夫,两人打过好几回交道,都已是熟识,再用起来总要放心一些,加之人家已去过好多趟庄子,对去往横坑村的路已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既然是熟悉的路,走起来自然速度要快些,不出半个时辰马车就到了庄子上。 徐老实一家已吃了早饭,这会儿全都在庄子里忙活上了。 说是全都,还真一点没夸张,就连三岁的小丫,都拿着一个缺了口的陶碗,在翻着屋前的草儿呢。 至于翻草做啥,自然是想抓虫子给小鸡吃了。娘说等鸡长大后可要下蛋给她吃的,想到那喷香的煮鸡蛋,小姑娘可不得“努力”把小鸡们给喂得饱饱的嘛。 平安和平实,正在把摊在地上的干草一捆捆绑起来,这些草都是从山上割下来的,晒干之后用来点火做饭正合适。 听到敲门声后,平安并未着急开门,而是听到是自家公子的嗓音后,才把闩着的院门打了开来。 然后平实“嗒嗒嗒”地往山坡上跑,好去告诉爹娘,公子过来了。 不多会儿,徐老实和杨氏就急冲冲的跑过来行礼。 夫妻俩一身的草屑,可见方才两人又在坡地上做活了。 徐老实满头满脸的汗,不过精神头却越发的好了,“公子,这两日小的夫妻俩又挖了七、八分地出来,想着能不能种些黄豆下去。” 黄豆不挑地,在徐老实看来,这样整片的山地荒着实在可惜,不如整理些出来种黄豆,等得了收成,公子也能多些进项不是。 在徐老实的心里,自家公子就是他们一家的救命恩人,他别的报答本事没有,好好做活却是能做到的。 林远秋没想到徐老实会主动去挖地用来种豆子,所以,这会儿他心里要说一点不感动,那肯定是假的。 果然,这世上还是付出能得到回报的多,自己那日的善心,也算得了收获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朝徐老实点头笑道,“等过两日,我就买了豆种过来。” 随后又介绍了周子旭的身份,“这是三姑爷。” 一听是三姑爷,徐老实忙上前与周子旭行礼,“小的见过三姑爷!” 杨氏也紧随其后,“见过三姑爷!” 而周子旭,此时心中的震撼可不小。 可以说,从进入庄子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睛就忙不过来了,连片的山坡,蜿蜒的围墙,小鸡在草丛中啄食。 周子旭还看到,离自己最近的那块山坡上种了不少树苗,而其他那些坡地上,虽看着野草成片,可给人的却是一种生机勃勃的心旷神怡。 而后是林兄与下人有条不紊的交代,这些话听到周子旭耳里,老成持重极了。 所以周子旭心里怎可能不震撼。 再想到自己与林兄同岁的年纪,可与林兄相比,自己仿佛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儿,两人相差得可不止一星半点了。 看来,自己跟大舅哥还有的学呢。 怕人太多会惊了兔子,林远秋和周子旭去山上时,并未让其他人跟着,包括书砚,也都未带上。 打猎可是个耐性子的事儿,等到了徐老实说的野兔常出没的地方,林远秋和周子旭就找了一棵稍大些的树,躲到了树的后头,两双眼睛随时察看着对面草丛里的动静。 这会儿弓箭正拿在周子旭的手上,所以在看到草丛中探出一抹灰色的身影后,他马上开弓搭箭,很快一支箭羽就飞了出去。 周子旭心情激动,想着也就二十来米的距离,不可能会失了准头,所以待会儿肯定会有兔肉烤着吃了。 结果却看到,听到响动的灰兔几个跳跃就没入了草丛,而他方才射出的那只箭,与野兔还差着三、四米的距离呢。 这准头偏的有点多啊,周子旭不明白,在府学那会儿,自己练的不是还挺不错的吗。 他有些不好意思,摘下腰间的箭囊和弓一并递给了林远秋,“喏,轮到林兄你了。” 林远秋并未多说,把箭囊系在腰间后,就从里面抽出一只羽箭来,准备随时做出攻击。 很快,方才逃走的野兔,又悄摸摸地钻出来了。 林远秋没有丝毫犹豫,搭箭、开弓,一气呵成。 随着“嘭”地一声弓弦响,一支飞跃而出的箭羽,直接贯入了灰兔的脖子中。 周子旭:“......” 今天的“打击”怎么一件连着一件啊。 还有,林兄这也太厉害了吧。 ...... 六月下旬的时候,林三柱来到了京城,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周兴。 都是为了儿子拜师的事,两人自然是结伴而来的。 虽一路风尘仆仆,可周兴和林三柱满脸的喜色掩都掩不住。 在他俩看来,再没什么比儿子能寻到好老师的事更让人高兴的了。 周子旭上前与林三柱见礼,虽已定下亲事,可他还是头一回喊岳父呢。 听到女婿喊自己岳父,林三柱自然乐的见牙不见眼,再看几个月未见,自己这个大女婿长得越发有朝气的模样,心下更是得意了起来,同时也心里在想,若在十年前,他是做梦都不敢想日后会有这么好的一个女婿的。 而周兴,则对林远秋感激道:“远秋,周叔还得多谢你照应着子旭呢。” 周兴是知道的,这次若没有远秋的相帮,子旭哪有拜上老师的机会啊。这次子旭在来信上也说了,说是多亏远秋在秦大人面前提起他。 林远秋摆手,“周叔客气了,我与子旭本就要好,相互帮衬都是应当的。” 林三柱也笑着与周兴说道,“咱们两家如今可是亲家,你说这么见外的话做啥,再说他们两个出门在外,自然要互相照应着了。” ...... 因着秦大人还有两日才轮到休沐,所以林三柱和周兴并没急着上门去拜访。 等到了第二日下午,林远秋就领着林三柱去了墨林轩一趟。 自从儿子来信告知在京城买了店铺和庄子的事,林三柱就在心里想了无数遍店铺的样子,可每一次的想象,都不如此刻的亲眼所见更让他心情激动。 宽大的门脸,店堂里头收拾的清清爽爽的,而铺子后头还有带着阁楼的住房。 林三柱心想,这间铺子比高亲家的那家书肆还要好。 不过三百多两银钱的卖价,也实在不便宜呢, 想到银钱,林三柱立马想起自己还有一件事未和儿子说。 于是等回到客栈后,林三柱便从贴身的衣衫里掏出一个钱袋来。 打开钱袋后,林三柱就从里面拿了十几张银票出来,而后全递给林远秋道,“这是你爷让我带给你的。” 给我的? 林远秋有些诧异,好好的,突然拿这么多银票给自己做啥。 他把手里的银票数了数,一共五百六十两,所以,爷奶不会把家里的银钱全都拿过来了吧。 许是看出林远秋的心中所想,林三柱笑道,“哪能全都拿过来啊,你奶还留了一张五十两的在家里呢,哦,对了,你爷说了,这些银钱该怎么花全由你做主。” 林三柱满心满眼都是骄傲,他是知道爹娘意思的,肯定是看狗子又是买庄子,又是置办店铺的,觉得这孩子是个会盘算的,所以才放心把家里的银钱全交到狗子手上,好让他帮着划算的吧。 ...... 127 林三柱的心思 -----晋江文学城…… 听了林三柱的解释, 林远秋很快明白了爷奶的想法,这是把家中的银钱交给他,往后都由他来安排的意思吧。 果然, 就听他爹继续说道, “你爷说了, 以后咱家的所有进项,留下日常开销的那些, 剩余银钱都交到你手上,全由你来给家里打算。” 在林三柱看来, 爹娘大哥二哥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不就是间接的把这个家交给狗子来当吗。 担心儿子会有所顾虑, 林三柱忙又开口道, “这主意可不止你爷一个人拿的, 你大伯和二伯,还有几个堂哥都是同意了的。” 至于林三柱自己, 那还用说吗,他当然一百个赞成了。 就像他爹说的, 一家人只有齐心才能把这个家给撑起来, 好日子也才能长长久久继续下去。 而最最重要的是, 这样的做法,让林三柱感觉到了家里人对远秋的看重。 会这样想也并不是说以前没有看重,而是嘴上说的, 与实际行动相比,给人的感觉总是不一样的。 一直以来, 林三柱的想法都是,嘴巴说的再好听,那也只是嘴皮子一动的事, 并不费啥劲儿。 所以也只有像如今这样,真正有所表示出来,才能体现出家里人心中的真实想法。 而对家里人的这个表示,林三柱可以说是相当满意的。如此,他才会觉得,自家狗子这几年对家里的辛苦付出都是值得的。 可不就是辛苦付出吗,他家狗子一个人大老远的出门在外,不但要在学识上专心用功,还想法挣银钱买了庄子和店铺,这些可都是为家里人打算着生计呢。 若一个个都觉得狗子的付出是理所应当的话,那往后就别再想啥美事了。 林三柱心想,真要是这样的话,那么以后就算狗子想对家里掏心掏肺,他这个当爹的也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到时也别说他这个当儿子(兄弟)的自私,自己又不是傻子,也没这么多应当应分。这世间的好都是相互的,没有谁规定要必须对谁好的道理。 何况在林三柱心里,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他家狗子。 要林三柱说,其实爹娘大哥他们把家中银钱交到狗子手上,对狗子来说是增加了担子。可这样的担子,虽有压力,却是甘心情愿的。 至于原因,还是那句话,因为家人的看重,也就是尊重的意思。 别说,林远秋也和他爹一样的想法,这世上没有谁必须要对谁好的道理,同样的,你若是掏心掏肺的对我,那么我必报之以琼瑶。 林远秋把银钱全都收了起来,有了这笔银钱的加入,就离自己要买的大宅子更进一步了。 想到先前自己的想法,林远秋开口问道,“爹,你说要不要让大堂哥他们过来,好相帮着这边铺子里的生意?” 林三柱摇头,“还是先不了。” 其实在收到儿子的来信,说在京城买了铺子和庄子后,林三柱也是起过这样的打算的。 可后来仔细一想,觉得目前来说还真没这个必要,与其让远枫或者其他人来到京城无所事事,还不如大伙儿拧成一股绳,依旧留在家里好好挣银钱再说。 看到儿子眼里的不解,林三柱开口解释,“先前爹爹也有过这样的打算,可仔细一想,发现不管是你大哥还是其他人过来,都给铺子增添不出旁的生意,还不如大家聚在家里先齐心多挣几年银子再说。就好比这次爹爹过来时,本还想把你娘做的绣活拿些过来放在店铺里卖,可后来一想,若是绣品销路好很快卖光的话,咱们想及时往店里添货都办不到,非但如此,咱们家绣品样式还会被旁人学了去,这不是白忙一场吗。” 许是横溪镇离着京城路远的缘故,林三柱来的这两趟,都还未在京城绣坊里,看到过与自家相似的各种绣品。 所以,对林三柱来说,这是一个不错的商机,可不能被人知晓了。 而若是这次自己把绣品带到铺子里来,那就等于主动把挣银钱的点子拱手送到了旁的店铺手里。 毕竟,只要会做绣活的人,哪个学不会啊。所以这个头可不能轻易打开。 其实林三柱也知道,要解决这个问题很简单,直接把家里人全都接到京城来就行了,这样就不用担心会供不上货的事,到时哪怕旁人学了去,自家也是挣了银钱的。 可一大家子都往京城来,哪是那么简单的事。先不说几十口人要住在哪里,就是日常开销都是个大问题。 京城的物价可不便宜,单靠一间店铺的进项,哪里能糊得了几十张口。 最主要的还是这离乡背井的,不下个大决心谁愿意不远千里,而这个大决心自然全都在狗子身上,那就是考中进士当上官。 可考进士当大官不是件容易的事,不是林三柱不相信自家儿子的本事,这么些年下来,他就是猪头,也都该知道科举考试并不是全凭本事就行的,就像周兴说的,啥天时,啥地利,还有人和啥的,这些都是不能少的。 你说到时候一家几十口人全待在京城巴望着,而狗子的进士又迟迟不见踪影,届时这不上不下的,不是让狗子心里难受吗。 所以,林三柱的想法就是,一切以自家狗子为重,在没考中进士之前,家里人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小高山村,别来京城给儿子添麻烦了。 至于店铺里的经营,现在卖着砚台不就挺好,如今也甭说要挣多少多少银钱,全当养店铺好了。 等林远秋听明白他爹的意思后,才觉得是自己欠考虑了。 正如他爹顾虑的那样,一个是在家乡挣银子过日子,另一个是背井离乡的挣银钱过日子,后者若没有一定的盼头在里面,谁愿意不远千里啊,要是真的过来了,到时若没达到预期的话,那么不管给自己,还是其他人,都会带来了麻烦,所以还是保持现状最好。 想到保持现状,林远秋脑袋中随之而来的是“本末倒置”四个字。 对啊,自己如今最关键的还是举业,可千万别主次不分了。 至于铺子,顺带就好。 再说平时不是有张贵他们吗,所以就先这样吧。 林远秋心中感慨,这世上怕也只有亲生爹娘会为孩子考虑的这么周全吧。 想到这里,林远秋走上前,双手搂过林三柱的脖子,而后脑袋往他肩膀上一靠,“爹,儿子听您的。” 这突如而来动作让林三柱有些久违,心里想着自家狗子这是有多久没这么粘人了。 对了,好像最近一次是考院试那会儿吧。 日子过得好快,都已经八年了。 说完了店铺的事,父子俩很快又说起了春草的亲事。 那王文昌虽比自己晚一年进的府学,且并不在一个班舍,可因着他和自己以及周子旭年龄相仿,所以他们三人是有过好多次交流的。 印象中,这人文质彬彬,谈吐也大方,要林远秋说,对方人还是不错的。 不过他还和先前一样的想法,那就是,成亲过日子是妹妹们自己的事,所以这桩亲事到底成不成的,还得听春草自己的意见。 “放心吧,爹知晓的。” 见儿子神情认真,林三柱只觉好笑,继续道,“你不会以为你爹会擅自做主把春草的亲事给定下吧?” 哼,他真要是个擅自做主的性子,也不会由着你这个臭小子瞎胡闹了。 ...... 秦遇一直都是个干脆利索之人,是以,在收到林三柱和周兴送去不日就要上门拜访的贴子时,就约好了为自己收弟子做见证的友人。 所以到了休沐这日,秦府一大早就准备起来了。 既是拜师,孔夫子画像自然不能少,等把画像挂上,再往堂中八仙桌上摆上果饼攒盒,以及敬茶用的茶盏。 而林远秋和周子旭这边,早在前一日,林三柱和周兴就把拜师礼给准备好了,有芹菜,莲子,红豆,桂圆,以及红枣等等。 至于束脩,依照一束之意,两人各买了一束肉脯。 拜师礼很快开始。 秦遇端坐在上首,吏部郎中张清就坐在一旁。今日张大人是受邀特地过来帮着作见证的。 林远秋和周子旭齐齐跪于堂中,两人先向孔夫子画像三叩首,然后再对着秦遇磕头,最后双手把茶盏奉上,“老师,您请喝茶。” 秦遇一一接过喝了,随后起身把林远秋和周子旭扶起,笑道,“从今往后,你们俩便是我秦遇的弟子了。” 一听这话,林三柱和周兴忍不住对望了一眼,两人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激动。 ...... 忙好了儿子拜师的事,林三柱和周兴就没再住客栈里,他俩直接去庄子上住着了。 当看到这么大的一个所在,林三柱心中的自豪简直快满溢了出来。 果然好儿子不在多,有一个就能顶上千军万马了。 而在看到山上一大片种着的柿子树时,林三柱立马明白了儿子的打算。等再瞧到庄子里还有好几块空着的坡地,林三柱觉得自己应该把先前的想法改一改,有这么多柿子树在,往后自己一家若来京城生活,日子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至于周兴,面对让人心情舒畅的庄子,他的喜欢表现的最为直接,那就是把这次带过来,原本准备买贵重礼物送给秦大人的银票,全都塞给了周子旭。 这是让儿子看到有好的实惠的庄子,也去买上一个的意思。 ...... 在林三柱要离京的时候,林远秋特地去找张贵说了小红和小菊的事。 若是可以,他准备这次就让两人一起跟着回去。 张贵夫妻俩虽有些不舍,可也知道能给小姐当贴身丫鬟,是红儿和菊儿最好的出路了。 七月才开始,林三柱和周兴就踏上了回程,一同离开京城的还有小红和小菊两个。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又过去了一年。 ...... 128 置宅 -----晋江文学城独家--…… 牙行一般分为“官牙”和“私牙”两种, 如字面上的意思,“官牙”是由官府出资经营的,位于涯石街上的荣盛牙行就是如此。 若换作平常, 林远秋肯定不会往这边来, 可昨日李牙侩悄悄透了讯息给他,说是这两日荣盛牙行拿了好些官府没收的产业出来售卖,让他可以过来这里看看。 李牙侩之所以会提起此事, 还是因为这些时日林远秋常去他那边打听宅院的缘故,所以就做了顺水人情。 林远秋想买的是三进带东西跨院的那种,可这种样式的宅院在京城最是畅销, 且也很少会有人家拿出来卖, 是以这些时日林远秋转了好多家牙行,都没找到有合适的。 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林远秋又攒了不少银钱下来, 再加上先前的那些, 如今在他手上,已有近四千两的银票存着了。 这么多银票放在宿舍里, 林远秋肯定不放心, 可把银钱存在钱庄又觉得没这个必要,于是便有了买宅子的打算。 依着去年买的铺子今年已长了二十两银子的架势,林远秋心想,把银钱花在置办产业上, 绝对比干存着来的划算。 只是计划有了,可实施起来却有了难度。一连寻了好多日,都未找到有合适的房子。 原本林远秋是想买几个店铺放着的,想着就算自己不经营,赁出去收店租也是合算的。可等他上上个月去了一趟周子旭新买的宅子后, 就改了主意。 周子旭买的是间一进的小院,有正房三间,然后东西两间厢房,再带着一个六七分地的后花园,一共花了七百多两银子。 这笔银钱还是先前周兴给他买庄子的,可像林远秋这种捡漏的事,哪能时常碰到。 这不,将近一年过去,周子旭都没找到与林远秋差不多银钱的庄子,因为牙行里的庄子全都是不下于一千两的,这种情况下,他也只能渐渐打消了买庄子的念头,转为看宅子了。 周子旭的想法就是,若买了宅子,那自己就可以时常住到那边,这样就不再受限于国子监的作息规章,不用每次去老师那里时,还得时刻紧着回国子监的时间。 且有了宅子后,往后家里再有人来京城,就不必歇在客栈了。 至于庄子,反正大舅哥家的跟他的没啥区别,自己若是想去的话随时都可以过去,所以买不买的还真不重要。 这样一想,周子旭仿佛豁然开朗了一般。不出一个月就把宅子买上了。 随后又添了门房和烧饭婆子,这样等自己休沐或是老师休沐的日子,周子旭就会直接住在自己宅子里,这样时间上就不用很赶了。 前提得跟斋长打了申请,不过这都是简单的手续,对方也不会为难,国子监好多个家住京城的学子就是这样的。 林远秋也去周子旭那儿住了两回,发现在时间上确实自如了许多。当下就被激起了想买宅子的心思。 再数了数现下的存银,买个普通的三进宅院已然没有问题,遂去牙行寻起了房子来。 家里人口多,宅子自然要往大了买。其实比起三进,林远秋觉得四进院落更为合适。只不过近五千两的价钱,他手上的银钱还不够,更何况四进宅院鲜少有拿出来卖的时候,所以就是有银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不说四进的,就是三进,好不容易寻到那几间,都不是自己想要的类型,不是前院太窄,就是少了跨院,亦或者后罩房只有两三间。 所以这一找就是一个多月。 也所以,等听到李牙侩说了荣盛牙行有官员被没收的家产在卖时,林远秋下了课就过来了。 官牙牙侩旱涝保收,在待客态度上肯定没私牙牙侩来得殷勤,再看到林远秋还未及冠,根本不可能是个当家做主的人,所以在听到他想买宅子后,牙侩就随手往贴着纸的墙上一指,“剩余的全贴在这儿了,你自己瞧吧。” 林远秋也没在意,自己再是老成,可一张十八岁的脸是明摆着的,旁人会态度敷衍也是正常。 他还是抓紧时间看宅子吧。 这样想着,林远秋便转身朝墙上细看了起来。 庄子、店铺、房舍,田产,还真是应有尽有。不过林远秋看到,贴在墙上的这些产业有一大半是被打了圈的,他知道这代表已经卖出的意思。 所以看着这么多,其实没剩下多少了。 而三进的宅子还有两间,不过看上头标着的面积,应该是不带跨院的,再看价格,一个两千八百两,另一个三千两。 既然来了,就不能白跑一趟。 林远秋准备待会儿两个都去看看,说不定去现场看了自己会满意也不一定,毕竟价钱在这儿呢。 可等他准备与牙侩说要去现场看房子时,眼角却扫到写着四进宅子的那张纸上,似乎有块没被打圈的地方,林远秋忙走过去瞧,果然未卖的四进宅院还有一座。 忍住内心的激动,林远秋忙细看了起来,城东的南锣鼓巷林远秋是知晓的,京城好多官员的府邸都在那儿。 再看宅子的面积,一百八十平方尺,林远秋在心里算了算,时下一亩为六十平方尺,那么一百八十平方尺就是三亩地的意思,这样看来,这座四进宅子应该是带了东西跨院的。 等林远秋看到最后标着的卖价时,顿时呆愣,三千六百两? 自己没看错吧,这可是占地三亩的宅院呢。 想到自己买下的庄子,林远秋心说,总不会这宅子也有什么说法吧,不然这银钱可比正常价足足少了一千多两,这也太奇怪了吧。 所以这到底怎么回事呢。 林远秋准备现场去看看。 想看屋宅还不简单,听到林远秋的话后,胖脸牙侩从抽屉里拿出一大串钥匙往桌面上一放,“看房银每户五两,钥匙押金二十两!” 林远秋惊讶,这是让他自己去看的意思? 还有,看一户房子居然要收五两银子,那么自己若是看三座宅院的话,岂不就要付十五两了,果然官牙就是不一样啊。 想了想,那两座三进宅子林远秋还是不准备去看了,最后他只拿了四进宅院的钥匙。 涯石街离南锣鼓巷并不远,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进了巷子后,林远秋很快就找到了这间宅子。青灰砖墙,朱漆木门,外头看着没见与寻常宅子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所以到底是因何原因,这座宅子的价格会比市场价便宜这么许多呢? 没等林远秋纳闷多久,很快这个问题就得到了解答。 因为等林远秋打开院门,再绕过影壁墙进入前院后,就被眼前好几个泥坑给惊呆了。 这是挖坑种树? 可是不像啊,哪有人把树种在院子正中的,还有,这前院屋宅的大门怎么翻在地上一块了? 等林远秋进屋里一看,好嘛,这屋里也挖了好几个坑,再看到侧间的罗汉床下也有个一尺见方的坑挖着,林远秋脑袋里立马浮现出“抄家”两个字。 所以,这是抄了哪个贪官的家? 像是为了印证林远秋的猜测似的,在后面的几进院落里,林远秋也看到了许多杂乱不堪的场景,有几处地方说是挖地三尺都不为过,甚至在东跨院里,林远秋还看到有间厢房被拆的只剩下一面墙了。 想来正是这个原因,这间宅子才无人问津的吧。 毕竟买下来后,不好好修缮一番,哪里住得了人啊,且没个一千两银子,肯定修不下来。 林远秋算了算,三千六百两,再加上一千多两,可不正是现下的标准市场价吗,而且还得搭上修缮房子的精力,他就说嘛,这世上哪有这么多便宜可捡啊。 去各家牙行转了一个多月却无果的经历,让林远秋很快做出了决定,那就是买下这座宅院。 刚刚他仔细看过了,宅子里虽杂草丛生,到处是坑,看着有些不忍直视,可除了东跨院的那间厢房,其他屋舍并没受什么大创,包括那条几十米的游廊。 在林远秋看来,只要几十间房子主体结构没受到破坏,其他修修补补的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拿定主意后,林远秋又把这个占地近三亩的大宅院好好走了一遍,等发现确实如自己看到的后,就锁上院门,回牙行去了。 胖脸牙侩听到林远秋准备买下宅院的话,先是一愣,心说,自己还真看错了眼,没想到这人小小年纪,居然就能下了买大宅子的决定,不过这种规制的屋宅可不是想买就能买成的,否则这宅子早在前两日就被那些富贾给买了去,哪还留得到今日啊。 是以,胖脸牙侩摇头,“怕是不行,该宅院所配金柱大门,此为官宦人家采用,朝中有明文,购得官宦规制的宅邸,最低须得举人功名。” 举人登科即可授官,所以也算官宦之列。 刚才听牙侩说出不行,林远秋还以为有什么问题,这会儿听到是这个意思,顿时松了口气,举人文书他就带在身上,这还是昨日李牙侩提醒他的。 在大景朝,府宅的大门都是有规制的,特别在京城,可不能有丁点逾矩的地方,像广亮大门就是王公显贵的配制,而金柱大门则是官宦规制,至于普通百姓,也只能是如意门和随墙门等其他的了。 也不是胖脸牙侩看扁林远秋,而是觉得眼前之人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不说考中进士做官了,怕是举人都算不上吧。 所以,等林远秋从怀中拿出包着银票和文书的布包,再把举人文书递过去时,胖脸牙侩简直看呆了去。 也所以,往后再与人打交道时,胖脸牙侩心里总有一句“千万别狗眼看人低”的话,在时刻警醒着自己,如此,倒让他避开了好几起祸事。 付了银钱,办好了契书,最后林远秋全身上下只剩了三十二两银子,其中二十两还是胖脸牙侩退还给他的押金。 不过没事,等明日自己把画作给朱掌柜送去,就又有银钱进账了。 至于修屋宅的银子,看来也只能先攒起来再说。 不过宅院里的那些土坑,林远秋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趁着课余,把它们一个个填回去。 另外,林远秋准备让老张头夫妻俩住到宅子里去,总要有人守着才行。 还有这大门钥匙,想到看房子之人都是拿着钥匙自行过来的,林远秋当即去杂货铺买了一把新锁,而后把大门上的铜锁给换了下来。 等回到国子监已近酉时。 八月的天正是最热的时候,忙碌了半日的林远秋,后背的衣裳早已汗津津的了。 他先去水房洗了澡,然后再去饭堂,不然这满身是汗的粘着,肯定会少了吃饭的胃口。 这次画作的订单都已全部画好,所以今晚他有宽裕的时间。 想到还未完成的三字经,很快林远秋从樟木箱中拿了一叠纸出来,而后往砚台里添水磨墨,接着就开始写了起来。 细看写着字的纸,顶端的位置有“国子监”三个字印着,正是这次小考的奖励,此次小考,林远秋又名列前茅。以资鼓励,国子监又给前十名的学生发了奖励。 算上这次,林远秋已是第九次得了奖励了,而其中得来的纸张,林远秋已经用它们把属于春燕的那套陪嫁书抄好了。 而这会儿写着的三字经,正是林远秋给自家小妹准备的嫁妆。 春草和王文昌的亲事已于去年说定,在林远秋看来,虽目前还未到两个妹妹成亲嫁人的时候,可像这种耗费时间的嫁妆书,应该早些准备起来才对。 想着妹妹的亲事,很快林远秋就想到了自己身上。 上次去秦府时,师母突然问他家里有没有给说亲的事。 林远秋心道,师母总不会是想给他说亲事吧。 别说,赵氏还真有这个想法,外甥女今年正好到了说亲的年岁,听到相公时常夸自己的两个学生,所以赵氏早就留意上还未说亲的林远秋了。 温文尔雅,身形修长,说起话来也是有条有理,沉稳得当的。 还有,早听相公说远秋的悟性非常不错,如无意外,中榜后年的春闱肯定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所以,如此不错的青年才俊,赵氏自然想到了妹妹家的小闺女。 ...... 129 收拾 -----晋江文学城独家--…… 赵氏心里的打算并未告知秦遇, 想着现下八字还没一撇呢,不如等先询过妹妹的意思后,再与老爷提这事。 这样想着, 赵氏就直接去了一趟妹妹家。 听到大姐是为小闺女的亲事而来,小赵氏自然高兴。 在她看来, 大姐夫担着礼部要职, 平日接触的圈子, 肯定比她家这个管着车马的太仆寺少卿要广一些,想来所说的相亲对象定也是不差的。 可等小赵氏听到给说的是大姐夫的学生时,心下便有些犹豫了, 举人身份倒也尚可,且大姐夫会收作弟子的,在学问上肯定是没问题的。 只是, 男方家境上会不会太差了些。 寒门式微, 其子弟就算考中进士,可若没个得力的家族帮衬的话,想要在官场上立足怕是有的磨。 不过小赵氏又转念,这可是大姐夫的学生, 话说,哪有老师不帮衬着自己学生的道理,所以在仕途上应该不用太担心才是。 再想到对方虽是寒门,可人家曾祖当年却是油水不错的四品通政, 可见家产这一块, 定是不缺的, 这样的话,自家闺女往后嫁过去,日子倒不用过得捉襟见肘的了。 越想越觉得不错, 小赵氏正想说她晚上就与夫君说一说此事,不日就给出回复。 却听赵氏开口道,“不是周公子,是林公子,周家的那位已经说好亲事了。” 原来赵氏在听到自家妹妹左一句寒门,又一句式微的,便知道她定是误会了,忙纠正。 “是林公子?”小赵氏有些不敢相信。 见赵氏点头确认后,当下就不乐意了,“这可不行,若是林公子,我可是不会应下的。” “为何?” 赵氏实在不解,在她看来,老爷的这个学生,不论相貌还是文才,皆是不差的,妹妹难道还有不满意的地方。 见自家大姐一副诧异的表情,小赵氏心下就有些不爽了,“为何,这话姐姐也问的出来,难道在你这个当姨妈的眼里,外甥女只能配穷酸一个?大姐也不想想,林公子是个什么出身,那可是地地道道的泥腿子!” 泥腿子? 赵氏觉得妹妹这话说的有些难听,不服气道,“怎么就成泥腿子了,林公子如今可是举人身份,你姐夫说了,林公子悟性好,下次会试十有**能中榜,若这件亲事能成,届时外甥女可就是官夫人了。” 小赵氏却不以为意,摇头道,“考中进士又如何,当上官太太又怎样,大姐想过没,就林公子这样的家境,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大姐总不会不清楚官员的俸禄吧,正俸、添支、职钱、禄粟、衣赐,再算上薪炭,一年到头顶多也就二百多两银子,这还是中位偏上官员的俸禄,若是新官,最起码得再减去三股之一,你说就这么点薪俸,哪养得起一个家啊,更别说还有乡下一大家子巴着这笔银钱,大姐你说说看,妹妹我是有多傻,才会答应下这门亲事。” 小赵氏还想说的是,她家小闺女一个官家小姐,又不是实在说不上人家,凭啥要找一个家无恒产的贫家子,去过那种入不敷出的苦日子呢。 虽他们娘家确实可以在嫁妆上做些贴补,可娘家的嫁妆是做锦上添花之用的,而不是奔着接济夫家去的。 小赵氏的一番话,听的赵氏有些后悔,后悔今日自己就不应该过来,原本她是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才把这么好的青年才俊说与外甥女的,结果让妹妹这么一说,好像自己这个当姨妈的,是特意为了让外甥女去过苦日子似的。 罢了罢了,往后像这种保媒拉纤的事,自己还是少做吧,免得惹来一肚子闲气。 想到这里,赵氏便起身告辞,姐妹两个也算不欢而散了。 回到家后,赵氏就没再提这件事,老爷有多看重自己的两个学生她可是知道的,若得知他的宝贝学生被人给嫌弃了,肯定要生好一番的气,所以她还是不说的好。 哪知赵氏想把这事瞒着,可第二日她妹夫却上门来了,为得还是说亲的事。 原来昨日小赵氏把这事说与相公听后,她相公就有了旁的主意,那就是嫡女不行,咱们府上不是还有庶女吗。 话说官家庶女配农家子出身的举子可不正是合适,若将来那农家子真如连襟说的考中了进士,娶个官家庶女为妻也不算辱没了他。 这样想着,秦遇的连襟,太仆寺少卿黄有忠就趁着休沐直接找上门来了。 原本秦遇还纳闷连襟所谓何事上的门,可等他听清是这么一回事后,当下就肃脸回绝了。 秦遇心说,真要给远秋定个庶女媳妇哪还用等到现在。 去年自己刚收弟子那会儿,就有同僚在他面前提过想把家中庶女说与远秋的事,当时他也是婉拒了的。 秦遇不纳妾,也无通房,家中几个孩子全是老妻所出。 虽他对庶子庶女不怎么了解,可庶子庶女大多偏小家子气的性子,秦遇还是知晓的,更别说黄家庶女还长于小妾之手,能有多少见识。 而京城官员中娶庶女为妻的,好多家宅不宁的事,秦遇也是听过不少,所以只要一想到自己芝兰玉树的学生,日后也有可能步入他们的行列,秦遇怎么可能会有好脸色。 黄有忠一看,好嘛,大姨夫这是甩脸色给自己瞧呢,于是气鼓鼓的就告辞了。 看到被自己得罪走的连襟,秦遇的脸色就更加不好看了。 林远秋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家境,在旁人眼中也只够配一门庶女。 这会儿的他正有些纳闷呢,老师刚刚不是好好的吗,怎么才出去一会儿,就拉着一张脸回来了? 许是诧异的表情太过明显,秦遇的目光很快就被自己的学生给吸引了过去。 等看到林远秋满脸愣怔的一副傻样,秦遇就有想上去踹一脚的冲动。 好好的收啥学生啊,不但要教学业,还要担心他们娶媳妇的事,唉,真是操不完的心啊。 还有,呆愣在这里做啥,自己让读的课文都读完了? 秦遇一把拿过戒尺,抓在手上道,“远秋,你把方才那篇课文背给我听听。” 背? 周子旭当场石化,这篇课文他跟林兄才看了一会儿呢,怎么可能背得下来啊。 而林远秋更是不解,他怎么觉得老师这是故意找个由头,目的就是为了收拾他一顿的感觉呢。 来不及多想,林远秋站起身后就背起了课文来:“其明年冬,天子郊雍,议曰,今上帝朕亲郊,而后土毋祀,则礼不答也。有司与太史公、祠官宽舒等议,天地牲角茧栗。今陛下亲祀后土,后土宜于泽中圜丘为五坛,坛……坛……坛……” 这是史记中的《孝武本纪》篇。 听到林兄“坛”了好几遍都没“坛”出来后,周子旭有些着急,忙偷偷朝林远秋伸出一根手指,表示接下来是个“一”字。 林远秋反应很快,马上明白了过来,可等他正准备把“坛一黄犊太牢具”这句背出来时,他家老师的戒尺就到了。 就连周子旭这个站在一旁的“帮手”也没幸免。 只听“啪啪”两下,然后是秦遇低沉的嗓子,“都给老夫到门口站着去!” 犹如“天降横祸”的两人,捂着屁股实在不敢相信。 这,这,这怎么就打上屁股了呢? 还有,今日老师看到他们过来时,明明还挺亲切的啊,为何这会儿就突然挨罚上了。 周子旭悄悄往边上跨了一步,而后伸长脖子往书房里瞧。 “你这是做啥?” 林远秋想说,探头探脑的小心又挨戒尺。 周子旭收回身子,轻声道,“林兄,刚刚老师赶咱俩出来的那句话,你有没有听出很欢快的语气? 很欢快的语气? 林远秋仔细一回想,好像还真有点。 于是,正躲在梧桐树下乘着凉的小厮,很快就看到“面壁思过”的林公子和周公子,一起蹑手蹑脚地走到门旁,然后都探出脖子使劲往书房里瞧。 见到这种与他们的风度翩翩实在不相符的动作,小厮一时瞠目结舌。 而此时伸长脖子的林远秋和周子旭,果真看到了屋里心情不错的老师。 只见他一手拖过装点心的盘子,接着一手拿起一篇策文,而后边吃绿豆糕边看起文章来,这嘴角上扬的模样,足见这会儿心情有多好了。 周子旭和林远秋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所以,刚刚老师是故意收拾他俩的? ...... 买宅子的事,除了张贵他们,林远秋并没告知其他人。 不是想故意隐瞒,而是现下整个屋宅里乱糟糟的,总要先拾篼好了。 虽如今还未开始修缮,可这些时日只要一有空,林远秋就会去自家院子里回填土坑。 都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住宅也是如此,这不,才几日下来,就把前两进院子收拾的齐齐整整的了。 老张头夫妻俩也搬到了屋宅里,这几日两人也都有帮着整理院子。 说实话,看到这么大一个院子,老张头夫妻俩心里是十分高兴的。 他们当下人的,此生期望的,自然是主家越来越好,因为只有主家好了,他们这些奴仆才会跟着有好日子过。 所以,在收拾宅院时,夫妻俩格外的用心,等把院子里的土都填埋回去后,两人又拔起了草来。 因着空置过久,院子四处长了不少的野草,加之根茎长得太深,所以除草可不是件轻松的活计。 不过林远秋却有自己的法子,拔草之前,他拿了木桶,很快从院子的水井里吊了十几桶水上来,然后往地上一泼,这样等泥地吸足了水,再拔起野草来,就要轻快了许多。 ...... 130 木匣 -----晋江文学城独家--…… 炎夏很快过去, 而秋老虎的威力在位于大景朝北边的京城里,并不很明显。 到了九月底,早晚的时候就得在单衣外头再套上一件了。 七月种下的豆子如今已到了收获的时候, 前日老张头夫妻俩,自告奋勇的提出要去庄子上帮忙收豆子,林远秋并未拒绝。 都说人多力量大, 不快些把这满山坡的豆子摘下来, 到时爆了壳, 说不得就白忙一场了。 自年初又种了一批柿子树下去后,如今整个庄子上就有四百多棵柿子树了。 而这些树全都集中在庄子西面的位置,剩下靠近屋宅的两大块坡地,林远秋准备留着以后规划,反正树肯定不会再种,不然把整个庄子挤得满满当当的,就失去了庄子的意义。 再说日后要是做柿饼的话, 肯定需要晾晒的地方,所以空些场地出来, 是非常有必要的。 原以为收拾出来的山坡都已被树苗种满, 今年徐老实肯定不会再种豆子了。 哪知人家学着庄稼套种的法子,在柿子树边上又点下了豆种。 柿子树苗还小, 枝叶自然不盛, 如此倒不用担心会把顶上的日头给挡住,是以种出来的豆子依旧颗颗饱满。 点豆种的时候,老张头夫妻俩也是参与了的, 现下到了收豆子时,两人自然不愿意落下。 所以今日整个宅院里,就只有林远秋一个人在。 这会儿的他, 正拿着纸笔和装着墨汁的小瓷瓶,行走在院宅的每一处,目的是想把院子里要修缮的地方统计一下,这样等与泥瓦匠谈工钱时,自己心里就会有个数。 修缮宅子的银两还未攒够,不过林远秋已准备一个院落一个院落的来,如此就不用一口气买上许多材料,也就不必担心银钱会不够的问题。 除了前院和正院,被抄家破坏严重的还有东跨院这边。 这会儿林远秋就站在东跨院厢房的位置,如今这里只剩下一块未倒塌的墙,其他的,就是满地的碎砖块和旧房梁了。 真不明白为何抄家会抄到拆房子上,难道这家人贪的银两全都藏在这间厢房里? 买下这间宅子后,林远秋可是特地向李牙侩打听了这家住户到底犯了啥事。 结果与自己先前猜测的一样,的确是贪赃枉法来着,听说当时从这间宅子里搜出赃银共计二十多万两,所以圣上毫不犹豫给主犯判了斩立决,其余人等全部流放西北,永世不得入京。 所以贪这么多银钱做啥,不但把自己命搭上,还连累了家人。 来到京城后,类似的事情林远秋听过不少,所以他时常会在心里告诫自己,日后若是为官,一定不要做这种害人又害己的事。 这世上的银子,只有凭自己双手挣来的才能用的香。 反正一句话,不是自己的银钱绝对不能要。 许是老天爷为了考验林远秋一番,半刻中后,就让他直面了“不是自己的银钱”。 因为在林远秋绕过那块仅剩的厢房墙壁,正准备去院中凉亭里把所写的内容整理一下时,却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 这次也是林远秋贪近道,才头一回往墙后面绕,不然也不会恰巧在砖墙的缝裂处看到了一道暗红,而这种颜色,一般除了红木匣子,林远秋不作其他猜想。 难道是未被搜出的脏款? 想到这里,林远秋的心怦怦直跳。 他瞧了瞧缝道的开口处,没多少灰尘积着,一看就不是早些年开裂出来的。 所以没被人发现也正常。 想到这里,林远秋又浔着一指宽的缝道往里看,木纹明显,应该就是件木制品来着。 至于到底是不是木匣子,还得拿出来才能知道。 可是该怎么取出来呢? 想了想,林远秋又重新绕转到了墙的另一面。许是抹了白灰的缘故,这边倒没看出有裂缝贯穿的地方。还有,这道墙没依没靠的单独立着,若砸开口子取东西,肯定不靠谱,别到时整块墙翻下来把自己给压扁了。 林远秋觉得,目前最简单和安全的方法,恐怕只有直接把这块墙给推倒了。 原本这间厢房就是要重新建造的,所以推倒了并不妨碍什么。 这样想着,林远秋就从地上堆着的旧木头房梁上拔了一根椽子下来,日晒雨淋久了,连接处的钉子早已生锈,所以拿下它时,轻轻松松并没费什么劲儿。 不过椽子拿到手上后,为了安全起见,林远秋往地上使劲敲了敲,想看看会不会有腐烂的地方,别到时用力推墙时,它却断了,这可是非常危险的事。 好在剩下的这块墙,连着尖峰算进去也就四米左右的高度,加之经过六、七年的风吹日晒,早就不怎么牢固了。 所以在林远秋检查过椽子没问题,再找到墙的四分之三处的点位,接着用椽子抵着使劲推了十几下后,墙就往另一面倒下了。 “轰”的一下,还是有些声响的,林远秋盯着围墙的那边,想看看会不会有隔壁邻居探出头来。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人家离着这边几十米远,中间还隔着一条弄堂,哪里能听得到啊。 林远秋行动迅速,很快从碎砖块中把一只红木匣子找了出来,抹去上头的灰尘,发现除了些许磕碰,其他一点问题都没有。 再看匣子的大小,与前世自己装象棋的木盒差不多,三、四寸的厚度,大约七、八寸的长度。 恐怕也只有这样的尺寸,才更方便封到砖墙里吧。 林远秋捧着匣子颠了颠,约摸有三斤重,不过以匣子的用料,想来三分之二的重量都来自木匣子本身了。 所以,里头装着金银财宝的可能性不大。 难道是账本?记录着行贿受贿的那种? 林远秋一边猜测一边拿起一块碎砖往铜锁上砸,铜锁小小一只,砸起来并不费劲,才三、两下就把锁给砸开了。 然后等他打开匣子,就被盒子里厚厚一叠纸给惊呆了。 是银票!! 林远秋克制住心里的惊诧,伸手翻了翻,发现厚厚一叠竟然全都是。 这下,林远秋也不敢站在院子里了,很快捧着匣子就进了院内的正房里,等关上门后,就倒出所有银票数了起来,许是实在紧张的缘故,算数一直不错的林远秋,居然一连数了五遍,才把银票数额给数清楚。 总共二万六千两,最小面额是一百两,最大面额为一千两,银号有好几家,有广义的,有丰台的,还有成新和长裕的。 而林远秋,在惊诧过后,剩下就是犯难了。 说实话,这种不义之财,他还真没有收为己用的心思。 可让林远秋上交出去,他才没这么傻呢,别到时人家觉得家没抄干净,又派人过来把整座宅院又挖上一遍,到时自己怕是哭都找不到地方。 所以,思虑再三的林远秋,最后还是决定把银票统统埋到地里,准备以后再说。 至于埋在哪儿,林远秋很快想到了一个地方,那就是第三进院子的四间东厢房里。 因为按照时下的居住规矩,这四间房以后肯定是分给他爹娘住的。 说实话,要说这个世上自己最信任谁,除了他爹,林远秋想不出第二人。 所以银票埋在爹娘屋里,以后若是要取出来,也不用担心会过了旁人的眼去。 届时就算他爹知道了,也绝对不会与任何人说的。 想到就做,很快林远秋就从厨房边上的小隔间里找出一个带盖子的陶罐,然后他把木匣子放进了罐子里,盖上罐盖就抱着去了第三进院落的东厢房。 屋里的地面全由大小均匀的石板铺成,原本石板的接缝出都有糯米灰浆粘合,只是先前抄家时全被挖了开来。 所以林远秋也没费多大的劲,找到卧房靠窗的位置,就把刚盖上没多久的青石板掀起两块来。 然后就是用锄头挖坑,这块地方老张头才回填没多久的,里面的泥土还有些松,是以林远秋很快就把一个一米多深的坑给挖了出来。 随后他把罐子小心放了进去,接着回填,等把泥土都踩实后,最后再把石板重新盖了上去。 忙完这一切,林远秋忍不住松了口气。他决定,从此刻开始,自己该干嘛依旧干嘛,就当今日的事压根没发生过。 ...... 修房子的泥瓦工和木工是李牙侩给牵的线,就连买材料也是,林远秋觉得这种方式挺好,有了牙行做中间人,自己就不用担心会有偷工减料的事发生。 老张头夫妻俩已从庄子上回来,这次豆子一共收了七百多斤,留下做豆种的,其余一共卖了三两多银子。 林远秋不是小气之人,何况这些还是徐老实两夫妻自己主动种的。 所以跟去年一样,林远秋直接拿了半两银子给徐老实。 至于老张头夫妻俩,也分了两百文给他们。 ...... 因着外地学子特别多,是以国子监的放年假时间定在腊月初四。 且家离得较远的学子,还可以向助教请假后提早三天回去。 去年林远秋并没回家,而是在庄子上过的除夕。离家已快两年,他早就迫不及待的想回去一趟了。 所以在末考后,林远秋就去与梁助教说了提前回家的事。 梁助教自是没有不应的道理,并且考虑到横溪镇离京城有一千多里地,他还特地又宽延了年后开学报道的时间。 虽然只有两天,可对路途遥远,须得舟车劳顿的人来说,哪怕多上一天都是好的。 林远秋躬身,朝对方作揖道,“多谢梁助教。” 自从自己拜了秦大人为老师后,林远秋发现,无论是助教还是斋长,都对他和周子旭照应了许多。 他知道,助教们之所以对他俩客气,完全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所以自己可千万不能把别人的客气当成理所当然的福气,从而给老师招来骂名。 吃过中饭,林远秋就收拾起了书箱,他准备去四宝斋一趟,好把画给朱掌柜送过去。 先前九月的时候,林远秋给自己的菩萨画加了价,每幅画在原有的基础上增加了二两银子。 且还告知朱掌柜,以后菩萨画的订单每个月不能超过二十张,五联图炕屏每个月不能超过十套。 都说物以稀为贵,林远秋觉得,自己画的虽然是需求量庞大的菩萨画,可也得控制一下数量才行,不然迟早会烂大街变成了白菜价。 对于林远秋的要求,朱掌柜除了答应,也只能是答应了。 原本朱掌柜以为,接下来四宝斋的盈利肯定会少上许多。 哪知等他与客人说了菩萨画像涨价,以及规定订单的数量后,那些客人居然没有一个嫌价格太贵而转身离开的。 等到月底盘账时,朱掌柜突然发现,四宝斋所得利润非但没少,反而比上个月还多了三两银子出来。 这让朱掌柜一连偷乐了好几天。 而林远秋,自从画量减了三分之一后,整个人顿时轻松了不少,也有更多时间花在学业上了。 ...... 再有两日便要启程回横溪镇,在回去之前,林远秋准备把年礼先给老师送过去。 至于送些什么,昨日他和周子旭已经置办好了,除了茶叶点心,还有就是布匹和腊肉了。 ...... 131 回乡 -----晋江文学城独家--…… 提着茶叶布匹, 还有糕饼腊肉,林远秋和周子旭一起出了门。 在去秦府之前,两人还得先去一趟张贵那儿,昨日庄子上送来的鸡和兔子就放在店铺里, 得把它们也一并送到秦府里去。 这两年, 庄子里养着的鸡已从最初的十几只增加到如今的四十来只了。而兔子也是, 去年一共才五只呢,结果一年都不到,现下庄子里已经有六十多只兔子养着了。 林远秋可以肯定, 若不是自己庄子上的野草管够, 哪能养得了这么多啊。 还有, 就凭兔子的繁殖能力, 这个数字过不了多久就得翻番。 林远秋已经想好了,等过了年,自己就让张贵去客栈或是酒楼问问,看看能不能把庄子上的兔子销出去一些, 不然越来越多,届时肯定无力招架。 说来,这些兔子的最初来源,还得从去年林远秋打猎时意外发现一窝野兔说起,当时看到这些兔子个头还小,他就抱下山让徐老实先养着了。 原本林远秋的打算是等养大了吃肉的, 可每天拔草喂它们的小丫却不是这样想的。 只要一想到毛茸茸、肉乎乎的小兔兔会被吃掉,小姑娘哪还管公子会不会生气的事啊。 这不,每次只要林远秋过去庄子,小丫头就会找来竹筐把一只只小兔装进去,然后连拖带拽的, 很快就跑没影了。 起先林远秋还没反应过来,只以为小丫头是带着兔子去兜风呢。 可后来看到徐老实满脸通红,每次都是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就渐渐回过味儿来了。 林远秋心下好笑,他又不是非要吃这口兔肉的人。何况小女孩喜欢兔子很正常,自己有啥好责怪的。 于是吩咐道,“喜欢就养着吧。” 正是因为这句话,庄子里的兔子队伍很快“壮大”了起来。 这次置办年礼,林远秋就想到了庄子上的鸡和兔子,于是就让徐老实送了些过来。 还有,林远秋准备明日给助教他们也送上几只,省得每次都只有两包点心显得太过单调。 如此一想,林远秋再次感受到了有庄子的好处来。 ...... 秦遇今日休沐,他是知道再过两日远秋和子旭就要年假回家了,是以这几日都在忙着给两人布置课业的事。 这次可有一个半月的年假时间呢,可不能让两个小子空闲着了。 秦遇自动忽略了国子监已有一大堆功课的事实。 再想到此次末考周子旭在杂文上的不足,秦遇又拿过一张纸,而后在上头一连写了十几道杂文题目。 都说勤能补拙,秦遇觉得,多写多练肯定是有益处的。 是以,等林远秋和周子旭拿到老师给他们布置的满满几张课业,再想起助教们布置的那些,顿觉放年假的快乐没有了。 这作业也太多了吧。 心里这样想着,两人嘴里也不知不觉嘟囔了出来。 秦遇一听,瞪眼,“哪里多了,当年老夫年假那会儿,每日单是策文就得写上十来页纸,更别说还有墨义诗赋这些了。” 周子旭有些不服气,他可是看到了,自己的这份比林兄还要多上一张呢,于是忍不住说道,“老师您那会儿可不用来回赶路呀。” 言下之意,除去来回路上的时间,他们每天要做的题量可比老师您多的多了。 而林远秋,则反应迅速的往后挪了一步,免得被殃及。 果然,没等周子旭反应过来,戒尺就朝他招呼过来了。 虽秦遇觉得这小子说得没错,自己布置课业时,也确实忘记除去舟车劳顿的时间了,可已经给出去的作业哪有往回收的道理。 再说这次末考,这小子杂文才拿了个中等,还好意思嫌课业太多。 想到这里,秦遇抡起戒尺朝着周子旭腿上啪啪又是两下,边打边嘴里训道,“等你下回杂文得了优等再与老夫理论这些!” 看到自家妹夫疼的直吸气,林远秋正准备往后再退一退,结果还没来得及动作,腿上很快也挨了一戒尺。 对这个末考全优的弟子,秦遇也没客气,“骄人好好,劳人草草,再有一年便是春闱,切记不可自满,可知?” 林远秋挺身站直,“弟子谨记老师教诲。” 嗯,秦遇摸了摸胡须,满意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远秋,回去之后记得每日再加诗赋一首。” 林远秋:“……” 一听这话,周子旭立马捂住自己的那份作业,生怕老师也给他加上每日一首诗来着。 师生三人一直聊到午时,等吃过中饭后,林远秋和周子旭才告辞离开。 金雀胡同很长,胡同两旁共有十几户人家住着,这边的宅院基本以四进为主,秦府处在胡同中段偏后的位置,而一般住在胡同口这边的,都是带有爵位的人家。 比如忠勇伯府,就在金雀胡同口的北面。 自从与林远秋成为郎舅关系后,周子旭就放飞了自我,把自家的情况,包括几个主要亲戚家的情况,差不多都与大舅哥说了个遍。 是以,林远秋自然知晓这忠勇伯府就是周子旭小姑父原先的家。 至于为何说是“原先”,当然是因为早在十年前,他小姑父就与嫡兄分家另立门户了。 其实,在达官显贵中,像这种父母健在兄弟却分家的事并不常见,只是高门大户中的纠葛,谁说得清楚呢。 要林远秋说,若住在一起不和睦的话,早点分家未尝不是好事一件,自己当家过日子,总比每天挤在一起纷纷扰扰的强。 今日的忠勇伯府门口有些不一样,远远的就看到有好多人进出,而胡同口也是车马不断。 两人正纳闷呢,可等快走近时,就被伯府门口挂着的白布给惊呆了,这是家中有人过世了? 想到一种可能,周子旭忙快步过去打听。等得知的确是老伯爷,也就是小姑父的父亲过世后,周子旭的眉头不由紧锁了起来。 见状,林远秋只以为他在担心小姑一家回京奔丧的事,毕竟千里迢迢的赶过来可不容易。 林远秋并没多问,虽他与周子旭是姻亲,可像这种旁人家的事,自己还是少参和为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对于周子旭的小姑父,一个堂堂伯爷之子,居然跑到边关小镇当个小军吏的事,林远秋还是十分好奇的。 不管怎么说,忠勇伯可是一等超品爵位,周子旭的小姑父哪怕只是个庶子,也不至于去军营中当个都教头吧,虽都教头属八品,可也不妨碍他是个末尾的军吏的事实。 所以只能说,高门勋贵家的事复杂着呢。 其实对于小姑父的事,周子旭也是十分不解的。 不过与林远秋不同的事,周子旭的不解是为何小姑父一直待在泾州不愿回京的事。 早前他就听祖父说过,说当初小姑父去军营,是准备搏军功去的。因为当年泾州辖境正逢吐蕃入侵,而那会儿小姑父刚被伯府分门立户出来,正是一筹莫展之际,所以听到吐蕃入侵之事,就有了投身军营搏取军功的想法。武将之家,其后辈子孙哪有不通武的道理,是以拿定主意的小姑父就只身投入了军营。原以为此去泾州定会有番作为,哪知吐蕃党炎看似气势汹汹,实则太不经战,才两个回合就被渭州刺使梁展领兵打的落花流水,最后兵败而退。 话说这仗都不打了,哪还有军功可立。 按理说此时钟荣应该回京才是,可想到当初自己出京时的毅然决然,若是空手回去,自己就真如嫡兄奚落的那样,只会武棍棒其他一无是处了。所以钟荣决定还是待在军中等待机遇,毕竟吐蕃党炎虽败北,可时不时还会有小纷乱折腾出来,说不定会卷土重来也不一定。 听祖父说,小姑母是在第三年的时候携儿女奔赴的,之后一家人就在泾州安顿了下来。 有时候周子旭会想,其实像小姑父这样离京城远远的也挺好。 在京城两年,周子旭也听了不少忠勇伯府的事,知道小姑父的几个庶兄境况都不是很好,除了整日无事吃老本的,混的最好的怕也只有当着小小守门官的那位了。 唉,勋贵之家,嫡系为保爵位不旁落,打压庶兄庶弟有的是手段,若是庶子自己懂上进还好,否则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说到底,还是偏房太多的缘故。 周子旭暗自下了决定,为了日后家中的安宁,纳小妾啥的,自己还是省省吧。 想起方才自己担忧的事,周子旭忍不住叹了口气。 见大舅兄朝自己看,周子旭也未隐瞒,很快道出了心中的忧虑,“忠勇伯过世,子孙辈须得守孝三年。未嫁孙女,若已定下婚约,需守孝一年。若无婚约,则需守孝一十七个月。” 自己表妹九月刚及的笄,家里正准备帮着寻摸亲事呢,如此情况,势必得停下说亲之事。 林远秋立马明白了周子旭的意思,知道他这是担心住在他家的表妹。 虽十八岁的年龄在林远秋看来真心不大,可他也知道,在这种女孩子普遍十六、七岁就成亲嫁人的大景朝,这岁数确实有些偏大了。 可姻缘的事谁能说的清呢,说不定三年之后,有好良缘等着也未可知。 ...... 上午半天课结束,林远秋就带上自己昨晚整理出来的购物详单出了门。 在外两年,这次回去肯定要给几个小的带些东西回去,包括春燕春草,以及爷奶他们,都是不能少的。 之所以会把要买的东西写在纸上,还是担心自己会有遗漏的缘故,毕竟如今家里的小毛孩儿可有不少。 至今年六月四嫂生下小侄子后,林远秋已经有侄子侄女共八个了。 都说欺老莫欺小,他这个当小叔的,若真的不小心少了哪个娃儿的礼物,到时被念叨一辈子的可能性虽不大,但娃儿会哭上半天的鼻子是肯定的。 所以,小孩子的事也是大事,自己一定要认真对待才行。 林远秋先去了四宝斋那儿,把最近画好的画作都交给了朱掌柜。 并告诉对方,自己要回乡两个来月,订单暂时就不接了。 朱掌柜点头,也说了再过半个来月他也会关了铺子回家过年的事,并祝林小友回乡一路安顺。 想到自己还有好多东西要采买,是以等结算了银钱后,林远秋就很快告辞离开了。 爱美是女孩子的天性,所以林远秋给几个侄女各挑了两朵京城最时兴的头花。而几个侄子,给他们每人买了一只双轮转铃,就当给几个男孩子平时锻炼身体了。 而老林头,林远秋给他挑了一只紫砂壶,如今他爷已养成了喝茶的习惯,给他买只茶壶正合适。 最后林远秋去了金翠阁,春燕和春草已是十六岁的年纪,林远秋准备给她俩买几件好样式的首饰,这样等日后成亲嫁人时,也可当做嫁妆。 给吴氏买镯子时,林远秋直接给挑了一只一两重的实心金镯,算上做工,一共花了一十一两银子。 至于自己娘亲的礼物,那肯定是不能少的。林远秋给冯氏挑了一只也差不多一两重的金镯,镯身上头还刻了一路祥和的花样,寓意挺好的。 ...... 在离开京城之前,林远秋又去了庄子一趟,这次他拿了一两银子给徐老实,算是给他们置办年货的意思,然后就是红包。 张贵这边亦是如此,除了一两置办年货的银子,林远秋也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个装有一钱碎银的红封。 除夕这日自己肯定不在京城,所以他这也算是给家中仆人提早发过年红包了。 ...... 腊月初一,宜出行。 辰时刚至,林远秋和周子旭,以及书砚,就乘上了去往通州的马车。 等马车到了通州东阁桥码头,早有官船在渡口停靠着了。 ...... 132 回乡(二) -----晋江文学城独…… 腊月的风冷的厉害, 尤其在空旷的江面上。 是以在船上的这几日林远秋都没怎么往甲板上去,除了怕不小心会被冻出风寒,另外就是忙着在舱房里写课业了。 林远秋住的这间舱房约摸有四、五个平方大小, 摆了一张床和桌子后, 就没啥空余的地方了。 这样狭小的空间, 若换作旁人,住着肯定会有很多的不适应。 可林远秋不一样, 有过在号舍里九天九夜的考乡试经历,这样的舱房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何况相比起号舍,舱房可要大得多了, 最起码睡觉是舒舒服服平躺着的。 所以,这几日林远秋过得还是比较轻松自在的。白天除了吃饭和在过道上来回消食一刻钟, 大多时候, 他都待在舱房里写作业, 且每隔上半个时辰,林远秋都会打开木窗远眺一会儿,缓解眼睛疲劳的同时, 还能欣赏一番冬日的江景。 只见水波粼粼, 远山如黛。 这种时常赏江景的做法,还让林远秋有了意外的收获。就比如这几日所作诗句的灵感来源,大多出自窗外水天一色的美景中。 有了上回乘船的经验,这次林远秋带了不少兔肉和鸡肉,都是腌好蒸熟了的那种。有它们搭配着吃,自己就不会因为船上的菜品太过单调, 而少了吃饭的胃口了。 官船在江面上一连行驶了九日,终于在腊月初十这天,到达了江州。 因着在船上待的时间有些久了, 下了船后,林远秋还有种在水上晃漾的感觉。 这会儿已是下午,回横溪镇的马车只能明日才有。所以在府城客栈歇了一晚后,三人才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从横溪镇到小高山村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等车夫把周子旭先送到镇上,再赶着马车到达小高山村时,天已暗了下来。 冬日的这个点,村民们大多吃过了晚饭,然后窝在炕上不舍得出来了。 不过在听到村道上传来“嗒嗒嗒”的马蹄声后,好些忍不住好奇的村人,还是会套上衣裤跑到院里,想瞧瞧到底是谁来村里了。 等远远看到马车去了村西头的方向,众人心里便有了猜测,不会是远秋回来了吧。 可惜这会儿天色已晚,不然他们一准跟过去瞧瞧。 还有,要真是远秋回来的话,那么今年的春联又可以找他帮着写了。 到时家里有举人老爷写的春联贴着,真是想想都风光。 ...... 与村民们一样,吃过晚饭后,林家众人也早早回了房,大冬天的,也只有待在暖炕上才最舒服。 西厢房里。 林三柱夫妻俩也已坐到了炕上。 冯氏拿簪子把油灯拨得更亮了些,而后就着光亮继续往鞋底上一针针安起鞋面来。 这几日天越发冷的厉害,冯氏准备今晚熬熬夜把棉鞋给做好了,这样等儿子回来后,就有暖和的棉鞋可以穿了。 想到儿子,冯氏忍不住嘴角带笑,两年没见,她心里早就盼的慌了。 只是这两日的天气让冯氏有些担心。 特别是今日,天一早就灰蒙蒙的,看着就是一副马上就有大雪要下来的样子,所以冯氏实在担心儿子会不会被困在半道上,她可是听人说过,大冬天客船被冻在江面上,挪不动道的事。 想到这里,冯氏也没了做鞋子的心思,停下手里的锥子和麻线后,朝一旁的林三柱问道,“夫君,你说这几日江面上会不会结冰啊?” “不会。”林三柱十分肯定。 “现下才腊月中旬,还未到江面起冻的时候,再说邴州那边还未下雪呢。” 林三柱自然没有瞎说,为了这事昨日他特地去了一趟镇上,听高亲家说,府城码头那边每日都有商船来往,可见水路还是很畅通的。 听林三柱这么一说,冯氏稍微放心了些,可等她再次拿起锥子,准备继续做着手上的活计时,却听到窗纸上传来“簌簌”声。 冯氏起先一愣,可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雪子打在窗棂上的声音,且听这声响,雪粒子下的似乎还不小。 冯氏心急,这怕是要下雪了吧? 林三柱自然也听到窗纸上的响动了,这下他炕上也窝不住了,胡乱套上衣服后,就快步出了房,准备到屋外头去看看。 才到院里,林三柱就看到他爹,还有大哥二哥,以及远枫几个,也都从屋里出来了,可见大家都挂心着远秋回家的事呢。 见雪粒子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老林头忍不住担心道,“今晚的雪肯定不小,也不知远秋走到哪儿了。” 可千万不要被阻到半道上才好。 显然林大柱和林二柱担心的也是这个,照眼下这情形,明日官道上说不得就会积出雪来,若是堆积过厚的话,到时车马可就走不了了。 林三柱也是心急的不行,他准备明日再去镇上一趟,好打听一下府城那边有没有下雪。 这时,就听东屋的大门“吱呀”一声又打开了,就见吴氏快步从屋里走了出来,再看她脚上趿拉着的布鞋,显然因为心急而没来得及穿上。 老林头皱眉,正想说这么冷的天跑出来做啥。 吴氏却有些兴奋,“三娃,娘好像听到马蹄声了,你快出去瞧瞧是不是远秋回来了!” 正房在院子的最东头,也最临近村道,所以这会儿老娘说听到有马蹄声的话,林三柱是绝对相信的。 也所以,没等老林头几个反应过来,林三柱早已几个快步跑到院门处,而后拔开门闩飞快冲了出去。 结果人还未站定呢,就听到不远处果真有“嗒嗒”的马蹄声传来。 林三柱大喜,提脚快步跑了过去,嘴里则兴奋的大喊,“狗子,是你回来了吗?” 得,这一激动,又把狗子给喊出来了。 林三柱高亢兴奋的嗓音,在除了马蹄声外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的清晰。 马车夫也听到了,不过他觉得这人喊的“狗子”,跟自己车上的举人老爷肯定无关,话说他活了三十多年,还从未听过有哪个举人老爷被叫做狗子的呢。 哪知车夫心里正这样想着,却听身后车厢里传来了大声的应答,“爹,是我,我回来了!” 车夫:“......” 老天,还真有被叫狗子的举人老爷啊? 林远秋从车厢里探出头来,很快就看到林三柱疾步朝这边奔了过来。 再看他爹,提脚飞快,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小高山村跑步第一人啊。 而在他爹的身后,大堂哥、二堂哥、三堂哥、四堂哥,接着是大伯二伯,再往后几个是谁,因为离得远加上天色灰暗,林远秋看不太清楚,不过应该是娘亲还有爷奶他们没得跑了。 此情此景,让林远秋突然生出满满的归属感。 果然人生就是旅途一场,不论自己漂泊到哪里,最终也只有温暖的家才是自己最能感受到心安的地方。 结算了车钱,林远秋又特地递了一两碎银给车夫,大冬天的在车厢外吹了一整天的冷风实在不容易,自己这块碎银也算给人家的答谢了。 接过赏银后,车夫连声道谢,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止不住,他没想到举人老爷会这般好,这可是足足一两银子啊,这下几个娃儿过年的新衣裳有着落了。 林远秋叮嘱车夫回去时注意着安全,虽这会儿天没黑透,可还有雪粒子下着呢,且过不了一会儿准得下雪,所以路上小心些总是不会错的。 车夫再次道谢,而后手挥马鞭,很快驾着马车离开了。 林远枫几个已把行李搬到五弟房里,早在半个月前,冯氏就屋里屋外全收拾了个遍,且从昨日开始林三柱就把炕给烧上了,这样不管儿子什么时候回来,都能及时睡上热炕。 两年没见,林远秋发现春燕和春草长高了一些,看着差不多有一米六的样子,再看她俩,皮肤白皙,面带红润,已是十足的俏姑娘一对了。 而小红和小菊正随侍在旁,两个丫头也比先前长高了些,脸色看着也不错,想来两人在这边待得还挺适应的。 “哥,你归家来啦!”春燕和春草异口同声。 好不容易把哥哥给盼回来了,姐妹俩肯定开心。这不,平日时常叮嘱自己的仪态,这会儿早被她俩抛到了脑后,姐妹两个欢欢喜喜跑上前,随后左右各挽起自家哥哥的胳膊,相拥着往堂屋里去。 “哥,外头冷,咱们快些进屋去!” 春草点头,“对,屋里暖和,方才二伯娘已捧了碳盆到西屋,哥咱们快到屋里暖暖手去。” 哥哥的手很容易生冻疮的事,春草还是记得的。 兄妹三人相处融洽的场景,让紧随其后的林三柱和冯氏,乐得眉眼弯弯,对他们当爹娘的来说,没有什么比孩子们和睦相处,最让他们高兴的事了。 周氏还是一如既往地惦记着小侄儿的肚子,方才听到侄儿回来后,就快步去了灶房,用周氏的话说,大冷的天,不把肚子吃饱了,怎么暖和的起来啊。 是以,林远秋才到西屋坐定,周氏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过来了,“远秋快些趁热吃,大伯娘还给你捂了两个荷包蛋在里头呢。” “对对对,远秋,咱们先吃面热热肚子。” 吴氏也催着小孙子快吃,她眼眶有些湿润,两年没见到小孙子了,这会儿要说不高兴那肯定是假的,而之所以会湿了眼眶,还是因为心疼所致。你说这大冷天的,大家都窝在暖炕上不愿动弹呢,可她家小孙子却还舟车劳顿的奔波在路上,想想都让人心疼。 幸好小孙子在大雪落下之前赶回来了,否则困在半道上可就有的烦了。 吴氏心中默念,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啊。 林远秋也没客气,赶了一天的路,他早就肚子饿了,是以与大伯娘道谢后,就捧过面碗吃了起来。 “爹,外头下雪了。” 林大柱脚步轻快。 这会儿的他早已没了先前的担忧,既然小侄子都已经回到了家,那么明日官道会不会被大雪封路的事,就和自家不相干了。 老林头点头,昨日他已经院里院外的检查一遍了,并没发现有不妥的地方。 再说如今家里的房子全都是青砖灰瓦的,自是不用再有会被大雪压塌的担忧。 在众人的瞩目下,林远秋很快把一大碗热汤面吃下了肚,整个人也觉得暖和了许多。 而等在门外的林墨宣几个,在看到小叔叔终于吃好了面条后,忙快步跑进了屋里。 婉清和婉莹也一起跟了进去。 比起几个弟妹对小叔叔的陌生,她俩还是有些印象的。 特别是婉清,林远秋离开家那会儿,她已经五岁,自然记得不少与小叔叔相关的事,就比如自己匣子里的那几朵好看的头花,不正是小叔叔买给她的吗。 只是毕竟两年未见,小姑娘多少有些腼腆,可想到自己是大姐,得给弟弟妹妹做个好榜样才行,想到这里,婉清便壮着胆子走上前,脆声喊道:“小叔叔!” “诶!” 林远秋本想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小侄女的小揪揪的,可突然发现,如今侄女头上已是双丫髻梳着了。 有姐姐带头,其他几个小的也都跟着喊起小叔叔来。 特别是林墨宣和林墨昊两个,两个小家伙喊出的声响,怕是院门外都能听到。 看到几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林远秋立马心领神会,这是等着他这个小叔叔给发礼物吧。 林远秋忙让四哥去帮自己把书箱拿来,然后拿出那只装着头花的小木匣递给林婉清,温声道,“咱们清儿可是长姐,小叔叔把这些头花交给你,由你分给几个妹妹吧。” 小姑娘“嗯嗯嗯”地点着头,自觉被信任的小身板挺得直直的。 紧接着,林远秋又把分派玩具的任务交给了林墨宣,让他也给几个弟弟分一分。 同样觉得被小叔叔信任的林墨宣,小脸上满是自信。 几个娃儿在林婉清和林墨宣的招呼下,很快一窝蜂的跑到隔壁堂屋里。 林远秋从书箱里,把紫砂壶和装着金镯子的小木盒拿出来,而后递给老林头和吴氏,“爷,奶,这是孙儿给您俩买的,看看喜不喜欢。” 听小孙儿说是给自己买的,吴氏忙把盒子打了开来。 等看到盒子里,竟是一只刻了喜鹊登梅图案的实心金镯后,吴氏忍不住惊呼,“你这孩子,花这么老些银子做啥。” 虽嘴上这样说,可吴氏满心欢喜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周氏和刘氏笑着催促,“娘您快些戴上让我们瞧瞧。” 冯氏则走上前去,帮着婆婆把镯子套到了手腕上。 这几年家中日子好过,加之平常也没啥烦心事相扰,是以比起先前的干瘪黑瘦,如今的吴氏可要心宽体胖了不少。 脸圆润了,人自然就显出了富态。这会儿再戴上金镯,看着倒真有一副官家老太太的模样。 在听到自己的这只镯子居然要二十多两银子后,吴氏忙一把捂住,老天,这不是把三亩水田给戴到了手上了吗。 给娘亲和两个妹妹买的礼物,林远秋并未拿出来。他想先把在京城置办了宅子的事与家里人说一说。 总要让大家知道,自己把家中的银子用到哪里了。 ...... 133 宅院图 -----晋江文学城独家-…… 离开片刻的吴氏, 很快就捧了一只木匣子过来。 老林头接过匣子放到桌上后,就对林远秋说道,“远秋啊, 这是家里又积攒下来的银钱, 共有一百六十多两。待会儿零散的那些让你奶收着,其余整数全都给你, 咱们仍旧跟先前说的那样, 家中银钱全交给你来划算,至于要买些啥,还是置办些啥, 都由你来决定!” 说着, 老林头当着大家的面, 就把匣子打了开来。 林远秋看到,木匣子里除了几张银票, 还有小银锭十几个, 以及若干小碎银块。 这些都是今年一年的绣品收入,以及去年和今年卖柿饼所挣的银钱。 老林头又叮嘱, “远秋,爷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娃儿,听你爹说,课业之余,你常会作画挣银钱。爷想说的是,你一个人出门在外, 家里本就挂着心, 所以还是要以照顾好自己为首要。说实话,咱家的好日子也多亏了远秋你。爷也不贪心,有现下这般的日子, 爷就已经很满足了。所以,可别太累着自己了,你看看你多瘦啊。” “对对对!”吴氏点头符合道,“奶跟你爷一样,也是不贪心的,奶有如今的好日子,已是做梦都能笑醒了。” 周氏也跟着说道,“远秋啊,平日里你可得多吃些饭,你看你,光长个头不长肉,大伯娘看着都心急呢。” 周氏已经想好了,她准备从明日开始,就时常做些好吃的给小侄子补补。 林远秋很想说自己其实并不瘦,他就是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那种。 且因为时常有练骑射的缘故,自己身上的肌肉也是有好几块的,特别是臂膀和腹部,都有不少肌肉长着,所以这个瘦字用在自己身上真的一点都不合适。 只是,自己说了好多次都没人相信,而他总不好为了让家里人相信,脱光衣服给大家瞧吧。 要说在场众人里面,唯有林三柱是清楚自家儿子情况的。 毕竟陪儿子参加试举时,父子俩挤在一间客房里是常有的事,所以林三柱自然知道自家狗子的肉是藏着长的。 不过他才懒得说呢,让大家都心疼狗子不好吗,何况他的狗子确实很辛苦啊。 可以说,对于自己的宝贝儿子,林三柱可是全方位护在心里的。 这不,看到他娘捧了钱匣子过来,林三柱就转身去房里拿了一块小包袱布,所以,这会儿的他,正往包袱布里装着一个个银锭子呢。 一起帮忙装的还有吴氏,除了留下六两多的碎银,吴氏把一百六十两银子全数了出来,准备都让老三包到包袱布里。 而林远秋,在大家注意力都在匣子里的银钱上时,特地飞快扫了一遍屋里的众人。 娘亲和妹妹们自不必说,三人眼里写满了全力支持。 至于其他人,林远秋一一看了过去,有大伯和二伯的本该这样,也有堂哥几个的理应如此,以及伯娘她们的脸上带笑。 而像堂嫂她们,则各自抱着怀里的娃儿,正相互聊天说笑,心思根本不在这边的钱匣子上。 可以说,整一圈看下来,唯独没有愤愤不平和不满。 这让林远秋倍感欣慰,他觉得,不管以后会如何,最起码冲着现下家里人的态度,自己的辛苦付出,也算是值得的。 林远秋不是圣人,像那种毫无怨言且无私付出的“高尚事”,他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林远秋可以肯定,若今日看到有对他不满的家里人,那么接下去自己的打算一定不会是“带上全家共同奋斗”的那种,毕竟一群不和睦的家人,怎么可能齐心协力出好的生活呢。 林三柱把包了银钱的小包袱系上,而后往林远秋面前一放。 此时的林三柱,虽心中的自豪快满溢了出来,可脸上却是一副他的狗子为这个家实在操碎了心的无奈表情。 在场众人里,恐怕也只有吴氏,最清楚三儿子此时心里的骄傲,说是得意的只差一根翘上天的尾巴都不为过。 看到老三因强忍着笑而抿歪了的嘴,吴氏简直没眼瞧,若不是离着有些距离,她恨不得现在就给糟心玩意踢上一脚。 吴氏实在想不通,都说歹竹出不了好笋,可自家小孙儿却是一点都没长歪,读书厉害,懂事孝顺,除了长相,其他没有丁点和他爹相像的地方。 林远秋并不知道,他奶这会儿正在琢磨,为啥他爹这棵歹竹能生出他这棵好笋的事。 此时的他,已准备与家人说起自己在京城置办了宅子的事。 “爷,奶,前不久孙儿在京城买了一间宅子。” 买了宅子? 一听这话,众人全朝林远秋看了过来,眼里除了惊讶还有惊喜。 惊讶的是,远秋去年才置办了庄子和店铺呢,没想到只过了一年,竟然又买上宅子了。 至于为何会惊喜,这还用说吗,当然是高兴他们家在京城有宅子了。 天爷,这可是在京城的房子啊! 原本在赶着工的冯氏,这下哪还有做鞋的心思,她把棉鞋往笸箩里一放后,就快步走了过来,“远秋,咱们家的新宅子好看吗?” 想到宅院里的游廊亭阁,以及花坛假山,林远秋点头,“好看,非常好看。” 一听非常好看,冯氏、周氏,还有刘氏,妯娌三个的嘴角立马咧到了耳朵根。 老林头最关心的是宅子的大小,“远秋,咱家的新宅子大吗?” “大啊。”林远秋答道。 这可是四进的大宅子呢,能不大嘛。 吴氏想不出到底多大才算大,不过想到自家现在住着的房子,她忍不住问道,“远秋啊,那京城的新房子与现下咱们住的这间,哪间更大一些啊?” 一听吴氏的话,众人忍不住也跟着点头,显然他们也想知道新宅子有多大。 只是没等林远秋回答,林三柱就把话头接了过去,“娘,京城的宅子可不便宜。” 言下之意,咱家有多少银钱给远秋,娘您又不是不知道,干啥还问有没有家里房子大的话。 说京城的宅子贵,林三柱也是有依据的。 去年他和周兴去京城时,可是特地去牙行打听过宅子的卖价。 也是问过之后,林三柱才知道,在县城卖一百多两银子的一进小院,在京城却要七、八百两银子。 一样的正房三间,一样的东西各两间厢房。 且这还是地段比较偏的,若想买位置好些的,没个千把两银子,根本就买不下来。而比自家还要大的宅子,那差不多就得一亩地大小了,买这样的宅子,最起码要两千多两银子。 要知道这可是两千多两,又不是两百两,除去家里给的五百多两,还有一千五、六百两的相差,让狗子到哪里去拿啊。 话说他家狗子就算画画再厉害,也厉害不出这么多银钱吧。 所以林三柱觉得,京城的房子应该就是一进的小院,卖七、八百两或是一千多两的那种。反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两千多两的二进宅院。 看到林三柱满是护犊子的样子,林远秋心下感动,他爹这是担心他会年轻气盛,怕失面子呢。 林远秋哪是这样的人啊,再说自己买的宅子可并不小。 “爹,儿子买了四进的宅子,带了东西四个跨院的那种。” 啥! 四进宅子! 林三柱“蹭”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不敢相信道,“远秋,你买了四进的大宅院?” 林远秋肯定的点点头,“爹,儿子买的正是四进大宅院呢,一共花了四千六百两银子。” 林远秋把修缮宅子的那部分银子也加了进去。 一听到四千六百两,这下屋里除了林远秋,就没坐着的人了。 林二柱声音有些发颤,“孩……他娘,你快……快掐一掐我,可别是做梦才好。” 刘氏也生怕是在梦中,所以掐起孩子他爹来,一点没留着劲儿,于是西屋里很快响起了杀猪般的嚎叫。 有了林二柱的“不是梦的提醒”,众人更加激动了,因为这可不是梦啊啊啊啊啊! 看到家人一个个喜笑颜开的样子,林远秋说得更详细了些,比如整座四进大宅子共有大小房间一百四十多间,住下咱们一家绝对绰绰有余。又比如大哥二哥,还有三哥四哥他们,都可以住进单独的跨院。再比如后罩房这边还有一个单独的大花园,往后咱们大可以在里面种些时令菜蔬啥的。 不出所料,屋里人都沸腾了起来。 再看林远柏,把还是咿咿呀呀的小墨俊塞到媳妇怀里,然后快步跑了出去。 正当大家纳闷下雪天的跑出去做啥,林远柏很快又跑回来了,只见他一手拿着砚台和墨条,另一只手上则拿着纸笔。 林远柏甩了甩头上的雪花,而后把笔墨纸砚在林远秋面前摊开,“五弟,你看,这样光听着实在太不过瘾,要不你现在就把咱家的大宅院给画出来呗!” 对哦,可以画出来啊,如此就能马上知道京城大宅院长啥样了。 这下,整个屋里,除了几个还窝在娘亲怀里的小毛孩儿,其他人全都夸赞好主意来着。 林远槐一拍林远柏的肩膀,“还是四弟机灵。”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林远柏有些得意。 而林远枫一看五弟面前那张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白纸,很快想起自己那摞才买来没多久的纸来。 于是开口道,“五弟,你等会儿再画,大哥去重新拿张大一些的纸过来。” 说罢,就脚步匆匆往自己屋里去了。 本以为林远枫说的“大一些”,也就是真的大一些而已,岂知等他再过来时,大家都被他手里的卷着的大纸筒给惊呆了。 这也太大了吧,这样的纸,单一张八仙桌也摆不下啊。 果然,等林远枫把纸筒在桌子上打开,发现只够摊开一半,另一半还挂在桌沿呢。 见状,林远松行动迅速,很快从隔壁堂屋搬进一张桌子来,这样两张八仙桌合并在一起后,正好可以摆下六尺整宣一张。 林远枫笑道,“幸好还未裁开。” 不然今日就找不到这样大张的纸了。 接着林远柏舀水,林远槐磨墨,很快画四进大宅子的摊子就摆开了。 虽这种大尺寸的纸林远秋还是第一次画,可半点不影响他的发挥。 林远秋先在脑海里回想一下院宅的结构,以及几进院落之间的比例。不过,在他提笔研磨,正准备跃然于纸上时,突然想起,对了,自己书箱里不是还有颜料放着吗。 于是林远秋几步走至书箱前,打开,把各色颜料拿了出来。 单有颜料没调色盘可不行,等林远秋俯身准备再从书箱里拿出自己常用的多格瓷盘时,却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把它落在国子监宿舍忘记带回来了。 周氏却是心领神会,觉得不就是装颜料的瓷盘吗,多大的事啊,你们看我的,说罢,周氏快步往外走。 而刘氏和冯氏,不愧是与周氏常年共事的好妯娌,两人立马明白了大嫂的主意,于是两人也快步追了出去。 看到三个儿媳异常兴奋的样子,吴氏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果然,不多会儿,就看到妯娌三人,各自捧了一叠饭碗过来了。 “远秋,大伯娘一共拿来了十六个,可够?” 周氏满脸是笑,一副远秋你看伯娘聪不聪明,机不机灵的模样。 而紧跟在后的刘氏和冯氏,也是觉得自己的脑袋瓜子相当的好使。 吴氏看了看三个只差嘴角咧到耳朵根的傻儿媳,心说,这可是饭碗,饭碗懂不懂?要不是几个孙媳在,老娘保证一大扫把挥了过来。 不得不说,了解老娘的,还得是老娘的儿子。 一看自家老娘正想开口让大嫂她们把饭碗捧回去,林三柱动作飞快,接过冯氏手里的饭碗后,就在桌上一字排了开来,然后把盒里的颜料各舀进饭碗里一勺,这下吴氏就是想把碗收回去,也来不及了。 吴氏咬牙,她准备,以后这几个碗就专给糟心玩意盛饭吃好了。 为了能看得更清楚,大家都把自己房里的油灯拿了过来。 十几盏灯同时点起,照的整间西屋亮堂堂的。 一切准备就绪,接下来自然是林远秋最喜欢的挥毫泼墨了。 等看到房檐屋墙、亭台花阁不断被小孙子手中的笔给画了出来后,老林头与屋里其他人一样,除了忍不住的夸赞,也终于相信,远秋确实有一首不错的作画本事了。 所以才能挣了这么多买宅子的银钱。 相较于水墨山水,住宅图要简单了许多,等林远秋把想象中的春景填充到院宅的每个角落后,一幅春意盎然的宅院图终于画好了。 刚才怕吵到林远秋作画,所以大家除了夸赞,其他声响都没敢多出,这会儿宅院图已经画好,众人自然没了顾虑,全都迫不及待的找寻起属于自己的住处来。 先是林远枫和林远松他们,兄弟四人,按照自身年龄大小的排序,很快把属于自己的跨院找了出来。 而林大柱,则指着一处问周氏,“孩他娘,咱俩是不是就住这间啊?” 林二柱一看大哥指的是自己西厢,忙开口纠正,“大哥,这边是我和刘氏住的西厢,你跟大嫂应该住对面的东厢才对。” 说着,林二柱马上把东厢的位置指给林大柱看。 至于林三柱,倒是没和冯氏急着去寻他们三房的住处,而是指着二进院落靠北的三间正房对吴氏说道,“娘快看,这几间屋子就是您跟爹住的地方,您看,这里可是有三间呢,到时咱们就把东头这间当作卧房,这位置一看就是冬暖夏凉,住在里头肯定舒心又自在。” 说着,林三柱又指着后面一进院落的东厢笑道,“娘,这几间就是儿子和冯氏住的厢房。您看,咱们两处挨得还挺近的,嘿嘿,到时儿子若是想找娘聊天时,直接穿过游廊就可以了。” 吴氏点头,可不就是直接过了游廊就到了嘛。 还有,她家三娃可真是贴心啊,你看老大老二他们两个,只顾找寻自己的住处。 哪像她的三娃,还知道先帮着爹娘把住房找到。 这样想着,吴氏是越看越觉得自家三娃孝顺,真不枉自己打小就疼爱他。 此时的吴氏,早已忘记刚才气得咬牙时,恨不得直接让三儿子吃颜料拌饭的事了。 这一晚,一家人在西屋热热闹闹了好久,等一个个出了正房,准备回自己房里睡觉时,才突然发现,院子里的积雪已差不多有一指厚了。 老林头把宅院图小心收好,想着过几日就让大儿子把这张图送到书画铺子里裱了。到时再挂到自己的房里,这样他和老伴就能随时随刻看到京城新宅子的模样了。 还有,老林头准备明日好好叮嘱一番家里,让大家不要把日后全家要搬去京城的事说到外面去。 ...... 134 过年(二合一) -----晋江文学…… 虽昨晚睡的迟, 可一直都是早起的人,当然是生物钟的点一到,就自然而然的醒过来了。 林远秋转头, 看向窗口处,才卯时正, 窗户纸却已有光亮透进来, 可见屋外定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既然已经睡醒,那必定是要起来的,林远秋可没有赖床的习惯,哪怕这会儿炕上还是暖乎乎的。 说到暖乎乎, 林远秋可以确定夜半时分有人往自己炕灶里添过了木柴,不然一个晚上过去, 炕温不可能还是这么暖和。 而这个添柴之人, 林远秋觉得,十有**就是自己的爹。 因着这次年假的作业有不少, 是以每天必须完成多少,林远秋都是给自己定了量的, 想到待会说不得会有村民上门来,所以穿好衣服后, 林远秋就点上油灯, 开始做起今日份的作业。 离着吃早饭差不多还有一个来时辰, 想来写上一篇杂文和诗赋的时间肯定是够的。 不出林远秋所料,早饭过后,就有好几波村民上门来了,其中以林氏族人居多。 下了整夜的雪,往村西头过来时,路并不好走, 不过众人都想看看林远秋有没有回来,自然也不怕这及膝的积雪了。 都是族人和村民,人家特地过来看自己的,林远秋总要与人招呼。 吴氏特地拿出花生瓜子,以及糕饼点心招待大家。说来,这些零嘴还是她特地让林大柱去镇上买来的,为得就是这种时候派用场的。 在吴氏看来,这些可都是小孙子的体面,这样等他们回去后,肯定会说举人老爷待人和善,还拿了吃食出来招待他们。 等村人散去,已差不多到了吃中饭的时候。 全家二十七个人,共分了三桌,当初造房子时,特地把堂屋建的宽了些,所以摆三张饭桌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林远秋与林三柱坐在同一条长凳上,并没听他爷的安排,坐去上首的位置。都是自家人,没必要讲究那些规矩。 不出意外,离着林远秋最近的,正是他最喜欢的鱼,今日周氏用鱼炖了豆腐,大寒冬的,吃进肚子,整个人跟着暖暖呼呼的。 为此,林远秋还特地多盛了一回饭,这一举动,让盼着儿子多长些肉的冯氏,开心不已。 吃了中饭,林远秋直接回了房,课业繁多,自己可不能懈怠了。再有,离会试满打满算也才一年零一个月时间,自己也到了该绷起“备战”这根弦的时候了。 会试三年一回,若不抓紧,三年又三年,想想都可怕,也十分磨人心志,所以首战告捷才是最佳。 而此时,老林头和吴氏的房里格外的热闹,可以说,除了林远秋,其他人都在这里了,至于聚在这儿做啥,自然是为了看昨晚画的宅院图来了。 林大柱笑容可掬,“爹,夜里哪有白天来得亮堂啊,不如咱们把画再拿出来看看吧。” 其余众人也跟着点头,他们也想再好好看看。 林三柱把炕桌往边上一挪,拍着炕床道,“爹,咱们把画摊在炕上,这样就不用担心会起褶皱了,” 老林头也想再看看呢,所以很快就把放进樟木箱里的宅院图拿了出来。 于是,整个下午,大家窝在东屋都没怎么挪步,如此漂亮的宅院真是百看不厌啊。 ...... 到了置办年货的那几日,村民们特地去镇上买了红纸,然后拿着红纸都上门求写春联来了。 这事肯定避免不了,所以林远秋也没拒绝。不过这次他与村民们定下了时间,那就是只帮大家写上三天,三天过后,自己还有其他事要忙,就不继续给大家写了。 本就是求人的事,村民们哪会有异议啊,自然是点头应承的。然后本想等几日再去买红纸的村民,当天就去了镇上。 本以为这次只写三天,肯定会比以前省力很多。哪知这才第一日呢,上门来的村民就差不多把堂屋给挤满了,其中有好几个,还是从隔壁村过来的。 对方笑脸上门,林远秋总不好拒绝。再说,也就是帮人家写几个字的事,没什么行与不行的。 只是来的人委实太多,不说整个上午林远秋手上的笔没怎么停过,就是林远柏和林远槐两个,都磨了半天的墨了。 等林远秋好不容易帮最后一位村民把春联写好,天已经暗了下来。 一天时间就这样忙忙碌碌过去了。 想到明日说不定会有更多村民上门来,林远秋也没敢忙到太晚,写好一篇杂文和一首诗赋后,就上了炕。 一夜无梦。 第二日,正如林远秋预料的那样,来的村民果真比昨日要多得多,才吃过早饭,就有村民在院外等着了。 许是昨日隔壁村的那几个回去之后做了宣传,今日又有好些外村的村民过来了。 看到拿着红纸,一个个脸颊冻得通红,却笑容灿烂的村人,林远秋突然有种小时候跟着姥爷去赶露天电影的感觉,看不看电影无所谓,要的就是大家凑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气氛。 想来,这些村民也是如此吧,大冬天的,地里也没活,大家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的,多开心啊。 今日磨墨的人换成了林远枫和林远松,至于林远秋,自然没有可替换的人。 就连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帮村民写春联的林文延林文进几个,今年也没见他们出来。 关于大房的事,林远秋也是回来后的这几日才听林远柏说了个大概。先是林文进,自前年过了县试后,连着两年的府试都没考中,如今依旧在镇上私塾念书。 而林文延和林文庆,还和先前一样,依旧连县试都未考过。 说来,林文延和林远枫同岁,今年已二十有七,而林文庆也有二十六岁了,到了这个岁数还未考过县试,想来往后中榜的可能性并不大。如今林文延和林文庆已回到了家里,没继续在镇上念书了。至于原因,自然是被私塾夫子给退回来的,说是让他们回家中自习,往后若有不解之处,大可以去他那儿请教。 其实夫子的意思,林金财他们都明白,不就是觉得文延、文庆岁数大了,再待在学堂,会影响学堂招收新生吗,毕竟旁人一打听,这两人念了二十来年竟然连个童生都未考中,说不得就怀疑到夫子的教学本事上了。 不过明白归明白,可自家孙子念书不行却是事实,最后也只能卷了铺盖归家来了。 对林金财来说,大孙子二孙子被夫子劝回家的事,虽听着难听,可手头上却是实实在在的宽松了不少,毕竟要供三个人念书,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所以让文延他们在家里温习也挺好的。 可金氏和儿子儿媳却不是这样想的,包括林文延、林文庆他们自己,两人还是想再去旁的私塾念学的。 只是不用猜也知道,其他私塾的夫子一听这两人的岁数,再一问已念学二十来年,且如今家中孩子都生好几个了,所以还念啥书啊,自己在家温习不是挺好的吗,最后自然是一个都没收。 而金氏还想送文延文庆去学堂的做法,让林金财气愤不已,所以老夫妻俩可没少为这事吵闹。 林远秋心想,这大概就是今年大房没再替村民写春联的主要原因吧,毕竟哪有这个心情啊。 “前几日大爷爷家里还非常热闹来着。”林远柏做了最后的总结。 虽林远柏说这句话时,强忍着没笑,可林远秋还是一眼就瞧出四哥眼里的幸灾乐祸。 看来这娃儿还记得小时候,林文延几个在他面前显摆肉包子的事呢。 看到上门来求写春联的村人越来越多,林三柱不干了,这样写下去,哪能吃的消啊。 不过,等林三柱走到院子里,正准备跟先前一样,规定每户人家的春联数量时,就见周子旭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则是提着大包小包的书砚。 林三柱立马反应了过来,这是准女婿上岳家封年来了。 周子旭是见过这个阵仗的,是以看到林兄被村民们围在其中,正在挥毫泼墨时,才坐下来喝了一盏茶水的他,忙卷起衣袖,很快也加入到了写春联当中。 如此一来,倒是替林远秋分担了不少。 看到大女婿这么得力,林三柱哪有不开心的道理,再看到村民们羡慕的目光,林三柱走起路来都特别的轻快。 至于让村民们少写几幅春联的话,他当然不说了,话说人家会求上门来,不正是看中儿子的举人老爷身份吗,所以这么荣光的事,傻子才往外推呢。 只是,这样的好心情只保持了两盏茶功夫,很快林三柱就乐不起来了,因为他看到,院门外又有一大帮人在等着了,一问,全是隔壁张王村和庙下村的人,约有三、四十个。 再看他们每人手里捧着的一大摞红纸,林三柱甚至怀疑,这些人来他家讨了春联,是不是准备拿到镇上去卖的。 不然写这么多,家里哪贴的下啊。 所以,自己还是得和大家规定一下每家的春联数量,不然就照这么个写法,今日就算有大女婿在,也根本忙不过来啊。 不过,林三柱的这个规定,今天注定是规定不出来了,因为他家小女婿也拎着年礼过来封年了。 “岳父。”王文昌朝林三柱拱手,整个人看着清俊又儒雅。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事实还真是这样的,等看到二女婿也过来了,冯氏满脸是笑的同时,马上招呼人进屋。 堂屋里站着不少人,王文昌还是头一回看到如此人多的写春联场景,一时就有些纳闷,可等他突然发现人群中的林远秋和周子旭后,当下就兴奋了起来,“林兄,周兄,你们俩回来啦?” 林远秋和周子旭转头,很快看到了满脸是笑的王文昌。自从离开府学后,他们已有两年多没见面了。 林远秋朝王文昌笑道,“来啦。” 而周子旭却是招呼,“连襟来的正是时候,快些帮着一起写春联吧。” 王文昌点头,眼里满是跃跃欲试,话说?他还从未给人写过春联呢,当然想尝试一下。 林远槐很快拿了一套文房过来,林远柏则帮着磨墨,桌子堂屋就有现成的,不多会儿王文昌提笔蘸墨,和大舅子以及连襟一起,开始写起了春联来。 林三柱笑着的嘴就未合拢过,他觉得今日再没有比他更风光的人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婿,两个举人一个秀才,可全都是他家的。 听说明日还要写上一天,趁着吃中饭的空档,王文昌便让才顺先行回去,并让他告知家里一声,就说自己暂时不回去了。 见状,周子旭忙也让书砚回去了一趟。 周家就在镇上,来回不出一个时辰,等书砚再过来时,把公子的洗漱用具和换洗衣衫都拿过来了。 而王家就要远上一些,等才顺回到县城时,已差不多酉时。 看到才顺单独一人回来,王县丞有些惊讶。得知儿子的大舅子和襟兄从京城回来,且儿子要在岳家住上几天的事后,王县丞自然是一百个赞成的。这样文昌就可以跟大舅兄和连襟讨教一下文章了,要知道这两人可是在国子监念学了两年,文昌多跟他们学学,肯定是益处多多的。 于是,等第二天才顺再过来时,是带了两只箱笼过来的,一只装着少爷惯常用笔墨和书册,以及写好的文章。而另一只箱笼里,则是少爷的换洗衣衫以及洗漱用品了。 这哪像只住上几天的阵仗啊。 和周子旭一样,林三柱把二女婿也安排到了山上的小院里居住。虽已和自家闺女已定下亲事,可该有的规矩还是不能少的,如此也能避免旁人的闲言碎语。 因着来求春联的村人太多,原本说好的三天,最后只得再多加了一日。 第四日当晚,林远秋也干脆搬到了山上,之后的几天,郎舅三人一起探讨学识,一起研读文章,倒是难得的惬意。 一直到了腊月二十九,周子旭和王文昌才匆匆回去,离开时,两人都未把换洗衣服带回去,这是已经约好,等过了除夕又来岳父家相聚了。 院宅图已经裱好,六尺的画芯加上轴头和卷尾,看着很是壮观,老林头把它挂到了自己的房里。是以守岁这晚,全家人对着京城的新宅子又生出了不少畅想来。 吴氏依旧和先前一样,挨个给儿媳、孙媳发了红纸包,里面则是每房来年的零花钱。 家里日子一年比一年好过,吴氏给发的零花银钱自然也有了增加,儿媳妇每人七两,孙媳则是每人四两,比起去年,每房都多了一两。 虽过了年林远秋已是十九,可只要没成家,压岁钱自是不能少的,何况还未及弱冠呢。 所以包括几个堂哥在内,林远秋一共收了八个红包。 接着便是他这个当小叔叔的给几个侄子侄女发了,从京城回来之前,林远秋特地去银楼换了一把小银花生和小银如意,这会儿给每个孩子当压岁钱正合适。 经过半个多月的相处,几个孩子早已叔叔长、叔叔短的只差每天绕着林远秋转了,此时收到小叔叔给的漂亮压岁钱,一个个嘴巴就跟涂了蜜似的,都喊着小叔叔真好呢。 两个妹妹的压岁钱林远秋自然没忘,等守完岁,大家都各自回房时,林远秋拿出衣兜里的红包,递给了两人。 “谢谢哥!”姐妹俩异口同声。 春燕隔着红纸摸了摸,好像是刚刚自己看到的银花生和银如意的形状,不过这红纸好像有些厚度的样子,她忍不住问道,“哥,红包里是啥啊?” 林远秋笑道,“回房里看看不就知道啦。” 一听这话,春燕和春草就更加好奇了,与哥哥说了明日再见后,姐妹俩就去房里把红纸包打了开来。 然后春燕和春草发现,红包里面除了两个银花生和两个银如意外,还有一张纸叠着,把纸展开,才发现居然是一张银票,而银票正中印着“凭票取足银五十两”八个字。 所以,哥哥这是直接给她们每人包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当压岁钱。 春燕和春草都湿了眼眶,两人明白,哥哥这是变相的给她俩攒嫁妆,就像先前那套首饰,没个一百两银子根本买不下来。 春燕和春草知道,哥哥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让她们嫁到婆家后,能有自己的底气和腰板吧。 小红和小菊两个虽不识字,可看到自家小姐脸上的表情,也能猜到银票上的数额肯定不小,再想到那套金头面,不得不说,公子对三小姐和四小姐可真好啊。 想到这里,两人忍不住摸了摸衣袖里的红包,这是吃年夜饭时公子赏给她俩的,里面是块碎银。除了公子给的,今早老太太和三太太也都赏了红包给她们。 姐妹俩时常会想,比起先前的主子家,现下她们的日子不知道要好上多少,不说旁的,最起码老太太和几个太太从来不会动不动就责罚人。 再看公子的家人,也都是和和睦睦的,所以她们一家算是遇上好主子了。 ...... 大年初一,林远秋跟着林三柱去族长和族老那儿拜了年。 两年未见,几个族老头发更白了些,不过精神头都不错。 用他们的话说,那就是养好身体,一定要活着看到远秋考中进士的那天。 族长变化倒是不大,看到林远秋过来后,族长脸上的笑就没怎么停过。 这让林三柱又自觉腰背挺直了不少。 ...... 初二是闺女回娘家拜年的日子。 四个孙媳,除了丁菊因娘家离的远没有出门,其他三个一大早都带着夫君和孩子回娘家去了。 周氏妯娌三个在灶间忙碌,吴氏则在一旁掰着手指,今日大妮、二妮肯定要回娘家,还有春梅和春秀也要回来,再算上几个姑爷以及外孙、外孙女,对了,还有曾外孙和曾外孙女,所以中午这顿最起码得摆上四桌才行。 大妮和二妮是前后脚回来的,姐妹俩的脸看着比去年又圆润了些,自家中田地不用再交粮税后,姐妹俩的日子是一年比一年得到了改善,如今十年过去,她俩也算有些家底攒着了。 对爹娘来说,孩子们日子好好的,自然比什么都让人舒心,看到两个闺女笑容满面的样子,吴氏也跟着喜气洋洋了起来。 ...... 周子旭和王文昌是初三这日上门来拜年的。 然后初三当晚连襟二人与大舅哥又住到了山上的小院,三人继续过起了写文作赋的日子。 今年是大比之年,八月里的乡试王文昌是肯定要参加的。是以这几日,林远秋和周子旭与他说了不少学识上的见解,乡试中,策文是关键,林远秋把自己备考乡试那会儿的估题册子拿给了王文昌,上头写着的,都是自己总结出来的策文论据,也算是对这个妹夫一点都没有藏私了。 郎舅三人在山上一待就是十来日,等下山时已是正月十二,再有几日,林远秋和周子旭就要启程回京了。 每次小孙儿的行李都是吴氏帮着收拾的,这次也不例外。除了新做的几身衣衫,吴氏又给装了二十多斤柿饼,这是准备让小孙子给老师送去一些的。 林三柱和林远枫准备跟林远秋一起过去,东跨院的厢房马上要开始新盖,总要有人时常看着才能放心。 得知爹爹要去京城,婉清就有些心动。 林远枫向来宝贝这个闺女,想到清儿已经八岁,不用背不用抱的,带出门去也烦不了人,便应了下来。 这下可把家里另几个小的给羡慕坏了。 见状,婉清拍了拍腰间挂着的小荷包,笑道,“大姐一定给你们买好多好玩的东西回来!” ...... 回京这日,林远秋起了个大早。自家有了马车,出行就要方便了许多。 老林头和吴氏的叮嘱继续,都是让出门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话,林远秋点头一一应下。 冯氏则开始悄悄掉泪,一想到儿子又得要好长时间才能回来,这都还没出门呢,她就开始盼着归家的那日了。 “娘,儿子定会加把劲的。”林远秋轻声与冯氏说道。 冯氏知道儿子这话的意思,这是想说他一定会努力考中进士,这样往后就不用常年求学在外,让娘担心了。 所以她可不能让儿子为了能考中进士,而拼死命的读书。 想到这里,冯氏忙一把抹去眼泪,“娘不急,娘一点都不急,远秋啊,娘没旁的要求,只期望你照料好自己,在外好好的就行。” “儿子知晓了,娘您在家里也要注意着身体,别熬夜做绣活。” 冯氏点头,她才不熬夜呢,不然熬坏了眼睛,以后还怎么带孙子孙女啊。 与周子旭在镇上会合后,一行人就坐上了去往府城的马车,之后便是沿着水路北上。 让林远秋高兴的是,婉清没有一丁点坐船的不适,直到官船在通州码头靠了岸,小姑娘除了久待在船上有些无聊,都没有头晕脑胀以及不舒服的地方。 林远秋也没另外找睡觉的客栈,而是把爹和堂哥父女俩直接带到了新宅院里。 年前泥瓦匠已修缮了第二进和第三进院落,这会儿已经在检修最后一进的后罩房了。 看到偌大的宅院,林三柱和林远枫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好多遍,高墙灰瓦,亭台游廊,两人眼中的惊喜不言而喻。而婉清,在见到梧桐树下挂着的秋千后,就不愿走开了。 “小叔叔,咱们家院子可真好看,清儿实在太喜欢了。” 这是小姑娘今天重复说了好几遍的话。 林远秋让张贵买了铺盖被褥过来,然后把爹和大堂哥都安顿在了已修缮好的第二进院落里。 有了帮忙的人手,的确要轻松许多。把修缮院宅的事交给爹和大堂哥后,林远秋就没再为此事操心过。 ...... 很快到了休沐这日,想到爹和大堂哥这会儿应该在墨林轩,是以从国子监出来后,林远秋就带着周子旭往自家店铺去。 只是快到铺子时,林远秋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怎么自家店门口围着好些人啊。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周子旭也看到了,心里也担心着是不是出了事。 于是两人快步往前走。 结果还未到铺子门口,张贵媳妇吕氏就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公子公子,小小姐不见了!” 小小姐? 林远秋呆愣片刻后,才明白小小姐说的就是婉清。 可婉清怎么会不见了的? 林远秋着急道,“你快与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吕氏也不敢耽搁,很快就把事情说了个清楚。 因着宅子里的厨房重新打灶台,所以这两日林三柱和林远枫都是来店铺这边吃饭的。 今日婉清吃好中饭后,依旧跟昨日一样站在店门口看来来往往的行人,小孩子爱看热闹也正常,只要不乱跑就成,所以林远枫也没当回事,想着女儿定也会和昨天一样乖乖在门口等自己的。 可才一会儿,张贵就发现站在门口的小小姐不见了,他忙跑到门口去找,结果没看到人,于是就跑进内堂喊老爷和大公子去了。 吕氏继续说道:“公子,方才卖灯笼的许掌柜说,说有看到一个汉子抱着一个小姑娘往街路口方向跑了,老爷和大公子听了后,忙都追了过去。” 此时吕氏已吓得脸色苍白,小小姐可是再张贵眼皮底下丢的,今日要真出了事,公子怕是饶不了他们一家了。 林远秋此时哪顾得上这些,这会儿他想到的是,比起爹和大堂哥,自己肯定更熟悉城里的地形,所以他得快点去追人才行,不然真被人贩子把人运出城,到时可就大海捞针了。 “子旭,你快去报官!” 话音未落,林远秋已撒腿往街路口跑去了。 ...... 135 打拐子(小修) -----晋江文学…… 河福街位于京城南面, 是条十足的老街。 这里的店铺大多做着布匹和成衣的生意,也有几家绣坊开着,余下的那些,有卖糕点的, 有卖杂货的, 还有卖茶叶和脂粉的, 也算是多种多样了。 钟钰柔今天过来河福街, 是为了街口开着的那家成衣铺来的。 当年一家人去泾州时, 周氏就把自己的几间嫁妆铺子交给了忠叔照看。忠叔是周氏奶娘的丈夫,一家子都是周氏的陪房,所以把铺子交给他来打理, 还是让人放心的。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这些年这几间铺子的盈利都还可以。 只不过忠叔年事已高,所以这次周氏回京后,他便把几间铺子交回到了主子手上。 而周氏想着自己的嫁妆迟早要分给几个孩子,不如趁着这次干脆把店铺做了分配, 也好让两个儿媳以及自己女儿早些接手管理起来。 特别是钰柔, 虽主理中馈的事自己一早就教过,可一直都没有上手的机会。所以周氏就把原本准备给女儿当陪嫁的两间店铺,交到了女儿手上, 就当给她先练练手好了,这样往后主起中馈来,才不至于手忙脚乱不得要领。 今日钟钰柔过来这边,正是想看看衣铺里的具体情况。 虽母亲说店铺买卖平时有掌柜和伙计,让她掌着店铺的盈利进项就成。可钟钰柔却不是这样认为的,她觉得既然是自己的店铺,平时是怎样经营, 货品怎么样,自己心里一定要有个数。别到时一问三不知,被底下人给瞒了眼都不知晓。 “小姐,咱们铺子里的衣裳也该多些样式才好。” 柳叶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刚刚她可是瞧见了,其他几家成衣铺子里,多了男子和小童的衣衫,而她们店铺却只有女人家的衣裳,这不是跑了好些生意嘛。 钟钰柔摇头,笑道,“我倒觉得这样挺好,你想想看,若有姑娘家上咱们铺子来买衣裳,这会儿又有想买衣衫的陌生男子进来,那姑娘会怎样?” 会怎样? 柳叶想了想,要是她的话,肯定还会继续买自己的衣裳,虽说男女授受不亲,可她一个做丫鬟的奴婢,倒没这么多的忌讳。 只是若换做其他姑娘,说不得就会当场离开了,再想到自家铺子里请的也是女掌柜和女伙计,柳叶恍然,“小姐,奴婢明白了,咱们铺子单卖女儿家衣裳,就会让女儿家都喜欢到咱们店铺里买衣裳!” “对,正是这个理,你看,隔壁店铺虽也有衣裳襦裙售卖,可好些女客还是喜欢往咱们铺子里来不是吗。” 钟钰柔不介意多教一教自己的贴身丫鬟,虽这也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可她觉得应该就是这个理儿。 这不,就自己站在这里的一会儿,又有好几名妇人走进她家铺子里去了。虽不是进去一个客人就能做成一单生意,可有人进去了,店铺挣银钱的机会总归是有了的。 想来,这也是为何这些年铺子盈利一直都不错的原因了。 不得不说忠叔就跟他的名字一样,忠心实诚,这些年把母亲的嫁妆铺子打理的这般好。也难怪母亲一回京后,就放了忠叔一家人的身契,且还给了足够养老的银子。 既然已经看过了成衣铺子,接下来主仆二人准备往云锦街去,因为另一家铺子就开在那儿。 只是在主仆俩出了街口,正走上石桥时,就看到对面有两个汉子几乎是跑着上了桥。跑在前头的汉子拿着一个插着面人的草把子,而另一个汉子,背上似乎有个小孩背着。 怕被撞到,钟钰柔往侧边石栏靠了靠。 等背着孩子的汉子经过身边时,她特地朝对方背上的小姑娘看了一眼,结果就这一眼,让钟钰柔吃惊不小,这这不是婉清吗? 她怎么来京城了? 还有,那背着婉清的汉子是谁,总不会是婉清的爹吧? 不对,钟钰柔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那汉子跑跳起来动静可不小,正常孩子不可能一点不受影响的还睡着,所以婉清十有**被蒙了药。 要说钟钰柔为何会认识婉清,那是因为好几次她邀春燕姐来周府做客时,她都会带了婉清和婉莹过来,所以对于这两个孩子,钟钰柔已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柳叶也看到了,可对在京城看到婉清小小姐她还有些不敢相信,“小姐,那个是婉清小小姐吧?” 钟钰柔点头,虽她也不知道为何婉清会出现在京城,可现在也没时间多想了。 而此时,那两个汉子已经下了桥,正飞快往前跑去。接着钟钰柔又看到,在离桥大约百来米的石廊处,有个人正往这边跑过来,看样子是要追刚才那两个汉子的,且还能听到对方高喊着“抓拐子”,“拦住他们”的话。 来不及多想,钟钰柔转身就朝前面追了过去。 见小姐速度飞快的下了桥,柳叶顿时急了,忙也快步跑了上去。 有句话叫做“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眼下钟钰柔就是这种情况。 虽没跟父亲练过棍棒,可小时候大哥二哥跟着父亲习武时,她常会在一旁观看。 耳濡目染了这么些年,跟着学上几个招式也并不是难事,只不过跟大哥二哥相比起来,钟钰柔会的也只是皮毛中的皮毛而已。 不过,虽是皮毛,可想要护着自己的安全,应该还能做到的。 所以眼看那两个汉子跑进了一条巷子后,钟钰柔毫不犹豫抓过那根杂货铺用来撑油布的竹竿,随后快步追进了巷子。 没了喧闹声的巷子显得格外的安静,安静的能清楚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杂乱脚步声。 钟钰柔心怦怦直跳,要说不害怕怎么可能,可是那是婉清啊,自己肯定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拐走。 再有,这两个汉子可是最让人痛恨的人拐子,在泾州这些年,钟钰柔看到太多因丢了孩子而发了疯的母亲。 所以,绝对不能放过他们! 钟钰柔也不知自己是从哪来的胆量,也全然没去考虑,她只会棍棒招式却没有实践打斗经验的事实。这会儿的她,只盯着前面的两人,一个劲的追着。 可总归是个女孩子家,哪跑得过两个汉子呢,只能眼看着他们越跑越远,然后一个转弯就不见了踪影。 这是又转到另一条巷子里去了。 钟钰柔没有放弃,手里拖着的竹竿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这年头管闲事的人不多,特别像这种说不定会给自己招来灾祸的事。是以,等柳叶追进巷子里后,就再也没有跟着的人了。 而那两个人贩子也是慌不择路,等两人自以为这下终于把追他们的人给甩了,结果往前面一看,发现他俩居然跑进了一条死弄堂。 今日真是见鬼了。 拿着草把子的矮个汉子喘着粗气,原本插满面人的把子上,这会儿已掉的一个都不剩了。 而那个背着婉清的黑脸汉子,也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好不到哪里去,以往他们拐孩子可没有这么麻烦,哪次不是到了没人的地方后,把孩子往布袋里一装就完事了。 等人发现去报官时,他们早就出城了。 可今日呢,两人是怎么也没想到,一看着比他们最起码大上一轮的四十好几的汉子,跑起步来居然速度这么快,且跟不要力气似的,要不是他俩仗着熟悉那边的地形,想法子把人给甩了,怕早就被他给追上了。 可是他们才松了口气呢,结果又有人追了上来,再追过来的小子虽没有快腿汉子跑的快,可这耐力,唉,今天还真是出师不利啊。 “走,咱们快些从死弄堂里冲出去!” 还没喘匀气的黑脸汉子,把扛着的婉清换到了左肩,说实话,要不是看这小丫头长得水灵,送到老鸨那儿一准能卖个好价钱,刚刚被人追时,他早就把人给扔了。 一听同伙说要冲出去的话,矮个汉子连连点头,不冲出去肯定会被人给堵在这儿。 想到这里,矮个子汉子握紧了草把子,心里想着幸好刚才跑得再急自己也没把它丢了,这会儿有了它,说不得等下还可以当打架的武器。 这边两人速度飞快往弄堂口冲。 而钟钰柔已经拖着竹竿跑进了弄堂口。 当年离开京城时,钟钰柔才五岁多一点,对京城自然没有机会熟悉。而如今,在外十年才回京城没多久的她,当然更不可能熟知京城的胡同、巷子了,所以她并不知晓自己进的是条死弄堂。 也所以在看到对面冲出来的两个人贩子时,还被吓了一跳。 不过她很快让自己镇定了下来,看着一矮一黑两个人,钟钰柔双手抓紧了竹竿。 而黑脸汉子和矮个汉子,在看到来人竟然只是一个姑娘时,顿时乐了,什么时候追他们的人又换了? 刚才那个瘦高个呢?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就眼下来说,这姑娘不是给他俩送银子来的吗。 你看,皮肤白嫩嫩,眉眼娇俏,身段又好,这要是送到迎春园汪老鸨那儿,卖不出个五、六十两银子,他们保证跟狗姓。 至于漂亮姑娘手里的竹竿,矮个汉子和黑脸汉子只当没瞧见,就这样的小身板儿,还不抵他俩一根手指头呢,再有竹竿也没用。 于是黑脸汉子朝矮个子努了努嘴,示意由他来动手,自己在边上看着就可以了。 矮个子自然没有异议,他甚至觉得自己大可以把手上的草把子扔了,对付一个姑娘家,他空着手就成。 不过这边还没动手,喊着小姐的柳叶也跑进弄堂里来了。 然后原本被柳叶吓了一大跳的两个人拐子,在听到她说了一句,“小姐咱们该怎么办?”,就放下了心,看来,在她们身后已没有“追兵”了。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还得速战速决才成。 这下黑脸汉子也不敢让矮个子单独上了,既然有两个姑娘,那么他们一人抓一个好了。 这样想着,黑脸汉子就把背上扛着的婉清放到了地上,而后从衣襟里掏出一块帕子,准备到时抓到人后直接把她们给捂晕了。 他的这些动作都看在钟钰柔的眼里,也知道对方手上的帕子肯定有蹊跷。 不过,这会儿她已没时间多想了,因为钟钰柔知道,若真打斗起来,自己和柳叶绝对不是两个拐子的对手。 所以,钟钰柔很快想起父亲常教哥哥们的一句话,那就是攻其不备,先发制人! 再想起父亲教的先发制人的招式,钟钰柔强压住怦怦直跳的心,深吸一口气后,就抡起竹竿冲了上去。 然后惊诧不已的柳叶,就听到自家小姐嘴里念着口诀,“腰力为上,以腰带肩,以肩带臂......”。 而紧跟口诀的是小姐的动作,只见她拿起竹竿对着矮个子就一顿左右虚晃,等对方手里的草把子招架不过来时,钟钰柔突然向前滑步,接着快速用竹竿拍打矮个子的右手腕,矮个子吃痛,就想不管不顾的冲上前来,然后,柳叶就看到自家小姐抡起竹竿,很快朝矮个子的头劈了下去。 只听得“哎呦”一声惨叫,紧接着就是矮个子倒地的“扑通”声,晕了。 随后便是柳叶的惊喜。 而黑脸汉子,黑黢黢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反应过来后,黑脸汉子立马弯下腰,很快从靴子里拔出一支闪着寒光的匕首来,此时再看这人的眼,已是凶光毕露了。 钟钰柔的手有些抖,可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她还知道,对付有备而来的人,就像父亲说的,下手一定要狠,且在双方体力悬殊的情况下,一招致胜才是关键。 此时满脸狠色的黑脸汉子怎么都不会想到,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她爹居然会是军营里教众兵卫棍棒的教头。 所以当他挥着匕首想着肯定能让对方哭爹喊娘时,却被人家手上的竹竿直接抵到了墙壁上。 圆圆的竹竿头虽不扎人,可大力顶在胸口时也让人疼的厉害,这下黑脸汉子也不管什么招数不招数了,边喊着“哎呦哎呦”,边拿起匕首就往竹竿上砍,看着要有多狠就多狠。 见状,柳叶忙捡起地上的草把子,想狠敲对方两下,可看到他手上的匕首又有些害怕。 而此时,钟钰柔觉得自己的力气已快耗尽。 可是,她绝对不可以松手,否则后果不敢想象。 对了,松手! 看到对方用力往前扑的样子,钟钰柔突然想起父亲说的乱棍打狗的一招。 她深吸一口气,而后心里一边给自己鼓着劲,一边默念棍法口诀,“缠丝带扎,扭丝带挑,上递下滚分左右,松手!打狗!” 只见钟钰柔快速把竹竿一抽,在黑脸汉子随着惯劲往前趔趄时,她马上以瞬雷不及掩耳之势,抡起竹竿就朝对方面门上拍去。 虽招式没有错,可因钟钰柔有些力尽的缘故,那黑脸汉子被拍了面门后,除了鼻子流血,人并未晕厥,这会儿蹲坐在地上片刻后,就见他晃晃悠悠准备站起身来。 此时钟钰柔再没了力气,若不是有竹竿撑着,她肯定会软摊到地上去。 还有,钟钰柔可以确定,今日要不是这两人不懂一点拳脚,她也不可能有机会打了他们。 看着咬牙硬撑的自家小姐,再看到满脸是血,摇摇晃晃正准备站起身来的恶人。柳叶一咬牙一跺脚,举起草把子就往黑脸汉子头上招呼了过去。 “让你凶,让你狠,让你拐婉清小小姐,打死你这个祸害人的拐子!打死你打死你……” 而此时,问询了巷口路人,被告知有人跑进巷子里的林远秋,已循着声音往这边找了过来。 ...... 136 凑巧 -----晋江文学城独家--…… 黑脸汉子终于晕了过去。 柳叶手里的草把子早已打的七零八落了, 看到人一动不动的躺着,不知是生还是死,柳叶心里就有些害怕。 可想到自己打的是祸害人的拐子, 她又稍微心安了些。 钟钰柔已缓过劲来, 她没再去管地上躺着的两个人,只想着快点抱着婉清离开这里。弄堂偏僻, 若又来了拐子的同伙, 那么她们三个可就有危险了。 见小姐去抱婉清小小姐, 柳叶忙也跑过去搭手。 许是刚才使力太过的缘故,这会儿主仆二人都觉得胳膊软软的, 一时倒没把婉清从地上抱起来。 等林远秋跑进弄堂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两个拐子满头满脸都是血的躺在地上。离着他们不远,是两个头发有些散乱的姑娘。林远秋看到, 此时这两人,正弯下身子, 想把地上的孩子抱起。 而这个孩子,应该就是婉清。 难道是这两位姑娘把婉清给救下来的? 林远秋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两个汉子, 实在不敢相信。 而听到脚步声的钟钰柔和柳叶,赶忙站起了身来, 且担心来人会是拐子的同伙, 钟钰柔还准备去拿靠在墙上的竹竿。 见状, 林远秋忙开口解释,“姑娘别误会,我是这个孩子的叔父。” 叔父? 婉清的叔父? 钟钰柔惊讶,忙转头看了过来。 入眼便是一身青色的圆领长袍,看到这身衣衫后,钟钰柔提着的心倒是放下来些了。 青色圆领袍正是本朝举人的衣衫规制, 有这样身份的人,自然不可能和拐子成了同伙。 还有,在表哥与林家定下亲事后,钟钰柔就从舅母那里得知了许多林家的事,自然也知道春燕姐的哥哥与小表哥是十分要好的同窗,且也是个举人来着。 所以眼前之人,应该就是春燕姐的哥哥无疑了。 只不过,这会儿的举人老爷有些狼狈。跑了这么多路,林远秋头上的发带早已松开,发髻更是散成马尾披在肩上,显得有些凌乱。再看脚上的布鞋,只剩下右脚上的这只了,看着有些滑稽。 等钟钰柔的视线落到林远秋的脸上时,就有了停顿,剑眉如漆,高挺的鼻子,清俊的眼眸中带着英气。 钟钰柔总觉得这人自己好似在哪里看到过。 可又觉得不太可能,她应该从来没见过表哥的同窗才对。 林远秋没顾得上旁的,疾步走到婉清这边后,就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清儿清儿!” 见婉清一副熟睡的模样,林远秋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脸,可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让林远秋不免有些担心,清儿这样子一看就是被人捂了迷药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对身体有影响。 想到这里,林远秋忙低下头去听侄女的呼吸声,等听到呼气吸气都还均匀后,心里稍稍放心了些。 只是一想到人贩子的丧尽天良,林远秋并没留着力道,朝地上躺着的两人狠狠踢了过去。 许是吃了痛,原本晕着的两人居然发出了哼哼声。 这是要醒过来了? 为了防止人逃走,林远秋觉得应该把人绑起来才行。 想到这里,他把怀里的婉清往边上一递,钟钰柔也没有犹豫,自然而然地伸手把人接了过来。 而柳叶,担心小姐手酸会抱不住人,忙上前一起帮托着,顺带给自家小姐整理起散乱的头发。 绑人的绳子倒不用另找,林远秋动作迅速,很快把两个拐子的腰带抽了下来,再把人翻了个身,好让他们后背朝上,最后干净利索地把两人的手紧紧反绑到身后。 果然,这边林远秋刚把人绑好,黑脸汉子就先醒了过来,接着是矮个汉子。 被反绑着的滋味可不好受,加之头上的伤口又痛,是以两人醒过来后,很快在地上扭动了起来,嘴里还不停叫嚷着: “快放了老子,不然老子宰了你!” “臭娘们,快把老子放了!” 听着实在呱噪。 钟钰柔指着落在地上的帕子对林远秋说道,“这方帕子是他俩的,想来是浸了药的。” 林远秋不是笨人,立马明白了话里的意思。 趴在地上的黑脸汉子,并不知道背后的情况,还在骂骂咧咧个不停,结果下一瞬,叨叨不停的嘴很快就被帕子捂上,然后啥事不知了。 紧接着矮个汉子也受到了这样的“待遇”。 见识了迷药的可怕后,林远秋把帕子重新扔回到了地上。 这时林远秋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还未跟人家姑娘道谢呢。 想到这里,林远秋站直身子,拱手朝着钟钰柔深深作了个揖,而后认真道:“今日亏得姑娘仗义,否则后果不敢去想,林某替侄女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钟钰柔忙侧身避开,摇头,“婉清与我原也是亲戚,救她自是应该,当不得公子的谢。” 此时此刻,钟钰柔终于记起眼前之人为何看着似曾相识了,这不就是那个站在围墙外帮自己捡毽子的人吗? 而林远秋,在听到钟钰柔说得原也是亲戚的话后,就朝她看了过去。 先前因顾着男女有别,林远秋也没好意思朝人家姑娘看得仔细,这会儿直面看过之后,倒很快从脑海中抓出一片记忆来。 鼻头小巧,杏眼乌润,白皙的脸颊上略带了婴儿肥,还有就是眉心上的朱砂痣。 所以,这不正是自己帮着捡过毽子的那个女孩子吗。 也就是子旭的姑表妹来着。 林远秋之所以会这么快想起,也是因为对方眉心间的朱砂痣太给人印象深刻。 再想到周子旭小姑一家如今正在京城,林远秋自是更加肯定自己没有认错了人。 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般凑巧的事。 此时钟钰柔心里也和林远秋有着一样的想法,那就是今日实在太凑巧了。 凑巧她今日上街,凑巧碰到婉清被拐,自己把她救了下来,却又发现婉清的叔父凑巧是那个帮自己捡过毽子的人。 “远秋,远秋......” 没等两人再说些什么,就听到远远的有叫喊声传来,听着像是周子旭的嗓音。 想到之前自己让他快去报官的话,林远秋觉得,应该就是周子旭带着官差找过来了。 “想来是子旭和官差他们。” 林远秋准备往弄堂口走,这条巷子可有不少的弄堂,自己不走出去些,子旭他们恐怕一时找不到这里来。 “林大哥,我要先回去了。” 听到有官差过来,钟钰柔便准备离开。如今她还在孝中,自是越少有动静越好。 而今天的事,肯定免不了要上衙门,自己还是避开些为好。 看到钟姑娘发间只簪着的一朵素花,林远秋也很快反应了过来。 这里人守孝讲究“不得孝三年,闭谢绝世务”,虽好些人不会一字不差的照着做,可私底下和明面上还是有区别的,所以这会儿钟姑娘确实不适合露面。 最后,主仆二人出了弄堂,很快就从巷子的另一头离开了。 林远秋抱着婉清,看着一抹雪青色的身影越走越远,而后一个拐弯便消失在视野里。 和官差一起过来的,除了周子旭,还有林三柱和林远枫。 三人看到地上被绑的紧紧的两个拐子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狗子(远秋、周兄)啥时候这么厉害了,竟然以一抵二? 林远秋自然不会瞒下钟姑娘救了婉清的事,只不过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儿。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林远枫抱着女儿失声痛哭,他都不敢想象,若这次真丢了女儿,自己该怎么活。 林三柱没忍住,上去就是好几脚,要不是担心把人给踢死,自己说不得要去蹲大牢,他恨不得当场就送这两个挨千刀的上西天。 不过,林三柱也不急,本朝对偷拐人的贩子从不会手下留情,这两人怕也没几天活头了。 显然这几名官差对人贩子也是深恶痛绝的,见两人还没醒,便问此时在巷子里围观的百姓,“你们谁家近的,快去提了井水来。” 当下就有人照做了。 很快,躺在地上的人贩子就被冰冷的井水泼醒,然后由官差们押走了。 林远秋让张贵跟着官差一起过去,有什么事再回来禀告。 张贵连连点头,等转过身时,忍不住拿衣袖擦了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幸亏菩萨保佑,小小姐没事就好。 林远秋他们自然不会用官差的法子把孩子弄醒,几人很快来到医馆。而后林远秋就看到,那白须老大夫先是翻开婉清的眼皮瞧了瞧,紧接着去里间拿出一个与香囊差不多大小的布包,然后放在婉清的鼻孔边上晃了晃。 之后,惊奇的一幕出现了,只过了片刻,就见林婉清睁开了眼睛。 “清儿,快告诉爹爹,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显然,林婉清还有些发懵,她记得自己看到有小贩扛着插满小面人的草把子过来,就想着给家中的弟弟妹妹们各买上一个,可等她走过去还没多久,就很快啥事都不知道了。 “大夫,我家侄女还需吃些药吗?” 林远秋还有些担心,这可是蒙汗药,可别伤了孩子才好。 老大夫摇头,“无妨,只需好好睡上一觉即可。” 得了大夫的准话,几人提着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回到家后,林远秋便把今日的事仔细与家里人说了。 等得知救人的姑娘就是周兴的外甥女时,林三柱很快记起先前自己想给狗子说的亲事来。 想来正是这位姑娘吧。 再想到她父亲是军中的都教头,那么就解释的通,人家为何会懂些拳脚功夫了。 既然两家没说成亲事,林三柱便没有再提这件事,免得坏了姑娘家的声誉。 不过人家救了婉清的事,他们家该有的感谢肯定是不能少的。林三柱准备过几日就让女婿带他去钟家一趟。 因着被拐的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婉清都窝在房里不怎么敢出门。 不得不说,林远枫照顾孩子是真的耐心,加之脾气又好,很快就把孩子从惧怕中拉了回来。 之后,林远枫又带着女儿去庄子上住了一阵子。日日有小丫作伴,再加上庄子上可有不少的兔子养着,每日拔草喂兔,小娃儿哪有时间去想旁的,就这样,婉清又活泼了起来。 ...... 五月正是石榴花开的时间。 当院子里一朵朵红艳似火的花朵挂满枝头时,屋宅的修缮已进入到尾声。 离开家这么久,林远枫自然盼着回家了,特别是林婉清,她已经有好久没看到娘亲和弟弟妹妹们了。 至于林三柱,倒没有这样的想法。对他来说,只要跟狗子待在一块儿,住哪里都成。 只不过家里还做着绣品的生意,他自然不能一直离家在外。 何况,这次他还得把儿子画的书签花样拿回去。不然家里绣品的花样,就要接不上趟了。 是以,等这边宅院全都修缮完毕后,林三柱和林远枫,以及婉清,三人就离开了京城,回家去了。 送走了爹和堂哥他们,林远秋又扎进了书堆里。 离春闱只有转瞬即逝的半年多时间,说是近在眼前都不为过。 这些时日,国子监的众学子在学业上都加倍用着心,各堂助教也多了好些文章上的讲解。 想来大家都不愿辜负这三年的光阴。 比起其他学生,他们这些有老师的,平日里要做的题目和文章自然会更多一些。 自上个月开始,秦遇就着重了制策,常会从晦涩难懂的易经中,让林远秋和周子旭论述出一篇策文来。 会试跟乡试一样,更注重实践应用,考的内容,大多是考生对事物的判断能力和分析能力,以及公文的写作能力。毕竟考过了会试就是殿试,等中了进士之后就步入官场了,而对一个称职的官员来说,这些能力都是必备的。 说实话,对于自己的两个弟子,秦遇心里一直都有着自己的判断。 他觉得,此次会试,若真要分出个胜算,那绝对是远秋更大一些。子旭记性是好没错,可对事物的见解上,就不如远秋来得精辟和独到。 其实,秦遇一直都很纳闷,自己这个还未弱冠的弟子,怎么每次分析起事物来,都像经多见广、饱经世故的媪翁一般,见解透辟,每次都能洞悉其内在的本质和规律。 实在想不通后,最后秦遇只能归类到家境上的原因,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想来洞察力比旁人更敏锐也属正常。 到了十月的时候,王文昌来信告知了乡试落榜的事。并说此次乡试他虽落榜,可收获着实不少。 观他信上的语气,林远秋觉得这持之以恒的心态倒是难能可贵的。 今年除夕,林远秋是在京城过的。因着是在新宅子里过的第一个年,所以林远秋写了好些春联和门对,把整间宅子烘托的喜气洋洋的。 周子旭也过来了这边,再有一个多月便是春闱,他自然也没有回乡。 等林三柱赶到京城时,已是正月二十九,离春闱开考正好还有十日时间。 ...... 137 会试 -----晋江文学城独家--…… 这段时日的国子监学子, 用分秒必争来形容都不为过。 这不,有在饭堂里边吃饭边捧着书册研读的;有来往于课堂路上冥思苦想的;还有天未亮就点起油灯背文章的。 林远秋可以肯定,若不是担心会一不留神把书册掉到茅坑里, 想来定会有好些学子连上茅厕都想眼不离书的。 至于下午半日, 那更是八角亭这边一簇,游廊那边一群,无一例外,全都是忙着备考的学子。 春闱在即, 大伙儿都想抓住这最后的十来日,再装一些学识到肚子里。 不过也有忙里偷闲的, 等林远秋路过八角亭时, 就听到又有学子说起了昨日的话题。 只听一位声音略显粗犷的说道:“陆兄言之有理,看来此次会元定是丁德进无疑了。” 接着又听一位声音高亢些的说道:“怕是不止,会元之后还有状元,想来再过不了多久, 咱们国子监就要出一位六元及第的状元郎了。” 之后便是一连好几声的附和。 “吕兄所言甚是。” “吕兄言之有理。” “吕兄所言极是。” 这是又在分析谁能得中头名会元的事? 这几日除了备考, 气氛最热烈的应该就是猜一猜谁能考中头名会元的事了。 至于猜测的依据,自然是从前几次的举试成绩中总结出来的。 林远秋也是最近才知道, 原来整个国子监的学子当中竟然有五个小三元, 连中四元的也有两个, 也算是卧虎藏龙了。 不过在这七个人当中, 大家最看好的还是丁德进, 毕竟这可是乌静先生的弟子。且人家这些年不论是小考还是末考,成绩都未下过前十。 说到小考和末考的成绩, 先前也有学子提到过林远秋,觉得他的小考和末考一直名列前茅,有好多次还在丁德进之上, 所以得中会元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结果说这话的学子很快就被人给反驳了下去。也不想想,那林远秋先前不说考中四元,就是一元都未得过,怎可能突然考出个会试头名来。他小考和末考确实很好没错,可不是常有这样的学子,平日里看着诗赋策文样样都好,结果一进贡院就发怵,说不定那林远秋正是这种情况呢。 众人一听,都觉得很有道理。不然哪有人平日考试都不错,可试举时却成绩普通呢。 ......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虽已过立春,可这几日气温却下降了不少,天越发冷的厉害了。 回到宿舍后,林远秋并未继续看书写文,虽备考重要,可专注了一整天,总要给大脑空出些放松的时间才好,否则适得其反是迟早的事。 林远秋从书箱里把剩下的几个包袱拎了出来,想着今晚就把它们全完成了,这样明日就可以给朱掌柜送了过去。 这些时日虽忙着备考,可林远秋从未停下画画的事。虽挣银钱是主要,可用它来调节枯燥的备考日常也是不错的。 对喜爱妙手丹青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画画更让人身心愉悦了。 是以,每到眼睛疲劳需要缓一缓时,林远秋都会拿出画纸和颜料画上一会儿,让自己神清气爽的同时,又顺带把银子给挣了,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自前年拿出所有积蓄购买了宅子后,如今一年多过去,林远秋又攒下了近两千两的银子。 都说“家中有粮心里不慌”,林远秋觉得确实是这么个理儿。有了银子在口袋,他心里的确要踏实多了。 这次他爹过来时,把家里去年一年的进项也带了过来,共有一百七十两。 对于这笔银子的用处,林远秋心里早有了打算,他准备等这次从朱掌柜那儿收了银钱后,再置办一间店铺出来。 昨日林远秋已让林三柱空闲时多去牙行转转,若有看到合适的铺子就定下来。 在林远秋看来,不管哪朝哪代,在繁华的京都置办产业都是不会亏的事。 就像店铺,届时哪怕自己不用,赁出去挣租金也是好的,总比把钱放在手上成死钱的强。 其实林远秋最想买的还是田地,可哪有那么容易。 可以说京城这边最不愁卖的就是田地,听李牙侩说,单在他牙行排队等着的客人就有一十多个,虽林远秋也报了个名,可要想买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等把三幅菩萨图画好,已是亥时。现下这天气肯定没这么快干透,林远秋用镇纸把它们压在桌子上,准备明日早起时再收起来。 忙好了这些,林远秋便洗脸净手,之后上床睡觉自不必提。 ...... 知道考场中不能穿带夹里的衣衫,这次冯氏特地做了两件厚料子的衣袍让林三柱带了过来。这样的衣服,一件就能顶三件单衣,且夜间睡觉时还能当被褥盖,倒是非常不错的。 是以,等到了进贡院的这日,林远秋把两件厚衣袍都给套上了,再加上另外几件单衣,以及最里头的褻衣,这次林远秋一共穿了九件衣衫在身上。 周子旭穿了十件,一起同行的五个人里面,数陈玉堂穿的最多,十一件。 林远秋可以肯定,若不是这几日有些回温了,他们穿的衣服还会更多。 说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三年一次的机会,要是因为风寒而耽搁了举试,岂不太可惜了。 等到了贡院门口时,已有好些考生排队进场了。 先前就听老师说过,今年参加会试的人数是历年之最,共有五千多人。 所以为了避免人数太多出现拥挤,此次会试的进贡院方式改为分批入内,每批次之间相隔一个时辰。 林远秋他们的进场时间是亥时正。在这个点进场,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么在明日开考之前,他们在考场里最起码能睡上三、四个时辰。 会试的搜检比院试和乡试还要严格一些。 就拿带进考场的芙蓉糕来说吧,乡试那会儿搜检差役至多用刀给你切成小块。 可会试呢,林远秋看着已差不多切成碎末的糕点有些无奈,这样子到时自己怕只能用手捧着吃了。 唉,早知道就带把木勺在考篮里了。 轮到脱衣检查时,林远秋动作迅速,很快就把衣服都脱了下来,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还不如动作快点免得着凉。 说实话,这样的搜身的确有些难为人,可反过来一想,也只有这样的搜检仔细,才能保证举试的公平公正。 等一一检查过都没问题后,搜子就把衣衫和考篮递还给了林远秋。 后头还有人等着,自然由不得你磨叽。林远秋只来得及把衣衫鞋袜套上,带路的兵卫就自顾自往前去了,林远秋忙快步跟上。 许是对乡试的臭号实在太过印象深刻,跟着兵卫一路走来时,林远秋都是提着心的,深怕会在茅房边上停了下来。 可很快林远秋就想起,这次会试并不存在什么臭号,因为马桶都是放在每个号舍里头的。 想到这里,林远秋忍不住想笑,他这是被臭号吓得紧张过头了。 与以往只有三年墙不同,这次的号房是配了门的。这样的好处就是可以挡风,且号房也要稍微大上一些。缺点就是一定要小心火烛,不然后果不敢想象。 等林远秋进入号房后,兵卫就把门锁上离开了。 此时屋里一片漆黑,林远秋从考篮里摸出火镰和蜡烛,很快把蜡烛点燃了。 等适应光亮后,林远秋就拿抹布擦去木板上的灰尘,屋里共有两块木板,一块当桌子用,另一块则当床。林远秋看了看“床”的长度,自己这身高,只能曲着睡了。 现下这个季节,蛇鼠虫蚁想来是没有的,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林远秋还是拿起蜡烛照了照四个角落。 等做完这一切后,差不多又过去了一刻多钟。 虽知道这会儿自己肯定难以入睡,不过林远秋还是吹灭蜡烛和衣躺到了床上,接下去可有一场“硬仗”要打,不保持好充沛的精力肯定不行。 不知过了多久,等林远秋再睁开眼睛时,已有亮光从小木窗外透了进来。 接着便有一阵窸窸窣窣声响起,林远秋转头,正好瞧见兵卫把两个碗从木窗处放了进来。一只碗里是四个拳头大小的包子,而另一只碗里,则装着半碗稀粥。 包子和稀粥都冒着热气,想来是出锅没多久的。 从昨晚到现在已过去六、七个时辰,林远秋的肚子早就饿了。 号舍里虽有清水放着,不过也只是小小的一桶,而接下来可有三天的时间呢,想做到每日都能洗漱基本不太可能。 是以林远秋只倒了水洗手和漱口,然后吃起早饭来。 与先前的几次举试一样,这次林远秋依旧只吃了个半饱,人在饥饿的状态下更加清醒,大脑运作的效率才会更高,所以吃了两个包子后,林远秋就没再吃了。 不多会儿,第一场的题卷发了下来。林远秋数了数,共有十七张来着,这样的答题量可不算少了。 随着辰时一刻的锣鼓声响,甲寅年会试正式开始。 ...... 138 会试(二) -----晋江文学城独…… 号舍角落里有炭盆摆着, 是陶制的。 在磨墨之前,林远秋就往里面加了木炭把它给点上了。号舍里有官府给每位考生备好的两斤木炭,而这些费用与会试期间的伙食一样, 都是在参试报名时就已交给衙门了。 只不过林远秋并未使用号舍里的木炭,周子旭和陈玉堂他们是参加过一回会试的, 自然清楚衙门给备的木炭情况, 不但烟大,还不耐用, 一大把木炭点不了一会儿, 就很快过火全熄了。 所以林远秋在准备考具时, 特地另外买了炭。他买的是时下最好的银骨炭,这种炭颜色如同白霜, 无烟难燃, 不易熄,一斤顶的得过普通黑炭六斤,点上它后,就不用 频繁往炭盆里加木炭了。只不过银骨炭的价钱可不便宜,林远秋买了一斤, 花了二两银子。 都说好钢用在刀刃上,在这样的关键时候,这笔银钱还是值得花的。 第一场考的是经义和诗赋。 林远秋依旧保持了一贯的答题方法,他把十七张题卷做了分配,第一天做六张, 第二日也是六张, 然后剩下的五张则放在了第三日。这样有个规划,就不用担心会手忙脚乱,顾前不顾后了。 今日天气还不错, 这个点日头已经出来了,小木窗朝南开着,这会儿正好有阳光照射进来,使得整间号舍都跟着亮堂堂了起来。 充足的光线自然最适合用眼,林远秋也没耽搁,认真审起了题来。 只见第一题写着,“见人不正,虽贵不敬也,见人有污,虽尊不下也。” 林远秋很快想起这是《史记》中日者列传篇。意思是说,看到不正派的人,即使对方身份显贵也不会尊敬,看到有污行的人,哪怕地位再高也不屈居其下。 至去年开始,秦遇就给两个弟子讲了许多四书之外的文章。这篇日者列传先前就曾讲到过,是以要阐明其义理并不难。 林远秋先在草稿纸上写出此题的意旨,然后再加入自己对文句的阐释,很快就将第一题解答了出来。 在草稿纸上写好之后,林远秋又从头到尾细细研读了一遍,发觉自己的阐释中规中矩中透着新意,这样的解答不过分出挑,也不会平淡无奇,就像老师说的,正是经义最最恰当的解答。 毕竟经义与各抒己见的策文不同,其的义理早在一个正确的范围之内,若是创新太过,超出这个框架,那就有画蛇添足之感了。 未免串题,检查无误后,林远秋就拿过答题卷,把自己的解答誊抄了上去。 中饭每人两张烙饼,外加上一碗清水。 这样的天气,只有趁热吃才不至于伤了肠胃。 是以,等看到兵卫把装着烙饼的碗摆放到窗口上时,林远秋就把题卷和草稿纸小心收进考篮,而后端碗进号舍,吃起中饭来。 烙饼薄薄的,圆盘大小,吃着淡淡的咸,热乎乎的两张下肚后,整个人也跟着暖和了起来。 怕题卷不小心掉落到炭盆里,林远秋并没把炭盆放置脚边,而是挪到了身后靠前的位置。且那边不挨着什么,也是整个号舍里最安全的地方。 没办法,如今自己正锁在考舍里呢,若真不小心起了火,怕根本没有跑出去的机会。 并不是林远秋自己吓唬自己,这种考生被烧死在号房里的事,前朝就有发生过,因号舍连着号舍,当时可是一口气烧死了二十多人。 也正因为那次事件,如今贡院里,每相隔十间号舍,就有一只千斤缸摆着。等到开考的前几日,兵卫们就会往缸里装满水,如此,真要有了火患,也能救上一救。 不过都说防范于未然,要林远秋说,与其事后拼命找补,还不如直接杜绝发生的好。 所以自己小心些肯定不会错。 一日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等林远秋把《咸有一德》中“臣为上为德,为下为民,其难其慎,惟和惟一。”的义理解答出来后,已差不多申时末了。 看到还剩下的两首诗赋,林远秋并不担心。写诗作赋本就是他的擅长,等吃过晚饭后,自己再花上半个时辰,今日份的六张题卷就全部完成了。 要做出五千多人的饭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是以在吃食样式上,自然是怎么简单怎么来了。 所以想在号舍里吃上饭菜,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晚饭这顿和中午一样,也是两个烙饼来着,不过一碗清水换成了一碗米粥,而粥里的米粒看着有些软糯,该是加了粳米才对。 果然,等林远秋咬上一口烙饼,再呼一口粥到嘴里后,顿觉柔软细腻,带着醇香。 晚饭过后,林远秋并未接着考题,而是起身在号舍里消起食来。左走两步,右走三步,前后至多一步,虽空间狭小,可林远秋觉得自己还挺有节奏的。 等把两首诗赋写完,外头的天完全黑了下来。 林远秋再次检查了今日份的六张试卷,看看有没有遗漏,以及姓名籍贯处是否会漏写了什么,等发现都没问题后,就把它们都小心收进了考篮里。 这会儿虽看着天黑,可也才戌时初,睡觉的话肯定太早。是以林远秋又拿出一张草稿纸,他准备先趁着这会儿有空,先思忖思忖其他几首诗赋。 这样等明日再写时,就会轻松许多。 ...... 第二日的早饭依旧是包子和稀粥,与昨日一样,四个包子林远秋只吃了两个。 剩下的两个,他准备也和昨天晚上一样,放到炭盆里烤热后当作宵夜吃。 吃好了早饭,林远秋没多耽搁,往砚台里添了几勺清水后,就拿着墨条开始磨起墨来。 林远秋的砚台是正形砚,砚池不大,磨一次墨写不了多少字,常常一天考试下来,就得磨上四、五回墨。按理来说,这样不得用的砚台早该换了才对,家里又不是没有旁的砚台。 可林远秋并没有这样做,哪怕再费时间,他也从未有过换砚台的想法。究其原因,大约还是这只砚台是爹给他买的缘故吧。 林远秋清楚记得,当初为了买这只砚台,他爹可是去码头扛了好几天的麻袋呢。 ...... 第一场的三天考试很快就过去,等到酉时大伙儿都交了题卷后,号舍的门锁就被兵卫们打了开来。 明日一早大家就要出了考场,所以这会儿正是大家的自由活动时间。 139 会试(三) -----晋江文学城独…… 虽能走动自如, 可也只允许众考生在自己号舍前的过道内走动。不然五千多人四处闲逛的话,贡院里就要乱成一团了。 林远秋也出了号舍,待在里头有事情要忙还好, 否则就跟木头人似的肯定待不住,何况自己在号舍里已经待了三天了。 许是还有两场试未考的缘故, 怕会纷乱了心神,大家都很默契的没有多提这场考试的事,并没相互询问考得如何, 答的怎样。 再则考经义又不是考帖经,有着正确的答案。经义题的解答, 每个人都不相同, 所以就算问了, 也统一不出标准的答案来。 贡院里的号舍按照千字文排列,林远秋他们这一排是“闰”字,共有五十多间门, 这会儿大家都站在过道上,看着人数可有不少。 既然不想聊试题, 那么能聊的自然是自己了, 考生们相互介绍着自己的情况,姓甚名谁, 是哪里人, 年岁多少。 说来, 他们这也算是“同号之缘”了, 若此次有幸能进一步, 那么往后在官场上更是妥妥的“同年”。 如此一想,自然就更加亲切了。 有几个聊的特别投缘的,还提笔相互留了家中住址, 便于以后书信来往,没有纸张就掀开衣摆,好让对方直接写在自己衣衫上。 林远秋从介绍中得知,自己左边这间门号舍里的考生是山东曲阜人,今年已三十有四,听他自己说,今年已是他第五次参加会试了。 说这句话时,林远秋能明显听出对方话语中的惆怅。也是,会试三年一次,五次那就是十五年,从一个未及弱冠的青葱小伙,一直考到如今的而立之岁,心里的怅惘自然不是一般人能体会的。 而林远秋想到的,则是对方几十年如一日的苦读,不分严寒或酷暑,想想都很磨人。 林远秋试着带入自己,随后觉得自己可能做不到这样的坚持。 再听到这人说若是此次未中,还准备接着考下去的话,林远秋心中剩下的只有佩服了。 ...... 夜半时分,号舍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来。 现下正是冬小麦开始返青的时节,这会儿有雨下来,于地里粮食而言,自是无比适宜的。不都说“雨水有雨庄稼好,大春小春一片宝”嘛,所以对农人来说,这可是丰收在望的喜悦。 只是,对参加会试的考生来说,下雨天就不怎么美好了。会试还有两场未考呢,若期间门一不小心淋雨得了风寒,那么此次会试就基本泡汤了。 这样想着,原本就没什么睡意的考生们,这下就更睡不着了。纷纷起身,扒着木窗往外看,心里盼着雨能尽快停下来,否则待会儿就要淋着雨出考场了。 林远秋也已起了身,不过他没去小窗那边扒着,而是点起蜡烛,仔细查看起号舍来,想看看会不会有漏雨的地方。 好在只听得瓦片上的“嗒嗒嗒”响,并未见有雨水掉落下来,想来在会试开试之前,朝廷已让人修检过号舍的。 虽是如此,可林远秋还是准备出了贡院后,就预备一块油布在考篮里,以防万一。 清晨时分,雨终于停了。 一夜未眠的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雨停了好啊,这样待会儿出贡院时,就不用担心会成落汤鸡了。 林三柱和周兴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他俩可是宵禁一解除就过来了。 看到儿子从龙门出来,林三柱把雨伞往腋下一夹,然后疾步上前,待接过了儿子手里的考篮后,林三柱就把捂在胸口的油纸包拿了出来,“喏,这是爹给你买的肉包子,还烫着呢,你快些趁热吃!” 随后林三柱又想到了什么,忙又开口道,“爹已经让张嫂去买鱼了,中午饭咱们就做红烧鱼吃。” 一旁的周兴见状,忙也从衣襟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周子旭。 原本周兴出来时,压根没想过要给儿子买肉包子,这不是看到亲家买了嘛,他才想起孩子在号舍里待了一晚,肚子肯定是饿了的,所以忙也跟着买了。 在照料孩子上,周兴不得不承认,自己可不如亲家来得心细。 所以在听到林三柱说中午要做红烧鱼吃的话,周兴立马决定,待会就让儿子在林家吃了中饭再回去。 林三柱哪有不应下的道理,话说这可是自己的女婿,他这个当岳父的喜欢都来不及呢。 再说自己现在对女婿好,将来他肯定也会对春燕好的。话说,他们当爹娘的,为来为去不都是为几个孩子操着心嘛。 ...... 等到了家后,平安很快提了洗澡的热水来,他是半个月前过来新宅子这边的。 平安如今已有十四,林远秋让他过来的目的,就是准备若看着可以的话,往后就安排他在新宅子这边当个跑腿小厮了。 至于老张头夫妻俩,依旧和先前一样,一个守着门房,一个在灶间门忙着活计。 其实家里还缺好多的人手,只不过现下林远秋也抽不出时间门来添置人,所以还是先忙过这一阵子再说吧。 张嫂的做饭手艺不错,今日的红烧鱼块烧的非常入味。 等吃好了饭,忙着回家补觉的周子旭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林远秋也已困的厉害,在贡院的这几日,虽他在号舍里都有睡觉,可就这样躺在一块木板上,除了脱下一件外衫当被褥,其他啥啥都没有,怎么可能睡的舒服。是以这几日,林远秋都是半睡半醒着的。 不过这会儿还没到睡觉的时候,今晚亥时又得进贡院,所以,他得先把考篮给整理好了才能放心。 林远秋拿了一块新墨条放进考篮里,原先那块已剩下小半截了。还有蜡烛,也是必不可少的。除了这两样,林远秋又放了一支新毛笔进去。 至于油布,后罩房仓库那边就有。这还是去年修缮宅子那会儿,专门买来盖木梁和椽子的,当初直接买了一卷,最后还剩下小半卷没用完。 林远秋让平安拿剪子去裁一块下来,不用太大,三尺见方就行。 等林远秋把东西收拾好,正准备回房睡觉时,却见外头又下起了雨来。且这会儿下的雨可比昨晚大多了,才没一会儿,屋檐处滴下的雨珠就连成了线。 呆愣片刻后,林远秋也懒得去多想了。反正又不是他一个人要面对下雨天考试的事,所以没啥可急的,自己还是先去补觉吧,否则哪来好的精力去应对接下来的考试。 这样想着,林远秋便回房睡觉去了。 相比起林远秋的淡定,林三柱就要着急了许多,下这样大的雨,光靠撑油纸伞肯定没用。想到在家时,下雨天穿的都是蓑衣,那东西既遮雨又保暖,用来这个时候穿正合适。 想到这里,林三柱很快拿着钱袋出了门。 ...... 等林远秋一觉睡醒时,才发现他爹已经帮他把防雨行头准备好了。 一件蓑衣,一双油靴。 蓑衣林远秋可是知道的,这东西用棕片编成,穿在身上遮风又挡雨,在大雨天里,这样的行头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至于油靴,其实就是在鞋筒和鞋面上涂敷了一层桐油。有这样的鞋子穿着,自是一丁点都不用担心雨天会湿了袜子。 “等爹到那杂货铺时,蓑衣和油靴已没剩下多少了。爹看过了,今日买蓑衣的,应该都是这次的考生来着。” 显然林三柱猜的没错,等林远秋到了贡院门口时,就看到好些与他一样穿着蓑衣打着伞的考生,其中还有几个学生,干脆往头上带个斗笠,这样倒比打着油纸伞方便多了。 周子旭也穿着蓑衣和油靴,他这一身也是林三柱给买的,今天林三柱一共买了两份,而周子旭的这份,买好之后就给他送过去了。 看着心情极佳的周子旭,林远秋心里想的却是,现下岳父和大舅哥都这般对你好,若你小子将来敢欺负春燕的话,到时别怪岳父和大舅哥对你不客气。 不得不说下雨天行事确实要不方便了许多,等林远秋搜检完毕进入号舍时,已是子时了。 ...... 第二场考的是杂文和算术,共有题卷十九张,这样的题量,与以往同场相比起来,要超出了不少。 不过等林远秋看到算术题的占比后,心里的紧迫感顿时少了许多。 特别在看到好几道类似于鸡鸭同笼的算术题目后,林远秋心里要说不高兴那肯定是假的,因为这种类型的题目,他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砚台里的墨水林远秋早已磨好,这会儿拿过草稿纸后,他就开始做起题卷来。 ...... 140 会试放榜(二合一) -----晋江…… 号舍外, 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不过此时专心于答题的林远秋并未去理会这些。 难得做题有这么不假思索的时候,林远秋自然不想分心于旁的。别到时答题思路断了,岂不错过这难得的好运气。 可不就是好运气嘛, 虽来到大景朝已有十几年, 可对一元二次方程组的运用, 林远秋依旧是得心应手的。 所以这几道对旁人而言比较难的算术题,于林远秋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且这样的题目连着就是四道, 这可是四道啊,这对差上一题成绩就可能天差地别的科举考试来说,简直难以想象会是个什么概念。 所以, 并不是林远秋想的美,他可以确定, 有了这几道算术题打底, 那么自己就相当于把大部分考生甩到了身后。 而且之后的一场考试,自己若能像前一场那样考得顺利的话, 那么这次会试能中榜的希望还是非常大的。 至于名次,说实话, 原本林远秋也是有过期待的,想着怎么也得是个二甲吧, 可千万别落到同进士里。 可自从听过隔壁考生说已考了五次会试的话后, 现下林远秋已没有过多的念头了。 他也想过了, 虽每次小考和末考, 自己的排名都还不错。可今年会试共有五千多名举子参加,在这些人当中,肯定不乏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之辈。 而会试的选录人数拢共才二百七、八十人,在这种情况下, 能中榜已是幸运,若还盼着好名次的话,就有些自不量力了。 虽说人有自信是好事,可也不能太过盲目。 因着下雨,今日中饭送过来时,兵卫特意喊了一声“饭来了”,之所以要这样做,为得就是让号舍里的考生有个准备。 且这一操作,在今日进考场时,外帘官就提前知会过大家了。 下雨天,兵卫们手里都打着油纸伞,等靠近号舍时,屋檐落下的雨水正好打在伞面上,若此时不注意着些,飞溅到答卷上也是极有可能的。 在听到兵卫们的招呼声后,林远秋没有耽误,很快把毛笔搁到一旁的笔山上,而后是答卷和草稿纸,等林远秋把它们都小心挪到睡觉的木板上后,这才伸出手,把中饭接了进来。 今日中饭仍旧是烙饼,还是每人两个,吃了这么多天,要说不腻味怎么可能,不过今日的烙饼却不一样,等林远秋一口咬下去时,马上就吃出了与前几次不同的味道,是鸡蛋味,该是调面时,往面里打了鸡蛋,嚼着还挺香的。 许是今日心情不错的缘故,林远秋头一次对考场里的吃食,生出了意犹未尽之感。 待消了一会儿食后,林远秋再没耽搁,提笔继续考起试来,审题答题,字斟句酌,这一坐就坐到了申时末。 雨还淅淅沥沥的下着,不过比起白天来,要小上了一些。 林远秋从考篮里找出火镰,点亮了一只蜡烛,雨天光线差,这会儿号舍里已有些暗了。 今日做题十分顺利,到了这个点,几张题卷已剩下最后一道杂文未誊抄了。 趁着点蜡烛的空档,林远秋活动了一下腿脚,而后再把草稿纸上已经润色过的文章,工工整整的抄到了答题卷上。 与策文相比,杂文讲究短小而精湛,只要理清文章的论辩性和形象性,想要写好其实并不难。 可以说,经过这几年的时常练写,林远秋已经总结出一套好的写杂文方法了。 小木窗约摸一尺见方,这种情况下,号舍里基本没有通风性可讲。是以,角落马桶隐隐散出的臭气,就显得格外明显了。 不过比起先前的臭号,林远秋觉得此时的臭味,自己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把答好的题卷全收到考篮里后,林远秋拿过油布,把考篮整个严严实实盖上,这样就算屋顶突然漏雨,也不用担心会打湿了试卷。 ...... 第场考试,也就是会试的最后一场,主要以考策文为主,另外还有几篇诗赋。 等林远秋看到“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的句子,然后要求以此句,制出一篇一千字的护国安邦之策时,心里很快跳出果然两个字来。 近几年,会试的策论考题大多在“民生之本”以及“安国之策”中展开,是以考生们押策文题时,都不会绕开这两题去。 林远秋也是一样的,可以说备考时的分之一的策文,他写的都是与民生和安国相关的文章。 是以,关于此类文章的论点和论据都是现成的。 只是虽押中了题,林远秋并没有庆幸之感。想必此时在贡院里的考生都与他一样的想法,因为所有人都押中了考题,那不就跟没押中一个样嘛。 并且像这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已写过许多次的论题,若想在几千篇文章中脱颖而出,要比的自然是谁的论据更有说服力,谁的遣词造句更为精彩,以及谁的论点更为新颖了。 而想要新颖,自然在立意上应尽可能的做到新鲜、独特,不去重复别人用过的决意,更忌拾人牙慧、人云亦云。 林远秋并未急着给文章立意,而是在草稿纸上,先把《左传.襄公十一年》整篇默写了下来。 题卷上的“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正出自其中。 其意为:在安定时要思及危险,这样就会有了防备,有了防备自然就没有了祸患。 都说知其意便知其立意,再加上备考时早已罗列出的宗旨,以及论据和大意。很快林远秋腹中就生出了这篇策文的成稿。 正值思如泉涌之际,林远秋铺开草稿纸,提笔蘸墨,洋洋洒洒写起文章来: 忧劳可兴国,逸豫可亡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然世人常自“思危”至“忘危”,功成名就之后重蹈险境者举不胜数...... 心中已有成稿,书写起来自然心手相应。一个时辰后,一篇近两千字的安国策就写了出来。 随后按照命题要求,林远秋开始字斟句酌、修改润色,最后把整篇文章的字数精减到一千字以内。 待检查没有错漏后,林远秋便字体端正的誊抄到了答题卷上。 都说时策是会试的重中之重,只有把策文写好了,整场考试才算有个完美的收尾。 所以,端写好整篇文章后的林远秋,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安心的舒一口气了。 不管最后成绩如何,此次会试,自己也算圆圆满满的完成了。 ...... 原以为雨还得连着再下几天,哪曾想到了出考场时,天却晴了起来。 久违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漫天的光彩,也辉映出众考生们神色各异的脸。 有自觉考得不错的心情愉悦,也有未考好的失落。 辰时刚至,贡院大门就被守卫在两旁的兵士缓缓打了开来。 随后便是一声炮响,接着排队静候的举子们陆续出了龙门。 人群中,林远秋左手提着考篮,右胳膊夹着蓑衣,走的不疾不徐。 再看周边其他的考生,有好些也是如此,没了雨,可不就得把蓑衣提在手上了嘛。 不过也有嫌麻烦,直接把蓑衣丢在考场里不愿往家里拿的。 在狭小的号舍里窝了天,此时放眼望去,就没有衣裳不皱巴、头发不凌乱的举子。 看到自己的前后左右,一个个都是一副只差顶着鸡窝的模样,林远秋毫不怀疑自己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次进场前,他把洗净的木梳忘记放回考篮了,所以这日,林远秋除了用手撩过几回头发,就没像像样样梳过头。 想像此时自己的“乞丐样”,林远秋终于没忍住,把蓑衣往腿上一夹后,就用腾出空的右手,把散落下来的头发都别到了耳后。 再想到自己连日未洗的脸,林远秋便举起衣袖,往脸上擦了又擦。 本以为现场人这么多,肯定没人注意到自己。殊不知他这飞快又连贯的动作,被早就瞧到儿子的林柱看了个正着。 林柱忍不住嘴角上翘,他家狗子还挺臭美的。 “远秋,爹在这儿!” 林柱边招手朝儿子招手,边抬脚跑了过去,而后就准备把考篮和蓑衣接了过去。 “爹,考篮还是儿子自己拿吧。”林远秋只把蓑衣递了过去。 林柱也没强求,儿子已是大人了,自己这个当爹的可不能占着为他好的理,啥事都不由分说的一把抓。 再说这会儿可在贡院门口呢,若他这个爹双手不得空,而个子老高的儿子却在一旁轻松自在,肯定会被旁人说了嘴去。 不多会儿,周子旭也出了贡院,因着都着急回去洗漱,是以没说上一会儿话,就各自回家去了。 平安就候在门房里,看到老爷和公子回来后,忙上前帮着提东西。 这样的机灵劲儿,林柱自然满意,他本想夸上一句,只是一想到自己可是当老爷的,若仆人做好一件小事,他就开口夸赞,显得不够稳重。 是以,林柱只微笑着朝平安点了点头,就没旁的言语了。 洗了澡,吃了一大碗鱼片粥后,林远秋就回房睡觉去了。 其实林远秋是很想先去一趟秦府的,好把自己会试的文章说与老师听听。可惜今日并非老师休沐,也只能再等上几天了。 林远秋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再醒过来时,已是戌时,天早就黑了下来。 没等他起身把油灯点上,听到房里动静后的林柱,很快就推门走了进来。 见儿子有些愣怔,林柱忙把手里的油灯往桌上一放,而后就伸手往林远秋额头上探,等发现并不烫手后,才放下心来,“爹见你睡的这么香,就没舍得叫你,怎么样,肚子饿不饿,灶房蒸笼里有现成的饭菜,这会儿定还热乎乎的,要不爹现在去给你端来?” 林远秋摇头,“等儿子起来后自己过去吃。” 这乌漆嘛黑的,林远秋可不放心他爹又是端菜又是捧饭的,可别不小心摔了跤。 “还起来啥啊,大晚上的又没旁的事,等吃了晚饭接着睡不是挺好的吗。” 说着,林柱把另一盏油灯点上,然后拿着就快步往外走,“你放心吧,灶间有装饭菜的食盒呢,爹提着它过来就成。” 哪知林柱才跨出门,就见屋廊下站着平安。许是担心会惊着老爷,平安还先清了清嗓子,好让老爷知道屋廊下有人站着。 “老爷,小的这就去厨房把公子的饭食拿来!” 说罢,平安一个转身就准备往外跑。 “诶,你等等!”林柱忙把人喊住,“喏,把油灯带上,大晚上看着点路,别摔着了。” “诶诶!”平安把油灯接过,随后就往厨房去了。 外面的谈话林远秋自然听到了,同时也定下了就让平安留在这边宅子的主意。 眼里有活的仆人谁都喜欢,林远秋准备待空闲时再教平安识些字,这样就可以帮自己做些事了。 林远秋可没听爹的就坐在床上吃晚饭,自己又不是病号,在床上哪吃的下饭啊,不过他也没去外间,房里就有小圆桌放着,用来吃饭正合适。 平安很快把饭菜提了过来,一盘清蒸鲈鱼,一盘白切鸡,一大碗豆腐汤,再有一碗炒蒲瓜干。 睡了大半日,林远秋早就肚子饿了,待爹帮他把饭盛好,就端着吃了起来。 在贡院里吃了好几天的烙饼,再吃饭菜时,可不是一般的美味,何况这里还有自己喜欢吃的鱼呢。 见狗子大快朵颐吃得十分喷香的模样,林柱抿了抿口水,再看了看平安多拿来的一副碗筷,然后一个没忍住,也盛了一碗饭吃了起来。 最后父子俩把菜和饭吃的一点都没剩,然后摸着饱饱的肚子忍不住想笑,好久没吃的这样畅快过了。 “爹,您就不问问儿子考的咋样?” “不问,爹就等着直接看红榜好了。” “爹,要是儿子这次没考上怎么办?” “没考上就没考上呗,反正狗子已经让爹住上大房子、当上老爷了。” 要林柱说,这么累人的考试,往后再也不去考也没事。 林远秋:“......” 突然觉得他爹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对了,林远秋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现下就自己跟爹两个人,不正是说这件事的时候吗。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林远秋还是走出屋外看了看。 林柱正纳闷儿子大晚上去院子里做啥,就见儿子回到屋里后,转身把屋门关上了。 “爹,儿子跟您说个事儿。” 林远秋想着该直接说,还是委婉一些的说。 “啥事?” 一听儿子突然认真的口气,林柱心里就发毛,臭小子不会跟他说往后都不娶媳妇的事吧? 林柱心里可一直都记着儿子没有娶媳妇念头的事呢,虽儿子说了等过几年再说,可现在都十九了,也没听他提过娶媳妇的事,所以,这也太不正常了。 林远秋自然不知晓他爹心里的想法。 只见他拿起油灯走到靠窗的位置,然后脚尖往地上点了点,“爹,儿子在这里埋了银子。” “啥!银子!埋埋埋了银子?” 林柱蹭的一下站起身,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听错了。 嗯嗯,林远秋点头,随后轻声说了银子的由来。 等听到埋着的银子有两万六千两时,林柱惊的只差一蹦尺高了。 这天晚上,林柱基本就没合眼。 是以第二日直接顶上了一对黑眼圈,然后就是待在那间埋了银子的房里,不愿往旁的地方去,深怕屋里的银子被人知晓了去。 林远秋有些后悔,早知道就暂时不说这事了。 好在两日之后,林柱恢复了正常,并对林远秋说道,“狗子,不管有多少银子,咱们都当没这回事儿,对谁都别说。” 这银子来路可不正,若被别人或是官府知晓了,自家狗子说不得会有麻烦上身。 林远秋点头,他肯定不会说。说实话,要不是对爹的信任,这事他绝对一个人埋在心里。 ...... 天的假期转眼过去,很快林远秋又回了国子监。 虽考了会试,可只要没离开国子监前,该上的课业还是得继续上的。 只不过不论是助教还是学子,这段时日的心思都系在还未出来的榜单上。 于助教而言,自然想知道自己教出的学生考得如何,而这里的学生,指得正是助教们自己收做弟子的那些。 至于国子监里的众学子,除了忙着讨论会试的考题,剩下的就是对自己此次能否中榜的焦心了。 这其中不乏有些学子,关心自己的同时,又分析起其他有潜力的同窗来。 特别看到那几个平日学识优异的同窗,都满脸自信时,更是把榜单前十位的人选都给排出来了。 毋庸置疑,会元肯定是丁德进,没看人家这几日走路都带风吗,想来考得不错才是。 别说,这次会试丁德进确实考得不错,那日出了贡院后,他就把自己的解答全说给老师听了,当时乌静先生直接给了一个“可”字。 这让丁德进欣喜非常,原本清冷的脸上,笑容都多出了好多。 相较于同窗们的“忙碌”,林远秋的忙碌体现在了画纸上。 如今不用备考,自然多出不少可画画的时间来,趁着下午半日以及晚上的空闲,林远秋画了不少的画,单独的菩萨画像,五联的炕屏画,还有大写意的水墨山水也画了些。 待林远秋把这些画作送到四方斋时,朱掌柜自是喜不自胜的。 ...... 忙忙碌碌中,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会试放榜的日子。 许是考生实在太多,怕会生出状况的缘故,今年的放榜与往日有了很大的不同。 往年众举子可自行去贡院,或是在客栈等着喜报上门。 而今年却只能待在客栈里了。 前几日衙门就出了告示,凡参试举子不得前去贡院探榜,只就近听榜就是。 林远秋能理解朝廷的做法,五千多人可不少,不说人挤人会出现踩踏,就是有坏人趁乱混入其中,一时都难以分辨。 这可是一朝之都,再怎样谨慎都是应当的。 与其他在客栈或则在家中等喜报的举子不同,国子监众学子的等喜报地点就在国子监内。 卯时刻,通往贡院的鹏程路上就多了好些戒严的兵卫。 国子监离着贡院并不远,辰时刚至,静候在太学门处的众学子就听到了有炮声响起。 “这是开始放榜了吧?” 人群中的一声轻喃,让大家原本提着的心顿时到了嗓子眼。 林远秋也一样,此时他的心也是怦怦直跳,寒窗苦读十余载,今日到了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怎可能淡定的了。 相比起林远秋他们,坐在对面的助教们,就要从容了一些。 再过了一会儿,众人就看到祭酒大人和司业大人也往这边过来了,这是听到了放榜的鸣炮声。 众学子忙俯身行礼。 太学门前头还有一道集贤门,待大家站直身子,正准备感叹一声祭酒大人也过来听榜时,就听到前方有嗒嗒嗒的跑步声传来。 这是送喜报的过来啦? 众人抬头,就看到一名身穿皂服的官差往集贤门冲了进来。 许是为了衬托今日是个大喜日子的缘故,林远秋看到,那官差身上的皂服还是崭新的。 过了集贤门后,官差就举着手中的喜报,高声喊唱了起来,“喜报喜报,恭贺张成永张老爷喜中会试第二百七十八名!” 会试唱榜是从后往前唱的,听这名次,看来今年会试的录榜人数不到百了。 与官差的喊唱声相对应的,则是人群中的一声惊呼,而后林远秋就看到,一位约摸十五、六的中年学子满脸喜色的走了出来。 官差见状,忙快步上前,“小的给张老爷道喜了!” 一听这话,心情激动的“张老爷”,很快把衣襟里那块还带着体温的碎银,赏了过去。 这可是一两银子呢,官差顿时乐得见牙不见眼,连连道谢后,就兴冲冲的往回跑。这可是能得赏银的差事呢,自然得多去抢几桩了。 而众学子,羡慕的眼神还未散去,就又听到了官差的高声唱贺声,“喜报喜报,恭贺王之涣王老爷喜中会试第二百六十四名!” 人未到,声先至。 听到这名字,林远秋立马记起,这人不就是先前大家说的小元吗。 想到一个小元也只得了个这么靠后的名次,林远秋突然有些不敢多想了。 喜报还在继续,随着又有几个差役过来,这会儿已报到第九十六名了。 而这时,好些原本觉得胜券在握的学生,此刻已经七上八下了起来。 他们有些想不明白,明明自己考得还不错啊,怎么还没见自己的喜报送来呢。 周子旭想的则是,自己怎么也不可能进入到这么靠前的名次吧,所以他这是落榜了吗? 正这样想着,又有一位官差从集贤门跑了进来。没等他开口唱贺,很快又有两个官差跑着进来了。 接着林远秋听到一连声的喊唱声: “恭贺李长兴李老爷喜中会试第四十名!” “恭喜何志何老爷喜中会试第四十二名!” “恭贺陈青安陈老爷喜中会试第四十六名!” 名中榜之人自是乐得找不到北,接过喜报后,打赏的银子给得无比的爽快。 没等大家缓过神来,很快又有两名差役跑了进来. “喜报喜报,恭喜梁之杰梁老爷喜中会试第十七名!” “喜报,恭贺刘春生刘老爷喜中会试第十二名!” 听到这会儿已经报到第十二名了,林远秋双手不知不觉的紧握在了一起,自己还有中榜的可能吗? 虽然不愿相信,可听到这会儿的喜报名次后,在场的好些学子心里已经明白,自己的这次会试,已没了中榜的希望。 仿佛为了印证学子们的想法一般,自报了十二名的喜报之后,便没见再有送喜报的差役过来。 半刻钟,一刻钟...... 随着时间流逝的,是众人期盼的心,而原本抱有十拿九稳之心的丁德进,此刻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好在,皇天不负有才人,只听由远到近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接着就见一个满脸胡须的胖差役举着喜报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报喜报喜,恭贺丁德进丁老爷喜中会试第二名!” 第二名!全场哗然,丁兄果然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啊。 众人纷纷朝丁德进道贺。 而丁德进,经历了方才的揪心后,再也没了非六元及第不可的想法,觉得这会儿能中榜已是万幸,再想到自己这会试第二的名次,也不是一般人能得的。 想明白之后,丁德进一贯清冷的脸上,不由带出几分傲色来。 周子旭忍不住叹了口气,唉,真没想到自己和林兄都落了榜。 一旁的陈玉堂几人也是极为失落,再想到这已是自己考的第二次会试,一时不知接下来当如何。 而林远秋则是前所未有的茫然,明明自己考得还不错,怎么会连榜都中不了,哪怕是最后一名。 正当大家都以为今天的报喜就这样结束时,却听到有锣鼓声传来,紧跟着鼓声的,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这可是会元才有的待遇! 突然反应过来的学子们,都快步涌向了集贤门,想看看到底是谁中了会元来着。 然后,众人就看到,报喜队伍往他们这边过来了。 领头差役走的飞快,见众学子都聚在集贤门,便没耽搁,只见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喜报,满脸喜色地高声喊唱: “恭贺林远秋林老爷高中会试第一名!” ...... 141 会元 -----晋江文学城独家--…… “恭喜林远秋林老爷喜中会试第一名!” 报喜差役的这声喊唱如同一声惊雷, 在众学子中炸开了锅,大家觉得实在难以置信,可仔细一想, 又觉得理所应当, 毕竟人家的小考和末考可都是名列前茅的居多。 而此刻的当事人, 却有些发懵。 林远秋从未想过自己能得第一,哪怕先前心里再厚着脸皮去巴望, 也从未好意思把自己往会元上靠,所以这会儿的他, 在听到报喜差役的喊唱后, 竟生出了片刻的不可思议。 只不过这片刻的不可思议, 在林远秋接过喜报的那一刹那,就消失的无影踪了。 此刻林远秋想的是, 自己为何就不能是会元呢, 是缺了上进的心?还是少了十年如一日的寒窗苦读?亦或是这许多年从未奔波在求学的路上? 不,没有,自己从未懈怠过。 在学习上的付出, 林远秋从来不觉得自己有比旁人少的时候, 所以今日的会元,自己绝对是实至名归的。 在听到林远秋中了会元后, 陈玉堂几人一扫落榜的郁闷, 很快跟周子旭一起,帮忙招呼起报喜的人来。 给会元报喜的, 可不止这报喜差役一人,后头那些敲锣打鼓、鸣放鞭炮的也都得算上。 因着从未想过自己会得会元,是以林远秋只准备了一个红封,不过身上带着的银两还是有的。 可在看到周子旭和陈玉堂, 以及其他几位府学同窗纷纷掏出赏银,满脸喜气地替自己打赏时,林远秋并没有阻拦。 此刻,异地他乡,他们这群来自江州府学子的同乡之情、同窗之意,不正是最该让人羡慕的时候吗,自己为何要去破坏这份美好呢。 显然林远秋的想法是对的,一旁的其他学子,在看到这副其乐融融的场景时,眼里的艳羡只差满出眼眶了。 与此刻周子旭的我大舅哥实在太厉害的喜悦不同,陈玉堂和刘青安还有张元和秦文杰,此刻都心潮澎湃,心中更是满满的荣誉感。这可是他们江州府的会元啊,也是他们江州府的大荣耀,要知道他们江州府最近一次的会元,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最最重要的是,这个会元还是他们的同窗,所以自己怎可能不兴奋、不激动呢。 不说陈玉堂几人,就是这会儿的祭酒和司业,此时心里也是非常高兴的,国子监出了会元,不正是自己的政绩吗。 广业堂的学子们纷纷上前向林远秋道贺,林远秋拱手一一谢过。 人群中的丁德进早已没了方才的傲色,他怔怔看向林远秋,眼里除了艳羡,还有深深的嫉妒,只差一名,只相差一名自己就连中五元了,可如今...... 领到赏银后,报喜队一行人就乐滋滋的离开了。 此次会试,国子监共有五十二位举子中榜,也算是成绩斐然了。 不过,这在有着一千多名学子的国子监中,连一成都不到,是以在回各自班舍的途中,还不时能听到未中榜举子的叹气声。 ...... 今日林三柱和周兴也是去看了榜的,虽众举子未去看榜,可贡院门口守着的百姓也有不少。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林三柱处的久了,原本还带些文气的周兴,这会儿挤起人堆来,一点不比林三柱这个“师傅”来得逊色。 这边林三柱才开始“热身”呢,就看到走在自己前头的亲家,左肩一挡、右肩一阻,然后一个猫身,很快往人群中挤了进去。 看呆了的林三柱自然不甘示弱,也同样动作迅速的来到了榜单前。 近三百人的贡士名单足有三丈长,依照习惯,林三柱走至榜尾挨个往前看,虽不识得红榜上所有的字,不过自家狗子的姓名,林三柱还是一眼就能认得的。 所以,等榜单过半,还未看到儿子的名字时,林三柱心里已有些着急了。 一旁的周兴亦是如此。 可是,再往前,还是没有,再往前,依旧没有,等红榜差不多快走到头时,仍是没看到远秋和子旭的名字,俩亲家忍不住相互对望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失落。 看来,这两个孩子是落榜了。 “你们快瞧,今年的会元才一十九岁,还未弱冠呢!” 正当林三柱和周兴心里想着,要不要走到榜尾重新再看一遍时,就听有人喊了这么一句。 一十九岁? 他家狗子(他家子旭)不正好也是十九岁吗? 所以,总不会就是狗子(子旭)吧? 林三柱和周兴抱着侥幸,正想走过去瞧瞧,结果又听人说道,“林远秋,江州人氏......” 林林林远秋,这这这不是他家狗子吗? 他他他家狗子中头名啦?! 林三柱只觉脑袋瓜“嗡”的一声,心紧跟着怦怦跳了起来,想走过去看看,可向来灵活非常的腿脚,这会儿竟不知该如何迈步。 周兴自然也听到了,心情激动的他忙快步向前,等看到红榜榜首处果然写着“林远秋”三个大字后,周兴忍不住兴奋道,“是远秋!亲家,是远秋!远秋考中会元啦!” 而林三柱,在听到“远秋考中会元”后,腿脚终于跟上了他的使唤。 只见他三两步冲上前,然后眼睛直直盯住榜首,是狗子的名字!是狗子的名字!他家狗子考中头名了! 林三柱眼里闪着激动的泪花,而他的边上,是来自周兴在内的羡慕眼光。 ...... 今日的林三柱说是“飘”回家的都不为过,反正回到南锣鼓巷时,他的心思还在榜首那儿呢。 看到自家老爷笑成花的脸,候在大门口的老张头和平安,立马就知道公子这是考中了。 不过在看到老爷朝他俩伸出的一根手指时,两人一时没明白这是啥意思。 周兴忍不住笑,“你家公子可是头名会元。” 头名?! 哎哟,老张头一拍大腿,激动道,“老爷,咱们少爷实在太厉害了,居然考中了头名!”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平安躬身道喜,脸上笑容灿烂。 老张头嘴里也是恭喜声不断。 对他们当下人的来说,主子的喜事就是他们的喜事,主家好了他们肯定也能跟着好,自然十分开心了。 “好好好。”林三柱连说三个好字,然后大手一挥,“这个月月钱双倍!” “谢老爷!”老张头和平安两人异口同声。 心中激动的林三柱哪能在家待得住,等周兴告辞离开后,他就迫不及待的出门去了,这会儿的林三柱,很想看看自己还在国子监的会元儿子。 是以。背着书箱正从太学门出来的林远秋,就看到他爹站在集贤门,来回打转的身影。 殿试在放榜之后的半个月举行,再开考前的这段时间,中榜贡士一般都会自行复习备试,家不在京城的自然待在宿舍里,而像林远秋这些京城有宅子的,自然都回家里备考了。 林远秋知道他爹过来干嘛,这是实在心里高兴,想过来和他说说话呢。 “爹,您来多久了,怎么没让人告知我一声?” 林三柱哪里会让人通传啊,可以说,到了国子监后他就后悔了,再想到自己来过多次,肯定有好多人知道他是谁的爹,是以就连太学门,林三柱都没敢靠近,生怕旁人看到他后,会去笑话远秋,说他爹沉不住气云云。 所以,这会儿林三柱正准备离开呢。 此时突然看到自家儿子出来,倒是有些意外,“咦,远秋你咋出来啦?” 林远秋笑道,“爹,儿子回家准备半个月后的殿试。” “对哦,殿试。”林三柱一拍脑袋,忍不住笑道,“爹竟然把还要参加殿试的事给忘了。” 今天他实在太高兴了。 回到南锣鼓巷后,林三柱就拿了银钱给张嫂,让她快些买些菜回来,特别是鱼,一定要多买几条养着,接下来这段时间儿子可都在家吃饭呢。 一听买鱼养着,林远秋就忍不住想笑,他爹还以为这是在买鱼不方便的小高山村呢,从这边走去西市,至多两盏茶功夫就能到了。 林远秋没有说什么,他爹难得这么高兴,就让他安排好了。 如今家里就他们父子俩,是以林远秋也没单独开了院子另住。两人都住在三进院落的东厢房里,这边厢房共有四间,除东头第二间的厅堂,其他是两间卧房和一间书房,卧房林三柱和儿子一人一间,剩下的一间书房正好给林远秋用。 林三柱拿着抹布把书房里的桌椅板凳都擦了一遍,然后又去檐廊抱了一盆春兰摆到了书桌上,这下,书房的样子就出来了。 殿试只考策问,至于策题内容,肯定离不开时务。那么备考方向自然都是围绕时务这些的。林远秋已对备考的半个月时间做了规划,准备做好这最后的一搏。 林远秋觉得张嫂的做饭手艺几乎可以跟大伯娘媲美,特别是烧鱼,做得也非常好吃。 一盘红烧鱼块和一碗鱼头炖豆腐,味道鲜美的让林远秋连吃了两大碗饭。 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自然少不了庆贺一番,林三柱拿了杏花米酒出来,自斟自酌的吃下了两碗。林远秋以为他醉了,结果人家依旧条理清晰,走起路来半点都没见打晃。 只不过,等林远秋上了床正准备吹灯睡觉时,却见他爹抱着枕头和被褥推门进来了。 林远秋纳闷,难道他爹突然就一个人怕黑了? 林三柱才懒得去管儿子诧异的目光,把枕头和被褥往床上一放后,就三两下爬上了床,“狗子,爹心里有句话很想跟你说说。” “啥话?”林远秋边问边往床里挪,好空出睡觉的位置来。 咳咳,许是觉得自己要说的话有些不地道,林三柱忍不住先清了清嗓子,而后下定决心般地压低声音道,“其实这回子旭落榜爹还挺高兴的。” “为何?”这话听的林远秋有些不明白了,“子旭是儿子的妹夫,是爹您的女婿,怎么他没考上,爹您反而还高兴呢?” 林三柱一副儿子你真傻的眼神,“你想啊,再过不了多久春燕就要成亲嫁人了,到时有你这个当进士的哥哥,周家肯定对春燕另眼相待,可若是子旭这次也考中了进士,那么他们家对春燕的重视程度肯定要打个对折,爹自然希望子旭也能考中进士,可最好是再过三年,那时春燕在周家也差不多立稳脚跟了。” 林三柱的一番话,听的林远秋好久才回过了神。 换做旁的岳父,同样的情况下,自然巴不得女婿能早点考中进士,这样不但他脸上有光,女儿也能跟着风光,哪还会心细的想到这一层上呢。 对于周子旭的为人,林远秋自然是放心的,可就像他爹说的,周家可有不少亲戚,若子旭这次也中了进士,那么自觉地位同等,甚至觉得周家家境更胜一筹的他们,对春燕的重视程度肯定不如只她哥哥一人是进士来得高。 想到这里,林远秋心下忍不住感叹,他爹是真得心疼他们兄妹三个啊。 ...... 第二日便是老师休沐的日子,吃过早饭,林远秋就拿着自己新作的策文去了秦府。 秦遇老早就在书房里等着了,这会儿看到林远秋过来,脸上灿烂的笑容,随着好心情不知不觉带了出来。秦遇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教出一个会元来。 不过他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上次休沐时,秦遇就把两个弟子写的会试考题的解答仔细看了一遍,当时林远秋对几道算术的解答让秦遇直呼“妙哉!” 所以,他这个弟子之所以能得中会元,与他自己付出的刻苦以及聪明的头脑,是有着直接关系的。 ...... 142 殿试 -----晋江文学城独家--…… 秦遇拿出这几日自己罗列出来的策问题目, 让林远秋就照着这些练写。 殿试当日的策题由圣上所出,圣上的性子谁都琢磨不透,自然也没人能估摸出届时的策问题目来。 秦遇只叮嘱林远秋, 不管是何种题目, 书写时切不可过甚其辞、坐而论道。 其实秦遇也知道自己是白叮嘱一场了,他这个弟子写的文章最是朴实不浮夸, 所以在这点上, 自己倒没啥可不放心的。 “接下来的路可要靠你自己走,在为官之道上, 为师能教你的并不多。” 不出意外,殿试之后,他这个弟子就算正式步入仕途了。 秦遇觉得, 自己安于一隅的性子, 肯定不适合刚进入官场正富有冲劲的年轻人。 不过该有的叮嘱却是不能少的,秦遇肃声,“臣事君以忠,圣上年迈, 几位皇子又各怀心思, 私下更是收拢了不少朝臣, 汝切记不可参与其中,可知?” 林远秋端立下首,“弟子知晓。” 仆人换了茶水,而后又端了糕点过来。 秦遇让林远秋跟着自己来到偏阁坐下, 很快轻声说起了朝中之事。 说是朝中之事, 其实说的最多的还是朝中的官员,包括他们的姓名、职务,以及派系。 林远秋不知道老师为何会突然和自己说这些, 不过这些内容对自己实在太有用了,此时的他恨不得拿出纸笔,好把老师说的这些话,一字一句的都记录下来。 很快,林远秋就听到了工部侍郎吕淮的名字,真没想到他竟是大皇子的人。 林远秋不由庆幸,幸好周家与他交情不深,且如今还断了来往。 从龙之功这个饭碗有多难端,读过好多历史书的林远秋当然知道。 所以像这种拉帮结派的事,他是绝对会远离的。 见林远秋目光清明,秦遇十分欣慰,自己弟子的这份清醒通透的心性,最是难得。 这样想着,秦遇就很快记起前几日的事来。 自会试放榜后,就有同僚过来跟他打探远秋的亲事,在听到并未定下亲事后,同僚就透露出想帮着说亲的想法。 秦遇当时并没应下,只推脱说孩子的亲事自有其父母操心,他好好的做个自在翁不是挺好,做啥非要揽这事上身,别到时小夫妻日子过得不圆满,自己还要落下埋怨。 秦遇之所以会这样说,也是因为心里早就知道对方是替谁来问亲事的,不说刘尚书想说的是自家庶女,就是冲着他是二皇子的岳家,秦遇都不可能应下这门亲事。 不过秦遇也知道,如今远秋已有十九,说亲是迟早的事。 而照现下这个情形,往后过来询问亲事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多,所以到底该如何划算,总要心里有个章程才好。 想到这里,秦遇忍不住开口,“老夫问你,你的亲事是怎样打算的?” 亲事? 林远秋一愣,他没想到老师会突然提起这个。 自己是怎样打算的?林远秋想了想,突然发现,自从自己和家里说好晚几年再说亲事后,就一直没去想这件事了。 见林远秋一时愣怔的模样,就知道这小子定没去想过这件事儿。 秦遇也知道现下不是提这件事的时候,毕竟转眼就是殿试了,可不能多分心其他,遂摆手道,“老夫今日提这事,只为让你心中有个数,旁的,还是等考了殿试之后再说吧。” 离开秦府后,林远秋就直接回了南锣鼓巷。 接下来的几天,林远秋不准备再出门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参加殿试,自己可得抓紧了些。 等回到家,林远秋看到他爹和平安正抬着一张月牙桌往厢房里去,然后就见他爹指挥着平安,两人把桌子摆到了卧房靠窗的位置。 想到那里正是埋着陶罐的地方,林远秋就忍不住想笑,他爹这是还记着两万六千两银票,想给它再加层保险呢。 ...... 为防止在殿试中出现礼仪上的失误, 在离殿试开考还有两日的时候,礼部官员特地把此次会试中榜的二百八十二名贡士,安排在集英殿,来教他们面圣的礼仪。 集英殿正是考殿试的地方,之所以会安排在这里学礼仪,林远秋觉得应该就跟前世的实地彩排差不多吧。 这样有了实地的经验,届时贡士们不论是在站位,还是在流程上,都不易出错。 林远秋学得特别认真,圣驾面前可容不得有一丁点的错失,别到时因为礼仪没做好,而被轰了出去,那么自己就辜负这十几年的辛劳苦读了。 同样认真的,还有其他近三百名的贡士,众人心里也和林远秋一样的想法,那就是千万不能出错,不然就功亏一篑了。 平生第一次来到皇宫内,大家心中的澎湃,可想而知是多么的热烈,也头一次真正体会到了鱼跃龙门的一步之遥。 ...... 三月二十八,殿试日。 才卯时,林远秋和林三柱就从南锣鼓巷出发了。 因着今日不用带考篮以及其他任何东西,父子俩走起路来倒是格外的轻快。 想到待会儿自家儿子还要进到皇宫里去,林三柱只觉心里的自豪快满溢了出来。 林远秋今日穿着一身青色圆领长袍,衣摆和宽袖,以及衣领处,都用黑色缎带滚了边,腰间是同色的缎布腰带,脚上则穿了一双黑色的朝靴,这身装扮是礼部给贡士们准备的贡士服,特地在殿试时穿的。 南锣鼓巷离皇宫约摸半个时辰的路,等父子俩到达宫门外时,已经有不少贡士在排队等候着了。 林三柱还是头一次离皇宫这么近,等看到宫门口守着的一众侍卫时,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了起来。 见状,林远秋并没急着排上队伍,而是先把林三柱领到了一旁的马场,这边是专供官员停放车马的地方,不过今日这里却是多了好些送考殿试的人。 林远秋指着一排檐廊对林三柱说道,“爹,您就在这儿坐着,等儿子出来后,咱们再一同回去。” 林三柱点头,看到这边都是与自己一样送考的人,他便没了拘谨,很快与人闲聊了起来。 近三百人的队伍,加之又是同样的衣着,远远望去,倒十分的壮观。 贡士们都安安静静的等在那里,期间没人发出声响,更没有交头接耳的说话声。 前日他们学的规矩里,就有禁止喧哗这一条,这可是最基本的礼仪。 辰时一到,众贡士开始陆续进入皇宫。 等快到集英殿时,众人便停下脚步,由礼部官员点名,很快按照会试的中榜名次重新排成队,随后整齐有序地进了集英殿。 林远秋是会试头名,自然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而紧跟在他身后的,正是排名第二的丁德进。 看着身前比自己高上半个头的头名会元,丁德进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考中会元不一定就是状元,此刻还未到真正见分晓的时候呢。 众人目不斜视,很快都聚集到了集英殿,待站定后,就听有鼓乐声响起,随后是宦官的喊唱声,虽人声夹杂着鼓声,使得众贡士都没听清宦官唱的是啥,不过大家都知道,这是圣上过来了。 贡士们忙曲膝跪地,而后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随着一声威严,众贡士缓缓起身。这会儿可没人敢抬头,不然一个冒犯圣颜的罪名,保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参拜过皇帝后,接下来便是发题卷了。 林远秋站在最前排,自然也是第一个领到试卷的,受卷谢恩后,就有宦官走上前,直接领着林远秋去了殿内的号位。 直到这会儿,林远秋才敢把低着的头略微抬起一些。 等发好了所有题卷,殿试正式开考。景康帝在殿中走上一圈后,就前往太和殿上早朝去了。 只等退了朝,他才会过来继续督考。 殿试,又称“御试”,应试贡士只须考上策问一道即可。 今日亦是如此。 只不过等大家打开题卷,看到上头的《治水策》三个字时,都忍不住吸了口气。 这不正是上一次殿试的策问题吗? 怎么这回又考这个? 林远秋心里也正有这样的疑问。 不过帝王的心思谁又能猜得透呢。 好在这段时日自己虽未把策问题往治水策上准备,可对于治水的法子他还是能如数家珍的。 林远秋舀了几勺水到砚台里,很快一边磨墨一边思量起能抓人眼球的策问开篇来。 待砚台里的清水逐渐变成乌黑油润的墨汁,林远秋已在心里理出了头绪。 把墨条搁置一旁后,他就拿起毛笔,开始在草稿纸上罗列起治水的方案来。 植树造林,建堤防,堵不如疏,泄量,分流,疏导和拦蓄,对了,还有疏浚与封堵...... ...... 此刻在集英殿里认真制策的林远秋,并不知晓,远在千里之外,通往小高山村的车道上,有两名骑着马的差役,正一前一后的往小高山村疾驰而去。 观他俩身上穿着的红色喜服,该是送喜报的没错了。 且这两人也只是从县城过来的官差。 这不,在府城通往横溪镇的官道上,也有两名身着红色皂服的差役,他俩不时扬着手里的马鞭,正速度飞快的往前冲去。 ...... “老头子,你说咱们远秋这次能当上官老爷吗?” 东屋里,吴氏搓着手里的麻线,眼里满是期盼。 老林头吸了口旱烟,很想说应该能吧,可一想到远秋这才头一次考会试呢,总不会这么容易就考上吧。 143 报喜 -----晋江文学城独家---…… 四月是桃花盛开的时节。 小高山村有大小桃树十多棵, 此刻都到了争妍斗艳的时候,而开花最盛的那棵,就生在林大贵的山上。 林大贵就是老林头, 这棵桃树在买下这座山的时候, 就已经在半山腰长着了,那是一棵野桃树,每回生出的桃果都是又硬又涩, 所以每到开花的时节,家里从不拦着往山上摘桃花的村人。 且为了让摘花时多了安全保障,林远枫和林远松,还特地用木条子, 在桃树边上围出了半人多高的木栅栏,这样就不怕去折花时,会不小心滑进草丛子里去。 这还是吴氏提议这样弄的。 用吴氏的话说,反正咱家这棵桃树结不出好吃的果子,还不如干脆让人采些花香回去, 总不好白白浪费了。 有了吴氏的这句话,村里的小姑娘们,就如那闻着花蜜香的蜂蝶, 都兴高采烈地往山上去, 特别在这几天花期最盛的时候, 一日都不知要跑上多少回。 今日婉清和婉莹也在其中, 这会儿已折了好几枝的堂姐妹俩,正抱着桃花准备下山去,好把它们插到瓷瓶里。 这时,却听一旁的香叶高声嚷道,“你们快瞧, 有骑马的人到咱们村里来了!” 众人闻言,忙朝山下望去,果然看见有穿着红衣的骑马人。 婉清是知道小叔叔去考大官的,这几日也常听爹与娘亲说起报喜官差的事,现下看到骑马的人,自然就连到一起了。 想到爹跟爷爷他们正在山上院子里做活,小姑娘忙仰着脖颈,朝着山上大声嚷道,“爹!清儿小叔叔考上大官啦!” 从这边过去山顶还有不少距离,加之当初盖院子时,担心会有野物闯进院里,特地盖高了院墙,是以,这会儿在堂屋做着木片的林大柱几人,根本没听到婉清的喊话声。 婉莹是个机灵的,见山上没有回应,忙招呼几个小玩伴,“香叶,金儿,桂花,咱们大家一起喊好不好?” 香叶几个听了,忙不迭点头,“好呀好呀!” 于是,山腰处很快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异口同声,“爹,小叔叔考上大官啦!” 等一连喊了好几声后,香叶几个才发觉不对劲的地方,她们哪能跟着喊爹呢,得喊远枫伯伯才对。 遂改口,“远枫伯伯,小叔叔考上大官哩!” 堂屋里,林大柱和林一柱正拿小刀刮着木片上的小毛刺,这东西是要包进绣布里的,不把它刮平整一些,届时做出来的书签肯定扎手。 林远枫和林远松则用木刨推着木头,自书签越来越畅销后,家里又添了一把木刨,这样木片就不会赶不上用了。 至于林远槐和林远柏,两人正用锯子,把刨好的木头,裁成差不多大小的薄片。 “爹,我咋听到有人喊呢。” 林远柏侧耳听了听,确实有声音来着,他忙放下锯子,“我出去看看!” 林远枫也听到了,五弟去考了会试,所以最近这几天,对他们家来说,算是非常时候,林远枫放下木刨,也准备跟出去看看。 只是还没走到院门口呢,就听到林远柏兴奋的大嗓门,“快快快,咱们快些回家去,报喜官差来了!” 啥!报喜官差来啦? 一听这话,不说已快步跑了出去的林远枫,就是林大柱和林一柱,也赶忙放下手上的活计,速度飞快地往外冲。 林远松和林远槐更是紧随其后。 等看到村子里确实有穿着喜服的骑马差役时,几人可以说是直接跑着下山的。 而此刻的小高山村,早已炸开了锅。 村民们在听到两个差役的连声报喜后,那张大的嘴巴就没合拢过。 啥啥啥!头名会元? 老天,他他他们没听错吧,会试头名,这不就是考上大官了吗? 林冬媳妇一拍大腿,“哎哟,我说远秋这脑袋瓜子到底咋长的啊,咋就这么聪明哩。” 一旁的大牛娘紧跟着附和,“可不就是,要我说啊,这吴氏可真真是好命,竟生出一个这么有出息的孙儿来。” “哪止吴氏,我看是他们一家子都挺好命才对,你看这几年,他们过得多舒心啊。” 众人听后,忙连连点头,可不就是全家都好命嘛,你看他们家那几个孙媳,头上可都戴着金钗子呢。 说来,自打远秋念书开始,他们家的日子就一天好过一天了。真不知道远秋是咋念的书,咋就这么厉害呢,每次考试就跟闹着玩似的,轻轻松松就考中了。 村民们边说边快步往村西头去,这样的大喜事,他们可一定要过去沾沾喜气才是。 林族长早已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被小辈们搀扶着,颤巍巍也往村西头而去的几位族老,林族长忍不住红了眼眶,“族叔,您们听到没,远秋小子又考中了,这回还是头名会元哩!” 几个族老虽腿脚不便,可精神头一直都不错,在听到林族长的话后,都忍不住的连连点头。 自从得知远秋要考今年的春闱后,他们就在巴望着有好消息过来了。 原本想着一月初的春闱,到现在还没消息过来,应该中榜的希望不大了,没想到今日却送来了喜报。 这实在是太好了。 还有,春闱之后就是皇帝老爷考教的殿试,所以远秋应该已和皇帝老爷见过面了吧? 再想到等考过了殿试,远秋可就是官老爷了,族老们更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这下,他们林氏,怕是在整个江州府都要出名了。 想到这里,族老们原本蹒跚的步伐,都好似轻快了许多。 “走,咱们也快些去大贵家瞧瞧!” “瞧”字还没落音,就听村西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显然,两个报喜差役已经到大贵家了。 这些鞭炮肯定是官差大人点的。 族老们正想说,咱们走快些,却听村口处又有嗒嗒嗒的马蹄声传来。 林族长愣怔,难道也是过来送喜报的? 没等他跟族老们反应过来,就见两名穿着喜庆皂服的差役,很快骑着马儿跑过来了,然后在经过族长和族老们的身边时,洪亮的嗓音高高响起: “恭贺林远秋林老爷高中会试第一名!” ...... 今日的林家,说是门庭若市都不为过。 先是前后两帮送喜报的差役上门,而与喜报一起送过来的,是官府拨下来,建造会元牌坊的银钱。 接着就是会试中榜的奖励,县衙一十两,府衙四十两。 还有,也不知镇上那些富户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在报喜差役离开没多会儿,就有好些富户安排管家上门贺喜了。 经过几次送礼被推辞后,管家们也学精了不少,常常是没等林老爷子反应过来,他们就放下礼单和贺礼,坐上马车跑的无影踪了。 看着堆满炕的绸缎布匹、茶叶点心,以及银两和房地契,老林头和吴氏实在有些头疼,远秋中举人时的贺礼才刚走完回礼呢,这会儿居然又送了这么多过来,可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 老林头叮嘱远枫一定要把账目记清楚。 至于这些贺礼,还是等远秋回来后,让他自己定夺吧。 等村民都离开后,族长和族老们,就与老林头商量起了造牌坊的事来。 这可是全村人的荣耀,总要安排好了才行。 最后,几人定下了会元牌坊的位置,就建在村口那里,这样凡经过他们村的人,都能一眼瞧到,多风光啊。 不过,在说到村口的确切位置时,不管是族老还是族长,或是老林头,都特意留下了最靠近官道的那一段。 不出意外的话,这边还有一座进士牌坊要建造呢。 ...... 村东头林金财家。 金氏和林金财已经坐在堂屋里呆愣好久了。 特别是林金财,自听到官差报喜的那一刻起,他就坐在这儿没挪窝了。 林金财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人家考科举就这么容易,每次中榜都轻而易举。 而自家的几个孙子呢,却是难如登天。 才过去的县试,大孙子和一孙子又没考中,林金财有时会想,文延和文庆的书是不是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就着次次不中,还有继续再考的必要吗。 至于小孙子文进,考过县试已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接下来的府试也不知啥时候能考中。 唉!林金财忍不住叹气,爹娘活着的时候不是偏向他这房的吗,怎么死了就不护佑他家了呢。 这样想着,林金财就准备端午上坟时,要在爹娘坟前好好说说。 他们跟一房可是一家,这相差也太大了吧。 一弟这可都成老太爷了啊。 ...... 京城,集英殿。 林远秋已把《治水策》写好,这会儿正字斟句酌,准备好好润色一番。 因着是治水策,所以林远秋在书写时,采用了对策的形式,而他所知晓的前世治水方法,全部以论据的方式呈现,整篇文章洋洋洒洒共写了两千多字。 待检查无误后,林远秋拿过一旁的答题纸,很快誊抄了起来。 举试之人,有一手好的馆阁体是基本。林远秋也一样,经过十几年的练写,如今他的这手馆阁体,已经相当不错的了。 许是誊抄时太专注的缘故,林远秋并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身后停留了约摸半刻钟的明黄色身影。 考殿试和其他几场考试一样,也必须糊名的。 所以等林远秋举手示意交卷时,就有弥封官快步走上前来,然后把姓名和籍贯处用白纸糊上,最后再盖上骑缝章。 如此,林远秋的殿试完美结束。 接下来,便是十日的耐心等待了。 ...... 144 金殿传胪 -----晋江文学城独家…… 在广业堂的学子看来, 像林远秋这种殿试一结束,第二日就回国子监继续念学的学生,怕是整个大景朝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虽说先前这些贡士和助教请假, 说是回去备考殿试的。可谁不知道,这个假也就是象征性的请一请, 因为,不论殿试考的怎样, 他们这些人的仕途都是稳了的, 所以还念啥书啊。 没看原先待在国子监备考的那些人, 这几日或依旧待在宿舍,或去牙行找准备搬出去的宅子, 都没再往班舍里来吗。 所以这人可真稀奇啊。 面对同窗们的诧异目光, 林远秋淡定自然。 说实话, 他今日之所以过来国子监, 还是因为菩萨画的颜料和纸张都在宿舍里, 就想着干脆过来这边作画。 再则,林远秋觉得, 不管做什么事,有始有终都是必须的,既然先前自己是请假离开国子监的, 那么过来销假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至于之后再怎样操作,那是之后的事,哪有请着请着就直接不来的道理。 同窗们之所以会觉得稀奇,林远秋认为并不是自己的原因。而是当不合理的现象成为常态, 反而显得合理的他不太正常了。 不过林远秋的“不正常”,看在广业堂的陈助教的眼里,却是完全相反。 都说没规矩不成方圆, 一直以来,陈助教就对贡士们随心所欲的做法很是排斥。 每次这些人找他请假打事条时,嘴上都说什么时候回班舍。 可结果呢,每一位都是说的与做的不同,等再过来时,都只是把宿舍里的东西一拿,然后就离开了。 更有甚者,竟是宿舍里的被褥铺盖都不要了,直接连国子监都懒得再过来。 这样的做法,起初也不知是谁带的头,这许多年下来,也已数不清有多少学子都是如此。 反正单陈助教手上未销假的假条,就有三十多张,所以心里要说不舒服,那是肯定的。 也所以,在看到林远秋依旧回到班舍认真听课,且课余再过来找他销假时,陈助教心里是十分高兴的。 虽知道这人过不了几日肯定会离开,可一码归一码,这样的离开,在陈助教眼里才算符合手续,才光明正大。 还有,这样被人尊重的感觉,谁不喜欢呢。 看着林远秋离开的背影。 陈助教不禁感叹,“不愧是秦大人教出的学生,在规矩和礼仪上自是丁点都不差的。” 对于陈助教的话,一旁的王助教和张助教也是认同的。 不过,都说本性难移,要王助教说,这也是林会元原本秉性就上佳的缘故,毕竟长在骨子里的,是怎样都改变不了的。 说起秦大人,王助教就忍不住想起当年的趣事来,原来秦大人原本是那一科的状元,只因相貌俊秀,就被点成了探花,而原本的探花,却因长像不如人,竟得了个状元。 这样一想,王助教很快联想到林远秋身上,也一样学识不凡,也是长相俊朗,也同为景康帝,所以,到时该不会也被点成探花郎吧? 虽心里这样想,王助教可不敢说出来,别到时别人传了出去,自己说不得还要担个胡乱猜忌圣上的罪名。 同样的猜测也在国子监众学子之间展开,不过此时学子们猜的是,到底谁有可能成为状元。 大多人的想法就是,谁是会元,自然谁就是状元了,往年不都是这样的吗。 也有学子摇头,觉得倒不一定。 往年还有会元掉至二甲的先例呢,最最重要的是,那林会元可是农人出身。耕读人家虽不失高雅,可咱们大景朝建国百年,还从未出过农家状元郎呢。 一听这话,众人虽不认同,可心里却觉得非常有说服力。 看来,这个状元,非丁德进莫属了。 林远秋自然不知道这些。 与周子旭以及陈玉堂几人在饭堂吃过中饭后,他就回了宿舍。 不用再围着四书五经转的日子,林远秋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打开书桌抽屉,把画纸和颜料都拿了出来,如今时间宽裕,林远秋觉得今天在睡觉之前,自己完全可以把余下的几幅菩萨画,全都给画了出来。 自己已有二十多日未去四宝斋了,想来朱掌柜已经等得心焦了吧。 还有,明日去朱掌柜那儿时,林远秋想与他说一说往后换人送画的事。 过不了多久自己就是官场中的一员了,若还常去书画铺子的话,被同僚遇上是迟早的事。 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卖画挣银钱并不丢人,可能避免成为旁人茶余饭后话题的事,自己为何不去做呢。 至于送画人手,除了自己爹,林远秋不作他想。 其实就目前自己攒着的银子,卖画的事大可以停上一段时间再说。 可一想到马上就要出嫁的两个妹妹,林远秋就觉得自己还得再加把劲多挣一点。 听爹说,前几日周叔提起了子旭和春燕的亲事,说准备在五月里,就把两人的喜事办了,又说反正家中该准备的都已准备好,筹办起婚宴来,并不是难事。 他爹还说,“你这次考中了会试,春燕自然跟着哥哥水涨船高了起来,想来周家怕夜长梦多,这才急着办亲事呢。还有,依爹看啊,那王家说不定也很快会提起成亲的事。” 林三柱一副“你爹我没有说错吧”的得意表情,果然只狗子一人考中,比子旭也一起考中,情况要好上了不少。 这样,等春燕嫁去周家后,日子就会舒心惬意好多。 对于这话,林远秋却有着与林三柱不一样的想法,虽然两个妹妹有自己这个当官的哥哥,能腰板挺直不少。可要想日子过得舒心,兜里也得有宽裕的银钱,否则日子也难自在。周、王两家家境都不差,若妹妹们没多少嫁妆伴身,日后定是举步维艰。你说到时连个打点下人的银子都拿不出,还谈何日子惬意呢。 都说嫁妆是一个女人在夫家立身的根本,林远秋觉得这话,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所以他准备趁着这几日有空,再多挣些银子。再算上口袋里已攒着的这些,到时肯定能给春燕春草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出来。 虽说届时公中也会有嫁妆。 可此一时彼一时,再说春燕和春草嫁的人家也与大姐、二姐不一样,所以私下的嫁妆贴补,他这个哥哥肯定是要给的。 心里打算着两个妹妹的亲事,不知不觉中,林远秋竟想到了自己身上。还有前些时候老师说的话,林远秋突然觉得,自己确实到了该考虑亲事的时候了。 ...... 一连在国子监待了五日,等到了第六天下午,林远秋才与林三柱,还有平安,一起提着收拾好的东西离开了。 周子旭和几个府学同窗前来相送。 虽大家同在京城,可要想再聚到一起,恐怕就没这么方便了。 所以,在看到林远秋远去的背影,陈玉堂和刘青安几人,一时都有些伤感。 ...... 自从知道林远秋时常卖画挣银钱后,林三柱还是头一回看到自家儿子画出的成品画。 是以在看到一幅幅姿态各异、满脸慈悲的菩萨画像,以及许多大写意的山水图时,林三柱只觉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还有,他家狗子也太厉害点了吧,这些菩萨画的多像啊,有手执净瓶的,有拿着荷花的,还有端坐于莲台上,悯看众生的。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当林三柱看到,那胖掌柜递过来的两张五十两银票,以及六两碎银时。才终于知道,为何才短短几年时间,自家狗子就能置办出庄子、店铺,还有四进大宅院了。 “远秋,卖画挣了多少银子的事万不可与人说,知道吗?” 才出了四方斋,林三柱就赶忙叮嘱上了。 都说人心隔肚皮,有些事还是不要让旁人知道的好,哪怕这些人是你的至亲。 林远秋点头,他自然不会说,否则也不会保密到现在。 ...... 十天时间转眼过去,很快到了殿试放榜的时候。 一大早,林远秋就起了床。穿衣洗漱,戴上冠帽,而后再套上先前穿过的贡士服。 早饭吃的是面条,这是林三柱特地起早做的,为得就是让儿子今日一切顺顺利利。 林远秋用筷子夹吃面条时,才发现,碗底下居然还有两只荷包蛋窝着。 “远秋,待会儿爹就去浮石街那边等你。” 林三柱满脸满眼都是笑,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儿子穿上新科进士袍,打马游街的场景了。 唉,可惜冯氏,还有爹娘大哥他们不在京城,不然这会儿可以全家一起去看。 不过,待会儿自己看仔细一些,回家后说给大家听也是一样的。 这样一想,林三柱就准备早点儿出门,今日街上肯定人山人海非常热闹,若是出门晚了,说不定要被阻在半道上。 看到林三柱的兴奋劲儿,林远秋不忘叮嘱,“爹,今日街上肯定人多,您要注意安全着些,对了,待会儿记得把平安带上,两个人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林三柱“嗯嗯嗯”地点着头,儿子的关心,自是没有不应的道理。 吃好了面,林远秋便没耽搁,整理好衣襟和冠帽,就出了南锣鼓巷。 此刻虽未大亮,可路上已有行人,等看到林远秋的穿扮,便知这人定是今日的新进士,都不约而同驻足观看。 待看清新进士年轻又满是朝气的脸时,众人忍不住心中赞叹,好一位翩翩公子。 一路走来,还不时能碰到穿着相同贡士服的同年,大家相互打着招呼,而后一同去往皇宫的方向。 到了宫门口,已有礼部官员在候着了。 待贡士们全都到齐,二百八十二人排成两队,很快由礼部官员领着,再次进入到了皇宫。 今日早朝主要以殿试放榜为主,是以等林远秋他们到达太和殿,与文武百官一起向圣上行跪拜之礼后,便有鸿胪寺官员,在高阶上声宣读起传胪前序来: “景康四十六年四月初八,策问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林远秋知道,等宣读完规章后,接下来就该是大家最为期待的金殿传胪了。 很快,就有宦官送了一卷皇榜出来,紧接着便有鼓乐声响起,而后是鸣炮声。 林远秋只觉自己的心,已快跳到了嗓子眼,脑中不自觉生出一幅幅画面,挑灯夜读、满手的冻疮,还有风尘仆仆的求学路上。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几许汗水,几许成果,所有付出都将不会辜负。 鸿胪寺少卿陆则安打开皇榜,待看清上头写着的字后,便开始唱榜,“一甲第一名……林远秋!一甲第二名丁德进,一甲第三名......” ...... 145 打马游街(捉虫) -----晋江文…… 一听到自己竟然是状元, 林远秋呆愣了两秒后,才找回自己,他忙从队伍中出列, 而后由鸿胪寺官员引着,直接行至御道左侧跪下,林远秋叩首:“谢圣上恩典!” 听着声音有些轻颤, 不过这已是林远秋强压住激动后的最好状态了。 相比起林远秋的一息呆愣,一甲第二的丁德进, 反应就要慢上了许多。 这不,等鸿胪寺官员来到近前时,他还愣怔着呢。 大家只当他十分激动所致,毕竟面对这样的喜悦,又有谁能淡定得了呢。 其实也只有丁德进自己知道, 他之所以反应慢,并非激动所致,而是实在不敢相信, 明明自己把殿试策问默写给老师看时,老师都说堪称佳作。可怎么会,怎么会又被别人拔得头筹了呢。 不过此时此刻,已由不得丁德进多想, 随着鸿胪寺官员的指引,他也行至御道旁, 而后在右侧曲膝跪下, 叩首道,“谢主隆恩!” 左为尊,右为辅,这就是状元和榜眼的区别, 丁德进心中失落。 随后,一甲第三的顾平也跪至御道右侧磕头谢恩。 唱榜继续,不过这会儿唱榜之人已从鸿胪寺少卿陆则安,换成二甲第一的韩士成了。 依照规定,二甲第一名便是传胪,接下来唱名的事自然就交给他了。 要一口气念出二百八十来人的姓名可不是件轻松的事,何况还在念榜之人心情极为激动的情况下。是以一开始韩士成的声音听着有些发颤,不过越往后越念的流利了起来。 此次一甲三人,二甲八十九人,三甲一共一百九十人。 等唱榜结束,鸿胪寺官员走至林远秋身边,示意他行至御道之上,林远秋也没迟疑,听着对方的指挥,踩上御道,而后顺着斜坡一路往上。 紧跟在他身后的,则是榜眼丁德进和探花顾平。 林远秋知道,这是准备迎接殿试皇榜的意思。 不多会儿,就见礼部尚书手持金卷从太和殿而出,待走至御道前,就把手中的皇榜递给了状元。 林远秋双手接过,之后又是阵阵鼓乐齐鸣。接着便是,二百八十二名新科进士齐齐向太和殿内的景康帝行三跪九叩之礼,这是学生叩拜老师的意思,也意味着一批崭新的天子门生诞生。 礼毕,一甲三人走下御道。林远秋走在最前,其余新科进士依次跟其身后。 就这样,一行人井然有序的出了太和殿中门、午门,再穿过午门广场,等到了京安门外,早有恭候在此的礼部众书吏迎上前,待接过林远秋手上的皇榜后,就张贴在宫墙之上。 张贴皇榜时,书吏们先在宫墙上附上一层金笺,这样好便于届时取下皇榜,因为三天以后,此张皇榜会被送到内阁保存。 待皇榜贴好,新科进士们就开始寻找自己的名字。一甲头名的位置就在最前面,瞧着最是显眼。 林远秋看到自己名字上方还写了籍贯和年龄,看着与普通榜单还是有不少区别的。 很快又有鸣炮声响起,这是提醒众新科进士们,准备准备,要开始跨马游街了。 都说“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显然跨马游街是离不开马的。 只不过要说骑马的话,今日也只有状元、榜眼,还有探花,有这种待遇了,至于其他新科进士,就跟在一甲三人的身后,步行向前。 骑马对林远秋来说并不是难事,不过为了防止人多会惊了马,今日每匹马都会专门配一名兵卫牵着缰绳。 此刻,新科进士们早已换上了进士袍,与其他人的罗青色不同,林远秋的进士袍是绯色的,在今天的日子里,显得尤为喜气。再看他胸前,此时正佩戴着用红绸堆折出的大球花,而头顶的帽子上,还有两簇点翠簪花。 很快,三匹系着红绸的高头骏马就牵了过来,林远秋翻身上马,随后是榜眼和探花,再之后,是列成两队的新科进士。 而走在队伍最前的,则是三百名身着盔甲的兵卫。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出了端门和承天门,浩浩荡荡的新科进士们,很快来到了东安街上。 都说站的高看的远,其实坐的高也一样,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林远秋,很快就看到离这边五十来米的街道两旁,全是人头攒动的百姓们。 这些人一早就守在这儿了,为得就是可以先睹一番状元郎的风采。 没等林远秋骑马靠近,就听人群中有人高喊,“快看快看,状元郎出来了!状元郎出来了!” 一听这话,众人目光齐刷刷朝正在行进的队伍看了过来。 等队伍离大家越来越近时,就听见一名中年妇人惊呼,“哎呦,这状元看着咋这么年轻哩!” “还真是,看着比我弟弟还小,这应该还未满二十吧。”一青年男子也跟着诧异。 边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听了,忍不住问道,“才这般岁数,居然就考中了状元,也不知这家爹娘是咋养孩子的,咋把娃儿教的这般厉害呢?” 咋养的,人群前头的中年汉子一听这话,忍不住“噗呲”一笑,“还能咋养,富贵人家的公子,自然是打小就央了夫子上门教学的,这样人家养出来的孩子,肯定要比咱们寻常百姓家来得聪明了。” 说罢,中年汉子眼里还带着羡慕,他家儿子也想念书呢,可惜家中开销不起,唉,这书哪是他们这些地里刨食的庄稼汉能念的。 “哈哈,这话你怕是说错了,今日的状元公可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娃儿,人家可跟咱们一样,家里也是种庄稼的。” 也是种庄稼的? 众人寻声,却见说话之人是一个挑着箩筐的灰衣汉子,忙问,“你是咋知道的?” 灰衣汉子有些得意,“自然听我大舅哥的连襟的孙子说的,他可是在府衙里当差役呢,自是知晓这些的。” 等骑着高马的林远秋过来时,人群中不知谁在感叹了一句,“状元公长得可真俊啊!” “是啊,你看后头的榜眼和探花,同样骑在高头大马上,状元公看着可要比他俩更精神一些,也要高上许多。” 边上人一看,可不是吗,状元公不但长相俊朗,看着的确要比身后两位高出不少,果然皇帝老爷是从来不会挑错人的。 有句话叫作,如果状元公相貌好的话,那么也就没其他进士什么事了。而这话,用在此刻的林远秋头上,是再合适不过。 这不,在看到一身红装且英姿勃发的林远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特别是那些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姑娘们,看到一表人才的状元郎后,这会儿更是面带红晕、杏眼弯弯,一个个将身上携带着的布帕和香囊都拿了出来,而后用力往状元郎身上丢了过去。 这突如而来的举动,让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林远秋慢了半拍,当下就被落下来的几个香囊砸了个正着,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有人起头,接下来扔香囊的,扔绣帕的人,就更多了起来。其中甚至有几个女孩子,因着心情激动,拔下头花后,就朝林远秋掷了过来。还有好些未准备香囊和布帕的,直接朝他们扔起了果子。 可以说,今日的跨马游街,林远秋他们这一群新科进士们,是在左躲右闪中度过的。 事后大家都忍不住感叹,如此热情真是让人招架不住啊。 一路锣鼓齐鸣,很快一行人来到了浮石街,林远秋骑在马上,远远就看到他爹站在自家店铺门口,翘首以盼的样子。 “爹!”林远秋忍不住向他招手。 可惜此刻人声鼎沸,很快就把他的叫喊声淹没。 而离着店门口不远的几个姑娘,还以为状元郎是在与她们招手呢,顿时喜得粉面含春。 等林三柱看清高头大马上的人居然是远秋时,眼睛顿时瞪得犹如铜铃般大,嘴唇抖动了半天,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啊啊啊啊,他家狗子居然考上了状元!! 一旁的张贵和平安也看到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公子了,此刻两人心中的激动,自然不言而喻,他们家公子可真真厉害啊。 平安以为自家老爷还没瞧见,忙指着高头大马上的林远秋对林三柱说道,“老爷,快看快看,公子就在那儿呢,骑在大马上的就是,老爷,咱们公子可是状元哩!” 平安越说越兴奋,再看自家公子此时的模样,一身大红色的状元袍,头戴冠帽,帽子上那两簇点了翠的簪花,在日头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的耀眼。 林三柱连连点头,因着太过激动,泪水很快布满了眼眶。 一个多时辰后,跨马游街终于结束。 而不管是路两旁欢呼雀跃的百姓,还是身在其中的全体新科进士们,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 朝考在十日后举行,除一甲三人,其余新科进士,若想留在京城进入翰林院的,都必须参加馆选。 也有直接下到地方当一名知县的,只是并不多,毕竟都是才放下书本的人,许多事情的认知,如今只限于书本之上,对于该如何当好一个父母官可没有一点经验。所以都想着在京城先历练三年再说。 不用参加朝考,林远秋便想先准备起回家的事宜。这样等批了假期,自己就可以直接出发回家了。 按照规定,他们这些新科进士,朝廷都会给每人一定的假期,以方便大家回乡祭祖。 而假期的长短,则根据回乡路程的远近来决定的。 ...... 146 荣归(二合一) -----晋江文学…… 在馆选之前, 新科进士们还有一场重要的宴席,那就是景康帝恩赐的琼林宴。 按照惯例,届时皇帝会派了身份尊贵的亲王替自己主持琼林宴。而出席此宴的, 除了这次的二百八十二位新科进士, 还有会试的主考官, 同考官, 以及外帘官。 至于其他朝中大臣,主要以礼部为主, 以及各部三品以上的官员。 对于能够出席琼林宴,无论是各部官员还是新科进士们,都是十分荣耀的事。 而林远秋, 也是在此次宴席上,感知到了无家世之人融入官场的不易。 都说科举只不过是步入仕途的敲门砖, 至于进去之后, 谁还会管这块敲门砖是何种胚泥烧制而成的呢。 就像此刻坐着冷板凳的他, 虽状元的名头听着好听,旁人也知道你的学识定是优秀的。 可在官场上, 讲的是“为官之道”, 而为官之道可不包括四书五经中的知乎者也, 有的只是背景、人脉和钱银。 而这些,恰恰是出生农家的林远秋, 所不具备的。 所以跟着老师与熟识打过招呼后, 回到座位上的林远秋,除了偶尔和同年说话聊天,就基本没再起身与人交际了。 确切的说,应该是自己的寒暄被旁人以为是巴结后,林远秋就没再自讨没趣了。 在林远秋看来, 与其去热脸贴冷屁股,他还不如好好享受一番今晚的美食,毕竟像这样的盛宴,往后可不一定能再吃到。 自己本就不是能谄媚讨好人的性子,像这种明知被人瞧不上,还要笑脸去巴着人家的事,打死林远秋都做不出来。 所以,他还是不要自我为难了吧。 反正林远秋早已经想好了,一直以来,他的理想就是科举入仕,争取让自己和家人过上不用时时服役、缴赋的生活。 如今这一理想已经实现,那么接下来,自己只要好好把本职做好,安安顺顺过日子就成。 至于高官厚禄啥的,林远秋有自知之明,他就一个没背景、没人脉的农家子,这些东西与自己有缘的可能性不大。 而若是为了升官发财扯下面皮四处钻营,这样的日子过着也没多大的意思。 所以想清楚一切的林远秋,此时捧着碗筷吃的没有一点压力。 不得不说,圣上恩赐的席宴就是不一样,今日桌席上有好些菜,不说林远秋从未吃过,就是听都没听到过。 什么红袍添喜庆青蝶飘海啦,什么月中丹桂双味鸭卷啦,还有金丝酥雀和奶汁角,林远秋都是头一回听到。 不愧是御厨的手艺,林远秋觉得,哪怕民间最知名的酒楼,怕也做不出如此齿颊留香的味道吧。 当听到“燕草如碧丝”的菜名时,林远秋忍不住有些好奇,这可是春燕和春草名字的由来,他想看看这是道啥菜。 结果入眼却是一盘绿丝,切的细细的那种,待夹起吃进嘴里嚼了嚼,林远秋恍然,原来竟是莴笋丝。 许是煨了高汤的缘故,吃着倒是味美鲜香,非常不错。 看到自己的弟子手执牙箸,不时品尝着桌上的佳肴,对同年们与各官间的交流无动于衷时,秦遇就忍不住好笑,都说有什么样的老师就有什么样的学生,这话还真是一点都没错。 自己这个学生虽不是自己生的,可在脾性上,倒是与他像了个十成十。 都是个不愿巴结人的性子。 秦遇突然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他也做不到曲意奉承、盲目迎合。 记得那会儿祖父常念叨他朽木不可雕也,可这么些年过去了,自己不照样凭靠自身,在官场中有了一席之地。 都说“梧高凤必至,花香蝶自来”,秦遇觉得,只要自己有真本事,何愁没有官途得意的一天。 所以,还是一切随心吧。 今年宴席上的簪花与往年的每人两朵鲜花不同,这次圣上直接给发了两朵铜花。哦,不对,应该是除状元、榜眼,还有探花外,其他每人都是两朵刻着“琼林宴”字样的铜花。 而状元的簪花是纯金打制的,至于丁德进和顾平,则是银制的两朵。 林远秋看着金枝上刻着的“琼林宴”三个字,心里对这两朵花的归属已有了决定。 ...... 琼林宴后,景康帝给新科进士们拨了建造牌坊的款项,每人四十两,这笔银子是让众进士们在家乡建进士牌坊的。 想到不久之后,将有一座记载着自己容耀的牌坊,要在自己家乡竖起,大家心里自是说不出的激动。 又过了两日,景康帝在端门正式授状元林远秋为翰林院六品修撰,并赐朝冠、朝服,以及腰带和朝靴等物。 至于其他进士,则每人纹银六两,让他们自行筹办官服这些。 本以为在朝考之前不会再有旁的事,自己只要安心等着翰林院批了假期,然后回小高山村即可。 哪知才过了一日,林远秋突然收到了唐大人的邀请帖,让他后日去府中品华章,品华章即是品诗作赋之意。 唐大人是礼部右侍郎,也是林远秋他们此次会试的内帘官,担着同考官一职。 礼部设左、右侍郎各一人,秦遇是礼部左侍郎,掌宫廷礼仪和礼节方面的事务,如举行典礼、接待外宾等。而唐进则是右侍郎,主管制作官服印信等事务。 林远秋有些纳闷,好好的突然邀自己过府做啥,他可不信什么品诗作赋的话。 想到老师与唐大人同处礼部,或许能知晓其中缘由,于是林远秋特地去了一趟秦府。 秦遇倒是没想到唐进会这般执着,竟直接找上了远秋。 在自己学生面前,秦遇也没啥不能说的,何况这本就事关远秋。 想到这里,秦遇便把先前对方有意帮着说亲的事给讲了,并直接说了当时自己为何会拒绝的理由。 林远秋自然不想牵扯到乱七八糟的派系斗争中去,像这种选边站的事,他一个小喽喽,啥时候被人填了坑都不知道。 把厉害关系告知林远秋后,秦遇并未多说其他,都已是进入官场的人,这些事情应该让他自己拿主意解决才是,他这个当老师的总不好干涉太多。 林远秋还真没什么主意,再说这种事情除了应下就是拒绝,其他弯弯绕绕的说法,别说自己不想说,就是说了人家也肯定不会相信,还有,唐大人是老师的礼部同僚,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己若要拒绝,肯定得想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可别让老师平白竖敌。 说来自己的亲事也的确该提上日程了,想到前几日自己考虑过的事情,回到家后,林远秋很快去找了正在后花园菜地拔草的林三柱。 这些地原就准备用来种菜的,三月的时候,老张头就挖出几块种下了不少菜籽下去,这会儿茄子,黄瓜,还有豇豆这些,已经有花苞结着了。 听到儿子的话后,林三柱说是惊呆当场都不为过,怕是自己听错,林三柱忙又问了一遍,“狗子,你是说让爹和周叔去问一问钟家姑娘的亲事?” 林远秋点头,正是这个意思。 自上次老师问起后,林远秋就一直在考虑自己的亲事了,且也已经拿定了主意。 还是那句话,一辈子的伴侣他不想将就,所以林远秋肯定要寻一个合自己心意的妻子。 可是时下说亲,肯定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八字没一撇时,你压根就见不上人家姑娘的面,等稍微有些苗头安排你们见上了,要是自己满意还好,若是不满意,一次二次,牵线之人最多说声状元郎眼光高,可要再多来个几次,那么自己就得背上横挑鼻子竖挑眼、吹毛求疵的骂名。 而这当中,还必须不包括那些高门大户,因为那样的人家,怕只有他们挑剔你的份,哪怕在他们看起来并不受重视的庶女,也轮不到你来说不满意。 是以像这种牵线啥的,林远秋觉得自己还是暂时不去考虑吧,别亲事没说成,却生出好多是非来。 何况如今他心里已有了人选,那就是钟家姑娘,上次因着婉清的事,林远秋就觉得她挺不错的。 说实话,不管是在前世,还是现在,林远秋都不喜欢娇柔造作的姑娘。 所以在看到钟姑娘富有朝气,总给人一种欣欣向荣的感觉时,林远秋就在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也所以,在考虑自己的另一半时,林远秋就很快想到了她。 谈不上爱,毕竟爱是建立在有一定了解的基础上的,而他俩,算上多年前的那次碰面,拢共才见过两回。林远秋心想,钟姑娘于自己,应该就是合眼缘的那种,若让自己娶钟姑娘的话,他肯定是能接受的。 只是不知对方愿不愿意。 让林远秋没想到的是,一直盼着他快点成亲的林三柱,这次却头摇成了拨浪鼓。 “爹不同意,狗子,爹不同意你娶钟家姑娘!” “为何?”林远秋诧异,“先前爹不是还想着让儿子和她定亲的吗?” 林三柱瞪眼,“那是先前,那会儿你还是秀才呢。” 如今他家狗子可是状元了,那戏文上不都是状元郎娶高门千金,然后小夫妻俩恩恩爱爱日子美满吗。 在林三柱看来,自家狗子哪怕娶不上大官家的闺女,怎么也得是个官家小姐吧。 而那钟家,如今怕是连官都算不上了,毕竟还在孝中呢,等三年孝期一满,原先那八品都教头的位置还在不在,都难说了。 林远秋听明白了他爹的意思,这是想着自家儿子如今是状元,觉得钟家门第有些低了。 对于自己的爹,林远秋自然推心置腹,“那爹说说看,您觉着儿子该娶怎样人家的姑娘?” “当然是大官家的小姐了,狗子你可是状元,上回又是头名会元呢。” 林三柱觉得,再没比自家狗子更厉害的娃了。 看到林三柱脸上满是自豪,林远秋心里暖暖的。 “爹,今日老师告诉我,前些时候就有同僚想给儿子说亲,想说的是尚书家的小姐,只是老师替儿子给婉拒了,因那小姐是家中庶出。” 林远秋并没说几位皇子间的争斗,更没说京中官员站队的事,免得他爹会担心。 听到尚书家的小姐,林三柱先是一喜,可再听到是庶出时,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林三柱自然知道,庶出不就是小妾生的孩子吗。 “就没有正头娘子生的姑娘说给你?” 林远秋摇头,“目前还没有。” 想了想,林远秋继续,“爹,其实儿子认为嫡出和庶出还是次要,主要是高官家的小姐可不是这么好娶的,您想啊,岳父位高权重,若是讲道理的还好,要是喜欢独断专行的,那么不管是儿子,还是咱们的家,往后怕都得由他来当了,爹,您应该认识何斋长吧?” “认识啊。”林三柱点头,刚去国子监报到那会儿,不就是从他那儿领的宿舍钥匙吗。 林远秋本不想说旁人的是非,只是这会儿总要拿一个有说服力的例子出来,“爹,那何斋长是寒门子弟,娶了吏部郎中家的庶女,自儿子在国子监就读以来,就未见他回过家,哪怕休沐,亦是如此,听同窗说,如今何斋长妻子正闹着要与何斋长和离呢。” 岳家强势,再加上妻子又觉得自己是下嫁,对寒门的婆家人,是各种的看不起,然后家里争吵不断。 一次两次,何斋长或许还能忍,可次数多了,自然连家都不想回了。 林三柱开始脑补,一会儿是自家狗子被大官岳父训成狗的模样。一会儿又在想,家里要是有个爱吵闹的儿媳妇,会是个什么光景。 最后总结,没现在这般和睦是绝对的。 脑补过后,林三柱已开始动摇,“可是,可是狗子你往后想升官咋办?” 没有得力的岳家帮衬,想升官怕是很难吧? “爹,儿子既然能凭自己的学识考中状元,那么往后自然也会靠自己的本事升官。” 这可是林远秋的心里话,这世上恐怕只有没本事的男人,才会想着拿婚姻换前程,他希望自己每一次的获得,靠的都是自己的能力。 再说什么样的锅配什么样的盖,林远秋可有自知之明的,就凭自己前世今生都喜欢自己拿主意的性子,若是有个爱指使人的岳家,这日子他怕是一天都过不下去。 虽事无绝对,可要是遇上那就是百分百了。 这下,林三柱再没了异议,狗子说的对,只有凭自己本事才能腰板挺直。 想起前几日儿子跨马游街的样子,多威风啊,而这威风就是儿子凭自己本事得来的! 再想到往年自己扛麻袋,攒钱买砚台的时候,当时虽被压的挺不直腰,可心里却是堂堂正正的。 所以,自己就听儿子的吧,人这辈子,不就图个自在的日子吗。 爹娘自在,儿女自在,这样他这个当爹的也能自在了。 既然应下了,林三柱也不耽搁,吃过中饭后,就找周兴去了。 而周兴,正等着儿子的假期批下,父子俩就准备启程回横溪镇了,子旭成亲的日子已经定下,他们得快些回家才行。 好在自己写给家里的信,已在半个月前发出,想来父亲已快收到了,到时家里肯定会体体面面把婚事筹办起来的。 看到亲家过来,周兴忙让书砚快去沏茶。 林三柱也不墨迹,见现下就自己和周兴两人,便开口问道,“亲家,你外甥女说了婆家没?” 外甥女?说婆家? 周兴先是一愣,不过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心里有些纳闷亲家问这话是啥意思,难道想帮自己外甥女说人家? 周兴摇头,面带愁色,“还没呢,离出孝期还有一年,还得再等等。” 虽说孙辈需守孝三年,实则就是二十七个月,只是哪怕二十七个月,也还要等上一年才能说亲事。 唉,周兴叹气,现下钰柔已经十六,等出孝后很快就要十八了,届时再想找一门好的亲事怕就有些难了。 “你觉得我家远秋咋样?”虽是这样问,可林三柱知道,这么好的外甥女婿怕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了。 也正因为如此,周兴才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呆愣了半响后,才不敢相信的问道,“亲家是说远秋吗?” 林三柱点头。 周兴“蹭”地一下从椅子上蹦起,“亲家,您在这儿先坐,我现在就找妹夫说去!” “去”字还没落音,人已跑出了十米远,然后是一长串的哈哈大笑声。 看到周兴这副激动的模样,林三柱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与其找一个要巴着人家的岳父,真还不如找一个把狗子当成宝的亲家。 就像林三柱预料的那样,这么好的女婿打着灯笼都难找。所以钟家很快就应了下来,只是现下还在孝中,定亲之事只能日后再办。 林三柱点头,理当如此。 回家后便把亲事说定的事告诉了儿子,也说了等出了孝才定亲。 林远秋想了想,没过一会儿就出了门,而后直接去了文锦街的翠玉轩。 等再回到家时,怀里便多了一对玲珑剔透的玉镯。 林远秋原本想买翠玉的,可那价钱自己兜里带着的银票可不够,最后他选了一对和田玉的,玉质看着也挺不错。 林远秋打开紫檀木匣,“爹,您让周叔把这对镯子送去钟家,就当咱们这边给的信物。” 林三柱接过,心里想着,自家狗子对钟家姑娘怕是喜欢的。 ...... 又过了一日,林远秋依约去了唐府,等他到时,已有好几位同年在等着了,顾平也在。 都是同榜进士,大家很快就说到了一块儿。 再过了一会儿,林远秋看到丁德进也过来了,一身月白色圆领长袍,手执折扇,看着倒是风流倜傥。 许是得了家中同为朝廷命官的父亲“传授”,今日的丁德进看着少了傲气多了谦逊,与大家一一打过招呼,包括林远秋在内,而后才找凳子坐下。 与琼林宴上满是得意的眼神成了鲜明的对比。 祖父大理寺卿,父亲已从几年前的庆州知府,升到了吏部。是以在琼林宴上,丁德进自然多了许多与他慈爱说话的长辈,再看到林远秋坐在位置上没人搭理,丁德进可不就洋洋得意起来了嘛。 果然祖父和父亲说的没错,官场中还是人脉最重要。 林远秋可以肯定,这小子琼林宴那晚回去后,肯定挨了他爹的骂,不然这会儿也不会突然来个态度大转变了。 唐大人把众人请到花园书亭中,接着让小厮快去书房,把书桌上的画拿过来。 小厮动作迅速,很快拿着画过了来,而后依照吩咐,打开挂至亭檐的菱格上。 唐进摸了摸胡须,笑道,“此画乃老夫近日偶得,你们过来看看这画功,是不是从未见过,老夫也是头一次看到如此大写意的山水图,你们看,寥寥几笔,以形写神,简洁而不失通透,好画功啊。只可惜画上未提应景诗句,我看不如这样,今日咱们就以画中景为题,各作诗一首如何?” 林远秋觉得这画有些眼熟,待上前仔细一瞧,好嘛,这不是自己最早画的写意山水吗? 之所以知道是最早的那些,是因为这画上头还没有落款名章呢。 都是从几千人中脱颖而出的进士,写诗作赋自然不在话下,很快一人一首诗就写了出来。 待聚会快散时,唐大人就开始一一喊人进书房说话了。 不多会儿林远秋也被喊了进去。 唐进先起头聊了易经中的临卦,而后切入主题,“林修撰可有婚配?” 林远秋有些腼腆,“禀大人,家中父母已给下官说了亲事。” 已说了亲事? 唐进呆愣,才不久自己问秦大人时,不是还没说下亲事吗? 怎么这么快就定下了。 他看向林远秋,见对方脸上除了定下亲事的喜悦,没有半点说谎的地方。 原本唐进以为秦遇之所以婉拒,这是留着得意弟子的亲事,准备好好攀一门姻缘。 现下看来,倒是自己想当然了。林修撰的亲事,秦大人确实交由他爹娘操心了。 ...... 馆选结束。 此次只考出十二位翰林院庶吉士,其余未入选的进士,根据不同情况分别被任命为主事、中书、知县等等官职。 林远秋的休假手续,与其他人一起,掌院学士很快都批了下来。根据回乡路程的长短,林远秋的假期为两个半月。 他们当中,时间最长的是顾平,有三个月。 和准假条一起的,是免费乘官船的文书。有了这个,此次回乡祭祖,不管是坐船还是马车,自己都不用花一文铜钱。 这也是朝廷给他们这些新科进士的福利了。 ...... 南锣鼓巷。 回乡的行李已经收拾好,而朱掌柜那里,林三柱也把林远秋这段时间画的画都送了过去。 这会儿父子俩正在说着明日启程的事。 “远秋,爹想到药店买颗参回去。” 见儿子有些不解,林三柱便解释道,“你爷你奶年岁大了,爹担心他们吃不消这么远的路。若买了人参,等咱们一到家,就切了炖给你爷奶吃,这样补上了精力,再过来京城时,就不怕会没了力气去。” 林远秋忍不住点头,“还是爹您想的周到。” 可不就是周到嘛,原本林远秋就有些担心这个。虽爷奶的身子骨一直都很硬朗,可二老还从未坐过船呢,加之水路又长,他怎可能不担忧。 想到了就做,很快父子俩就出门直往药铺而去。 那药铺掌柜一听是买给从未吃过人参,且身子硬朗的人吃的,忙开口叮嘱,可别一次就把整颗参全吃了,尽量多分上几次。 听了药铺掌柜的话,林三柱最后决定,一颗参分成十份,一个半月内让爹娘吃完。 这次除了给家里几个小的带了些小玩意,其他人都没给买东西。不过京城的时兴布料倒是没少买,这是林远秋准备给两个妹妹当嫁妆的。 第二日,天才微微亮,张贵就领着车行的马车过来了。 等把箱笼装上了车,马车出了南锣鼓巷后,很快往通州码头而去。 这次平安也跟着一起,虽行李不多,可也有七、八只箱笼呢,多个人跟着总要多了份照应。 ...... 虽江州府离着京城有不少的路,可再远,经过十来天的时间,今年江州府出了状元的大好消息,也随着公文一起送到了府衙里。 知府大人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先前是头名会元,这次居然是状元,再想到林状元此前还在府学念书几年,所以,自己这不是妥妥的教化政绩还会是啥。 哈哈哈,看来明年自己升官怕是有望了。 心情激动的江州知府,当即派了活下去。让衙差快些上状元家报喜去,并拨下报喜款项十两,让衙役怎么喜庆怎么来。 既然林状元给江州府挣了脸面,给他出了政绩,那他自然要报之以琼瑶了。 将来说不定还是同僚呢。 几个衙差得令后,立马就张罗上了,两辆马车,吹吹打打的喊上六人,然后是鞭炮买了一箩筐。 准备好了之后,就很快出发了。几个戏班子敲锣打鼓的抱着吃饭家伙有些纳闷,现下已是申时了,待赶到横溪镇可就天黑了,这黑灯瞎火的,可怎么报喜啊? 几个人哪里知道,上次报喜,就因为被县衙差役抢了先,府衙几个差役心里都憋着劲呢,所以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抢一次先才行。 至于天黑,怕啥,那鞭炮筐底下,早有好几根松木条备着了,到时直接把它们点着当火把不就成了吗。 好在初夏的夜晚繁星满天,加之马车夫在车头挂了气死风灯,赶起路来倒一点没耽搁。 而等马车到了小高山村时,果然已是亥时了。 此时村里人都已睡下,只偶尔有犬吠声传来。 三个衙差看了看安静的四周,再齐齐看向另一个衙差,他们的头儿,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老大,咱们现在就敲锣打鼓,点燃鞭炮进村报喜吗?” 老天,现下才二更啊,待会儿不会被村里人打吧? 领头衙差有些犹豫,这个点把人吵醒好像确实有些不地道。 可是来都来了。 再说这不是惊天大喜事吗。 要换做是他,就算被吵成聋子都乐意。 拿定主意后,领头差役大手一挥,报喜! 片刻后,寂静的小高山村被突如而来的锣鼓声惊醒,然后是震天响的鞭炮声。 住在村口最近的林大牛,听到这惊人的响动后,忙抱起熟睡的女儿,再伸手搂过打着呼的儿子,然后朝睡在身侧的自家婆娘大声喊道,“孩他娘孩他娘,快,快跑,地龙翻身了!” ...... 147 别样的报喜 -----晋江文学城独…… 和林大牛一样, 误以为是地龙翻身的还有好几户人家,所以这会儿他们都是拖儿拽女的跑到了院子里。 于是,鞭炮声才停歇, 四个衙差和敲锣打鼓的六个人, 以及两个马车夫,很快就听到村里传来一阵阵“吱吱呀呀”的开门声,还有几句“快跑快跑”的嚷叫声夹杂着。 两个马车夫到底是走南闯北惯了的,见此情形,心道不好, 今晚自己要是不机灵点, 被揍的可能性很大。 想到这里,两人忙往后退了几步,思忖着要不要挪到那棵大樟树后面躲躲。 除了以为是地龙翻身的, 也有以为是来了打家劫舍的匪徒的。 这不, 村东头的林添财家,此时添财他爹正扯着家中的大水牛, 准备往院外跑。 娘的,自己一家人勒紧裤腰带十来年, 好不容易攒下银子买了头牛, 可不能被匪盗抢了去。 一旁的添财他娘,这会儿眼泪汪汪,死老头光顾着大水牛, 连婆娘和儿子,还有孙子都不管了,真真是人不如牲口啊。 与添财他爹想着往院外冲不同,更多村里人则守在了院子里。在他们看来,跑出去不就等于把肉送到别人嘴里吗, 所以他们还是蹲在院子里更稳当些。 不过,一个个手里的扁担和锄头却是握的紧紧的。然后,或趴在围墙上,或透过院门缝往外瞄,紧盯着举火把越走越近的一行人,做好随时反击的准备。 此时的林族长家亦是如此。 林德运把一根长木棍递了过来,“爹,这根棍子趁手,给您使,待会儿要是他们冲进院子里来,咱就狠劲打,反正打死了匪徒,官府也不会让咱们偿命,说不定还有银子发哩!” 虽这样说,可细听林德运的声音,抖得厉害。 林族长没有接,他才不信匪徒来了的说法呢,活了这么些年,林族长还从未见过,有哪家匪徒是敲着锣打着鼓,上门来抢东西的。 况且,这些人真要是匪徒的话,那么这会儿怕是早就冲杀过来了,还一个个跟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作啥。 可不就是木头桩子嘛,这会儿的几个衙差,早就停下了脚步,心里想着,要不要把手里的火把给熄了,不然他们就是妥妥挨砖头的靶子了。 而那几个敲锣打鼓的,早已没了声响,照眼下这架势,他们要是再敲的话,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看到一行人停下,村里好些人都松了口气,也都觉得是坏人的可能性不大。 其实村里稍微年岁大些的,都不会往匪徒上想。 林冬爹就是一个,年轻时他去过不少地方,南边也去过几回,他记得有些地方的风俗,就是半夜三更来女方家接新娘子的。 所以他觉得眼下的情形似曾相识,便忍不住说道,“这又是敲锣,又是燃放鞭炮的,倒和南边有些地方娶媳妇接亲很像。” 接亲? 林冬的娘一听,嘴巴差点能塞进一个瓜瓜来,“那不就跟偷没两样了吗?” 再说,他们村里也没听说有谁家嫁女儿啊。 而这边,几个衙差正想着报喜要不要继续,就听有人朝他们喊话了。 林族长站在梯子上,双手扒着围墙,大声问道,“大晚上的,你们这是做啥?” 做啥,当然是送喜报来的,虽然在时间上好像没怎么安排好。 衙差头头生怕其他村民听不到似的,声音洪亮道,“这位村民,我们是府衙里的差役,今日特地过来你们村报喜的。” 说着,衙差头头也没犹豫,紧接着高声喊唱,“喜报喜报,恭贺贵村林远秋林老爷高中金榜状元!” 状,状元?!! 林族长脚上一个打滑,差点溜下了梯子,林德运忙上前一把托住了老爹的屁股。 而这会儿的林族长,哪还顾得上摔不摔跤的事,七手八脚下了木梯后,就朝儿子吩咐,“快快快,德运,你快到大贵那儿报信去,就说远秋中状元了,哈哈哈哈,状元状元,远秋考中状元了,咱们林氏出状元啦!” 其实,林族长也是高兴糊涂了,这报信的事哪需要林德运去。 衙差一行人,见报喜已拉开了帷幕,接下来,自然是热热闹闹的继续下去了。 衙差头头一个转身,高声道,“弟兄们,大红鞭炮燃起来,铜锣鼓面敲起来,这可是咱们江州府难得的大状元,咱们快些给林府送喜报去!” “好嘞!”身后之人异口同声。 很快,两个车夫跑上来,接过几个衙差手里的火把,然后走在前面迎路。 四个衙差,两个抬鞭炮筐,两个点鞭炮,而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则是敲锣打鼓的六个人。 一时间,整个小高山村,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这样的场景,村民们怎可能不兴奋不激动。 最最重要的是,他们村里出状元啦!! 天爷,这可是状元啊! 这下,哪还有想睡觉的人,整个小高山村,除了小毛头儿和行动不便的老人家,几乎全跟在报喜队伍的后头,都往林大贵家去了。 走至半道,就见前头隐隐约约跑过来几个人。 见状,举着火把的两个车夫正准备往后退,结果就听前头问道,“你们是送喜报来的吗?是不是我们家远秋考中进士了?” “是不是给我们家报喜来的?” 是林远枫和林远松的声音。 原来,在听到有村子里有鞭炮和锣鼓响后,林家人立马就都醒了,实在是这声音太过熟悉,于是就想着会不会是给自家送喜报过来的,可是想到这大晚上的,又觉得不太可能,不过林远枫和林远松他们,还是迫不及待的往这边过来了。 何止是进士啊。 林德运激动道,“远枫,远秋考中的是状元!” 状元?!! 五弟居然考中了状元! 林远枫和林远松,还有林远槐和林远柏,四人都有些惊呆。 领头衙差一听是林状元的家人,忙笑着上前,“此次殿试,贵府林远秋林老爷喜得圣上钦点状元,今日小的奉知府大人之命,特地送了喜报过来。” 说罢,几个衙差齐身立好,拱手道,“恭贺贵府林远秋林老爷喜得金榜状元!” ...... 吴氏觉得,今晚恐怕是自己这辈子出手最大方的时候了。 十二个报喜人,十二个大红包,衙差每人二两,其他人一两一个。这一拿就是十六两,不过吴氏连眉毛都没皱一下,给的爽快极了。 这可是远秋的大喜事,更是他们家的大喜事,再说人家乌漆嘛黑的送了喜报过来,自己可不能吝啬了。 想到这会儿还是大晚上,虽说村民们都不介意,可总归是扰了大家睡觉的,老林头笑着与众村民招呼,“等我家远秋回来,请大家伙都来家里吃喜酒!” 村民们哪有不应下的道理,纷纷笑着点头,届时一定过来沾沾状元公的喜气。 喜报送到了,赏钱也拿到了,报喜一行人也乐滋滋的准备告辞,城外就有客栈,今晚他们就歇在那儿好了。 想到这次他们终于把县衙差役比到了身后,离开时,几个府衙差役走路都是带着风的。 等所有人都离开,已是子时,一家人除了抱在怀里的几个打着瞌睡,其他人一点睡意都没有。 特别是冯氏,从喜报送来的那一刻,眼泪就没停止过,她的远秋可真给娘长脸啊。 春燕春草则在一旁抚着娘亲的后背,姐妹俩如今已有十七,加之这几年养的好,容貌看着比之前还要姣美上一些。 “老头子,远秋考中了进士,那么咱家不是马上就要搬去京城了。” 吴氏突然想起先前远秋说过全家搬去京城的话。 老林头点点头,见屋里众人都是满脸喜色的样子,忙叮嘱,“这件事先不要与旁人说。” 大家齐齐应是。 老林头原本还想和两个儿子商量一下,家里田地和山地该咋样安排。 林大柱却是说道,“爹,这些事还是等远秋回来再拿主意吧,反正咱们都听他的准没错。” 林二柱也是这个意思,“爹,娘,远秋可是状元公,考虑事情肯定要比咱们周全些,咱们还是听他来安排吧。” 老林头和吴氏一听,有些忍俊不禁,再看屋里其他人,也都是这个意思,心里顿觉欣慰。 一个家,最怕各人有各人的心思,这样哪怕盘子装的再大,那也只能是一盘散沙。 谁都不能保证一家人会世世代代融洽和睦下去,可就目前来说,他们家的几个孩子,包括儿媳、孙媳,都是没话说的。 县衙的喜报是隔天送来的,过来时,少不得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让老林头和吴氏意外的是,这次王县丞也跟着一起过来了,是特地过来给他们道喜的。 王文昌和春草的婚期,与周子旭和春燕在同一天,虽时下有一年内不能连嫁两个闺女的说法,可成亲的日子放在同一天却是可以的,这就叫双喜临门。 原本春燕和春草的亲事,是安排在今年下半年的,也是因着会试放榜后,周、王两家才有了把婚期提前的想法,这样等成亲的当天,林远秋这个身为进士的大舅哥就能在场了。 不然等考中进士当上了职,再想回来就没这么方便了。 春燕和春草肯定希望她们成亲的时候,自己哥哥能在家。所以,当男方家提出想把婚期往前挪一挪时,林家自然答应了下来。 而如今,这个大舅哥居然被圣上钦点为状元,对周、王两家来说,更是高兴非常了。 不出三日,林远秋考中状元的事,就在横溪镇和周善县,乃至整个江州府传了开来。 接下来,几乎每天都有送礼过来的人。 任老林头和林大柱几人怎样推辞,都没能让人家把东西带回去。看着各式各样的礼物,老林头心想,还是等远秋回来再说吧。 ...... 等林远秋回到小高山村时,已差不多是十日后了。 说来,这次因着坐的是官船,所以在用时上要比寻常客船快上一些。 想到等再回京时,家里人也会跟着自己一起坐官船,林远秋心里就踏实了许多。 毕竟拖家带口几十号人的长途跋涉,要说不担心怎么可能。 不得不说,朝廷给新科进士们的回乡福利,还真不错。 昨日船在府城码头靠岸时,林远秋和林三柱并没急着回家,而是去城里的几家牙行转了转。 春燕和春草的婚期近在眼前,依着林远秋的想法,是准备给两个妹妹置办些产业做陪嫁的,这样总比直接拿银钱给她们的好。 ...... 148 烤兔肉 晋江文学城独家…… 虽离春燕和春草成亲的日子只剩二十来日, 可在置办产业时,林远秋并没有着急忙慌的乱买一通。 他已经打算好了,准备给两个妹妹, 每人贴补八百两银子的嫁妆。 而依照府城这边的宅子和店铺的卖价,八百两银子可以给每人买上一间两进的小宅院和店铺两间, 外加水田二十来亩了,且这还是在选择面很宽裕的情况下。 不得不说,这边的物价比起京城来, 确实要便宜了许多。 只不过, 想一次性置办这么多产业可不是件易事, 并非缺少钱银,而是一口气买不到这么多合适的。 这不,父子俩差不多把府城牙行都走遍了, 最后也只买了两间店铺。 其他的店铺,不是位置太偏, 就是门面不大。至于宅子,都是年数比较久的那种, 看着有些破旧。 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 最后父子俩只挑中两间位置和门面都不错的店铺。 两店铺,一间一百五十两,一间一百五十六两,在价钱上几乎没啥区别。 在去衙门办理转户时,林远秋直接让书吏在房契上写了林春燕和林春草的名字, 这样一人一间, 挺好。 “爹,过几日,咱俩再抽时间去镇上还有县城看看, 儿子觉得宅子和水田还是买离家近一些的好。” 周家住在镇上,王家祖辈都在县城,而宅子和田地,本身就不必像店铺那样,须得买在人流量多的地方。 何况把宅子和田地买的近一些,也能方便日后的打理。 林三柱听后点点头,觉得这样安排挺好,春燕的水田和宅子就买在横溪镇,而春草的直接买在县城。 至于剩下的一间店铺,也就近的买,这样若闺女们想开铺子自己做买卖的话,也能方便一些。 而买在府城的店铺,可以直接赁出去收租。 说到打理产业,父子俩已经商量好了,准备再给春燕、春草各陪嫁一房下人,这样有人帮着打理,就不用事事亲力亲为了。 ...... 时隔一年多,再回到家时,老林头和吴氏,包括家里其他人,都明显感觉到了林远秋的不同,用吴氏的话说,那就是多了大官的威严。 这样的后果就是,家里人面对林远秋时,特别是和他说话的时候,都有些拘谨。 林远秋有些无奈,不过他知道,这肯定是一直以来大家对官员的敬畏心,等过上几日,就会自在了。 果然,这还没出三天呢,家里人又“远秋远秋”的喊上了。 周氏和往常一样,开始顿顿张罗着小侄子爱吃的红烧鱼。 每次看到小侄儿配着鱼肉能吃下一大碗饭,心里自是说不出的开心。小侄儿还是那个小侄儿,哪怕当上大官了,也一点没嫌弃大伯娘做的菜。 这日一大早,林远槐和林远柏拉着林远秋去山上看他们下的套子。 现下正是野鸡野兔最爱跑出来寻食的时候,应该很容易就被套住才是。 等检查了套索,看到果真有野兔被套住之后,三人忙乐滋滋地拎着兔子去了山上的院子,准备烤兔肉吃。 “三哥四哥,不如咱们就去草棚子那边烤吧。” 看到已处理干净的兔子,林远秋建议。 他还记得小时候,大家围在草棚子里,一起烤鱼干和板栗吃的场景呢。 林远柏和林远槐听了,忍不住拍拍自己的脑袋,他们咋就没想到呢,那位置空旷,不正是烤肉最适宜的地方吗。 想到这里,林远柏便把兔子一拎,“走走走,咱们现下就过去,那草棚子可是年年都有修缮呢。” 说着,林远柏提脚就往外走。 林远槐也动作迅速,弯腰把地上装木炭的竹筐子抱起后,就快步跟了出去。 而林远秋,则一手拿着炭盆架子,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小竹篮紧跟在两人的身后,竹篮子里,是一只装盐巴的小陶罐。 烤兔肉对堂兄弟三人来说并不是多难的事,把肉用铁叉插上后,再直接架在碳盆上方即可。 炭盆火热,林远柏脸红通通的,不过手上转动铁叉的动作可没停,兔肉不时发出滋滋的油滋响,再撒上几粒盐巴,很快,整个草棚子里都是烤肉的酥香。 林远秋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记得自己上次吃烤兔肉,还是去年入冬在庄子里的时候,时隔大半年,这会儿倒被香味勾出馋虫来了。 林远柏和林远槐也是一样,如今家里小萝卜头一长串,每次有些好吃的,他们几个当爹的,总想着给孩子们尝尝嘴,却是很少有往自己嘴里塞的时候。 所以,林远柏和林远槐已经想好了,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吃个痛快才下山。 这样想着,林远槐动作迅速,把香气四溢的烤兔子从铁叉上取下后,就掰了一只后腿下来,“喏,五弟,腿上肉最多,给你吃。” 林远秋没有客气,他早想品尝一番了。 闻着扑鼻的香气,林远槐和林远柏很快也各自扯下一块兔肉在手。 只是,这边堂兄弟三人送到嘴边的兔肉还未开始咬呢,就有清脆童声响起,“咦,这边闻着好香啊!” 话未落音,就见顶着小鼻子嗅啊嗅的林墨宣快步走了进来。 在看到草棚里坐着的三叔四叔还有小叔后,小家伙顿时惊呆。等看到叔叔们手里都有一大块肉拿着时,林墨宣的小嘴巴立马张的老大,他就说这儿咋那么香哩。 没等林墨宣惊喜完,又陆续有小娃儿走了进来。先是五岁的林墨昊,再是七岁的林婉莹,最后是八岁的林婉清牵着三岁的林婉雪。 看到林远槐后,林婉雪立马松开大姐的手,而后小屁股一扭一扭地跑了过去,“爹爹爹爹。” “诶诶!”林远槐眼里满是宠溺,蹲身抱起宝贝闺女后,另一只手上的兔肉就在女儿面前晃啊晃,“雪儿,要不要吃香香的烤兔肉呀?” 这边林婉雪还没点头呢。 一旁抿着口水的林墨宣和林墨昊,早已迫不及待地开口,“三叔,宣儿(昊儿)也想吃香香的烤兔肉!” 林远秋看向大侄女和二侄女,只见两个小姑娘的眼里也满是渴望。 咳咳咳,总有种偷吃被抓包的样子,林远秋有些不好意思,然后把兔腿给两个侄女递了过去。 最后,这场草棚子烤肉,以几个娃儿吃的满嘴油亮亮而告的终。 五个娃儿中,数林墨昊小嘴最甜,“小叔叔烤的肉最好吃!” 林远柏:臭小子,明明烤肉的人是你四叔好吗。 而林远秋,此刻心里想的却是,等下次再烤肉时,要不要找个隐秘些的地方。 ...... 这几日,族长和族老们都会兴致勃勃地上大贵家来,除过来说话聊天外,剩下就是商量举办状元酒席和建造状元牌坊的事了。 依着林族长和几个族老的意思,是想把进士牌坊和状元牌坊分开来建造,这样他们林氏就有三道牌坊立着了。 且排列顺序也都已经想好了。 林族长掰着手指一一说道,“状元牌坊立在最前头,中间是进士牌坊,会元牌坊在最后,远秋,这样可行?” 老林头和林三柱听后,恨不得举双手赞成,这样的排面,想想都格外风光,只不过到底怎样还得看远秋的意见。 老林头和林三柱眼巴巴的看向林远秋。 林远秋当然同意,这种做法一直都有,有些大一些的宗族,为了看着体面,还会把一座进士牌坊,建造成贡士和进士两座。 所以他们这样做肯定是没问题的。 见林远秋答应了下来,屋里众人的脸只差笑成了花。 既然定好了主意,林远秋便起身去房里拿建牌坊的银子。 除圣上发给每位进士的牌坊银,林远秋又另外添了三十两进去,而后交到了林族长手里。 等林族长知道包袱里的七十两银子,其中有四十两是圣上恩赐的后,那捧着匣子的手,因着实在激动,忍不住抖了起来。 天爷,这可是皇帝赏的银子啊。 几个族老此时也是红光满面,想着等建造牌坊时,一定要把圣上恩赐牌坊银的事,刻在上头的牌匾上。 ...... 等族长和族老们都离开后,老林头就让林远枫把收礼的账册拿了过来。 “先前你考中会元,就有不少人上咱家送礼,爷婉拒不了,只得收下。再有你中状元的这次,来咱家送礼的人更多,你看看,爷让你大哥把账都记下了。” 林远秋接过账册一页页翻看。 糕饼点心,茶叶布匹,送的更多的则是银子,金额以二十两普遍,然后有五十两的,六十两的,还有八十两的,最多的一家,则送了一百六十两。 除了银两,还有几张田契和两张房契。 林远秋在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所有这些加起来,八、九百两银子肯定是有的。 老林头眉头紧锁,先前收的那些礼,好不容易以礼上往来的名义都还回去了。 而现下,他们全家很快就要搬去京城,所以收来的这些礼,一时半会儿肯定没法子还回去。 “远秋,你说这事该咋办。”老林头问道。 这段时日,每每看到家里收着的这些东西,他就忍不住烦心。 一旁的林大柱和林二柱也跟着点头,他俩自然也担心此事,为官之人,最重要的就是名声,虽这些东西都是人家甘心情愿送的,可往后的事谁能说得清呢。 林三柱笑道,“爹,您放心吧,在回来的路上,远秋就已经把法子想好了。” “啥法子?”老林头有些好奇,这些天他可一直都在思忖这事呢,结果啥有用的办法都未想出来。 “爷,孙儿想过了,不如咱们就将收来的银钱,还有宅子和田地,全都捐到县城的慈幼局去。” 慈幼局? 老林头一听,顿觉眼前一亮,这主意好,这主意好,把银钱花在慈幼局里的孤儿身上,那可是大善事一件啊。 “远秋,咱们去捐银钱时,是不是就以送礼人家的名义啊?” 老林头觉得自己大概猜出了小孙儿的想法。 林远秋点头,“对,咱们就以他们的名义捐赠。” 本朝慈幼局由当地官府拨款建造,里面住着的,大多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或者被遗弃的孩子,还有少数无家可去的老人。 这些年,随着慈幼局里的孤儿越来越多,官府也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起来。这会儿自己送这些东西过去,正好能解燃眉之急。 届时县衙肯定会出了受赠告示出来,且还会对捐赠之人大加赞扬。 而他,也算解决了自己的难题。 所以,这应该就是三全齐美了吧。 ...... 149 代捐 -----晋江文学城独家--…… 没过两日, 位于村口处的两座牌坊就正式开土动工了。 用的是白麻石的材料,而用作雕刻的石材则是青石。 这次除了石匠和木工,其他打下手的,全都是林氏宗族的年轻后生, 不过也有好些是自愿帮忙的村民。 用村里人的话说, 那就是, “天爷, 这可是状元牌坊啊, 皇帝他老人家掏的银子, 这个时候不上去沾沾喜气,怕就是十足的傻子了吧。” 也正因为村里人都抱着这样的心思,是以,自牌坊开建以来, 整个小高山村, 最热闹的地方非村口莫属了。 男人们汗流浃背的忙着干活, 村里的妇人们则抱着笸箩, 然后在老樟树下找一块干净的地儿坐着,或纳鞋底, 或缝补衣裳, 或绣着布帕,都不停忙碌着手上的活儿。 可以说, 若不是中间还有顿中饭必须得回家去吃, 这些妇人说不得能在樟树底下待上一整天去。 不过也有不愿往牌坊这边凑的人。 就像林金财家。 比起大家伙儿的热火朝天,如今村子里气氛最差最郁闷的人家, 怕也只有他这边了。 一连好几日,从上到下,从老到幼, 就没出现过一张笑脸。 就像这会儿,一家之主吃了早饭后,就不知上哪儿去了。 不过以金氏对老头子的了解,觉得**不离十,应该又是去公婆坟头“诉苦”去了。 相比起林金财的找爹娘诉说委屈的行径,林全河和林全江处事就要“稳重”了一些。 这不,这几日兄弟俩都没怎么出去外头,常常是往床上一躺就是大半日,这躺功,正如张氏和许氏抱怨的,她们做月子那会儿都比不上。 至于林文延和林文庆,这时候都在房里看书苦读呢,两人准备明年再战县试。 本着眼不见心不烦,这会儿,两个儿媳和三个孙媳,都和金氏待在堂屋里。 看到屋里几个都是一副耷拉着脸的模样,金氏忍不住叹气,心中的酸涩已不是用言语能表达。 “娘,咱们与二叔家可是同一个爷奶下来的,整个林氏,也只有咱家与二叔家最亲,现如今远秋侄儿当上了官老爷,二叔家风光了,也是咱们家的风光不是吗。” 郁闷了好几日的张氏,经过昨晚的辗转反侧。突然就被她理了这么一条思路出来。 在张氏看来,如今二叔二婶这般体面风光,自家何必再继续端着,直接与二房亲亲热热起来不是很好。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自家舍得下脸皮,哪还有不你来我往走动起来的道理。 一旁的许氏听后,忍不住点头,“大嫂说的在理,娘,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咱们与二叔原本就是至亲,先前因着各有各的事要忙而少了走动,往后得继续亲香起来才行。” 许氏想的是,等两家人走动的如同一家了,那他们大房不就成了状元公的亲眷了吗。许氏可是亲耳听到那报喜官差喊冯氏周氏夫人的,等亲如一家后,自己也就是夫人了。 还有,文庆可是说了,说他之所以屡次不中,就是因为缺了好的教学夫子,等自家和二叔家亲如一家后,自己一定要让远秋给文庆说个好的夫子。如此,等明年再考县试时,儿子就肯定能考过了。 这样想着,许氏仿佛已经看到儿子金榜题名的时候,嘴角忍不住上扬了起来。 一旁的文延媳妇柳氏,在听到婆婆和婶婶的话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柳氏是真的想不明白,各家有各家的日子,自己过好自己的不就行了吗,为何爷奶公婆他们的眼睛非要盯着二叔一家呢。 听他们这意思,这是准备跟二房好好走动起来,然后去沾人家的光吧。 想到这里,柳氏不禁想笑,这是有多异想天开呢。 虽不知自家跟二叔一家,先前是因着何事生出的间隙,反正就凭自己这些年看到二房对他们平平淡淡的态度,就觉得两家绝对不可能再亲热起来。 至于跟着二房一起得势的事,就更不可能了。 而金氏,在听到两个儿媳的话后,很快若有所思了起来。 不得不说,张氏和许氏的话,简直说到金氏心坎里去了。这两年,金氏早已没了压二房一头的念头,不是她不想,而是人家早已跑到前头去了,自家就是拍马都难追上,还有啥头可压。 再有,就二房如今这般的好光景,自己不快些去想法子沾沾光,还一个劲的与人家别苗头,这不是傻子还会是啥。 所以这会儿两个儿媳的这番话,等同于给早已心生后悔的金氏一个台阶,让她有了不是老娘要退让,而是让你们劝通了的姿态。 然后,金氏一扫这些时日的愁闷,很快进入到了,怎样才能与二房亲如一家的状态中来。 说实话,对于如何与二房亲如一家的这件事,金氏是一丁点都不愁的。毕竟这些年自家虽与二房走动不多,可两家人还从未有过撕破脸皮闹掰的时候。 所以金氏心想,只要自家不再端着长兄长嫂的架子,两家保证能亲亲热热走动起来。 毕竟老头子和小叔子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老话不都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吗,兄弟俩可都在村里住着呢,小叔子迟早有用到他大哥的时候。 此时的金氏,若是知道再过上一个多月,二房就会举家搬去京城的话,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想法,不过届时呆若木鸡是肯定的。 ...... 等林远秋把镇上富户送来的礼和名单都对应整理好后,就准备前往县城。 妹妹们的亲事近在眼前,那宅子和田地,还有铺子,都还未置办好呢,林远秋准备趁着这次,把嫁妆的事给办好了。 在出门前,吴氏把周、王两家送来的聘银全给了林三柱,“这些银钱你拿着,是用来置办嫁妆,还是当作压箱银,你们自己看着划算吧。” 纳征时,周、王两家都送了聘礼过来,除了各色布料,聘饼和三牲,以及四京果四色糖外,还有就是用帖盒装着的聘银了。 周家送的聘银是二百六十两,取二六大顺的意思。 而王家,比周家稍微少上一些,王家的聘银是二百二十两。 那日送聘银过来时,村里好些人都看得眼热,直说这样的闺女若多来几个,那娘家就发达了。 吴氏可没有一丁点留下孙女聘银的心思,不说现下家里宽裕,就是大妮二妮嫁人那会儿的聘银,自己都没留下一文呢。 至于公中给春燕春草的嫁妆,早在年前就置办好了,和当初春梅、春秀出嫁时一样,也是每人六亩上好的水田。 ...... 家里有马车,出门自然要方便了许多。 今日赶马车的是林远柏,这几年马车经常来往于镇上,所以像林远枫几个年轻一辈的,几乎都是驾车的熟手,轭马、打响鞭、御车都不再话下。是以,等马车到了周善县县衙时,也才正午时分。 虽林远秋未穿官服,可今日出门时,他是带着腰牌的。 凡大景朝的官员,都会有一块自证身份的腰牌,其质地,视品阶的高低而定,像王公侯伯这些是金制腰牌,而三品官以上是银制的,其余全是铜制腰牌,林远秋这块就是。 守门衙差在看过官牌后,忙一个行礼说了句“大人您稍等”之后,就飞快往衙门里跑,腰牌上头可是六品京官的徽制呢,自己得快些把大人喊出来。 见此情形,林三柱和林远柏,忍不住相互对望了一眼,心中突然生出了“果然门庭改换”的感觉。 很快何知县与王县承就迎了出来,双方见了礼之后,林远秋也不墨迹,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在听到林大人今日是特地为着给慈幼局捐银钱而来,何知县眼睛就是一亮,这段时日他正在烦心慈幼局生计的事呢。 慈幼局共有老幼一百四十九人,而那些小娃儿,前几年还好,人小胃口也小,拨下去的粮食还算够吃。 可如今,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曾经的小毛孩儿现下都到了会吃的年纪,可每年拨过去的粮食依旧这么多,所以哪怕每次做饭时,都会掺了六、七成的杂粮进去,可还是撑不到一年,就把口粮全都吃光了。 而那些孩子,看着还都瘦巴巴的。 除了吃食,还有每个孩子的穿衣,这些可都是开销啊。 所以在听到林大人今日来给慈幼局捐银时,何知县怎可能不高兴。 “下官替慈幼局老少多谢大人,大人真可谓雪中送炭啊。” 何知县拱手道谢,王县丞也跟着连连感激。 林远秋摆手,“此次捐银之人并非本官,实乃镇上十几位商贾的善心,本官只是代为转交而已。” 说着,林远秋就从平安手上拿过包袱,解开后先把名单递到了何知县手里。 何知县正疑惑“代为转交”是个什么意思,按理说,这些商贾又不会不知县衙大门朝哪儿,大可以自己直接过来就是。 不过,等他看清名单上不但有银两,还有水田和屋宅时,顿时就明白了过来。这哪是商贾们往慈幼局捐钱银啊,明明是林状元把人家送给他的礼,全捐了出来好吗。 只不过,何知县实在有些想不通,哪怕是借花献佛,那也是大善举一件,为何林状元只字不提自己呢。 林三柱也有些不明白,所以在出了衙门后,就忙不迭的问道,“远秋,你为何不与知县说这是人家送给咱家的礼呢,这样虽说捐钱银时用的是送礼人的名字,可也能让旁人知道你的清白廉洁啊。” 林三柱有些心急,为官之人不是最需要好名声的吗,这样的好机会白白错过了岂不可惜。 本来他以为这次狗子也会跟着捐一些银子的呢。 想到这会儿还在衙门口,林远秋并没多说,等上了马车后,方开口道,“爹,儿子问您,像儿子今日这般行径的人多不多?” 这般行径? 林三柱摇头,“这哪是多不多的问题,爹压根就未听过有这样做的人。” 谁不是收到贺礼后全归到自己口袋的,就像林有志,当初正是收下旁人送的礼,才搬去了县城,才日子过得好了起来。 也正因为如此,林三柱才更加不明白了,“旁人都收了,就咱家未收,不是更应该让大家知晓吗?” 这样不就更能凸显出自家远秋的与众不同,都会被称赞是个好官了啊。 平安显然很认同老爷的说法,是以在一旁忍不住的点头,可不就是要让旁人知道嘛,这样,大家就都知道公子是个好官了。 林远秋自然知道他爹的心中所想,不过他却不是这样认为的,“爹,儿子问您,换做您是其他秀才举人的话,知晓儿子的做法后,您觉得他们心里会怎么想?是不是觉得儿子这是沽名吊誉,为了博取好名声才故意这样做的,且儿子还坏了他们的声誉,让大家都以为他们是贪婪爱财之辈?” ...... 150 置办嫁妆 -----晋江文学城独家…… 林柱瞪眼, “哪里故意博名声了,远秋你可不是这样......” 话没说完, 林柱立马反应了过来, 对啊,若换自己是那些秀才,或是举人的话, 肯定要骂,因为远秋挡了他们的财路, 或者让他们收也不是, 不收也不是的左右为难。 所以, 儿子说的没错, 这事绝不能声张, 否则就会得罪太多的人了。 何况, 那何知县可是给远秋写了收据的, 且那收据上头还写清楚了今日之事, 包括转交捐赠银、捐赠水田以及宅院的数量, 连那些商贾的姓名都一一对应着写了,有这张收据在手, 就可以证明自家儿子没有收受钱物的事。 这样, 若往后有人提起此事, 直接拿出单子就行。 林柱突然觉得,难怪自家狗子能考中状元, 如此聪慧的脑袋瓜子,怕是没人能比上吧。 ...... 而此时的何知县, 也是才反应过来林修撰这样做的意思。 果然,能考中状元之人,不论在学识上, 还是见识上,都要不凡了许多。 若换作是他,何知县可以肯定,自己早巴不得大家都知道他的高节清风了,哪还会像林修撰这般先事虑事。 再想到方才林修撰离开时给出的提议。 何知县忍不住对王县丞说道,“林大人多谋善虑,前途定不可限量啊!” 王县丞点头,可不正是多谋善虑嘛,要是他们按照刚才林大人所提议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办法去做,想来不出一年,慈幼局就能慢慢缓解衣食难继的困境了。 刚才林远秋特地跟何知县提议:如今有了商贾们捐赠的几十亩水田,就可以安排年纪大一些的孩子去种地。这样地里的收成,就可以解决慈幼局的大部分口粮。再是捐赠的这些钱银,可以继续置办田地,作种粮食之用。最后就是这两间门捐赠的院宅,大可以卖了换成几间门店铺,然后让那些孩子们慢慢学着自己开铺子经营生意,如此,就有了银钱的进项,那么慈幼局平时的开销,包括衣裳这些,都不用再时时刻刻指着县衙了。 所以,王县丞觉得自家儿子的这门亲,结的实在太明智了。 还有,王县丞突然福至心灵,等儿子成了亲之后,自己要不要让他直接跟着大舅哥去京城啊,毕竟状元郎的学识,可比府城的那些教谕,要好上十倍不止。 有身为状元郎的大舅哥教着,年后的大比之年,文昌中榜的可能性肯定会大大的增加。 王县丞是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不错,唯一要考虑的就是,儿子儿媳去了京城后,该住在哪里的问题。 毕竟京城的屋宅可不便宜,想来以林家的境况,林修撰也只能是租宅子居住,若到时租的房子大一些还好,要是太小的话,肯定住不下儿子儿媳一家。 这样想着,王县丞就准备下值之后,与家里人商量商量这事,要是可行的话,就给儿子在京城买间门小一点的宅子,若实在不行,就是赁一间门先住着也是好的。 总不好太麻烦林修撰。 说来,也是老林头再叮嘱了家里,让他们不要往外说家里的事。所以这会儿除了周家,并没人知道他们家在京城置办了大宅院的事,包括庄子和店铺,都是没有人知道的。 ...... 何知县向来是个办事利落的,不出半日,就让主簿把所收的捐赠,全部记到了慈幼局的账上。 且受林修撰的影响,何知县也很快开动了自己的脑筋,结果不到一日,还真让他想出一个好法子来。 哈哈,果然没有不聪明的人,只有懒惰的人。 何知县简直对自己佩服的不行。 而他的这个好法子就是“带动”,至于带动什么,当然是捐赠了。 何知县让手下去木匠铺定制了十二块牌匾,每块牌匾上,都刻着大大的“积善之家”四个字,然后属上周善县县衙之名,最后再让官差们敲锣打鼓地送往各家。 那些商贾们在收到牌匾后,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得了何知县交代的官差们,很快就说了林状元替他们转交捐赠银的事,这下众商贾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原来林状元并没收他们送的礼,而是拿着这些,替他们博了个好名声。 只不过这会儿并没人说出实际情况,不然不就把大荣耀往外推了吗。 反正他们心里都记着林状元的好呢。 而其他富户在听到,原来这些人给慈幼局捐赠了钱银,所以知县大人才嘉奖给他们后,忙也拿上银钱跑县衙去了。 笑话,几十两银子就能得这样的好名声,傻子才不干呢。 这样的结果就是,连着好一段时候,县衙门口都有拿着钱银过来捐赠的人。 这让慈幼局的老人和孩子们,很快日子好过了起来。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今日咱们暂且不表。 ...... 离开县衙后,林远秋他们先去寻了今晚住宿的客栈。 林柱一共定下了间门房,自己跟平安一间门,远秋和远柏一人一间门。 店伙计把马车赶到客栈后院,而后拿出草料,手脚利落的给马儿喂上。 这会儿也才未时,离天黑还有好几个时辰呢,遂林远秋向客栈掌柜打听了牙行的位置,然后一行人就直接去了牙行,之后便忙碌起给春草置办嫁妆的事来。 比起店铺和水田,林远秋觉得最难买的是宅子。 因为是当嫁妆用的,林远秋想买年头短一些,屋宅看着有七八成新的那种。 所以单在买院宅上,他们就走了间门牙行,足足看了十几间门屋宅。最后在天快暗下来的时候,才看中了一间门八成新的二进院落。 听牙侩说,这家主人因着举家南迁,才准备把建造了没几年的房子卖了的。 这话林柱绝对相信,因为牙侩在看到远秋腰上挂着的官牌后,就直接跪下行了礼的。 林远秋原本没想把腰牌挂出来的,可这会儿的他,也没时间门去打听房主卖房子的真正缘由。 所以,为了避免买到不好的房子,他只能采取这种直接有效的方法了。 第二日,林远秋让牙侩再领自己去了一趟宅子。 昨日天色有些暗,好些地方都看不清楚,所以都未仔细查看过呢。 林柱和林远柏,还有平安,加上林远秋,四人把宅院的角角落落都转了个遍,主要是院宅里的门窗和柱子,等发现没有虫蛀的地方后,最后才拍板了下来。 买好了院宅,剩下的店铺和田地就要相对容易了些。店铺看位置,水田看肥沃,不出半日,林远秋就去县衙办好了房契、地契。 王县丞也在,等听亲家让书吏在房契和地契上写林春草的名字后,王县丞立马就明白,这是亲家给女儿置办的嫁妆了。 所以,此刻的王县丞,虽面上不显,实则心里是十分惊讶的。 原本王县丞以为,林家只是出了个文曲星,其他并没有什么,特别在家境上。 加之昨日林修撰居然把人家的贺礼全都转捐了出来,这让王县丞更有了对方是清贫之家的认知。 可现下,单从他们给女儿置办的嫁妆上,就知道亲家手头定是宽裕的,不然谁会舍得一买就是好几百两。 王县丞自然不会往自家给的聘银上想,因为光是这间门二进宅院,就超过自家给的所有了。 办好了手续,已快午时。 王县丞做东,请亲家一行人去酒楼吃了中饭。 因着待会儿还要启程回家,所以林柱和林远柏都没敢喝酒。 而林远秋,原就对杯中之物不感兴趣,所以也一滴未沾。 在回客栈的路上,林远柏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此刻他心里想的是,等回到家后,要不要把书继续读起来,毕竟现下自己除了识得些字,其他有关学识上的,知道的并不多。 说实话,跟着五弟的这两日,林远柏内心是十分震撼的,从五弟转捐贺礼不愿关联上自己的做法,再到五弟买宅院时的眼光,和各种见解,这些都让林远柏察觉到自己的自愧不如,心中便生出了到京城后,会不会给五弟丢脸的担心。 想到堂兄弟几个,就数自己的学问最差。所以林远柏已经想好了,等回去后,自己一定要多看看书。 这样,有了学识后,虽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五弟,可丢脸应该是不会了的。 这几日天气都不错,所以马车跑起官道来,要轻松了许多。 只除了灰尘大一些。 等马车回到小高山村,天已黑了下来。 家里已吃过了晚饭。 看到儿子和夫君回来,冯氏动作迅速,穿上旧衣衫后,就去灶间门做起晚饭来。 小红和小菊也帮着择菜、洗菜。 没一会儿,周氏和刘氏就过来了,两人也换上了做活的旧衣,烧饭做菜免不了油星子,穿着旧衣衫,做活要自在多了。 见大嫂二嫂过来,冯氏立马把灶台前的位置让了出去,“大嫂,还是你来掌勺吧,你做菜可比我好吃多了,对了,我现在就去后院捞鱼去,我家远秋可最爱吃鱼了!” 说着,冯氏很快拿了捉鱼的竹篓子往屋后去了。 刘氏见状,忙也跟了上去。 如今家里小孩子多,担心他们会去玩水缸里的鱼,所以特地往水缸口加了木盖子,且还在木盖上压了一块石头,而这块石头一个人可不好搬,刘氏准备过去帮着一起。 堂屋里,林柱与爹娘大哥二哥,说了给春草在县里置办了嫁妆的事,并详细说了宅子,店铺,还有水田的情况。 另外还说了明日要去镇上给春燕置办嫁妆的事,包括想再买上两房下人,这样好给姐妹俩一人一房作为陪房。 这些事情都是瞒不住的,何况林柱也不觉得有啥可隐瞒的地方。 这些银子可都是狗子自己画画挣来的,当然是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了。 老林头开口,“大柱二柱,你俩心里是咋想的?” 啥咋想的,两兄弟呆愣,不知老爹是啥意思。 “爹是想问,春燕和春草的嫁妆要比春梅春秀多出好多,你俩说说自己心里的看法。” 老林头是个不喜欢藏着掖着的性子,也秉承有问题就马上解决的做法,所以这会儿才会问出这番话来。 林大柱和林二柱这才明白他们爹的意思。 这是担心自己看到春燕春草嫁妆这么多,再想起春梅和春秀,心里不服气是吧? 林大柱忍不住急道,“爹,儿子可不是这样的人,不说这些钱银都是远秋自己挣来的,想怎么花都是远秋自己的事。就是咱家现下在京城的大宅子,还有庄子和两间门店铺,也都是远秋挣的,这些年儿子可是光跟着享清福了,若这样儿子还不知足的话,就没地方搁这张脸了。” 林二柱也是这样的想法,他转身对林远秋说道,“远秋,你放心吧,二叔可不是那种贪得无厌,不识好歹的人!” 林二柱可是清楚记得,当初要不是远秋给爹娘提议,春秀可没有六亩地的嫁妆,以那会儿家中的境况,已算是大手笔了。 再说,若没有远秋,就凭自己一个地里刨食的庄稼汉,他家春秀也找不上这样的好婆家。 真心换真心,听到大伯二伯发自肺腑的话,林远秋心里肯定是妥帖的,也不枉自己为这个家所做的一切。 都说“共苦容易同甘难”,就目前来说,他们家还是非常团结的。 “爷奶,大伯二伯,等咱们在京城安定下来,手头宽裕后,届时给春梅姐和春秀姐,还有大姑二姑,都补上一份嫁妆吧。” 林远秋与家人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打算。 京城有两家店铺开着,自家完全可以把书套、书签,还有扇套的生意转到京城去做。 还有庄子上的柿子树,再有两到年,就能结出果子了,那可是好几百棵呢,到时做成柿饼卖,又是一大笔进项。 所以关于全家人的生计,林远秋自是半点都不愁的。 屋里众人,在听了林远秋说要给出嫁女再贴补嫁妆的话,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后,都忍不住连连点头。 特别是吴氏,大妮和二妮虽说现如今吃喝不再拮据,可还说不上宽裕。 所以,要是有嫁妆贴补给大闺女二闺女的话,她这个当娘的肯定举双手赞成。 ...... 等林远秋把小妹春燕的嫁妆都置办好,已是日之后了。 接着父子俩又找牙婆买了两家奴仆,每一家都是五口人。 原本林柱,是想把他们都安置在镇上新买的宅子里的,可他又想看看这些人的秉性到底如何。 是以,林柱就把人领回了小高山村,让他们住在了家里,这样自己就可以多观察观察了。 免得其中有性子刁钻的,到时春燕春草不太容易管。 还有,再过几日家中就有喜事要办,有这些家仆在,娘和大嫂二嫂,还有孩子她娘,都能轻松一些。 ...... 五月二十八,是春燕和春草一起出嫁的日子。 是以,在五月二十六这天,林远秋把自己关在房里大半日,等再出来时,就见跟在他身后的平安,手上抱着一大叠长条红纸。 见状,林柱忍不住问道,“远秋啊,你这写的是啥?” 咋看着就跟春联似的呢。 “爹,这是联对!” 说着,林远秋便让平安把红纸都放到八仙桌上,随后他指着其中一张空白的,与林柱说道,“爹,这些联对,等后日一大早,咱们就用绳子挂起来,儿子共写了一百多幅,大可以从村口一直挂到咱们村西头这边了,这样等两个妹夫来接亲时,就让他们一幅一幅的对着过来吧。” 林柱:“......” 这会不会太狠了些。 还有,此时林柱很想问的是,若是女婿对不出来咋办? ...... 151 春燕春草出嫁 -----晋江文学城…… 与林三柱的担心不同, 林远柏和林远槐一听,居然还可以有这样的操作,立马把挂联对的任务接了下来。 反正这活儿也不难, 只要一张有字一张没字依次挂起来就成, 至于没字的那张, 就是让妹夫们写答对用的。 而现在最需要准备的就是绳子,要很长很长的那种,毕竟到时可要从村口一直挂到自家院门口呢。 绳子现编的话肯定是来不及了的,所以,林远柏和林远槐想着马上去镇上一趟。 林远枫和林远松也没闲着, 两人立马去村里找族中的青壮去了, 这么多幅联对, 要全部挂上可得费些时候, 别到时新郎都过来了,这边还没挂好, 所以得多找些人手帮忙才是。 对了, 还得砍些竹杆作绑绳子用,这一路过来若没个支撑的话,可挂不起联对来。 想到两个妹夫届时抓耳挠腮的样子,林远枫和林远松边走边嘿嘿的笑,速度快得衣摆都飘了起来,这是走路都带着风呢。 吴氏还从未听到过有这种新奇的玩法, 是以捂着嘴乐的不行,往常看人过来接亲时,都是拦着新郎劝他喝上几杯的,那样的看多了,觉得没啥意思。 而自家的这个, 想想都热闹。 吴氏当即决定,等到了后日,自己一定要一路跟着,看看两个孙女婿是怎样写答对的。 同样兴奋的还有周氏和刘氏。 至于冯氏,若不是觉得自己是岳母,后日一定得矜持,肯定比大嫂二嫂还要激动,这可是从村头挂到村尾呢,这样的场景,到时别说看了,就是光想想,都让人觉得好不热闹。 冯氏心想,后日若是留意到她的人不多,自己是肯定要溜出门去瞧瞧的。 高翠几个自然也是欢喜的不行,妯娌几个已经打算好了,到时就领孩子们去看看,特别是墨宣和墨昊,还有墨晟,一定得让他们几个男娃儿跟着熏陶熏陶,借此沾沾才气,这样等开蒙时,说不定也能跟他们的小叔叔一般,用功读书,将来当个状元郎。 第二日是送嫁妆的日子,因着周家和王家离着有些距离,特别是王家,那可是在县城呢。所以今日的嫁妆,势必要安排了马车送到男方家去的。 村民们一大早就往村西头来,大伙儿都想看看大贵给两个小孙女陪嫁了哪些嫁妆。 毕竟这两个孙女要嫁的夫家可都不差,而两个孙女婿,一个秀才一个举人,可都是有功名的呢。 林石媳妇,朝着前头走的飞快的大牛媳妇笑道,“两个孙女嫁得再好也没用啊,你还当庄稼人地里能生出银子来啊,要我说,这会儿两个小孙女的嫁妆,顶多比前头那两个再多上几亩地,毕竟男方家可有两百多两聘银送过来呢,总不能太寒酸了。” 边上几名妇人一听,暗暗点头,显然心里也是认同林石媳妇的说法的。 虽说前段时日镇上有不少富户送了贺礼过来,可再过上不久,远秋就要去京城当官,到时还得在京城找了落脚的地儿呢,所以那些收来的银钱指定得用在刀刃上,哪会拿出来给孙女们置办嫁妆。 只是这些妇人虽心里这样想,可也相当看不惯林石媳妇这种看好戏的模样,也不想想自家是副什么光景,居然还准备跑这儿看状元公家的笑话。 其实大家都知道,林石媳妇平日里与林家大房的张氏要好,此时说的这番话,多少有替张氏不服气的念头在里头。 可都说“宁愿给有能力的人打伞,也不要替无用之人扛大刀。” 在几名妇人看来,这林石媳妇老是傻子一样为张氏出头,每次啥好处都捞不到,还得罪了林家二房,也不知是不是脑袋瓜有毛病。 想到这里,几名妇人和大牛媳妇一样,加快了脚步,也准备离这种头脑不清的人远一些。 小高山村并不大,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至多两盏茶功夫,很快村民们都聚到了林家院子里。而有些稍微来得迟一些的,就只能找块可垫脚的石头,从围墙上露出大半个脑袋朝院子里看了。 在嫁妆抬上马车前,自然是要先摆在院子里给大家看一看了。 很快,被叫来帮忙的几个青壮就依次把嫁妆担子抬了出来。 先抬出来的两抬嫁妆担子上各摆着一朵金灿灿的花,等到了院子里后,两抬嫁妆就被左右分开摆在了院子里。 村民们知道,这分开摆,是怕待会儿弄混了,毕竟今日可是给两个孙女送嫁妆呢。 只是像金钗啥的不都是摆在妆匣里,然后开着盖子就成了吗,怎么单一朵抬出来了啊? 而林石媳妇见此情景,忍不住捂嘴轻笑,“还能是啥,不就是陪嫁太少怕不好看,所以准备把一副头面拆成好几抬嫁妆担子呗,我看啊……” 没等林石媳妇把话说完,就见大门边上立着的两名红衣妇人高声喊唱,“状元簪花一枝!” 这两位红衣妇人,正是林三柱特地去镇上请来的喜娘,今日这两人要跟着马车一起送嫁妆的。 而院子里的村民们听到“状元簪花”这几个字后,惊诧不小。 忙朝嫁妆担子围了上去,都想看看这状元簪花长啥样。 只见金花瓣,金花叶,金花蕊,整一个金灿灿,再看扁扁的花枝上,好像还有几个字刻着。 而这几个字,很快已有识字之人念出了声来,“琼林宴......” 琼林宴?! 哎呦,琼林宴不就是皇帝请吃的饭吗? 村民们虽识不得这几个字,可琼林宴却是知道的,那戏文里不是经常唱“金銮殿御赐琼林宴”吗。 所以,状元郎这是把圣上恩赐的金花给两个妹妹作嫁妆了啊! 哎呦哎呦,天爷,这也太体面了吧! 没等众人感叹完,很快第二抬嫁妆又抬了出来,这会儿是一大摞用红绸系着的书册。 只听红衣喜娘齐齐唱道,“书中车马多如簇,书中自有千钟粟!” 村民们一看这一抬是书,并未说什么,毕竟这东西再贵,也是寻常之物,自从族学办起来后,谁家没个一两本书啊。 可识字之人不是白站在边上的,那封皮上头可印着“国子监”三个字呢。 所以这套书可不寻常。 待看到第三抬嫁妆担子上系着红绸的一块瓦片时,院里众人大吃一惊,瓦片可是宅子的意思,难道林大贵还给孙女陪嫁了屋宅? 果然就听喜娘唱,“二进宅院一座!” 老天,二进宅院,这得两、三百两银子了吧?而两座,那就得五、六百两银子了啊。 村民们都觉不可思议,一个个盯着嫁妆担子上的瓦片几乎没挪开眼。 只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在进行,随着一抬抬嫁妆继续抬出,村民们的嘴巴就没合拢过,什么铺子两间,水田二十六亩,金头面两套,各式绸缎等等等等,再有压箱银两百多两,而最后走出来的十人,竟然是新嫁娘的陪房。 老天,林大贵家这是真的门庭改换了啊! 而此时的林石媳妇,早已跑没了踪影。 很快,一担担嫁妆被抬到马车上,然后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十几辆马车跑动起来,往男方家送嫁妆去了。 待马车走远,村民们就看到,方才帮着抬嫁妆的十几个青壮,这会儿或抱着麻绳团子,或挎着毛竹竿,或扛着锄头,从院子里出了来。 然后快步往村口走去。 这一奇怪的行径,让村民们紧随其后,都想看看他们这是准备做啥。 等快到村口时,就见青壮们停下了脚步,然后挖坑的挖坑,立竹竿的立竹竿,再看他们拿着麻绳开始连着竹竿绑了起来。 有村民忍不住上前问,“你们这是做啥?” 林族长的孙子笑道,“拉好了绳子,明早好挂联对,再让新郎答了对子接新娘。” 林冬爹不解,“啥联对要挂到村口啊?” “叔,咱们这联对可不止挂一副,听远柏哥说,要从村口一直挂到他家哩!” 啥? 要挂这么多? 村民们惊诧的嘴巴,可以塞进一个瓜瓜来。 半刻钟后,按耐不住的村民们,很快参与了进来,挖坑、立竹竿、绑绳子,忙的不亦乐乎。 “哎呦,你这样绑可不牢固!” “不对不对,这坑得再挖深一些,不然杆子立不住。” “诶诶,我说你咋一点劲儿都没有呢,该不会早饭都没吃吧。” 老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同样的,人多速度也快,不出一个时辰,挂联对的绳子就全都拉好了。 ...... 都说左眼跳财,所以周子旭肯定自己今天会有好事发生。 不过,在想到今日是自己娶媳妇成亲的大喜日子后,周子旭觉得,这左眼跳的好事,大概指的就是这个吧。 只是等周子旭穿着大红喜袍,领着吹吹打打的接亲队伍到达小高山村时,很快就明白,自己今日的“左眼跳的好事”到底来自哪里了。 谁能告诉他,这连成片的联对是做啥用的,总不会是专门等着自己和连襟过来答对的吧。 周子旭有些哭笑不得。 原本他就防着大舅子来这一招,是以特地去二叔私塾,找了几个擅长吟诗作赋的学子过来,可周子旭万万没想到,大舅哥居然会这般“狠”,这里少说有一百多副对子吧。 一阵微风缓缓吹过,大红联对随风飘啊飘,周子旭只觉心中哇凉哇凉,呜呜呜,大舅哥的下马威确实厉害。 王文昌也才了到没一会儿,为了不耽搁接亲的吉时,昨晚他是歇在横溪镇的。 而原本被成片联对看的傻愣当场的王文昌,这会儿看到连襟过来,以及连襟身旁站着的五、六个书生时,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 人多好啊,自己这边四个读书人,连襟那边有六个,想来要把这些联对都答出来并不是难事。 见两位新郎磨拳擦掌,一旁捧着笔墨托盘的青壮忙走了过去。 “两位新郎,若要答对,笔墨在此。” 说罢,便把托盘递了过去。 周子旭和王文昌也不含糊,各自抓起一支毛笔,待蘸了墨汁之后,就行至联对前,开始对答起来。 上联:两姓联姻。 周子旭提笔写下:一堂缔约。 再看第二张,上联是: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周子旭想了想,提笔: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王文昌也不耽搁,待看到上联为:“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的联对时,便挥毫写下: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蝶。 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众村民,在看到周子旭和王文昌的对答如流后,都忍不住夸赞,“两位新郎官好学识啊!” 而躲在人群后的林三柱,看到两个女婿没被为难住后,终于松了口气,能答出来就好,能答出来就好,别到时天都黑了,还没把自家闺女给接走。 其实林三柱也不想想,这两人,一个举人一个秀才,怎可能连诗句都对答不出来。 只不过,实在手酸是肯定的。 等周子旭和王文昌,差不多对答了一小半联对后,那几位一同前来接亲的书生才提笔上去帮忙。 风流倜傥的十来人,同时挥洒笔墨的场景,看着可不是一般的养眼,众村民只觉一双眼睛都不够用了。 而听到鞭炮声往这边过来的小娃儿们,哪管什么对不对联的事啊,一个个跑到新郎官面前,讨着糖块吃。 书砚把手上的大包袱一举,“要吃喜糖的快些过来这边!” 小娃儿一听,立马掉转方向,满脸是笑的在书砚跟前排起了长队。 不多会儿,小孩子们就领到了松子糖,每人四块。这下,娃儿们乐得走起路来都是蹦蹦跳跳的。 待写出最后一副联对,周子旭和王文昌,只觉此刻脖子酸、胳膊酸。 再看立在院门外的大舅哥,一身绯色长袍,发髻纹丝不乱,看着宛若一颗青松一般,雄气勃发。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吉时已到,新娘子要出娘们了。 春燕顶着红盖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很快就把自家哥哥的肩膀给打湿了。 林远秋轻声,“以后子旭若是欺负你,你就回家告诉哥哥,哥哥一定帮你收拾他。” 春燕只轻轻“嗯”了一声,很快就呜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把大妹背上马车后,林远秋又转回来背小妹。 比起春燕的满脸是泪,春草则咬着嘴唇,“哥,记着一定要给草儿多写信哈......” 声音已带了哭腔。 林远秋点头,“哥一定记得,小妹也千万记得多照顾好自己,晓得了吗?” 春草“嗯嗯嗯”地点着头。 ...... 送走了春燕春草,林三柱只觉心里空落落的。 冯氏也是眼眶红红。 所以养闺女有啥好的,长大了就去别人家了。 唉!也不知道她们在婆家适不适应。 想到三日后还会回门,冯氏准备到时好好问问。 挂在村道上的联对被村民们一张张小心取下,然后全都拿回家去了。 林远枫几个去把绑在竹竿上的麻绳解了下来。马上就要搬家,这些绳子肯定能派上用场。 ...... 再有一段时日就要前往京城,所以家中有些行李已经可以收拾起来了。 吃晚饭的时候,老林头就与家里说了此事,让大家可以把一些暂时不穿的衣物先收到箱笼里。 还有就是家中田地该如何安排的事。 三年前家里新买了十二亩水田,算上原先的六亩,如今家里共有水田十八亩。 老林头看向林远秋,前几日他就提过此事,也不知小孙子这会儿是个什么章程。 ...... 152 祭田 -----晋江文学城独家--…… 家中的这些田地, 其实在京城时,林远秋心里就有了盘算。 反正捐给族里当族田是肯定的。 只不过族田分祠堂田、寺庙田、墓田、祭田,还有学田。 其中祠堂田、寺庙田、墓田的收成, 基本用作族中各项祭祀的花销。 而祭田的收成, 则用来赈济贫困族人,比如施医药、施粮食、施棺木等等。 至于学田,顾名思义, 自然是用来兴办族学或者私塾,以及资助族中子弟的束脩和应举赴试的费用。 就像林远秋上族学的那会儿, 请王夫子的束脩,还有当年去县城参加县试的路费,以及每年奖励学业优异学子的笔墨纸砚, 都来自学田中的产出。 如今族里就有林有志当初考中秀才后, 捐赠的十二亩学田。 既然是学田,那么当时去衙门登记时,就规定了这些田地的具体用途, 按照本朝的律法,既然定性为学田, 那么他的收入, 只能归作族内子弟的教育费用。 其实专田专用可不止学田, 其他像祭田,祠堂田这些都一样。 这是朝廷为了避免出现族事纠纷,才下的规定。 是以, 凡族中田地去衙门登记时, 必须讲明用途,之后都不能擅自挪做他用。 这也是林远秋在捐赠之前,想着该给自家捐赠的水田作个怎样定性的原因。 时下学成出仕之人惠及族人时, 都以兴办族学、捐赠学田为主。 那日在琼林宴上,林远秋就听好多同年聊过此事。有族中尚无族学的同年决定开办族学,而族中已有族学的同年,则准备壮大族学。 毕竟当下讲的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所以,要想把宗族发扬光大,在时人眼里,读书入仕才是关键, 对于同年们的做法,林远秋也是认同的。 不过他并不准备像他们那样做。 这几年,族里学田的收入,一直都够族学的开销,且每年都还有剩余,所以实在没必要再增加族中学田的数量。 何况,承办族学一直都是林有志惠及族人的善举,自己没必要插上一脚,从而分薄了人家的功劳。 再则,林远秋这个人比较现实。在他看来,念书出仕固然重要,可让族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也同样重要。 就拿念书来说吧,若家中吃饱饭都成问题,还有谁会想着送孩子去族学念书呢,毕竟族学免的只是束脩,像笔墨纸砚和书本啥的,都得自己负担。 是以,家中贫困的族人,肯定不会义无反顾的送娃儿去念学的。 就像当初的自己,没有书,没有笔墨砚台,若不是自己一定要去,以及他爹扛麻袋给他置办了学习用品,恐怕自己在族学中也坚持不了多久。 更没有今日的成就。 所以,林远秋觉得,让族人吃饱饭,不用一有银钱就想着买粮食填饱肚子,也同样是光大他们林氏的前提。 所以此次家中捐给族里的水田,林远秋给它的定性就是祭田。 且林远秋还准备与族长和族老们定下规定,那就是自家所捐赠的祭田,其收成的九成,都必须赈济给族里的种人,一是五岁以下的孩童,二是族中五十岁以上的老人,最后一种就是从怀孕到生产这一时间段的妇人,包括做月子的一个月也算在内。 且不分哪一家哪一户,只要家中有符合条件的,那么就可以从祭田的收成中领取一定的粮食,做口粮之用。 林远秋知道,若按照自己的想法,那么就现下家中的十八亩水田,肯定远远不够,所以他还得再买些田地才成。 这也是前段时日给春草置办嫁妆时,他向牙侩打听水田的原因。 听了林远秋的打算后,屋里所有人,包括林柱在内,都久久难以回神,此时大家想的是,若按着小孙子(狗子,小侄子,小叔子)的想法,那么他们家能领到祭田粮食的,会有几人。 特别是王香云和丁菊,如今她们俩正怀着孕呢,正是可以领口粮的范围。 最后算出的人数是八人,而林大柱,再过四年就能轮到他了。 而村里和他们差不多的人家可有不少。 由此可见,若这一做法真能实现,那么对族人来说,日子可不止好了过一点点。 老林头难掩激动,他想到的是,要真能领到口粮,族中那些连走路都费劲的老哥哥老嫂子,就不用再强撑着一口气,在地里忙活了。 “远秋,要是这样,那咱家不是还要再买许多田地?” 林柱突然想起前几日儿子问牙侩有没有成片水田的事,现在他才明白,原来儿子打的是这个主意。 林远秋点头,“爹,儿子的想法是,既然咱家要惠及族人,不如干脆一次性做的大一些。” 林远秋已经想好了,现下他口袋里还有一千二百两银子,他准备拿出七百两买水田,按着七两银子一亩的价格,那么七百两就是一百亩。 横溪镇不是京城,这边买水田要容易一些。 只不过买的数量过大,就只能东拼西凑了。 那日几间牙行的牙侩都说了,若不要求所有地必须连在一起,那么凑出一百亩地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听到儿子说干脆一次性做大一些的话,林柱想了想,突然觉得非常有道理。 过不了多久,他们一家就要搬去京城了,若走之前只捐个十几亩地给族里,那么在族人们的眼里,自家就是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了,说不定还有族人会骂远秋是白眼狼,毕竟每次关于远秋的事,好多族人都在忙前忙后的帮着张罗,就像几日后的状元宴,大到迎来送往,小到桌椅板凳,以及洗菜洗碗,族长都已经替自家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了。 可以说,族里人对远秋的好是有目共睹的。 “远秋,爹听你的。” 想明白的林柱第一个支持儿子的做法。 老林头也点头,“远秋,爷也听你的。” 然后是林大柱和林二柱,以及林远枫他们几个。 小侄子(五弟)这是用自己挣来的银钱给家里争脸面呢,他们感激都还来不及,哪有资格反对。 吴氏虽跟着点头,可她还是忍不住问到,“那远秋你准备再买多少水田啊?” 知道他奶肯定舍不得,不过林远秋没有隐瞒,笑道,“奶,孙儿准备再买一百亩。” 啥? 一百亩! 那算上现有的十八亩,可不就有一百一十八亩了? 哎呦,这下不止吴氏婆媳四个,就连老林头和林柱都忍不住直吸气。 这会不会太多了啊。 看着家里人都是一副肉痛的样子,林远秋忍俊不禁,“爷,奶,孙儿还有一条规矩未说呢。” “什么规矩?” 大家齐齐朝林远秋看了过来。 林远秋不疾不徐,“若谁家占着有族人在朝中为官,而在外欺男霸女,为非作歹,那么他们家就失去领祭田粮的资格!” “好好好,这条规矩好!” 林柱忍不住拍手称赞,“有这规矩压着,咱们远在京城,就不用担心会有族人打着远秋的名头,在外胡作非为了!” 老林头也觉得这规矩好,这样他们一家到了京城后,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远秋当上官可不容易,要是能用此方法管束好族人,自己就不用担心哪天会因为族人犯了事,而被皇帝罢官了。 听到老头子和老这么一分析,吴氏也没了舍不得。 只要能为家里好,为小孙子好的事,她肯定都是没话说的。 “爷,等孙儿去镇上把祭田都置办好了,您再与族长和族老他们把这事说一说,对了,让爹和大伯二伯也跟您一起去。” 林远秋觉得,像这种脸上有光的事,得让家中长辈多去感受一下,这样的好处就是,能让人多了自信。 这于日后的出门在外,肯定是有好处的。 老林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待屋里剩下自己夫妻俩,以及老和小孙子时,他忍不住问道,“远秋,咱家做柿饼的方子要告知族人吗?” “不,咱们谁都别告诉。” 林远秋摇头,回答的毫不犹豫。 先不说他们一家去京城后还要靠着卖柿饼养家。就是这会儿把方子告诉族里,也只会适得其反,到时肯定有族人会说,既然这么好心,那为何不早点告诉他们,这样他们就能早上几年挣银钱了。 所以,谁都不说。 ...... 第二日,林远秋和林柱去了镇上,这次还是林远柏驾的马车。 看到四哥眼睛红红的,林远秋有些不解,“四哥你眼睛怎么了,是昨晚没睡好吗?” 林远柏点头,老实道,“昨晚书看的有些晚。” 看书? 林远秋有些不可思议,四哥不是最讨厌看书的吗。 许是林远秋脸上的诧异太过明显,林远柏有些不好意思,“你四哥我突然爱看书了不行啊。” 林远秋哪里知道,就因为他与家里人说的那番话,又让林远柏生出了多读书肯定是有用的想法,所以昨晚他捧着书直接看到了更。并拿书签在看不懂的地方做了记号,准备到时问问大哥去。 因着上次已与几个牙侩打了招呼,所以今日再去牙行时,人家很快就报了七八块水田出来。 有十二亩的,有十二亩的,也有二十多亩的。 虽说是拼凑,可林远秋也不想让几块水田相隔的太远,最好也不要离小高山村太远,这样往后管理起来就要方便一些。 接下来的半日,就是坐着马车,和牙侩一起去实地查看水田。 林柱虽然对农活不精,可查看水田壮不壮的本事还是有的,因为老爹告诉他泥土颜色深一些的,土层厚一点的肯定肥。 是以,每到一个地方,林柱和林远柏先是查看泥土的颜色,若是偏黄,就直接上马车换个地方,若是颜色偏黑,那么就会脱了鞋袜下到田里,看看土层厚度有没有没过膝盖。 按着这种挑选方法,最后,他们选了四块水田,加起来一共一百零二亩。 运气比较好的是,这四块地离着小高山村都还算近,哪怕相对比较远的那十二亩,驾牛车过去的话,也只需半个时辰左右。 回到家后,林远秋就把几张地契都给了老林头,之后的事他准备都交给家里。 这段时日事情太多,总感觉从金榜题名之后自己就没好好歇上一歇。加之这几日花银子如流水,所以接下来的几日,林远秋想背上自己的书箱,好好去山上住上几天,然后多画画,多挣银子才是王道。 都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林远秋可以肯定,要不是自己口袋里有银子,这几日他的腰板也挺不到这么直。 第二日一早,林远秋就和背着书箱的平安上了山。 与此同时,老林头领着个儿子去了林族长家。 父子四人过去时,族里人可都是看到的,众人正想着大贵父子几个找族长有啥事呢,结果不出半盏茶功夫,就看到族长的几个孙子飞也似的从家里冲了出来。没过一会儿,就见几个族老被人搀扶着过来了。再过了半个时辰后,林德运拿着铜锣出来了,然后就是一阵猛敲,接着敞开大嗓门高喊: “请所有林氏族人巳时一刻去祠堂,族长有话要说!请所有林氏族人巳时一刻去祠堂,族长有话要说!” 因着林德运铜锣敲得实在太过震耳,让族人们心中都有些惊慌,是以才辰时刻,大家就把祠堂挤得满满当当的了。 好在等族长和族老们进来时,脸上都是带着笑的,看来是好事,这下,族人们七上八下的心总算归了位。 林族长有史以来,头一次这样激动,所以说话有些语无伦次,“诸位大喜事们,今日喊你们来,就是想告知大喜事一声,咱们族里好些人家不用每日只吃两顿了,往后都能吃顿饭了!哈哈哈哈。” 众族人:“......” 然后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眼满脸都是疑惑:大喜事是谁?谁是大喜事? 边上几个族老一听,差点笑岔气去。 而林族长,依旧嘴角咧到耳朵根的激动,一点都未发觉自己把族人喊成了“大喜事”。 见状,林德运忙小声提醒自己老爹。 一刻钟后,与词堂一墙之隔的族学,正在班舍里教学子们念课文的李夫子,突然听到隔壁有哈哈哈的大笑声传来,而且是群笑,就是有好多好多人一起大笑的声音。 去年年初的时候,王夫子就请辞了夫子一职,如今族学夫子姓李,与王夫子的童生不同,李夫子有秀才的功名。 ...... “公子,方才小的路过河边时,又听到有洗衣裳的妇人在夸您和老爷他们了。” 平安把提着的食盒放在方桌上,然后打开盖子,把里头的饭菜都端了出来。 这几日林远秋的吃食,都是由平安下山去取的。 林远秋也没耽搁,洗净手后就捧碗吃起饭来。 至于平安说的话,林远秋这几日已听的太多。就像前日春燕春草回门,自己下山待客时,族里好些妇人居然直接上家门来跟他连连道谢。 林远秋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定下让怀孕妇人也有口粮可领的举措,会在族中妇人当中引起如此巨大的反响。 有好几个妇人边感谢边还抹着眼泪。 这样的场景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林远秋自是不知,时下农家孕妇,哪个不是从怀孕起就一直在地里忙碌到生娃,用她们家婆的话说,那就是不干活哪来的粮食给你吃,老娘当年可也是这样过来的,就你金贵! 可以说,好些孕妇都是咬着牙在地里做活。 可如今却不一样了,有了孕妇可以从祭田里领口粮的规定后,等自己再怀孕时,要是吃不消下地,那就可以不用再去了。 反正族里有孕妇口粮发,她们大可以吃自己的,到时家婆也肯定无话可说。 也正因为如此,族里正直育龄的妇人们,对林远秋是发自肺腑的感激了。 ...... 这次的状元宴,吴氏依旧像前几次请席一样,准备买了糕饼点心送给那些帮忙的族人。 ...... 153 举家进京(一) -----晋江文学…… 这次买糕饼的任务, 吴氏直接交给了林远枫和林远松几个,四人速度也快,赶着马车来回才花了一个多时辰, 就把上百包糕饼买了回来,还跟先前一样, 依旧是芙蓉糕和小麻花来着。 “奶,得亏咱们家车厢够大, 不然还得再跑一趟。” 林远柏边与吴氏说着话儿, 边拿竹筐把一包包糕饼装到了筐里。 一旁的林远枫听后,得意道,“咱家车厢肯定大,那会儿去木匠铺挑选时, 咱爷可是特地往大了挑的,比旁的车厢要贵上二两多银子呢。” 林远松和林远槐连连点头,表示认同大哥的说法,买马车厢那会儿, 他俩也是跟着去了的, 还知道当时之所以要挑大的, 是为了方便运柿饼去县城卖。 堂兄弟四人正自豪着自家马车各种的好,可很快想到, 再过不了多久,这架马车就要被留在村里了。 林远柏有些舍不得,“奶,不如就让咱家马匹跟着一起去京城吧。” 话一说出口,林远柏自己都觉得行不通,私马可上不了官船。 吴氏自然明白几个孙子在担心什么,这是不放心把马留在村子里, 怕没人照顾呢。 遂笑道,“放心吧,饿不着马的,你们爷说了,到时会找族人先替咱家养着的,等过些时候再托了商队把马车捎到京城去。” 昨晚老头子和她说了,家里的马就先让族人帮忙养着,还说已经和高亲家说好了,说是等哪天镇上有去京城的商队时,就让他们帮着把马车带上。老头子还说了家里房子的事,说到时跟族长说一声,让他时常安排人过来看看,可不能让老鼠做了窝。 山上院宅里。 老林头也正和小孙子说着房子的事。 对于祖父想让族长帮着看顾房子的安排,林远秋并不支持,“爷,宅子久不住人容易坏,孙儿的想法是,咱们不如直接安排一房下人在这边住着,这样不但有人时时看护好宅子,咱家这块山也有人打理了。” 在林远秋看来,这边宅子算是他们家的根了,肯定要有人守着,漏雨添瓦,墙裂补缝,这样宅子才不至于荒废了。 还有就是,虽然有祭田领粮的法子管束着族人不要在外惹事,可凡事无绝对,林氏族人好几百,难免会有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自己总不能到了京城后,就对这边啥事都不知了。 所以老宅这边不但要留人,还必须是识字的,这样有个什么事,还能往京城写个信。 其实对于这些事,林远秋可没想的这么深。 说来,这还是在回乡之前,老师听他要把全家人都接到京城后,才再提醒他要安排好族里的事的。 听老师说,朝中因为宗族子弟犯事而受连累的官员每年都有,品阶高一些的,被圣上降了官职,而品阶低的,就直接被撸成了白身。 秦遇的原话就是:十年寒窗不易,远秋你可千万别大意了。 听了小孙子的分析,觉得实在有理的老林头,忙开口道,“远秋,官场上的事咱家也没人懂,往后这些事大家都听你的。” 一旁,正在忙着装箱的林大柱林二柱也跟着点头,显然也认同老爹的话。 林大柱道,“远秋,大伯见识少,很多事情都不懂,等到了京城后,若有没做好的地方,你尽管骂就是,大伯保证没有二话,哈哈哈哈。” “对对对,远秋,二伯也一样,要是哪里做不对,你可劲的骂,二伯也保证没有二话,哈哈哈哈哈......” 这几日,林大柱和林二柱心情都很好,话说,兄弟俩活了四十多岁,去的最远的地方就只有府城,所以越是接近去京城的日子,这两人就越是激动。 看到两人搞怪的样子,老林头和林柱,还有林远秋,人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今日父子四人上山,是特地来收拾做好的书签木片的。 做这些木片虽简单,可又是刨又是锯的要费不少时候,既然准备把绣活买卖做到京城去,那么这些制作书签的木片自然就得带过去了。 木片薄薄的,并不占地儿,老林头学着几个儿子的动作,把它们叠放整齐后,就装到了木箱里。 看到自家老爹精神头十足,做起活儿来手脚利索一点不比他们慢,林柱心下高兴,果然人参是大补之物。 ...... 既然把地捐给了族里,接下来自然是办理过户了。 第二日一早,林远秋和林柱,还有林族长,再算上赶车的林远柏,四人一起乘着马车去了县里。 看到亲家一行人过来,王县丞忙迎上前来,等知道今日亲家是过来办理捐赠族田手续时,王县丞心里是忍不住的惊讶。 至于为何会惊讶,当然是对林家的经济又有了新的认知。 说来,那日儿媳妇的嫁妆送过来时,王县丞以为大头应该就是亲家来县衙过户时,自己看到的那些,也就是一间宅子,一间店铺,还有二十亩水田。 谁知嫁妆抬进门后,王县丞惊讶的发现,嫁妆中不但多了一间府城的店铺和六亩水田,就连压箱银都有两百多两,另外整套的金头面有两副,以及各式布料,这些可都不便宜。 最让王县丞感到意外的是,林修撰居然把圣上恩赐的状元簪花送给妹妹们做了嫁妆,要知道,这可是能当成传家宝的宝贝啊,没想到林修撰就这样给了妹妹。 对了,还有那套印有国子监字样的四书五经,不说这些纸张的难得,就是手抄这样一套书,都得费上好些时候,足可见林修撰对两个妹妹的疼爱。 很快,王县丞又把思绪转回到林家捐给族里的一百多亩水田上,这些水田少说也要八百多两银子,看来先前自己对林家的清贫认知,是想当然了。 还有林家和睦和顺的家风,也让王县丞极为欣赏。 金榜状元郎,翰林院修撰,所以,王家能结上这门亲事,真可是祖宗保佑啊。 ...... 依照本朝律法,祭田是无须缴纳税赋的,是以往后这一百二十亩水田的粮食收成,可是实打实的都归林氏族人所有了。 林族长拿着崭新的水田地契,只差两眼流出激动的泪来,林氏众族人往后可是享福了啊。 中午的这顿,王县丞特地邀几人到家里吃饭,并笑道,亲家还可以去看看闺女。 林柱哪里会推辞,虽春草今年已有十七,可在他这个爹眼里还是小孩子一个呢。 听到爹爹和哥哥过来,春草喜不自胜,很快来到了前院,都是家中亲人,倒没啥好忌讳的。 看到小闺女面色红润,笑容也是直达眼底的,林柱便知道女儿在婆家过得不错,并没有被欺负的地方。 等吃好了中饭,又坐着喝了几盏茶,一看时辰,已是未时,若再不启程,怕回到小高山村时,天都要黑了,遂几人也没耽搁,与王县丞告辞后,就坐上马车回家了。 ...... 很快到了请状元宴的日子。 与以往只有族人参加不同,这次的酒席整个小高山的村民都来了。 近八十桌的酒席,家里肯定摆不下,所以还是跟前几次一样,所有席面都摆到了林氏祠堂里。 林远秋坐在最上首,同桌的有林族长,几个族老,周夫子,王夫子,还有林有志。 两年没见,林远秋发现王夫子的头发已成了花白,就连胡须也白了一半了。 时光如流水,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看到王夫子,林远秋不知不觉想起小时候在族学念书的日子,那时自己就小小的一只,用他爹的话说,那就是站直了还没有桌腿高。 还有周夫子,林远秋可是清楚记得在私塾的那会儿,周夫子时常会给大家讲帖经题。也是在那时,自己才摸索出了答帖经的好方法。 林远秋觉得,这一路走来,自己虽付出不少的努力和刻苦,可夫子们对他的学习成长,有着添砖加瓦的作用。 吴氏觉得今日的金氏好像格外的热情,不但主动走过来与她打招呼,还特地挪了凳子过来,然后就是各种的聊天。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虽吴氏心里对大嫂反感,可人家笑嘻嘻的,自己没必要做个乌眼鸡。 反正过几日自己一家就要前往京城,下回见面还不知啥时候呢。 另一边的林金财,此时也和金氏一样的做法,坐在老林头的边上,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原本林金财还想和远秋侄孙说上几句的,可几个族老都在那桌,他还是不过去凑热闹了。 想到侄孙若去京城的话,作为爹的柱,届时肯定会跟着一起去。所以,林金财觉得,有些话跟林柱说,效果也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林金财很快摆出一副贴心大伯的模样,“柱侄儿啊,你跟远秋尽管放心去京城就好,你爹跟你娘,还有家里,大伯都会帮你照料好的。” 体现自己友爱兄弟的话,林金财自然没有压低嗓音藏着说。 所以这会儿坐在不远处的林大柱和林二柱,还有林远枫和林远松,以及老林头,都有些奇怪,难道大伯(大哥)不知晓他们也要一起去京城的吗? 林柱突然很想看看大伯目瞪口呆的样子,便直接道,“多谢大伯的好意,只是不用大伯费心了,再过几日,我们全家都要搬去京城了。” 啥! 搬去京城? 还是全家? 林金财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急道,“柱,刚才你说啥?” 林柱笑得满面春风,再次说道,“大伯,侄儿刚才是说,再有十来日,我们二房就要举家搬去京城享福了......” 自己没听错,是真的要全家搬去京城,林金财只觉双耳嗡嗡作响,其他话都不太听的清楚了。 ...... “公子,刚刚有好些送礼的人上门来,等把东西放下后,就都离开了。”平安凑到自家公子耳边,轻声把方才的事说了。 送礼? 林远秋纳闷,这次请宴,自家可是说了都不收礼的,所以这些人会是谁呢。 林远秋起身,准备回家看看去。 平安快步跟着,主仆两人很快回到了村西头。 待林远秋看到满桌的布匹绸缎时,心里隐隐有了猜想,等看到每只装礼金的袋封里都是十两银子后,林远秋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没错,今日这帮送礼的人,绝对就是先前给他送贺礼的那些镇上富户。 只是这次他们送礼过来时,没留下礼单,没有写上姓名,所以想把这些东西还给人家,根本就做不到。 状元请宴结束后,老林头就让家里人可以开始收拾行李了,“听老说,京城大宅子里啥都有,所以咱们只带上衣裳就行。” 口上说着只带上衣裳,可真收拾起起来,可有的忙。 这日,林柱和林远秋去了一趟县城,等再回来时,多了一房下人出来。 一对十来岁的夫妻,男的叫方河,还带着两个儿子。 这一家人,是王县丞帮着从官牙中寻摸出来的,上次去县城时,林柱就拜托他帮着留意了,讲明要识得一些字的。 而方河,原先是给主家公子当书童的,所以是认识字的。 老张头先领着方河去了一趟族长家,告诉族长,往后方河一家就住在村子里了。 之后的几日,林大柱带着方河熟悉了周边的环境,还有自家的山,以及山上的柿子树。 并告知他,等柿子熟了,他可以跟村民一起,摘下来送到镇上去卖。 ...... 等一家人把行李收拾好,已是五日之后,而去往府城的马车也已经雇好了。 154 举家进京(二) -----晋江文学…… 春秀送来不少晕船的药, 还有保胎药也备了两份,三嫂和四嫂都怀着孕呢,虽月份都不大, 可京城路途遥远,以防万一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次过来时,春秀特地带了换洗衣裳过来, 准备在娘家多住上几日。 显然,与春秀有着同样想法的可不止一个。这不,才过了半个多时辰, 春梅也提着两个包袱回了娘家, 待周氏看到女儿包袱里居然也是换洗衣裳时, 不禁红着眼眶抹起眼泪来。 春梅心中也是不舍, 可嘴上却笑道,“娘,您哭啥, 您跟爹还有爷奶他们都去京城享福了,要哭鼻子的不该是女儿吗。” 见娘亲破涕为笑后, 春梅便转开了话题,“娘, 您看女儿带什么回来了。” 春梅边说边把另一只包袱打了开来。 周氏一看, 包袱里居然全是肉干, 看着好像还是牛肉的样子。她忙捡起一块放到嘴里,嗯,比猪肉多了嚼劲, 应该是牛肉干没跑了。 “前几日夫君去泾柳镇,回来时正巧碰到有牛肉卖,就称了二十多斤回来, 说做了肉干让娘你们带在路上吃。” 朝廷有禁止宰杀耕牛的法令,市面上牛肉只允许是老死的耕牛,或者意外死亡的,所以平时很难得看到有牛肉卖。 这几日周氏也在准备带到船上的吃食,听小叔子说,船上除了吃鱼,基本没啥旁的菜。 所以周氏就想着做些耐储存的兔肉干带着,到时或做零食或当菜,都是不错的。 下午大妮和二妮也过来了,姐妹俩也打着在娘家住上几日的主意,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再回来也不知是啥时候,所以都想多陪爹娘几天。 待吃了晚饭,吴氏把大妮二妮,还有春梅春秀喊到了房里,而后指着炕上的四堆布料对几人说道,“等你们家去时,就把这些布料带上,届时给娃儿或是自己做几身衣裳。” “还有这些银两你们也拿着。” 说着,吴氏很快从木匣子里拿出四个荷包,每个看着都鼓鼓的,里面各装着四十两银子。 这些布料和银子,正是状元宴那日,镇上的富户送来的,林远秋一股脑儿都交给了吴氏,让她看着安排。 其实,林远秋是知道家里不放心大姑二姑还有两个堂姐的,所以把这些给奶,就是让奶贴补姑姑和堂姐的意思。 那晚,抱着布料离开东屋的大妮二妮,还有春梅和春秀,眼里都布满了泪,心里有家人对她们关爱的感动,也有即将和亲人分别的不舍。 可再是不舍,离别的这天还是来到了。 未到辰时,村民们就看到一连十几辆马车进了村,而“嗒嗒嗒”的马蹄声,让原本寂静的清晨变得热闹了起来。 见此情景,好些捧着粥碗喝粥的村民,忙把余下的几口吸溜进肚里,然后把碗筷一放,就跟着马车往村头来了。 “这些马车是过来接人去京城的吧?”一方脸村民问道。 “哪能啊,这是送大贵他们去府城码头的,听大柱说,这次他们去京城是坐的官船。” 说话的是林大牛,手里正抱着才满周岁的小闺女。 其他人一听竟然坐的是官船,都忍不住羡慕。 “哎呦,那还不得威风死。” “会读书就是好啊,等收了稻谷,我也送家里几个小子念书去!” 林大牛笑哈哈,“我说林老六,你不会傻了吧,还收了稻谷就送几个小子念书,你自家不吃啦?” 林老六翻了一个白眼,“你才傻了呢,我家能吃上祭田粮的可有七个人呢,为啥就不能卖些粮食给孩子们念书了。” “对哦,今年咱们可有祭田粮呢。”林大牛一拍脑袋,自己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呢。 还有,没想到林老六家居然有七个名额,这可真让人羡慕啊。不过他的宝贝小闺女也是呢,想到这里,林大牛朝女儿的小脸蛋上就是吧唧一口,哈哈,他家闺女可是自带口粮的哦。 边上其他族人一听,对哦,今年可有祭田粮分的,他们家也都有吃祭田粮的人呢。 所以,要不他们家从今年开始,也送孩子上学堂去? 林石爹也有了这个打算,“念书多好啊,你们看大贵一家,如今多享福,那可是京城,皇帝老人家住的地方哩,咱们这些人,这辈子别说住在京城了,怕是去打个转的机会都没有。” 林石爹的话。自然得到了众村民的认同,可不就是连打个转的机会都没有嘛。 林大牛忍不住道,“别说京城了,我连府城都未去过。” “我也没去过呢。” “我也是!” “我连县城都没去过。” 众人七嘴八舌,都表达着对林大贵一家的羡慕。 林金财和金氏也走在人群里,跟在夫妻俩身后的则是林全河林全江两兄弟,再往后就是张氏和许氏,还有三个孙媳,至于林文延和林文庆,今日也难得出门来了,一家人,除了几个满村跑的小娃儿,这会儿就只有在镇上私塾的林文进没过来了。 说实话,要不是担心族里人会说他们没有亲情,今日林金财一家是肯定懒得过来相送的。 特别是金氏,每次看到妯娌一副官家老太太的模样,心里甭提有多难受了。 自从二房捐了这么多地给族里后,如今族人三句话里保证有两句是在夸二房的,什么大贵一家都是善心人啦,什么往后咱们林氏族人要享大福啦,多亏大贵一家云云。 所以这几日,金氏都窝在家里没出去,免得马屁精的话听得自己头痛。 是的,在金氏看来,这些族人可不就是马屁精吗,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所以可劲的拍呗。 就像这会儿,傻子都知道,就二房这种几十号人一起往京城去,不说日子好不好过,就是住的地方都费劲吧,真当京城跟咱们小高山村一样,买块地就能盖房啊,昨儿文延文庆可是说了,说京城的房子可不是一般的贵,二房这次过去,就算能买了房子,顶多就是一二进的小院子。所以,几十号人住这么小的院子,这叫去京城享福?呵呵。 张氏和婆婆一样“嫉恶如仇”,所以在听到众人一个劲的说二房享福的话后,实在没忍住,嗤笑道,“还能有多享福,到了京城后怕是连个住的地方都不敞亮吧。” 不敞亮? 这样大的四进宅院居然还不敞亮? 众人就跟看傻子似的看向张氏,想看看这人是不是没睡醒。 其实这也不怪林金财他们不知道四进大宅院的事,这几日他们一家可都窝在家里没怎么出门呢。 原来,前日秦氏去找老姐妹吴氏唠家常,在问到去京城后,是先赁房子住,还是买房子住时,吴氏便把已在京中买了大宅院的事说了,而且还领着好姐妹去房里看了那幅宅院图,当秦氏看到图上又是花园又是亭阁的,简直震惊的不行,直说吴氏真是好福气啊。 好姐妹的大好事,秦氏自然要帮着宣传宣传,是以,不出半日,来找吴氏和老林头看宅院图的村人络绎不绝,就连林族长和族老们也都过来了。 最后,为了不让大家往房间门里挤,林大柱干脆把宅院图挂到了堂屋。 可以说,现下村里人都知道,林大贵一家去京城有大宅院住的事,所以在听到张氏的话后,自然就非常奇怪了。 看到众人看傻子似的目光,张氏不服,“我哪有说错,我家文延先前的同窗说了,京城的宅子可贵着呢。” 大牛媳妇问:“大贵叔在京城买了大宅院的事你不知道?” “啥大宅子?”张氏摇头,“我不知道啊。” “哦,那待会儿你去看看,那幅宅院图就在堂屋挂着呢。” 一听这话,林金财和金氏,包括林全河几个,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满是茫然之色。 林族长和几个族老一早就过来了,这会儿见马车停稳了,林族长忙招呼族中青壮把箱笼搬上马车。 因着只带了衣裳被褥和日常所用,是以此次去京城,也算行李简单了。 待箱笼都装上了车,林大柱和林二柱就准备搀扶爹娘上马车。 林三柱站着没动,像这种会挨骂的事,他才不干呢。 果然,就见他娘把大哥二哥的手拨开,“你们娘手脚利索着呢,搀啥!” 吴氏心说,这么多人看着呢,俩屁孩子又是搀又是扶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老娘七老八十动弹不得了呢。 其实自己也才六十多,手脚敏捷着呢。 心里这样想着,吴氏上马车的动作就快速了许多,只见她一把抓住车厢门沿,然后右脚一提屁股一挪,很快就进到车厢里。 林大柱和林二柱:“......” 老林头的上车动作基本和吴氏一致,也是先抓住车厢门沿,然后抬脚挪屁股,很利落的上了车。 而被骂的林大柱和林二柱只能站在身后虚扶着,等看到老爹平稳上了马车后,两人才把举着的胳膊放下。 林远秋是最后一个上的车,待与人一一道别后,他正准备把车帘放下,却听有不远处有“嗒嗒嗒”的马蹄声传来。 林远秋从车窗里探出头,就见不远处有两辆青油马车驶来。 等马车停下,很快从前面马车上下来两个人,分别是王县丞和王文昌。 紧接着,林远秋就看到春草和小菊从另外一辆马车上下了来。 一刻钟后,前往府城的车队很快从小高山村出发了,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次同行的人里面多了一对小夫妻,那就是王文昌和林春草。 先前王县丞就和林远秋提过这事,当时林远秋是应下了的,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教自己的妹夫他肯定乐意。 原以为这一次时间门太过匆忙,王文昌应该明年才会跟着他,没想到王县丞这次就把人给送过来了。 林远秋打开王县丞给他的信封,看到里面是六张一百两的银票,这是让他帮忙在京城置办宅子的银钱。 春草夫妻俩跟着一起去京城,最高兴的自然是冯氏了,再想到已先启程回京的子旭和春燕,冯氏忍不住的笑,这下两个闺女又都在她身边了,真好。 到了府城后,一家人先找客栈歇了一晚,然后第二日一早,就坐上了前往京城的官船。 ...... 155 目不暇接(小修) -----晋江文…… 许是这次坐船太有伴的缘故, 待在船舱,一直都没怎么出去过的几个孩子,倒没觉得有无聊的时候。 至于孩子们为何都待在船舱里居多, 还是老林头给下的命令。 这船上可有好几个官员呢,那天上船时,老林头都瞧见了,担心几个孩子太皮会打搅到人家,就干脆让娃儿们待在房里少出去了。 再说,每次大船经过河流交汇处时, 江水都湍急的厉害, 老林头是真的担心人站在甲板上,会不小心掉到河里去。 所以有些时候不但孩子们被管束在船仓,就连几个大人, 老林头也是时时提醒。 大柱几兄弟也是极为孝顺的, 常常是老爹说啥就是啥,不但自己尽量少往甲板上去, 也盯紧家里的其他人。特别在亲眼看到真有人不小心掉到水里后,更是时刻提着心了。 好在那名落水的很快被船工捞了上来, 不然哪还有命在啊。 而周氏刘氏和冯氏, 以及高翠几个,对了,还有春草, 她们压根就没有在船上闲逛的念头,这四周都是江水, 有啥好看的,有这个时间,她们还不如多做点绣活, 也好给家里多挣些银钱。 在出门前,吴氏就说了等到了京城后,家里也开始像其他大户人家一样按月给发月银的事,大人小孩都有。 至于每人发多少,到时就看绣品的收入,要是还不错的话,那咱们就定的高一点,比如大人每月一两,小娃儿每人给发二百文。 吴氏的话,可把三个儿媳、四个孙媳激动的不行,不是激动每个月有多少月银可拿,而是对京城生活的向往和充满了信心。 所以在船上这几日,周氏她们的心思都花在了针线上,几人都想着多做一些绣品出来,这样等到了京城后,家里马上就能经营起绣品的买卖来了。 不说周氏几个,就是林大柱他们也是这样的想法。要不是现下还在船上,没场地没木材的,否则他们早拿出刨子和锯子,开工做起书签木片了。 说到书签木片,幸好这次出门时,把家里做好的那些都带上了,这样等绣好了花样,就可以把木片包在绣布里,直接做出书签的成品了。 也不知是人参的功效,还是上船之前吃了防晕船药的缘故,在船上的这几日,吴氏并没有不适应的地方。 看到儿媳孙媳忙着手上的针线,吴氏也没干坐着,而是在一旁帮着分起了绣线来。且在看到儿子孙子都空闲着后,吴氏也让他们一起帮着分起了绣线。 反正待在船舱里也没旁人瞧见,再说分绣线的活儿又没规定单是女人家做的。 大人们在忙碌,小孩子们也没闲着。 虽只有八岁,可林婉清已很有大姐姐的样儿了。 为了能让弟弟妹妹们在船舱里待的住,小姑娘从自己的樟木箱里拿出纸笔,然后开始教弟弟妹妹们画鱼、画鸡、还有画小兔子,只要能想到的,全被林婉清教了个遍,虽然画的兔子看着就跟老鼠差不多,却半点没影响小姑娘越来越高涨的热情。 而林墨宣几个,对大姐姐的话自是听的,学起画来更是特别的认真。他们可都记得太祖母房里那张画着许多房子的图画呢,那可是小叔叔画的。 在几个孩子的眼里,再没有比小叔叔更厉害的人了。 看到侄子侄女们一笔一划的十分投入,林远秋心下便有了决定,他准备以后凡有空闲的时候,就多教教家里几个孩子画画。 时下好多大户人家,都会专门请了画师教家中子弟学画,自己正好有作画的本事,大可以也给孩子们教上一教。 官船不用一路停靠,速度自然要比普通客船快上不少。等船儿转舵进入涿州,再行了半日,就到了通州码头。 下了船后,林远秋并未急着雇车马让大家往京城赶。 现下已快酉时,这会儿就算到了京城,肯定城门都关了,在林远秋看来,与其临时在城门外找住的地方,还不如直接先在这边找客栈住下,等好好休整上一晚后,明早再雇马车回京,岂不更加顺当。 对于小孙子的安排,老林头自然没有异议,只让林远秋就近找家客栈就成。 这样,明早他们雇马车也能方便一些,因为码头这边,就有好几家车行开着呢。 林远秋点头应下,最后找了离码头不远的云来客栈住下,这家客栈先前他和周子旭住过,在安全上肯定是没问题的。 出门在外,自身安全自然是首先要考虑的,码头这边虽然出行方便,可鱼龙混杂,自己多注意着些,肯定是不会错的。 说到安全,其实住在驿站才是最好的选择,只不过这边离驿站还有不少的路程,还有就是自己这么一大家子,若去了驿站,怕是没有这么多房间安排给他。 想到明日还要早起,吃过晚饭后,大家就各自回了房准备休息。在船上一连这么多天,总感觉都没好好睡上一回,所以这会儿众人的想法就是,今晚一定得在大床上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 可只要一想到,明日就能住进已想像了几百遍的宽敞大宅院,今晚能睡着觉的恐怕没有几个,只除了身旁的小娃儿,打着小呼噜睡得正香。 于是,等第二日大家下楼吃早饭时,差不多都是顶着黑眼圈的。 林三柱先领着大哥二哥,还有林远枫几个去车行把马车雇上,省得待会儿雇车的人多了起来,自家一时雇不上这么多车马。 客栈门口早有靠替人扛行李讨生活的人蹲着,只需喊上一声,就立马有七八个跑了过来,许是先前自己也做过这样的活儿,是以每到这个时候,只要他们不乱开工钱,林三柱都不会有与这些苦力讨价还价的时候。 等一只只箱笼装上了车,一家人就坐上了去往京城的马车。 比起婉清他们,墨晟,墨晨,还有婉瑜总归要小上不少,这会儿他们三个,还趴在娘亲怀里睡的迷糊呢。 通州离京城只四十多里地,是以辰时刚过,一行人就到了京城。 待马车进了城,各种叫卖声便不绝于耳,再看吴氏她们,早已掀开车帘,忍不住打量起城中的热闹景象了。 显然这些马车夫都是来惯了京城的,对这边并不陌生,听到雇主报出的具体位置,就驾着马车很快来到了南锣鼓巷。 等一众人下了马车,当下就被近在眼前的朱漆大门,以及雕刻精美的门楣和门框所吸引。 这这这也太好看了吧。 门房老张头这几日都留意着院门外呢,是以在听到墙外有马蹄声后,立马打开角门探出头来,见门外有这么多人站着,老张头先是一愣,很快他便看到公子就在其中,所以这是老太爷他们过来了。 老张头忙快步迎上前,躬身道,“小的给老太爷老太太,还有老爷太太们请安了!” 头一次被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人恭敬行礼,老林头和吴氏多少有些不习惯,林大柱几个亦是如此。 不过大家都知道这是规矩,所以也没摆着手说不必了云云。 几个车夫帮着把行李卸下了车,然后收了林三柱给结算的车钱后,就驾车离开了。 很想进宅子一看究竟的林远枫几人也没耽搁,卷起衣袖后就抬起箱笼往院子里搬。 老张头忙跑去把中门打开,这可是老太爷老太太头一回进宅院呢,开了大门迎接是必须的。 林三柱见了暗自点头,对老张头的做法表示了认同。 而这边,抬着箱笼快步跨进院子的林远柏和林远槐,首先看到的是一块刻着如意花纹的大影壁墙。两人没停下脚步,待转过影壁墙后,就觉得眼睛有些看不过来了,回想了脑中的那幅宅院图,所以这里应该就是前院没错了,只见正房三间,两旁耳房,然后是东西两间厢房。 再看那些雕花门窗、檐下屋廊,还有紧挨着檐廊的小花圃,花圃里则种着好些不知名的花,红的粉的,紫的白的,煞是好看。 “三哥,咱俩抬快些。”眼前的美景,让林远柏迫不及待想去看看自己的小院长啥样了。 至于小院的位置,林远柏已看过无数遍五弟画的宅院图,自然清楚记得自己的小院就事第三进院子的西跨院。 两人不愧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林远槐很快明白了四弟的意思,他也很想去看看自己的东跨院呢,于是堂兄弟两个一拍即合,很快抬着大箱笼跑出了飞一样的速度。 紧随其后的林远枫和林远松,还没明白怎么好好的三弟和四弟就跑起来了,却听身后传来小孩子们连连的惊喜声: “哇,大姐,咱们的新家好漂亮啊!” 这是林墨宣的声音。 然后是林婉莹的,“大姐,这些花可真好看!” 还有林墨昊的,“你们快看,这只水缸里还有红色的小鱼哩!” 而踮起脚尖还没水缸高的林婉雪有些着急,“雪儿要看,雪儿要看小鱼。” 周氏和两个妯娌正目不暇接呢,听到小孙女的叫喊声后,忙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安慰,“来来来,奶抱着乖囡囡看鱼!” 而这边,林三柱领着满脸喜色的吴氏和老林头往抄手游廊走去。 “爹,娘,儿子这就带您俩看看住处去。” 朝晖堂就在第二进院落,有正房三间,两边还有紧挨着的耳房。而且朝晖堂三个字,还是林远秋特地起的,朝晖有功德兼隆之意,有着非常好的寓意在里面呢。 王文昌还是前不久才听媳妇说了大宅子的事,原本他以为顶多是间三进院落,真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大。 ...... 156 新家(小修) -----晋江文学城…… 听到小叔叔说这漂亮的鱼叫金鱼后, 原本围着花儿打转的林婉清和林婉莹,忙围到了鱼缸边上。 包括走路还不太稳当的三个小的,也都迈着小短腿,晃晃悠悠往鱼缸这边来。 见状, 高翠和秦荷花, 还有周氏, 忙分别把他们抱起,然后走至鱼缸前,好让他们能看到缸里的鱼儿。 而刘氏和冯氏, 在听到“金鱼”两个字后,忍不住往大陶缸里看了又看, 只见那游动的几天小鱼,身上金黄色的鳞片闪闪发亮, 果真就如金子一般。还有身后那一摇一摆的大尾巴,仿佛一把展开的折扇, 好看极了。 养这几尾金鱼,其实还是几个泥瓦匠给提的建议,也就是帮着修缮宅子的那几个。 这几人常帮大户人家修缮或建造屋宅, 见过的世面也多,是以看到前院有个大瓷缸后, 当下就给出了养金鱼的建议。 几个泥瓦匠,还把他们从风水师那儿听来的话,也学给了林远秋听,“金鱼寓意金玉满堂,有年年有余之意,公子偌大的院宅,合该养上几尾才是。” 其实, 对《易经》早已滚瓜烂熟的林远秋,自然也是懂一些风水的。 都说鱼生财,水镇宅,有鱼有水福自来。 原本看到这只大瓷缸,林远秋就有在前院种上一缸荷花的打算,若是再往荷缸里再养上几条金鱼,也算相得益彰了。 这样想着,林远秋就采纳了泥瓦匠的建议。 不过这个时候的金鱼可不便宜,等林远秋过去一问过价格,居然要四十两银子一条后,就立马改了主意,那三百文一条的草金鱼不是也挺好看,且比起娇贵的金鱼,草金鱼可要好养了许多,于是林远秋一口气买了六条回来。 别看只是草金鱼,因着旁的地方难得有卖,是以见到过的人也不多。 就比如王文昌,先前他只在画中看到过,像这种活的,他也是今日头一回见到。 至于周氏她们,就更加没有看到的可能了。 所以这会儿大家围着鱼缸,一时都没能挪开步去。 不过,这样的观鱼场面,很快就被后院传来的几声高呼给打断了。 就连带着爹娘正走在抄手游廊上的林三柱,也被惊的停下了脚步。 众人诧异,这是咋回事? 没等这边诧异完,就听有“嗒嗒嗒”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从抄手游廊传了过来。 大家忙走过去想看个究竟,然后就看到,游廊上一前一后跑了两个人过来,而这两人,正是先前抬行李去后院的林远柏和林远槐。 林远槐是跑在前头的那个,虽离着还有些距离,可他边跑边嘴角上扬的模样,大家都看的一清二楚。 同在游廊上的老林头和吴氏,还有林三柱,正想询问啥事这么开心呢,就听林远槐满脸是笑道,“爷,奶,三叔,我的小院子可真好看,嘿嘿。” 一听是因为院子好看才乐成这副傻样的,老林头和吴氏心下好笑,这孩子,害他们以为在后院看到啥了呢。 不过,这院子到底是有多好看,才能把人开心成这样啊。 想到这里,老林头和吴氏也没耽搁,提脚继续往前走,心里对他们的朝晖堂有了更多的期盼。 而跑出游廊的林远槐,在看到围着鱼缸的一群小娃儿后,突然就想起方才自己看到的秋千,便兴奋道,“婉清婉莹,墨宣墨昊,三叔院子里可有一挂大秋千呢,你们要不要过去玩?” 大秋千? 大秋千!!! “哇,我要去我要去!”反应迅速的林墨宣头一个跳了出来。 再之后是五岁的林墨昊,小家伙一听有秋千玩,只差乐的一蹦三尺高了,“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林婉清和林婉莹齐齐走上前,异口同声道,“三叔,我们也要玩秋千!” 看到哥哥姐姐们都说要去玩秋千,这下周氏怀里的林婉雪有些急了,左摇右晃的想要下地。 周氏忙把她放到地上,小姑娘才站稳呢,就小炮弹似的往林远槐那边冲,“爹爹爹爹,雪儿也要玩秋千!” 林远槐蹲身一把把闺女抱起,宠溺道,“都去都去,雪儿和哥哥姐姐们一起玩,不过,得等爹爹和四叔先把外头的行李搬进来,咱们再去玩好不好?” “好!”小姑娘点头如捣蒜。 其他几个也是连连点头,表示三叔四叔你们快些去搬行李吧。 想起刚刚几个小家伙听到秋千时的两眼放光,林远柏清了清嗓子,然后装作无意道,“对,先去抬行李,四叔院子里还有一架滑梯呢。” 啥?滑梯!!! 一听这话,几个小的哪里还等得了行李搬好之后再去,忙都转身把各自的娘亲一拖,就迫不及待地往后院去了。 林远柏和林远槐:“......” 与此同时,老林头和吴氏也在小儿子的带领下,到了他们的朝晖堂。 这是第二进院子的正房,共有三间,一头一尾还有两间耳房。 正房东头这间是卧房,中间则是厅堂,看到厅堂里的三张大圆桌,老林头便明白,这里应该是以后全家人吃饭的地方。 而西头这间,还跟先前在小高山村一样,里面摆着不少凳椅。还有吃茶的桌子,这是家里人聊天说话,商量事情的地儿。 林三柱打开卧室里的两只大箱笼,指给吴氏看,“娘,被褥枕头都在箱子里。” “对了,娘,儿子帮您把被褥抱出去晒晒。” 说着,林三柱就把被子和枕头从木箱里抱了出来,然后晾到檐廊的扶手上,两只枕头也一样,先搬出凳子,然后把枕头放在凳子上。 虽这些被褥都是全新的,可放在箱子里已有三、四个月,难免会有些潮气,总要晒过之后盖着才放心一些。 看到三儿子里里外外忙个不停,吴氏心里犹如喝下一大碗蜜水,舒服又舒心,他家三娃可真真贴心啊。 因着在家时,大家就对着“宅院图”看了无数遍,对自己的住处自然早就了如指掌,所以这会儿,他们只要把行李搬到自己的住处,就可以很愉快的开始收拾了。 可不就是很愉快嘛,宽大明亮的房间,漂亮结实的家具,再打开箱子一看,乖乖,连被褥都是现成的。 再看屋外,各式各样的花,地上铺着带花纹的方砖,院里还有雕刻精美的石桌石凳摆着,到时坐在上头做绣活,肯定舒适又惬意。 周氏几个心想,这样的好日子,就是拿个神仙给她们当当,她们肯定都不乐意换。 而看到府里终于热闹起来的张妈,走路都带着节奏,方才公子说了,时间仓促,今日的中午饭,就让酒楼送了席面过来,她只要把饭给闷上就成。 还有,方才自己已拜见过老太爷老太太、老爷太太们了,张妈觉得,往后只要自己好好做活,日子过得肯定不会差,因为自家这些主子,看着都不是难相处的。 林远秋的住房在第三进院子的西厢房里,与爹娘的东厢房正好面对面。三间房,一间睡觉,一间当书房,还有一间是厅堂,一个人住得这么大,实在惬意。 至于王文昌和春草小夫妻俩,林三柱安排他们住到了客房,那边临着花园,是个读书习文的好地方。 原本林三柱是想让女儿女婿和自己住在东厢的,可一想,这样住着先不说方不方便,怕是女婿也会觉得不自在。 林三柱准备过几日就去牙行寻一寻房子,要是有合适的就先替女婿买下。这样的话,若哪天小两口想搬出去单住了,也方便。 ...... 离假期结束还有十来天。 林远秋并没有提早销假,去翰林院报到的打算。以后有的是当值的时候,不相差这一时半会儿。 他准备趁着这几日有空,先把家里的事安排妥当了,不然等自己上了值,早出晚归的,怕是除了休沐,就没什么空闲的时间了。 ...... 157 婆媳相处 -----晋江文学城独家…… 在船上的十几天时间里, 冯氏她们就做了不少书签出来,加之定下要搬到京城后, 还有一批绣活就没再送到高掌柜那里了, 所以到目前为止,成品书签已有二百多支。也所以,林远秋就想着, 要不要把做好的书签拿到墨林轩去试卖看看。 如今家里有店铺两间,其中一间买下来后就赁了出去。 之所以会想到把书签放在墨林轩去卖, 也是因为那条街上不但有书肆, 还有卖画纸的店铺, 有这样的同类商品卖着,肯定会把书签的生意带动起来。 听林远秋这就准备把绣活买卖做起来后, 在场众人是既兴奋又担心。 会兴奋,自然是因为要开始挣银子了, 有了银钱才能保证全家人在这里衣食无忧。 至于担心,当然是怕绣品会卖不出去。以前把绣品送到高掌柜那里就啥事不用管了,没有经营上的风险。 可这次是直接在自家铺子出售的, 就有了会砸在手里的忧心。 再想到这里可是京城,总感觉啥啥都与镇上不同一些, 有些担心自家这样的绣品,会入不了那些读书人的眼。 冯氏把这样的担心说了, 周氏和刘氏, 还有高翠几个, 也都频频点头, 表示她们心里也有这样的顾虑。 “这事有啥可忧心的,都说万事开头难,可咱们这些绣品在镇上和县城都一直卖的不错, 有了这样的好头开着,京城书生哪怕再是挑剔,也总会有喜欢的人,咱们要求也别太高,只要有人买,慢慢的生意就一定能做起来。” 对于书签买卖,林三柱是很有信心的。特别是整套的那种,先前在镇上时,好些人为了凑齐全套,差不多每天都会去高掌柜那儿转上一趟,生怕会错过上新货的时候。 而这样的现象一持续就是好几年。 这次因着要搬家京城,和高掌柜说了往后不再供货后,那高掌柜的东家还十分不舍呢。就像那东家说的,他家也不是找不到新的供货方,而是绣品花样决定着销路,这些年,其他书肆里的书签之所以都仿照着你们家的来,就是因为用他们自己花样绣出来的绣品,买的人并不多。 听了林三柱的话,屋里众人,特别是周氏刘氏和冯氏,提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一些。 家里绣活的生意最早就是小叔子(夫君)起的头,所以小叔子(夫君)的话肯定是不会错的。 最后老林头总结,“咱们也别心急,做买卖哪有一口就能吃成一个大胖子的,还是慢慢来吧。” 这样的谈话林远秋并没有参与,因为他觉得在做买卖上,自己父亲的脑袋瓜子绝对比他强。 另外就是,既然大家一起生活,那么家庭责任就必须由大家承担起来,这样才会有参与感,同样也会有责任心。 说好了生意上的事,接下来自然是家里的安排了。 首先就是家务上的安排,比如洗衣做饭的事,原先就林远秋和林三柱两个主子,有张妈一个人就可以了。 现如今多出几十口人,再让她一人洗衣做饭自然说不过去,也肯定忙不过来。 听到小孙子说了要给家里添仆人的话,吴氏忙摇头: “这有啥,往后灶上的事依旧奶来做,如今多了张妈,再让你爷帮着烧火,烧饭的事肯定能忙的过来。至于洗衣裳啥的,还是各房洗自己的。先前在村上时,咱家不就这样安排的吗?” 方才自己可是问过小孙子了,就刚刚他们吃的这顿席面,得要十六两银子呢。 这么多银子,要是自己买菜煮的话,最起码能吃上十天半个月。 不过吴氏也知道,今日也是太过临时,才会去酒楼叫菜,往后尽量自家做着吃。 老娘的这番话,林三柱自然不认同,“娘,这哪能一样啊,先前远秋还念书,如今可不同,要是让旁人知晓林状元的爷奶做着一大家子的饭,说不定会被御史告到圣上那儿去,说咱远秋不孝呢。” 吴氏一听不干了,“是娘自己乐意做的饭,关远秋啥事啊?” “娘,旁人哪里知晓是不是您自己乐意的,咱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儿子觉着还是注意一些的好。” 老林头认为三儿子说得道有理,遂对吴氏道,“咱们还是听老三的吧。” 事情定下来后,林三柱便掰着手指数起家里要添的奴仆人数来,“平时咱们家里没啥客人,门房由老张头一人就够了,灶间三个人是肯定要的,这样的话得再添上两个,还有,每个院子得安排一个专门打扫和洗衣裳的小丫鬟,所以......” 没等林三柱“所以”出来,冯氏忙开口道,“夫君,这些活儿还是我自己来吧,反正先前都已经做惯了的,也费不了多少时候。” “对对对,就这么点活儿,也花不了多少时候,三弟,大嫂也一样,打扫和洗衣裳大嫂自己就会做,人暂时就不用添了。现下咱们才来京城,要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还是等以后在说吧。” 周氏的话刚落音,刘氏也适时接上,妯娌三人就跟事先商量好了一样,刘氏也说了这些活儿她自己来做,还是不要给添人了云云。 儿媳妇这么懂事,作为婆婆的吴氏自然满是欣慰,真不枉自己一直有教她们勤俭持家。 相比起周氏刘氏和冯氏的干脆,高翠和秦荷花几个就有些犹豫,她们孩子都还小,玩耍起来也不讲究,常常一天要换两身衣裳,这时候要是有人帮着搭把手的话,自己肯定要轻松了许多。 只是婆婆一直朝自己眨眼睛是怎么一回事啊? 高翠和王云香,还有秦荷花和丁菊,此时看到自己婆婆又是眨眼又是摇头的,一时有些发懵。 不过想到自己嫁过来之后,婆婆可从没亏待过自己,所以听婆婆的准没错。 于是,高翠和秦荷花,还有王云香丁菊,四个人也都相继表了态,那就是自己衣服自己洗,自己院子自己打扫,那丫鬟什么的,就暂时不要了吧。 吴氏听得乐滋滋,心道:果然只要上梁正正的,下梁怎样都歪不了。 而在场最纳闷的,恐怕也只有林大柱兄弟三个,以及林远枫和林远松他们了。 几个人可都清楚记得,每当绣活忙的时候,自家媳妇可是一直在说洗衣裳耽搁赶绣活的时间呢。 好些时候他们自己的衣衫都是自己洗的,所以这会儿,明明可以有人搭把手了,怎么就不要了呢? 林远秋倒是猜到了娘和伯娘她们的想法,心下已有了计较。 商量好了事,接下来一家人又忙碌了起来。 小娃儿们继续上午的秋千和滑梯,小菊和平安被安排去看顾好孩子们。 男人们这边,林三柱带着老爹和两个哥哥,还有侄儿去后花园看房子。 在后花园的东边角有一间屋子空着,林三柱觉得用来当木工房正正好。 至于王文昌,吃了中饭后,就直接回了房写文章去了,大舅哥给出了好几道策文题,他得抓紧时间写出来。 春草则抱着一件做了一半的衣衫坐在一旁。 夫妻俩,一个提笔成章,另一个捏着绣花针手指翻飞,看着一幅岁月静好的模样。 至于周氏刘氏和冯氏,还有高翠几个,以及春草,这会儿都在正屋檐廊这边做起了绣活。 吴氏有午睡的习惯,不过这会儿的她躺在床上半点睡意都无,因为耳朵里正源源不断传来她的三个儿媳“教育”她四个孙媳的声音。 见自己含蓄了半天,结果两个儿媳还没反应过来,周氏只差翻白眼了,“你俩傻啊,好好的弄个丫鬟到房里做啥,要是哪天一不小心被人家爬了床,到时看你们到哪里哭去!” “大嫂说得对!”刘氏无比认同周氏的话。 见秦荷花和丁菊还是一副呆愣的模样,刘氏恨不得给她俩一人来上一巴掌,“还傻愣个啥,没听你们大伯娘说吗,真要被人爬了床,到时候哭都找不到地儿,几身衣裳有啥难洗的,到时娘帮你们!” 刘氏不知道的是,秦荷花和丁菊之所以呆愣,也是实在没想到婆婆会这样说,夫君可是婆婆的亲儿子呢。 而高翠和王云香与秦荷花丁菊一样,心里也是感慨万分,妯娌俩忍不住朝周氏感激道,“多谢婆婆!” 周氏摆手,不以为意道,“都是一家人,谢来谢去做啥。” “对对对,咱们可都是一家人!”冯氏做最后的总结,“老辈人说,马走不动是因为太瘦了,男人不风流只因为兜里没银钱,咱们可得把现下的好日子给守住了,可别让人钻了空子。” 吴氏:她就说嘛,怎么几个儿媳妇突然会持家了,原来都在这里等着呢。 可为嘛听着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啊。 ......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老林头就穿衣起床了。 昨日他可看到了,自家后花园空地有不少。 所以,今天老林头准备再挖几块种菜,这样等菜长出来后,自家就能省下买菜蔬的银子了。 林远秋和林三柱在吃过早饭后就出了门,买仆人的事情耽搁不得,两人准备先去人市看看。 ...... 158 上值(小修) -----晋江文学城…… 昌荣街的人市还和平时一样, 才辰时,街路两旁的铺子门口,就已蹲着很多等着被卖的人。 与之前看到的相同, 一个个看着都面黄肌瘦的。所以每次见有人过来, 这些人的眼里充满了期待, 都盼着能早些被买了去,这样最起码能吃上饱饭。 一般会亲自过来这边挑人的都不是高门大户, 因为那些大户人家都是直接让牙婆带人上门的。 因着父子俩去的早, 这会儿买主并不多。见牙婆过来招呼,林三柱很快说了自己的需求, 要四十多岁的,会烧菜做饭、洗衣打扫的妇人。 待牙婆问需要买几个时, 林三柱伸出双手, 把十根手指都比了出来,“十个。” “十个?”牙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三柱点头, “对,就是十个。” 知道自己确实没听错后, 牙婆有片刻的呆愣,她做这一行多年,见的都是想买年轻奴仆的人家。像这种四十多岁的女仆一口气要买这么多的, 她还是头一回遇到。 不过客人的要求,自己照做就是,何况这样的妇人她这边有好几个呢,平时就数她们无人问,看来今天都能卖出去了。 想到这里,牙婆不禁感叹,果然没有卖不出去的货, 只有没碰到对的人。 而林三柱,在出门之前,原本是准备按昨天家里商量好的,只买两个在灶间烧饭做菜的妇人。 可在过来的路上,林远秋把自己的想法说了,“爹,别看洗衣和打扫活儿不多,可真做起来却是琐碎,娘她们又要做绣活又得忙家务,一天到晚没个空闲,儿子觉得,每个房里还是得安排上洗衣打扫的人才成,咱们就挑岁数大一些的,像张妈这样的就挺好,干活也仔细。” 对于儿子的话,林三柱向来都是听的。 说实话,昨日冯氏和大嫂她们不要丫鬟的做法,林三柱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呢。 要他说,把家务活交给下人做多好啊,不但自己能轻松些,空出来的时间,还可以多做一些绣活,要是绣品生意好的话,买奴仆的银子不是很快就挣回来了吗。 “真不明白你娘是咋想的。”林三柱表示实在想不通。 咋想的,还不是怕您和大伯几个不老实呗。 昨日看到娘和大伯娘几个说话时的表情,林远秋很快就猜到了娘她们心里真实的想法。 说实话,这样的事情,在昨日之前,林远秋是压根就没想过的。 确切的说,应该是从没往自己家里想过。 所以,经昨日娘和大伯娘二伯娘这么一提醒,林远秋才重视了起来,也才发现,这还真是个事儿。 不是林远秋不相信自己爹和大伯二伯他们,而是这种事情该怎样去相信呢,再说花不花心的面上也看不出来。 就比如林有志,看着儒雅持重,多好的一个人啊,结果这次林远秋回村时,没过两天平安就把在村里听来的八卦学给他听了,原来在自己心里一直温文尔雅的林有志,居然纳了一房妾室,当时直把林远秋的嘴巴惊的老大。 如果没记错的话,林有志应该和老林头相差没几岁吧? 所以到底会不会做这种事,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何况对这里的人来说,有通房小妾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所以林远秋保证不了爹和大伯他们会不会也这样。他可以肯定,哪怕爹他们自己都保证不了自己。 所以,林远秋认为,杜绝这事的唯一办法,就是杜绝源头,只要源头没有了,这种事情也就不会发生。 之所以林远秋会如此在意此事,原因很简单,就是不想让原本和和睦睦的一大家子从此鸡飞狗跳。 再有就是林远秋自身对此事的反感,没有真心的男人,不说是现在,就是前世,林远秋都是极为鄙视的。 别说什么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从这个“而已”中,就能看出此人是个垃圾。 林远秋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在这个小妾通房都合理的社会有些偏激。所以,他并没有把娘和大伯娘她们的心思展开说给他爹听,只说奴仆买年纪大一些的,干活能更心细些。 想到张妈事事认真的模样,林三柱点点头,“那咱们就挑年岁大些的。” 随后又立马加了一句,“要是你奶问起,就说是我决定的,听到没?” “听到了。”林远秋突然想起,自己成长的这十几年,爹可给他背了不少的锅呢。 “爹您真好,儿子肯定会孝顺您的。”林远秋觉得,有些时候把爱说出口是很有必要的。 哎呦,这臭狗子。 林三柱一听,立马乐成了木鱼。 他就知道,自己的宝贝狗子肯定是最最孝顺的。 许是一直无人问津的缘故,这些妇人并未像其他人一样,站在外头等着人来挑。林远秋看到,牙婆是到店铺后院把人喊出来的,共有六个,不对,应该是十个,因为有四个妇人还牵着孩子呢,几个孩子都是六七岁的模样,再看这些妇人,包括那些孩子,手上和衣衫上都是草屑,一看就是在编草绳的样子,所以,这些人刚才不会都在后堂编草绳吧? 不得不说,林远秋真相了,一直卖不出去,牙婆肯定不会让她们吃闲饭,所以就干脆让她们打草绳挣银子了,用牙婆的话说,那就是总要把吃的给挣出来吧。 没等林三柱开口询问,牙婆就说了这六个人的情况,两个是主家犯了事,她们被转卖出来的,另外四个都是家里遭了灾,自卖自身的,这几个孩子是她们的孙子、孙女,而孩子的爹娘或不在了,或已经被卖到别家了。 一听其中有个孩子的爹娘已被人另买了去,林三柱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见客人皱眉,牙婆以为是对这种“老拖小”的不满意,忙开口道,“若是客人看中,咱们价钱好商量。” 难得有把这些老妇脱手的时候,牙婆自然不愿错过。 其实她也想把孩子单开来卖,可这几个妇人让她做再累的活都可以,要是把孩子给他们分开了去,这些人绝对会拼命。 其实牙婆也不是没法子治她们,只不过觉得没必要做的这么缺德。 一番开价还价,最后定下,妇人七两银子,那四个小孩,女娃四两,男娃五两,林三柱一共付了六十八两银子。 六个妇人自然不够,接着两人又逛了隔壁几家,最后把十个人凑齐了,而小孩子又多了三个出来。 就这样,出门时父子两个人,这会儿已有十七个人跟着了。 林远秋雇了马车,不然这样一长串在身后跟着,实在太引人注目。 等去衙门办好了身契过户手续,再回到南锣鼓巷时,已差不多到了午时。 让林三柱,还有林大柱林二柱都没想到的是,原本昨日头摇成拨浪鼓的周氏刘氏和冯氏她们,在听到这些仆人要分到各房做活时,都笑着点头,没有一个不情愿的,就连高翠她们也一改先前的态度,没再说出反对的话。 吴氏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过这会儿她最想收拾的还是老三,个糟心玩意,说好了只买两个做饭的就成,结果一转身就带了这么一大群回来。 当不要粮食养的啊! 林三柱只当没察觉到老娘要揍他的眼神,笑道,“娘,具体该怎样安排,您跟大嫂她们商量就行了,儿子得回房换身衣衫去,大热天的,可把儿子累出了一身汗。” 说着,林三柱还拿过老娘手里的扇子朝自己摇了摇,嗯,还挺凉快的,不过说出的话就不是这样的了,“娘,您这把扇子有好几年了吧,你看,扇着也不解热,娘,待会儿吃了饭,儿子就上街给您挑把新的去,保证摇着轻巧,扇着凉快。” 一听这样的贴心话,吴氏哪里还记得方才自己的咬牙切齿,再看到三儿子额头上全是汗,心疼道,“买啥买,你当这日头是唬人玩的啊,娘的扇子不是还能使吗,再用上一年肯定没问题,哎哟,你看你,后背都湿透了,快快快,快先去把衣裳换了,今日娘让张妈煮了绿豆汤,你换了衣裳就过来,娘待会儿给你盛一碗去!” “诶诶,儿子这就去换。”林三柱提脚就准备往外走,似想到了什么,忙转身补了一句,“娘,您对儿子可真好!” “臭小子,啥好不好的,我可是你娘!”嘴上虽这样说,可吴氏的嘴角已咧到了耳朵根。 这母慈子孝的场景,哪怕早已见惯不怪的林大柱和林二柱,此时也对三弟佩服的五体投地。 换作是他们,不说会不会挨揍,被大骂一顿是肯定的。 ...... 有人帮着做活,果然要轻省了不少。两天过去,周氏刘氏和冯氏,还有高翠她们,都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可以说,这两日她们除了一日三顿,其他时候基本都是顾着绣活居多。 像分到高翠和秦荷花,还有王云香和丁菊房里的婆子,忙好了活计后,还常会帮着带小公子小小姐,这下就连吴氏也都觉得这银子花的值了。 那日十个仆妇,吴氏挑了两个做饭手艺好的分到灶间,其他的每房分了一个。 而仆妇们睡觉的地方,院子最后头可有一大排后罩房呢,住下她们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不过,考虑到往后可能还会有新的奴仆添进来,林三柱并没有把十几间罩房全都安排出去,只让她们两个人住一个房间。 至于那几个孩子,现下都还小呢,等岁数大一些,再安排差事也不迟。 接下来的几日,林三柱先领着家里人去看了自家的两间店铺,然后又去了庄子上一趟。 去庄子的时候,林远秋并没跟着,正值老师的休沐,他去了一趟秦府。 一晃两个多月,秦遇觉得今日再看自己的弟子,好像比上次更持重了些。 想到上次,秦遇很快记起那日远秋告诉自己亲事已定的事,说实话,当时听到说亲的对象是忠勇伯的侄女时,秦遇还是有些吃惊的。 因着钟家也住在金雀胡同,秦遇自然清楚忠勇伯府家的事。老忠勇伯共有两个嫡子四个庶子,早些年,他就把偏房的几个庶子全给分了出去。 而前年老忠勇伯离世,其长子袭爵,如今伯府的当家人正是钟策。 严格来说,分家出去的钟姑娘已算不得伯府家的小姐了,所以远秋与钟家结亲,往后基本不太可能得到忠勇伯府的帮扶,想来远秋也是明白这点的。 不过,以远秋的性子,应该也不会看重这些,不然先前唐大人想说亲刘尚书家的女儿时,远秋也就不会想法子婉拒了。 秦遇不准备再分心到弟子的亲事上,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之后姻缘的如何,以及往后日子会咋样,都不是自己所能操心的。 想到远秋很快就要去翰林院当值,所以自己还是多叮嘱叮嘱为官上的事吧。 秦遇把这许多年自己积累的为官之道说了,“远秋,身处官场,切记要谨言慎行,常言道,祸从口出、直言贾祸,官场中,人际复杂,记住勿管他人之事,更不可随意评人长短,也不要轻信于人,可知?” 林远秋躬身,“多谢老师教导,弟子定铭记在心!” ...... 翰林院在东安街上,与鸿胪寺只隔着一道墙。和六部同在一条街上。 朝中规定,凡无须早朝之官员,只需卯时末到达衙署便可。听着好像挺松泛,其实不然,卯时末就是早上七点,而这个时间,若除去起床洗漱的用时,还有吃早饭以及路上的,那么自己每日五点钟就必须起床了。 想到往后每天都必须如此,别说还挺可怕的。 昨日林远秋特地去了一趟李牙侩那儿,让对方帮自己留意马匹的事,林远秋准备买一匹马。 从南锣鼓巷到翰林院,走路过去得花半个多时辰,可若是骑马,最起码能省下三分之二路上的用时。如此,在时间上就不会很赶了。 风路过鸿胪寺时,林远秋特地朝门里望了望,发现院内已有人走动了。 两间衙署隔墙相邻,才过了鸿胪寺大门,很快林远秋就到了翰林院这边。 ...... 159 翰林院(捉虫) -----晋江文学…… 先前与掌院学士请祭祖假时, 林远秋就来过翰林院,是以才跨进大门,门房里的韩守卫已把他认了出来。 其实要认出林修撰并不难, 毕竟这样高的个子,在整个翰林院怕是再难寻第二个出来。还有就是林修撰的长相, 韩守卫自认在翰林院守门近二十年,今年的状元是他看到过最年轻、最俊秀的一个了。 见对方与自己行礼, 林远秋点头做了回应, 韩守卫把手中毛笔递上,然后再捧出一本大册子,林远秋知道这是让他签到的意思,是以也没耽搁,提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朝廷对官员的职守有明文规定,林远秋记得第一条就是“无故不得缺勤”,要是本该当值的时候却不上值, 那么都会有相应的处罚。 就比如缺勤一天会处笞十小板, 若缺勤达到三天, 那么处笞翻上一倍,也就是二十下。 而要是缺勤满一个月的话, 那么等待他的将是脱裤子打大板了。 所以,就算是为了自己这张脸皮,也没有官员敢无故缺勤或是迟到的。 看到掌院厅堂的门开着, 想来方掌院已经过来了。林远秋转身先去了方掌院那儿。自己既已上值, 自然要把假给销了, 不然届时人家说你缺勤,就会多了没必要的麻烦。 其实销假手续非常简单,林远秋先躬身与方掌院行礼, 而后告知对方自己已经来上值的事,这就可以了。 林远秋肯定没想到,在自己转身离开时,方掌院却看着他的背影忍俊不禁了起来。 只不过,方掌院笑的是自己的判断错误。 此次新进翰林院的,除了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再有就是十二位庶吉士了。方掌院是怎么都没想到,在这些人当中,岁数最小的林修撰,却是最沉得住气的那个。 可不就是沉得住气嘛,对苦读数载的学子来说,如今终于步入仕途,哪个不是心情激动,都想一展抱负,好早日扶摇直上的。 方掌院之所以会这样认为,那也是有根据的,此次回乡祭祖虽给每人批了至少两个月的假期,可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许多人都会选择提早结束假期,开始过来当值。就连家离京城最远的顾平,人家也提早了半个多月过来销假。 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想给上官留下一个积极上进的好印象。 可林修撰倒好,两个半月的假期,他倒是一天不落的全给休完了。 如此与众不同的做法,让方掌院惊诧不已。 这几日方掌院一直都在想,难道林修撰是个做事懒散、性子温吞的? 否则也解释不通此人不思进取的行径啊。 同年都在上进,你却人影都不见,这不是不思进取还会是啥。 方掌院虽是猜想,可在心里,已觉得林修撰就是这样的人了。 可就在刚刚,当方掌院看到林远秋说话时的不疾不徐,以及清明的目光时,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这人一看就是四平八稳的性子,怎可能会是个散慢的。 方掌院在脑海里回想着自己十九岁时的样子,虽早已模糊不清,可绝对做不到林修撰的大方持重。 想到这里,方掌院忍不住心中感叹,如今的青年才俊,很是不一般啊。 ...... 在出了掌院厅堂后,便有一位沈姓侍诏过来为林远秋引路,翰林院侍诏官阶从九品,算是末尾小官了,其职要,掌应对,也就是应接翰林院各种琐碎。 沿着游廊,林远秋和沈侍诏一直往内院走,第四进院落有间坐北朝南的大通间,正是修史馆所在。 说来,翰林院的院内结构与普通民居没多大区别,唯一不同的是,翰林院共有五进院落,而京城民宅,最大一般也只有四进。 之所以会把修史馆设在第四进,正是为了取资料方便的缘故,因为再往后面,就是整个大景朝藏书最多的地方——翰林院藏书阁了。 大通间里摆满了桌椅,此时这些桌椅上,已有好多人坐着了。 林远秋在他们当中看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韩士成,丁德进,张清远,王顺知,还有顾平。 咦,顾平? 这人不是有三个月的假期吗? 林远秋纳闷,他这个两个半月的才过来报到呢,怎么顾平比他还早? 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人家这是提早销假了吧。 林远秋突然觉得,他们这群同年当中,自己怕是最迟过来报到的那一个了。 不过也无妨,只要没延迟来上值就成。 自那日在唐大人家见过之后,林远秋便未再见过他们,这会儿看到,难免要热聊上几句。 至于丁德进,林远秋还跟先前一样的做法,你敬我一尺,我也敬你一尺,一切以对方的言行举止而定,绝不做热脸往上贴的事。 早来了半个多月,顾平自然要比林远秋知道的多一些,“咱们修史馆共有同僚十四人,哦,不对,再算上林大人,如今已有十五人了。这几日,我与丁大人正校对《大景史册》,其他事项倒还未有接触。林大人你主管修史,不如直接去藏书阁,问阁主拿修史资料就成。” 话语中的丁大人就是丁德进,而林大人自然就是林远秋了,顾平一改先前“林兄”“丁兄”的叫法,如今大家都步入官场,自不好再跟念书那会儿,称兄道弟的了。 有了顾平的告知,林远秋上手就要容易了许多。去藏书阁领了修史材料后,他便开始研读和整理起实录中的内容来。 翰林院修撰其实就是史官,以掌修实录为主要职责,包括文史档案的收集,比如皇帝起居注这些。 一句话,修撰就是一份整天埋进书堆里的差事。 其实除了每日和实录打交道,修撰还有给皇帝讲经史的职责。景康帝就时常会召人过去与他讲经解惑。 不过,这样的肥差,像林远秋这种刚进翰林院的新手,肯定是轮不到的。 忙碌中,时间总是不知不觉,林远秋感觉自己才坐下来没多久,就已到了吃中饭的时候。 因着院内有藏书的缘故,翰林院并未像其他署衙那样设有官厨。 可吃饭的地方总得有一个,不然大家都回去吃,家离得近一些的官员还好,要是太远的话,下午的当值肯定得迟到。 如此,便有户部官员给出了翰林院与隔壁鸿胪寺共用一个官厨的建议,也很快得到了圣上的恩准。 不过每次翰林院官员的饭食,都会有专门安排的人从隔壁官厨提过来,免得这边的人日日过去打搅,总归不是同一个部门,该有的谨慎还是得有的。 “今日的荷叶鸡很是入味,吃着咸淡也正正好。”张清远忍不住开口,大家都是同年,说起话来自然要随意一些,张清远觉得,要不是怕有碍观瞻,此时他的手,早就抚上吃的饱饱的肚子了。 一旁的顾平也有些意犹未尽,这还真不是他嘴馋,官厨里的几个做菜厨子,手艺确实不错,这荷叶鸡,以前他也吃到过,可味道太淡,加之鸡选的太肥,吃着有些油腻,与今日官厨做的根本没法比。 还有,顾平觉得,就照现下这个吃法,他若不管住自己嘴的话,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能胖出一圈来。 想到这里,顾平忍不住看了看走在身侧的林远秋,挺拔修长,体型匀称,没见有一丝长胖的地方。刚刚他看林远秋吃了两碗饭,想来也是个胃口好的,可人家看着还是瘦瘦的,你说气人不气人。 林远秋并不知晓同僚在羡慕他吃不胖的体质,这会儿的他正拿了银两给方才抬饭过来的小吏,想让他帮自己去官厨买几只荷叶鸡过来。 这可是他爹的最爱,自从来京城吃上过几回后,林三柱就喜欢上了这道菜。林远秋也品尝过,所以在吃了今日的荷叶鸡后,他也和顾平有着一样的想法,也觉得官厨做的,比原先自己吃过的味道都要好。 所以就有了想买回去给爹尝一尝的打算。 这样的操作,是被允许的,林远秋也正是看到有同僚如此,他才拿出银子也让小吏帮着买。 除了可另外从官厨买菜带回家,林远秋还看到有不少官员会把自己没吃完的那份饭菜,装进餐盒打包回去。 林远秋能理解这样的做法,毕竟不是所有官员都家中富有。加之官厨的饭菜份量给的足,吃着也不错,所以想带回去给家中妻儿尝尝也属正常。 何况,如此节俭的做法一直都是景康帝最为赞赏和推崇的。 毕竟任何时候,浪费粮食都是一件可耻的事。 林远秋决定从明日开始,他也带个餐盒放在衙署里,这样若自己也有吃不完的时候,就可以打包带回家了。 每日中饭后都会有半个多时辰的休憩时间,这会儿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未免下午上值时犯困,中午睡上一觉是很有必要的。 修史馆的西隔间摆放了十来张方竹床,正是给史官们午休用的。 不过这会儿林远秋并未午睡,而是跟着也买了荷叶鸡的同僚,一起往典簿厅去。 典簿厅边上有口水井,两人准备把荷叶鸡用竹篮装着,然后吊到阴凉的水井里,否则这么热的天,很容易坏。 等到了那儿时,林远秋看到已有人在井边站着了,沈侍诏也在,再看几人手里,有的拿着餐盒,也有拿着和他一样的油纸包,看来大家都准备把吃食吊在井里,以防坏了。 不知怎滴,林远秋突然有种浓浓的生活感,而这浓浓的生活感,居然与清贵之地的翰林院并不违和,反而给人相得益彰之味。 申时三刻下值,林远秋先去藏书阁把早上领的几本史料书全给还了。 当日领出去的书必须当日归还,这是藏书阁的规矩。 等林远秋再过去典簿厅那边的水井时,发现篮子里只他一只荷叶鸡在孤零零的装着了。 摸了摸,冰冰凉凉的,可见井下的温度确实要凉快许多。 家里人多,这荷叶鸡原本林远秋是想买上三只的,可因着天热,官厨那边并未多做,所以轮到林远秋时,只剩下最后一只了。 也所以,林远秋在想,待会儿这只鸡该怎么分。 没等他想明白,出了翰林院没走上几步的林远秋,很快看到他爹就站在路对面朝着自己笑。 “爹,您怎么过来了?” 这边街面上连棵能遮阴的树都没有,看到林三柱晒得通红的脸,林远秋皱眉。 林三柱却不以为意,“爹才来了没一会儿,方才从咱家铺子出来后,想着反正时间还早,就顺便过来看看了,咋样,还适应吧?” 林三柱哪是顺便过来的啊,今日可是自家狗子的第一天上值,他怎可能放心的了,所以就借着去铺子的由头,从家里直接过来这边了。 想到刚才好几位官员可是有专门的马车来接回家的,林三柱心里便想起自家马车的事,也不知道啥时候能送到京城来。 林远秋掏出布帕递了过去,示意林三柱把额头的汗擦一擦,“爹您放心吧,儿子今日只做了修史的活儿,做这事只要心细一点就不难,儿子没觉得有啥不适应的地方。” 只除了大热天的官袍穿着实在有些热,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林三柱听后心下稍安,“没不适应就好没不适应就好。” 想了想他又开口,“远秋,要不明日就让平安跟着你过来?” 林远秋摇头,“不用,过来也只能在门口等着,还是让他在家里帮着做活吧。” 这几日林大柱他们又开始做起了书签木片,平安手脚是个利索的,每次都能帮着磨不少木片出来。 “爹,这个给您。”林远秋把手里的油纸包递了过去。 “这是啥?”林三柱接过。 “荷叶鸡,官厨里做的,儿子吃着味道不错,就想买给爹您尝尝。” 想了想林远秋又说道,“原本儿子想多买几只,也好给娘和爷奶都尝一尝的,可惜只有这么多了。” 而林三柱,在听到是荷叶鸡后,忍不住眉开眼笑了起来,他就知道他的狗子是个顶顶孝顺的,自己才说了一回荷叶鸡好吃,没想到儿子就给记在心里了。 林三柱把油纸包放近鼻尖闻了闻,嗯,香气四溢,且还有股淡淡的咸香,该是十分美味才是。 “没事,等回家后,爹跟你娘还有你爷奶分着吃就成。” ...... 翰林院是个可清闲又可忙碌的地方,反正修史并不是件一蹴而就的事,慢斯条理是一天,雷厉风行也是一天,主要看你自己怎样安排。 林远秋没让自己雷厉风行,更没像其他人那样今日之事推至明日,因为他知道,人如果有“明日复明日”的念头存在,那么你的所有期待和成功,也将永远在离你一日之遥的明日。 所以,自进入翰林院当值的那天,林远秋从未在修史上有过偷懒,研读文献、摘抄誊录,每日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忙碌中,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感觉才眨眼的功夫,就已是小半年之后了。 在这小半年里,林远秋的修史步骤,已从先前的编写丛目和标出事目,以及选出史料附注于事目之下,到如今的组织长编、开始依照丛目撰写出正文了。其实这还算不得正文,严谨的说,这应该就是书的草稿才对,只有等笔削定稿,再给方掌院过目之后,才能定出最终的文稿。 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每次一有同僚应诏进宫去给圣上讲经时,大家都会流露出极为羡慕的目光。 而这样的目光,却从未在林远秋脸上出现过。 ...... 160 面圣(一) -----晋江文学城独…… 林远秋之所以不羡慕, 并不是认为羡慕没用,而是觉得真没啥可羡慕的。 都说伴君如伴虎,虽离圣上近了, 容易让他看到你的长处,能得到的晋升机会也多。可若行差踏错了一步,那么等待你的, 很可能就是满盘皆输了。哪怕只是被简单的惩罚, 也等于在皇帝心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再想挽回, 基本不太可能。 所以,像这种“危墙之下”,尽量远离才是明智。 林远秋一直都是个很现实的人, 在他看来,自己考中进士不容易, 所以接下来要做的, 就是该怎样好好守住这个“铁饭碗”了。 也所以好好当值, 努力修好史书,才是他接下来该做的事。 至于晋升什么的奋斗之路, 基本不会去开启。 在翰林院这小半年,林远秋才知道, 在这里修史多年的“前状元”就有好几个。看着他们每日准点上值,然后定点下值, 在修史的间隙,还常常会逮空泡上茶一壶,慢慢品茗茶香,虽不是什么上好的茶叶,可那惬意的神情却是做不得假的。 所以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呢。 再有, 当初自己之所以念书,为得就是不用日日忙于田间和有服不完的徭役,更不用因为身份低下而身不由己。 如今这些目标都已实现,他还有啥不满足的,接下来,林远秋认为,自己只要经营好生活就可以了。 所以那给圣上讲经史什么的,他是真的一点都不羡慕,也从未有想去的时候。 只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避免就能避免的了的,林远秋是怎么都没想到,很快自己就要老老实实去面对那道“危墙”了。 这日,圣上又让身边的吴公公传了口谕到翰林院,让掌院学士安排了人进宫讲经史。 方掌院自然没有耽搁,很快派了侍讲学士杨砚前往。翰林院侍讲学士,从四品官阶,掌为皇帝进读书史,讲解经史,备顾问应对之职。 而翰林院有侍讲学士两人,一般在圣上没指名的情况下,方掌院安排的基本都是杨砚,毕竟汪阁老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而杨砚出发时也是神清气爽、春风得意的。 好些人的羡慕,很快又开始了。 庶吉士自不必说,一个个眼睛一直追随着杨学士的身影,直到出了翰林院大门。 不过他们的羡慕没有丝毫的掺杂,主要他们与杨学士之间产生不了利益冲突,庶吉士没有品阶,给的也只是七品俸禄,说白了就是在翰林院里打杂的。 等三年后散馆,若有能力,才能成为真正的翰林,其他的只能被分派出去。 除了庶吉士们纯粹的羡慕,还有一部分人则是羡慕中还夹杂着嫉妒了,比如另一个侍讲学士胡诚涣,还有两个侍讲和两个侍读,以及好几个与林远秋一样的修撰。 翰林院修撰没有定数,算上林远秋,如今共有七人。之所以在翰林院一待就是七八年,除了几个安于现状的,剩下的就是又没门路又不想外放小县城的了,所以一直都等着能在圣上面前一展才华的机会呢。 可除了当初考中进士金殿传胪的那会儿,这几年他们就没有过进宫的机会,更别谈在圣上面前如何表现了。 所以能不羡慕嫉妒嘛。 至于丁德进和顾平他们这些编修,则是暗中观察的居多,毕竟他们的职责中可不包括给皇上讲经史。 而这会儿提笔奋书的林远秋,压根没去关注圣上传召的事。 这几日林远秋都在誊抄着先前自己整理出来的文稿,可不敢有一丁点分心的时候。 要知道,这可是要流传后世的史书,若哪里出了错,到时岂不贻笑大方。 本以为过不了多久,杨学士又将如前几回那样,满面风光的回来。谁知道,过了没一会儿,吴公公又过来了,此时的他,一改方才的笑脸,而是略带急色的传口谕过来了,依旧是进宫给圣上讲经史。 方掌院没敢耽搁,忙让人去喊了胡侍讲去。 而后又迎着吴公公进厅堂看茶。 吴公公哪还有吃茶的心思啊,皇上还等着呢,是以,进屋之后并未坐下,只等胡侍讲到了,两人就好往宫里赶。 看到吴公公满脸的肃色,方掌院心里如同猫挠。 虽他们做臣子的不好询问圣上的事,可打听一下自己的下属总该可以的吧,如此,他也能从侧面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想到这里,方掌院便从衣袋里摸了一张银票出来,而后用衣袖挡着给吴公公塞了过去。 吴公公并没接,不过在离开时,还是轻声丢了一句话下来,“杨大人在御书房门口跪着呢。” 跪跪跪着? 方掌院眼睛睁的溜圆,为何会跪着? 难道说错话了? 可是不应该啊,杨大人进宫讲经史又不是第一次了,哪些话该讲哪些不该讲定是知道的,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没等方掌院想出个所以然来,宫里又有人来了。 这次过来的并不是吴公公,而是在御书房侍候笔墨的姜公公。姜公公还是传圣上口谕来的,依旧让掌院大人快快安排进宫讲经史之人。 方掌院的心怦怦直跳,自己这边的两个侍讲学士都已安排进宫了,居然还要继续安排? 圣上今日是非听经史不可了? 还有,胡大人呢,总不会也挨罚了吧? 心里被疑问装满的方掌院,只得又实行了“行贿”策略。 好在比起吴公公的谨慎,姜公公倒是容易通融了些,不过也只说了杨大人和胡大人的事,“咱家出宫时,两位大人还在御书房门口的台阶跪着呢。” 一听这话,露月的天,方掌院居然感觉后背生出一层薄汗。 至于为何会冒汗,这还用说吗,杨大人和胡大人都挨了罚,证明他们没把差事做好,而这两人可是他安排过去的。 最最重要的是,若接下来安排过去的人又没把差事办好,那么说不得挨罚的人里面,就要加上一个他了。 而此时,翰林院其他的官员也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像这种宫里一连三趟往翰林院派天使过来的情况,以往可从没有过。 所以今日这是怎么了? 很快又有人回想起,方才吴公公过来时的脸色可不好看,且还带了急色。而现在过来的这位公公,也是一样。 人都有避祸之心,前头杨大人和胡大人都还不知是咋回事呢,他们自然不愿往圣上面前凑,所以这会儿一个个都巴不得掌院大人记不起自己来。 至于先前对能给圣上讲经史的羡慕,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林远秋已放下手中的毛笔,整个修史馆都在谈论这事,他想听不到都不可能。 看到大家紧张的神色,林远秋心里蹦出果真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来。 所以啥升官发财,啥高官厚禄,还是少去想吧。 林远秋不知道的是,方掌院把剩下的可派之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很快筛选到他身上来了。 满腹经纶自不必说,能考中状元的定有学富五车之才。最主要的是,林修撰年轻,严格来说,这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呢,若真有个没做对的地方,想来圣上看在林修撰未弱冠的份上,定会网开一面的吧。 另外就是,方掌院还记得林远秋销假那日的大方持重呢。 所以,这趟就安排林修撰进宫吧。 而林远秋,在听到沈侍诏的传话后,脑袋里除了那句“林修撰,掌院让您过去一趟”,其他啥都没听到了。 总不会让自己进宫去讲经史吧? 这不是坑人吗。 虽心里着急,可林远秋面上却不显,很快起身往掌院堂厅而去,作为下属,上官的命令自然不能不听,否则一个不从令的罪名就够他吃一壶了。 林远秋心里只盼着掌院喊自己过去,并不是进宫的事。 可惜没有意外,没等林远秋走进掌院室,方掌院已经安排上了,“林大人,圣上有讲经史之召,你快随天使进宫一趟吧。” 居然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再看已经往门外走的宫人,林远秋也不再多想,很快提步跟了上去。 看来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不过在此之前,林远秋觉得自己得快点整理一篇经文出来,毕竟他这是进宫讲经史的,总要有可讲的内容吧。 可是讲什么好呢? 战国策?或是谷梁传?还是尔雅和孟子? 林远秋一路思绪翻飞,最后决定还是顺其自然吧,到时要讲啥,还得看圣上想听啥。 而他要做到的,就是千万别紧张,这样就不会出错。 ...... 马车很快到了宫门口,进去之前,林远秋看到,守门兵卫拿了一块磁铁,然后先是腰间,再是胸口,最后就是裤腿处,这是防止有利器带进宫,等差不多把他全身都吸过一遍后,守卫才放行。 林远秋目不斜视,只跟在姜公公身后往前走。说实话,这会儿就是让他欣赏皇宫美景,林远秋也表示没这个心思。 特别在御书房门口看到跪着的杨大人和胡大人时,林远秋更是吓了一大跳。 别慌别慌,淡定淡定。 虽在心里宽慰着自己,可林远秋怎可能不紧张,他可不觉得自己一个才进翰林院的小菜鸟,能比得过杨、胡两位大人的才智,现下他俩都被罚跪门口了,那么自己呢。 由不得林远秋多想,姜公公已出来喊他觐见了。 林远秋不敢有丝毫拖拉,很快就躬身来到御案前,而后跪地深拜,“微臣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康帝并未喊起,这会儿的他,心思还在昨夜的奇怪梦里呢。 许久未做过梦的景康帝,昨晚睡着之后就梦到自己在天河池边钓鱼,可垂钓了半天居然一条鱼儿没吊上来。然后场景转换,很快又梦见自己睡在龙床上,结果龙床居然塌了,吓得景康帝从梦中惊醒,之后再也没了睡意。 原本今日他是想喊了钦天监过来问询的,可总觉得梦中场景不太吉利,所以没敢声张。 可不说憋在心里又实在难受,景康帝就想着传了翰林过来典经讲史,而自己寻机再抛出梦中场景,好得以解惑。 哪知这两个人,一个说不出个所以然,另一个除了说句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话,对龙床为何塌了的事却是半天说不出个道理来。 所以这会儿,在景康帝看到林远秋略显青涩的脸后,心里想得则是,方青常的掌院学士怕是当的有些不耐烦了,看来朕要给他挪挪位置了。 “起来吧!” 林远秋起身,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刚才他还以为皇帝会直接把他赶了出去。 还有,这双膝盖已快不是自己的了。 而景康帝,早没了说史论今的耐心,直接开口道,“昨夜朕梦到在天河池钓鱼,可大半日过去,却一无所获,林修撰可知其意?” 可知其意? 林远秋呆愣,搞了半天,今日圣上一个又一个的喊他们过来,并不是为了讲经史,而是让他们当“周公”,帮着解梦来的。 可自己又不通晓梦理,怎么回答的了啊。 很快林远秋就想起,圣上之所以会这么急着让人解梦,怕是觉得此梦不吉利,才心中焦虑的吧。 所以自己要做的,并不是真的解答,而是所给的回答,能化解圣上心中的忐忑就行。 说白了,就是说好话。 这个应该不难。 林远秋微低着头,没敢直视圣颜,却恰好可以方便他快速动脑。 半天啥鱼都没钓到,半天啥都没钓到,有了。 林远秋微仰起头,躬身道,“启禀圣上,微臣以为,圣上之所以无所收获,皆因垂钓者清明,所以钓不到贪图诱饵的鱼吧。” ...... 161 面圣(二) -----晋江文学城独…… 清明之人钓不到贪图诱饵的鱼? 一听这话, 景康帝眼前就是一亮,对啊,可不就是这个理嘛, 正因为自己清明勤政,那些贪图安逸的昏庸之流才不敢往他跟前凑啊。 这样一想,景康帝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至于另一半, 不是还有龙床塌了的事挂着嘛,不过虽是这样,可景康帝脸上的神色却是缓和了些许。 而这“些许”于林远秋来说可是万分重要的。 虽不敢直视圣颜, 可林远秋还是偷偷用眼角余光往御案那边扫了一眼, 等看到对面那微微上翘的嘴角后,他心里忍不住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这是用对方法了。 只是等景康帝再次开口后,林远秋就知道自己高兴太早了。 话说,圣上做的这叫什么梦啊, 一会儿半天钓不到鱼, 一会儿又梦到龙床塌了。 而“塌龙床”, 这对一个帝王来说, 不就是妥妥的政权不继、江山不稳的不好预兆吗。 这下,林远秋终于明白,为何圣上一天三趟从翰林院宣召人进宫了, 想来是心里万分焦急所致。 有了前头的“解梦”经验,林远秋自然知道“塌龙床”这个问题该怎样作答。 可这问题比刚刚的钓鱼要来得“大”。林远秋觉得, 自己在回答时一定要把握好一个度,不能有一丁点的恭维和假话的迹象露出,要自然而然, 由心而发。 对,由心而发! 想到这里,林远秋微微抬头,脸上略带回忆,口气却是笃定,“禀圣上,微臣小的时候,祖父在后院种了一垄甜瓜,等瓜长出来时,微臣时常会在瓜下转悠,一日,有只大甜瓜竟从藤上落下,微臣不解,好好的瓜儿为何会掉落下来呢?微臣祖父见状,便告诉微臣,瓜中定是装满了香甜的瓤肉,才使瓜藤难以承重,微臣有些不信,祖父便把甜瓜洗净,而后切开,结果真如微臣祖父所言,闻着瓜香四溢,吃着也是甘甜似蜜。由此,微臣以为,定是圣上您圣德深厚,床榻才承载不住的吧。” 林远秋特地把“龙床”说成了“床榻”,毕竟前者带了个“龙”字,意义太不寻常,而床榻就普通多了,这样就更能凸显出圣上的不凡来。 御书房一时落针可闻,林远秋能清晰听到自己的怦怦心跳声。 一秒、两秒、三秒......就在林远秋以为,接下来要被圣上叱责巧舌如簧快滚出去跪着时,就听到御书房里突然响起了哈哈哈的大笑声。 圣上笑了? 笑了就好,笑了就好,林远秋忍不住呼出一口气,这说明他的回答算是过关了。 不过林远秋并没有松懈,此刻的他正竖着耳朵,好等着圣上的下一道“难题”呢。 岂知景康帝问是问了,不过所提内容,与方才的两则解梦题跨度太大,一时让林远秋有些发懵。 因为景康帝问的是,“林修撰可定下亲事?” 殿试那会儿,景康帝可是看过前十名贡士的籍贯资料的,这其中肯定也包括头名会元林远秋。 是以,景康帝自然也知道林修撰并未定亲的事。 只不过这会儿,景康帝觉得自己问的有些多余,如此年轻有为的状元郎,怎可能还未定下亲事,想来自荣登金榜那日,上门说亲和保媒的人,就日日不断了吧。 就像此时跪在门外的杨砚,当年不正是被汪成永一眼相中,成了汪家女婿的吗。 在景康帝看来,有好的亲事上门,林家人是绝对应下的。 可让景康帝没想到的是,林修撰的回答却是,“禀圣上,微臣还未定下亲事。” 都说一个谎言要一千个理由去圆,林远秋也知道欺君之罪的严重,所以他准备实话实说,“禀圣上,微臣虽亲事未定下,可议亲对象却是有了的,只因她需得守孝,才延至今日。” 听到有议亲对象,且还是守孝女,景康帝就忍不住好奇,心里想着也不知是京中的哪家。 于是,景康帝便问,“不知与林修撰议亲的是哪家之女?” 哪家之女? 林远秋不知道该怎样说,毕竟钟伯父如今丁忧在家,自己再报出他的官职不知对不对,可不报出官职,他也介绍不清楚。 至于忠勇伯府,其实林远秋并不想牵上,在他看来既然已经分家析产,早就各过各的了,就没必要牵扯太多。可林远秋知道,在圣上面前肯定得提上一嘴,别到时认为他故意瞒着不说,再给他扣个欺君之罪就麻烦了。 是以,组织了一下语言后,林远秋躬身,“启禀圣上,与微臣议亲的是钟家姑娘,其祖父正是新故的忠勇伯,钟姑娘的父亲先前在泾州大营当都教头一职。” 竟然是钟世昌的孙女,景康帝有些意外。 只是,那都教头不是末流官吏吗? 景康帝倒是没想到,忠勇伯居然还有一个去兵营当都教头的儿子。 不过,景康帝很快就想起,当年钟世昌让几个庶子分家另过的事。 所以那钟家姑娘,该是忠勇伯庶子的女儿才是。 说实话,对于林修撰会与小官吏之女议亲的事,还真有些出乎景康帝的意料了。 景康帝没再多问,而是让一旁的吴公公去库房拿了赏赐过来。 最后,林远秋是抱着整套御制文房出了宫。 想到刚刚自己出御书房时,看到那门口台阶上还跪着的两人,这样的大风天气,愣是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林远秋心想,这种心惊肉跳的地方,往后自己还是少来为好。 宫门外除了守门的兵卫,其他啥都没有,至于马车什么的肯定不必想,看来只能靠脚量着回翰林院了。 ...... 而翰林院里,一直紧绷着弦的方掌院,在看到林远秋不疾不徐的回来后,提着的心终于归了原位。 再看林修撰手里捧着的锦盒,上头印着的御制花纹,方掌院可是认得的,所以,这林修撰不但办好了差事,还让圣上龙心大悦赏了他? 这样一想,方掌院忍不住在心中夸赞起自己的明智来,幸好他安排了林修撰过去,不然这会儿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呢。 关于圣上问他的事,林远秋自然不会与旁人说,方掌院肯定也不会问,人可不能好奇心太重,特别是事关圣上的事。 出了掌院堂厅后,林远秋就很快回了修史馆,准备继续誊抄已差不多完成了一半的文稿。 见林修撰回来,众人忙围上前来。 待林远秋把装着文房的锦盒小心放置桌上时,有眼尖之人立马忍不住惊呼,“御制之物!林大人,这是圣上赏赐的吧?” 林远秋笑着点点头,“正是圣上恩赐。” 这可不是林远秋故意显摆,御赐之物本就得好好收着,方才回来时,他就是一路小心捧着的,这会儿林远秋肯定得找个最佳的位置摆放着了。要是随意往哪里一搁,那么一个对圣上大不敬的罪名可就跑不了了。 所以,林远秋觉得,只要与小命挂上勾的事,自己再怎样谨慎都不为过。 显然众人也都是知道这点的,所以自林远秋把锦盒摆到桌上后,哪怕好奇心再重,大家也都下意识的没敢靠得太近,免得会不小心磕碰到,从而给自身惹来麻烦。 还有,有好几人,在看到桌上的大锦盒后,心里却偷偷在想,今日进宫之人若是自己,那么这会儿得了赏赐的,恐怕就是他们了。 除了看赏赐,还有人开始询问起进宫的事来。 比如就有人忍不住纳闷,“林大人,杨大人和胡大人怎么没与你一道回来啊,他们人呢?” 林远秋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晓。 对于杨、胡两人被圣上罚跪的事,在回来的路上,林远秋就已经想好了应对,那就是只字不提,对谁都不提,免得生出是非来。 只不过这样的事情怎可能瞒得住,这不,等第一日大家都过来翰林院上值时,就都已经知道,杨砚和胡诚涣这两位侍讲学士,昨日不但被圣上罚跪了半日,另还罚了六个月的俸禄。 说实话,当时的杨砚和胡诚涣,要不是担心圣上会以为他俩不满处罚,在面对同僚们“关切”的眼神时,两人真是恨不得与掌院请了病假,好好在家里“躲”上几日了。 ...... 而这边,等林远秋抱着赏赐回家后,家里自是一番前所未有的热闹,大家都是与荣有焉,仿佛圣上也赏了他们似的。 特别是老林头,眼眶湿润,直说他这辈子的好脸面全是小孙子帮他挣的。 林三柱也是激动非常,他家狗子能得了皇上的奖励,说明狗子的差事做得好啊,这能不让人高兴嘛。 这时,林大柱突然想到,“爹,娘,那戏文里都唱了,皇上的赏赐得放到香案上供起来,要不咱们也去点了香烛供着?” 吴氏和老林头一听,再回想一下之前看到过的戏文,好像还真是这样的。 于是,在吴氏的指挥下,一家人很快忙碌了起来。 喜气洋洋的场面,融洽和睦的家庭氛围,让林远秋也跟着热烈了不少。 ...... 等吃过晚饭,林远秋还跟平日一样,先在院子里消了一会儿食,然后和以往一样,回到房里后,就去数了两张宣纸出来,接着往砚台里加水磨墨,准备起作画事宜。 想在京城把日子过好,单靠俸禄肯定不够,所以画画挣银子的事,林远秋从未耽搁过。 在林远秋看来,自己绝大部分的无后顾之忧,都源自鼓鼓的腰包。 所以可不能让它瘪了。 ...... 162 说规矩 -----晋江文学城独家-…… 如今林三柱已经很习惯了卖画的事, 且每回把画给朱掌柜送过去时,还常会在四方斋坐上一会儿,与朱掌柜喝喝茶,聊聊天, 然后才起身回府或者去墨林轩。 之所以会这么做, 并不是林三柱有多空闲, 而是每次从朱掌柜的聊天中,他都能知晓不少京城的新鲜事儿。 而这些事,平时在大街上他可听不到。 所以,林三柱常会从这些事中挑捡出几件有用的,说给家里人听。 特别事关遵法守纪的那些, 他觉得太有必要让家里人知道了。 用林三柱的话说,那就是到什么样的山头唱什么样的戏。 “咱们家既然搬来了京城, 那就得守京城的规矩, 别到时犯了事都不知晓。我跟你们说,你们真要是犯了事, 甭想着让远秋来救, 他可没这么大的本事。京城刑部侍郎你们知道吗,就是看管犯人的大官, 上个月他家儿子在街上伤了人, 结果被按在衙门口足足打了五十大板,老天, 那可是五十大板啊,听说那侍郎公子后来是用门板抬着回的府,就这样还是偷偷使了银子没往死里打呢,不然白发人送黑发人是肯定的。你们看,人家这样大的官都没本事护住儿子不挨打, 所以咱们可别指望远秋能有法子。” “三柱说得没错”,老林头清了清嗓子,无比严肃道,“今日我就把话摆在这儿,咱们家中,不管是谁,若是有人在外不守规矩,或是胡作非为,就直接赶出家门去!” 老林头觉得自己这番话很有必要说,虽现下家里人都看着挺好的,可舒心的日子过久了,难免会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起来,所以时常给大家紧紧弦,自是非常有必要的。 自家老头的话,吴氏向来都是听的,何况这还是三儿起的头,是以放下手里的线团后,吴氏就叮嘱上了: “做人都得知足,想想先前咱们家穷的吃不饱肚子的时候,再看看现如今,洗衣,做饭,打扫,还有带娃,哪样不是有人帮着做的。且每个月家里还给发月钱,你们自己说说看,这样的好日子咱们是不是该好好守住?” 林大柱第一个点头,“娘,儿子肯定把日子守好了。” “娘,咱家的好日子儿子也肯定会好好守住的。”林二柱也跟着说道。 之后是林远枫、林远松,还有林远槐和林远柏,四人也都一一表了态。 冯氏自不必说,她是除林三柱外,最希望这个家好的。 至于周氏和刘氏,两人心里一直都跟明镜似的,儿子儿媳吃穿用度体面,孙子孙女都成了小公子、小小姐,可以说,得家里好处最多的,就是她们大房二房,若这样她们都还不知足的话,说是天打五雷轰都不为过。 “娘,儿媳肯定会把咱们家给守得牢牢的!”周氏和刘氏异口同声。 高翠几个也是一样的说法,特别是秦荷花和丁菊,比起先前在娘家时,现下的日子说是飞上枝头变凤凰都不为过。如此舒心的日子要是都不好好珍惜的话,那她们岂不是傻子一个了吗。 吴氏心下安慰,老头子说的没错,自家这些孩子都是长了耳朵的,只要听的进他们说的话,这个家就出不了岔子。 不过记起前些时候几个儿媳说的话,吴氏觉得自己还有必要再说些什么。 “清儿莹儿,你俩领着弟弟妹妹到书房画画去。” 这些话可不能当着孩子们的面说。 婉清和婉莹一起应是,而后两人就带着弟妹们离开了。 看着孩子们的背影,再看看自家老娘严肃的脸,林大柱林二柱有些纳闷。 林三柱也是不解,“娘,还有啥事啊?” 吴氏双眼一瞪,“啥事,就你们三兄弟的事,对了,还有你们几个也一样。” 说着,吴氏看向林远枫和林远松他们,见几人都看向自己后,她也不墨迹,随即开口道,“今日我把话放这儿,咱们家可不兴小妾通房这套,要是你们敢做出这等糊涂事儿,老娘我直接把你们的腿打折了,然后扔出去讨饭!听到没!” 吴氏说的可是认真的,在她看来,自家就算再改换了门庭,也改变不了先前是地里刨食的事实,你说一个个腿上的泥巴还未洗干净呢,就学着人家养起了小妾通房,这不是欠揍还会是啥。 林三柱正想点头说知晓了,可他突然发现,老娘盯着他看时,眼神最凶、最狠,这模样,好像他已经做了坏事似的。 林三柱不服,“娘,您老盯着我做啥?” 吴氏理所当然,“做啥,咱家就数你跑外头的时候最多。” 不盯着你盯谁。 林三柱哭笑不得,“娘您放心吧,儿子可不是这样的人,再说儿子真要做了这样的事,不是害得我家远秋丢脸了吗。” 所以,打死他都不会这么做的。 而林大柱和林二柱,则连连摇头,“娘,您想到哪里去了,儿子都是当爷的人了,哪有脸做这事。” “就是,儿子跟大哥都是做爷的人了。” 一听这话,林远枫几个的头都摇成了拨浪鼓,他们虽还没到当爷的时候,可是脸皮还是要的。 而周氏刘氏和冯氏,还有高翠几个,都低着脑袋,不过从侧面还是能看出她们的嘴角快咧到耳朵根了。 等家中的男人又去木工房忙活后,周氏走上前来,“娘,今晚您想吃啥菜,儿媳这就去给您做!” 刘氏也满脸是笑,“大嫂掌勺我切菜!” “那我来烧火好了!”冯氏边说边卷起衣袖。 看到三人笑得如出一辙的殷勤,吴氏心里想的则是,这妯娌三个上辈子怕是亲姐妹投的胎吧。 ...... 留在小高山村的马车,终于在这个月由商队帮着捎了过来。 林三柱原本想算了银子给他们,可对方说什么都不肯收,说是马车这一路上也是帮着拉货物的,本就是互利的事,他们哪好意思收取银子啊。 知道自家没白占人家便宜,林三柱就放了心。 有了马车,做起事来就要方便了许多。 这不,隔日一早,林远枫和林远松几个就去了一趟庄子,他们准备摘柿子去。 今年是柿子树种下去的第三个整年,因着当初买的都是大苗,是以,已有柿子树长出了柿果,只不过长得不多,一棵树大约二十多个,而这样的树约摸有三、四十棵。 虽不知道为何柿子还是硬邦邦的就要摘了下来,可张老实并没多问。在他看来,他们当下人的,自然是主家让怎么做就怎么做了,有啥可问的。 等把摘下的柿子全拉到府里,已差不多酉时。 依着先前商量好的,十来筐柿子直接搬到了木工房里,平时这边除了老林头林大柱他们,基本没别的人过来,这样做柿饼时,倒不怕被人瞧了去。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吴氏还是叮嘱了家里的几个婆子,让她们都不要往后花园去。 待吃过了晚饭,林大柱兄弟三人,还有周氏刘氏和冯氏,以及林远枫他们,大家齐上手,很快把十来筐柿子都削了皮。然后一个个码放在竹帘上,好等明日再拿出去晾晒。 有着先前做柿饼的经验,吴氏估算出此次大约能做出一百来斤的柿饼。 而这些柿饼的用场,吴氏早已打算好了。 再有一个半月便是过年,在此之前自然少不得往各处送年礼,所以自家的这些柿饼,正好可以让远秋给人送礼去。 吴氏想的是,柿饼在京城可是头一份,小孙子若是用它来当年礼送给上官的话,到时肯定体面。 林远秋却不是这样想的,在他看来,他家的吉祥如意饼还未开始卖呢,目前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了。 所以,除了钟家和老师那儿,林远秋并没有有给其他人也送柿饼的打算。 ...... 春草和王文昌是九月份的时候搬出去另住的,林三柱帮着寻的房子,与周子旭和春燕离的不远,只隔了一条胡同, 之所以会买的这么近,为得就是让她们姐妹两个平时有个照应。 岂知在新房子里住了还不到一个月,在一次吃早饭时,春草突然吐的昏天暗地,当时可急坏了王文昌,忙跑去医馆喊来了大夫。 老大夫伸手把脉,如珠走盘,滑脉,这是怀上了啊。 王文昌一听,当下就是腿一软,他他他要当爹了啊。 随即,心情激动的他,忙跑去了南锣鼓巷,把这一好消息告诉了岳父岳母。 于是,才搬出去没多久的小夫妻俩,很快就被林三柱接回家住着了。 在林三柱和冯氏看来,小女婿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怎可能把孕妇照顾好,所以,他们还是把小闺女接到身边照料才能更安心。 然而,才过了十来天,丫鬟小红就兴冲冲地回来禀报了小姐怀孕的事,这下可把林三柱和冯氏高兴的不行,都说好事成双,果然是这样的。 想到大女婿平日里都在国子监居多,所以林三柱和冯氏把大闺女也接了回来。有了春燕和春草的加入,一时间,家里倒是热闹了不少。 ...... 要说如今翰林院众人的最羡慕对象是谁,想来除了林修撰就没第二人了。 这不,自上次得了赏赐才过去半个来月呢,今日圣上传召进宫讲经史,掌院大人居然又安排了林修撰去,可真让人意想不到啊。 再想到这几日杨大人和胡大人一副恨不得躲着人走的模样,众人忍不住心想,看来林修撰的进宫趟数还得增加,你说羡慕不羡慕。 ...... 163 好儿子不怕多(捉虫) -----晋…… 看到同僚们艳羡的目光, 林远秋心里则是说不出的无奈,若是可以, 他很想同同僚们换一换, 谁想去谁去,自己依旧安安稳稳在修史馆里待着多好。 可惜这事由不得他。 这次林远秋过去时,并未坐宫里的马车, 而是骑着自己的“红豆”去的。免得回来时又得靠双腿。 红豆是一匹红棕色的马, 买来已有三个多月。林远秋自己个子高,所以买马匹时也特地往高壮的挑。红豆长得十分匀称,四条腿粗粗的,光滑的鬃毛像抹了油,看着油亮亮的。 这样的马匹, 可不是在府学或是国子监练骑射时的那些马儿能相比的。 每次林远秋跨上马鞍, 稳坐红豆背上时, 整个人要比平时高出了不少,而周边的事物都在自己的俯视之中,别说,这种一切尽收眼底的感觉还挺飒的。 不过感觉再飒,林远秋也不敢骑的太快,而是跟着姜公公的马车速度, 在一旁慢慢跑着。 这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行人,要是碰到了哪个可不好。 虽骑在马背上,可林远秋的脑袋瓜子从出翰林院的那一刻起, 就没停止过转动。观今日姜公公马车的速度,林远秋便知此次的差事并不急,不然姜公公的马车早就像上次那样,速度飞快了。 如此一想, 林远秋心里倒是微微放松了些,只要圣上不是让自己当“周公”,去解答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境就成。 想到这里,林远秋忍不住好笑,果然人的底线就是用来突破的。 在没进宫之前,自己想的是,当个小透明安安心心修史就好。有了一次心惊肉跳的面圣经历,此时林远秋想得却是,只要没有“高挑战”就行。 不得不说,人类的适应能力永远是最强大的。 显然,林远秋的猜测是对的,这次的确不是件急差。因为姜公公示意他在御书房门口稍候,他进去通传,然后就小半天没有出来了。 说是小半天,还真一点都没夸张,自己差不多未时出的翰林院,而这会儿已快申时。林远秋忍不住心想,要不是自己还是个年轻小伙子,像这种一站就是三个来小时的行当,一般人可吃不消。 不过,林远秋很快想起那一日的场景,也是这个位置,杨学士和胡学士跪着一动不动的,那时可不止三个小时。 所以,自己要是也这样被罚,保证啥矫情都没,啥都吃得消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忙收回翻飞的心绪,而后集中注意力,随时留意着御书房里的动静。 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林远秋就听到景康帝的声音在御书房内响起:“让人进来吧。” 林远秋忙动了动发麻的腿,然后就看到走出门来的姜公公朝他点点头,林远秋也不敢耽搁,理了理身上的官袍后,就快步跟了进去。 低头,躬身,缓步上前,待离御案大约三、四米左右,林远秋曲膝跪下,“微臣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着明显年轻的声音,让景康帝从奏折中抬起了头,等看清是林远秋时,当下就是一愣,还以为来的是杨砚呢,怎么又把林修撰给派过来了。 景康帝大约知道了方青常的意思,这是怕杨砚他们又没把差事办好,到时连他一起罚吧,这只老狐狸。 “起来吧!”说着,景康帝放下奏折,随后从御案上拿过一张纸,提笔写下几个字后,就递了过来。 一旁姜公公接过,而后转交给林远秋。 林远秋忙躬身接过,再看纸笺上写着“中流一葫,千金争挈”八个字。 意思这是今日圣上想听的经史内容是吧? 林远秋也没时间去吐槽这种“点菜式”的讲经,要是点到自己不会的内容该咋办。 这会儿的他,已开始速度飞快的在脑海里搜索着有关此句的文章,待想起出自鹗冠子的文后,再用最短的时间理了一遍,而后结合此句的释义,便进讲了起来: “中流一葫,千金争挈,宁为铅刀......” 许是看了太多奏折的缘故,此时景康帝正闭目轻靠于御座之上,不过右手手指却轻点御案,一下一下,好似打着拍子。 林远秋的进讲还在继续,“毋为楮叶,错节盘根,利器斯别,识时务者......” 打拍子的手指停下,景康帝问,“一价贱之葫,却千金争挈,林修撰可解其意?” 这是进讲经史时的正常环节,圣上若有不解之处,进讲者须得作出解答。 林远秋躬身,“谓物之价贱只因其无所用处,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葫芦虽不能食,其价也甚贱,可若船在江中心侧了水,那葫芦便可济人渡水,有给予生路之功,自然千金争挈也。是以,微臣以为,平贱之物虽看似平庸,可也有千金难目的时候。” 景康帝点头,“林修撰所言极是,贱生于无所用,可危难时却供人生路,实值一葫千金。” 随即,他又问道,“林修撰家中兄弟几人?” 正说着文章呢,却又问到了个人问题上,好在林远秋已适应了圣上的跳跃问话。 “禀圣上,微臣父母只微臣一子。” 只一子? 这倒是有些出乎景康帝的意料了,时下农人讲究多子多福,只有一子的人家,除了那些子嗣不丰的,倒是不常见。 景康帝笑道,“好儿子不用多,想来林修撰父母心中,定是极为快心遂意的。” 不过,此话一说出口,景康帝似想到了什么,突然面色不虞了起来。 林远秋觉得,若让自己过着日日与圣上进讲经史的日子,那么一天三顿饭是绝对不够吃的,因为实在太费脑子,你看,方才还挺轻松的讲经气氛,这会儿自己又得揣摩上了。 林远秋脑子转得飞快,再结合刚才那句“好儿子不用多”的话,马上明白,圣上怕是想到自己那几个不省心的皇子了。 就在前几日,林远秋还听到大皇子与二皇子因着互别苗头,而被圣上训斥的事呢。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何况这还是帝王家。 不过,林远秋也知道,这世上哪有真正嫌弃自己孩子的父母呢,所以,别看圣上骂了大皇子和二皇子,可在他心里,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是别家儿子不能及的,都好着呢。 想明白后,林远秋并没理所当然认同下那句“好儿子不用多”的话,“禀圣上,微臣父亲常说,好儿子不怕多,可惜他只得微臣一子。” 这话林三柱确实说过,所以,自己也算是实话实说了吧。 好儿子不怕多? 景康帝一听,笑着捋了捋胡须,心道,自然是这个理了,这世间有谁会嫌弃自己儿子太多的呢。 ...... 等林远秋出了皇宫,已是酉时,仲冬时节,自然黑的早,这个时辰天已微微有些暗了。 林远秋并没让马跑起来,虽路两旁有灯笼挂着,可视线还是受阻的,所以还是让马儿慢慢走着更稳当些。 林远秋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先去了一趟翰林院,自己还得去签退呢,虽下午自己是去“公干”的,可时间久了说不得就变成早退了,为了稳妥起见,这字肯定是要签的。 等林远秋到时,韩守卫正准备把衙署大门关上,看到林修撰过来,便知他是来签退的,忙道,“林大人不必下了马来,小的这就过去拿册子。” 下马拴马又得花些时候,自己直接把册子给人拿过去,也好让林修撰省心一些。 “多谢!”林远秋与韩守卫点头道谢。 人家的善意,自己自然得感谢才是。 很快,韩守卫就把册子和已蘸了墨的毛笔拿了过来,林远秋接过,而后在下值这一页工工整整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样,一天的当值就算圆满完成了。 ...... 钟家的年礼是林三柱送过去的,虽两家人已商谈好了亲事,可只要一日没定下,明面上他们还得按寻常友人走动。 这也是林远秋没有亲自过去的原因,否则让有心人瞧见,说不得就会给钟家扣上一个孝中婚配的罪名。 守孝期间还有少应酬的规矩,是以林三柱过去后,也是稍坐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开了。 自当值之后,林远秋很少有和老师碰面的时候。因为没这个时间,而两人的休沐,也不在同一日。 所以,今日给老师的送年礼,林远秋只能挑了中午饭的时间,再加上饭后还有半个多时辰的休憩,这样就有一个多时辰的空挡了,去一趟秦府肯定是够了的。 其实,像这种挤出时间亲自上门送年礼的人,整个京城怕也只有林远秋一个了。要是忙的话,哪家不是直接安排给府中下人的。 昨日林三柱也说了要不他去,或者让平安送去的话。可林远秋摇头,不管怎样,老师家的年礼他肯定是要亲自送过去的。 待林远秋出了翰林院大门,就看到自家马车已停在了门口,而马车上的车夫正是林远柏。 昨晚两人就说好了,等明日差不多午时的时候,林远柏就驾着装了年礼的马车到翰林院门口等他。 “咱奶又往车上多装了一匣子吉祥如意饼,她说这东西吃着软糯,也不费牙,年纪大的人指定爱吃。” 待林远秋坐上马车后,林远柏就开口聊上了。 语气中透着开心,林远柏脸上虽有些疲惫,可却掩不住满眼的喜色。 林远秋自然知道四哥为何会这般开心。 前日四嫂顺利生下一个女儿,这下四哥也是儿女双全之人了,能不开心嘛。 至于三哥,也在一个月前又当上了父亲,这次三嫂依旧生了一个闺女下来,听大伯娘说,小孙女长得白白胖胖的,可讨人喜欢了。 每到这个时候,林远秋就会感叹时光荏苒,他还清楚记得,他们堂兄弟三人在柿子树下打柿子吃的场景呢。 ...... 164 走年礼 -----晋江文学城独家-…… 今日秦遇休沐在家。 当看到自己弟子依旧清朗的目光时, 秦遇这几日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看来他这个弟子果真如自己料想的那样,是个能扛得住重压的。 可不就是重压嘛,这才当差多久啊, 就已经到圣上面前转悠过两回了。不说远秋才十九岁的年纪, 只说那汪阁老女婿挨罚的那一次,没点定力的人怕是撑不下来。 秦遇也是隔日听唐大人说起的这事, 当时唐大人说的是,“不愧是秦大人你的亲传弟子,听说还得了圣上的赏赐呢, 真是后生可畏啊!” 话是好话,如果不配上唐大人那酸酸的口气的话。 这怕是,还在惋惜没替刘尚书保成媒的事呢。 其实唐大人之前惋惜的情绪还没这么明显, 毕竟就一个农家小子,就算考中状元又如何,京城可不是单靠一点俸禄就能把日子过好的地方。没看那翰林院里有几个修撰、编修,就连好茶叶都买不上一斤吗。 在唐大人看来, 那林修撰可是地地道道的贫家出身,若没个好岳家帮衬, 将来指不定连那些买不起好茶叶的老翰林都不如。 岂知,就前几日,有同僚在公厨用饭时说起了林修撰,因他看到林修撰时常出入南锣鼓巷。后来照面打招呼时,才知道, 原来林修撰居然就住在南锣鼓巷的四进大宅院里。 一听这话,众人首先都是不敢相信,忙去向秦大人证实。 秦遇不置可否,不过了解秦大人脾性的, 自然知道这就是默认的意思。 所以,当时的唐大人都惊呆了。 不是说唐大人买不起四进大宅院,而是一个农家子居然能一口气掏出几千两银子来,着实太让人意外,可见对方还是有些家底的。 唐大人可不会怀疑林修撰买宅子的银钱来路不正,毕竟真要是来路不正的话,林修撰也不敢就这样大剌剌的花了出来。 可以说,唐大人是非常后悔的,后悔当日怎么没直接告诉林修撰,自己想给他说亲的对象是刘尚书家的小姐,想来林修撰听过之后肯定会同意才对。 唉,说来,还是自己不够重视啊。 而之所以不够重视,也是觉得林修撰除了一个状元名头,其他啥啥都没有的缘故。 如今看来,人家不但学识了得、样貌清俊、儒雅持重。而且还才思敏捷,这一点,从那日汪阁老的女婿挨了罚,林修撰却毫发无损,还得了圣上的赏赐中就能看出。 至于那原本让大家都看不上眼的家境,现下看来,也并不是那么不堪。 所以,这还真是个不错的女婿人选啊。 无独有偶,与唐大人同样十分后悔的人还有一个。 这人就是太仆寺少卿黄有忠,当初赵氏与他家说起这门亲事时,黄有忠夫妻俩觉得不过就一个农家举子,自家嫡女肯定是舍不得的,认为用庶女相配足已。 岂知当时被连襟给怼了回来,那会儿黄有忠可是气了好一阵子呢,心里大有走着瞧,看你弟子能有多少出息的意思在。 谁知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子,先是考中会元,后来干脆来了个金榜状元,你说气人不气人。 原想着状元就状元吧,反正一个穷状元也当不得宝。结果这会儿又听说这小子买了大宅子,这可是四进大宅院呢,且还在那位置不错的南锣鼓巷。 话说家里有银子为啥不早说啊,不然像这种青年才俊,他家丽儿配着不是挺好,哪像现在说了门不上不下的亲事,上头还有三层婆婆压着,往后这日子绝对好过不到哪里去。 黄有忠心想,若当时与林修撰定了亲,那肯定就不一样了,对方先前可是农户人家,他家一个四品官家的小姐,嫁过去后,还不得由她掌管着中馈,一人独大啊。 黄有忠心中后悔的同时,更是越想越气。于是下了值后,就气冲冲的往秦府过来了,想质问连襟为啥不早点告诉他弟子有大宅子的事。 结果不问还好,这一问,最后黄有忠是吹胡子瞪眼回的家。 因为秦遇与他说道,“看连襟这话说的,啥叫我藏着掖着不说,当时你不是也没问吗,你若是问了,你姐夫我肯定会把远秋不但买了四进大宅院,还买了一百六十多亩的庄子,另有店铺两间的事统统都告知你的。我跟你说哈,那庄子你姐夫我可是去过两回呢,还别说,远秋的烤兔肉手艺真不错,那肉吃着香酥味美,就你姐夫我这副老牙,嚼着一点都不费劲,只可惜连襟你没机会去,不然咱们俩就着兔肉再小酌上几杯,还真挺好,唉,可惜啊可惜......” 黄有忠:“......” 连襟不会还记着当初自己嫌弃他弟子的话吧,这也太记仇了。 话题扯得有些远,咱们言归正传,继续说一说林远秋给老师送年礼的事。 师生俩到了书房后,秦遇便问起两次面圣的事来。 在自己老师面前,林远秋自然不会隐瞒什么,当下就把两次进宫后,与圣上的答对都仔细说了,包括圣上问起他的亲事,他是怎样回答的。 秦遇听后,自是非常满意,随后再次叮嘱,“仕官之人,一言一行当以诚为先,在圣上面前切记不可妄言。” 林远秋躬身,“学生谨记老师教诲。” 因着还要回翰林院当值,与老师没聊多久,林远秋就告辞离开了。 而这边,看到这许多年礼的赵氏,忙去库房挑了几匹布料,还有厨房新做的栗子糕也包上了一些,而后让婆子快些提到的马车上去,这有来有往才是礼数,哪能让人空着手回去呢。 带赵氏转回身,就看到,自家老爷正提着方才远秋送来的一大包吃食,准备往书房里去。 赵氏急道,“老爷,这吉祥如意饼可不能多吃,远秋可是说了,一天至多吃个一两块,且还得是饭后。” “老夫自然知晓。” 方才远秋也是这样与他叮嘱的。 见自己这样说了,老爷提着吃食依旧朝书房院子去的样子,赵氏很快就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老爷您就放心吧,这吉祥如意饼妾身保证一块都不往黄府里送。” ...... 待回到翰林院,稍坐片刻后,林远秋便继续起了修史的事,手上这本记传体第一册,林远秋准备在年前争取把它完成。 如此,明年自己就可以开始下一册了。 在林远秋看来,既然做了,那么就像像样样做点成绩出来。每日坐着喝茶聊天虽看着得了悠闲的利,可浪费的光阴却实实在在是自己的。 人生在世,总要留些什么在这个世间,才不枉来人间一趟。 ...... 今晚的餐桌上多了一道腌兔肉,且在上桌之前,厨娘依着大夫人的吩咐,特地多蒸了小半个时辰,所以这会儿闻着香气四溢。 而此时的林远槐和林远松,正不错眼的盯着林远秋瞧,仿佛只要五弟点了头,那么他俩的腌兔肉手艺就学到了家似的。 林远秋没让两人失望,待仔细品尝过后,当即朝二哥三哥竖起了大拇指,“比之先前,味道要好上了不少。” 屋里其他人也是连连点头,“确实好吃。” 林远松被夸成了星星眼,“那五弟你说,咱们这样的腌兔肉,若是摆放到铺子里,会有光顾的客人吗?” “二哥放心吧,到时肯定会有客人买的。”林远秋无比确定。 林三柱适时开口,“再有几日,咱们家那间外租的铺子就到期了,待收回来后,你们俩大可以把这些腌兔肉摆到铺子里去试卖,正好还能赶上过年这趟生意。” 林远松和林远槐“嗯嗯嗯”地点着头,这几日他们两人忙着腌兔肉,正是为了接下去的办年货生意呢。 自从看到庄子里有成群的兔子养着后,林远松就生出了养兔子、卖兔肉的主意。 因为他想到了大伯娘的腌兔肉手艺,每次都让人有吃不够的感觉。 等林远松把这一想法和家里一提,居然没有一个反对的。 说来,这也是庄子里兔子实在多的惊人的缘故。 要知道一只兔子每年至少能生六、七窝小兔子,然后这些小兔大了再生。所以,从去年开始,装兔子的笼子,徐老实都不知编了多少个了。 如今庄子里的野草,徐老实夫妻俩也不用像之前那样,割了晒干当柴烧,而是都直接拔了喂兔子。 至于兔子粪便,倒是好处理,在柿子树边上刨个坑,然后把它们埋到地里做肥料就成。 也正因为肥料不缺,所以庄子上的柿子树才长得特别壮。 用老林头的话说,那就是现在打好了根基,往后肯定能结出不少的柿果来。 可以说整个庄子里,最让人头疼的就是这些兔子了,主要还是量太多,送过去酒楼时,时常会被酒楼掌柜压价。 可不卖又不行。 如今有了卖腌兔肉的主意,不管成还是不成,总得要试试。 于是,自定下主意后,林远松和林远槐就开始和周氏学起了腌兔肉的手艺。 周氏自是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的教,毕竟这可是能给家里挣银子的买卖。 而林远松和林远槐也是学的认真,短短两个月就让家里人试吃了五、六回,等第七回再品尝时,那味道,已与周氏做出来的没啥区别了。 一样的瘦而不柴、香而不腻。 只不过,面对喷香的腌兔肉,林远秋又多了一层想法。 在他看来,虽现下京城没有专卖腌兔肉的铺子,可吃食这东西,只要旁人肯花心思,迟早会被别人学了去。 就像家里的绣布书签,其他店铺看着他们家生意好,也跟着争相效仿了起来。 好在其他铺子再学,也只能跟跟样,做不出类似花样的创新,毕竟这种独特的画工不是那么容易学了去的。 由此可见,有一门其他人学不走的本事有多重要。 而吃食也一样,这点从柿饼上就能得出结论,要想让旁人学不走,一定得有独门秘方才稳妥。 所以林远秋就给出了腌兔肉时加入香料的主意。 至于什么香料,当然是其他人都没用过的,比如甘草。 甘草味甘,若加到腌料里,那么腌出的兔肉就能多出甜味。 林远秋从前世所知中,知道甜味正是提鲜的法宝。而这里的人,据他所知,只把甘草当作药材之用。 所以,他们家若是用了它,那做出的腌兔肉绝对算是独一份了。 还有就是腌肉时再倒些白酒进去,如此,腌肉便能存放好久都不易坏。 对小侄子的话,周氏肯定是相信的。是以很快用新的法子又腌了几只,其中甘草和白酒自然都是加了的。 而今日品尝的,正是这几只加了甘草和白酒的腌兔肉。 听到小孙子说味道不错之后,老林头和吴氏也都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因着蒸足了火候,所以吃起来咸香满口,肉味醇厚。 于是家里卖兔肉的生意就这样定了下来。 至于腌兔子的定价,林远枫也早已算出了成本,再加上人力,最后定价为一百六十文一只。 其实林远槐心里还有旁的打算呢,他准备先这样卖着,若是腌兔肉生意还不错的话,那么将来腌鸡腌鸭都会陆续安排上。 ...... 国子监是腊月初六放的假,初六当日周子旭就住进了南锣鼓巷。自己妻子还在岳父岳母这边住着,他才不要一个人待在家里守空房呢。 看到周子旭搬过来,最高兴的人非王文昌莫属了,有了连襟在,他们两个又可以一起探讨文章了。 而林远秋,也时常会加入其中。 于是,郎舅三人,吟诗作赋,谈古论今,好不畅快。 ...... 165 及冠 -----晋江文学城独家--…… 京中官员的年假统一在除夕这日, 然后一直到初六开印,共休七天。 到了腊月二十九这日,在吃过晚饭后, 全家人都聚在正屋厅堂里, 开始盘起这几个月家中的进项来。 按照先前老林头说的,远秋卖画的银子依旧让远秋自己收着, 不算到公中。 至于家里的所有开销,包括下人的月例银子,全都从两间铺子的进项中出。 用吴氏的话说, 若想月例银子多点,那么一家人就得齐心用力。远秋已经帮家里置办下了能挣银钱的铺子和庄子,若你们大家没本事靠着铺子和庄子把日子过好的话, 那么趁早滚回小高山村去! 不得不说吴氏的话还是很能“鼓舞士气”的。这不,周氏刘氏和高翠秦荷花她们,以及林远枫几个,当下就在心里下了决心。话说, 他们好不容易跟着小侄子(小叔子,五弟)从糠箩蹦到了大米缸, 所以才不会傻傻的往回蹦呢。 再说婆婆(祖母)也没说错啊,这又有店铺又有庄子的,要是还过不上好日子,那还真不如回村种地去。 对于爷奶的安排,林远秋自然没有异议, 也不会傻好心的主动把卖画银子算入公中。 并不是林远秋舍不得这些银钱,而是自己若这样做的话,那么久而久之,家里只会多出一群好吃懒做的人来。 像现在这样多好, 家里所有成年人都参与到养家糊口中,而后各抒己见,等挣了银钱后,一个个都心情愉悦、富有朝气,这都是肯定了自我的表现。 这让林远秋想起了翰林院里的几个同僚,他们的情况和自己一样,也是步入仕途之后,才举家搬至京城的。 不过这里的“举家”,仅是同僚们的父母和兄弟姐妹。 而让林远秋难理解的就是,同僚一家搬到京城后,除了他们自己每日上值,其他人全都闲赋在家。至于家中的日常开销,除了同僚的俸禄,然后就是靠着以前积攒的老本了。 京城的花销大,特别是年尾送节礼这块,根本就省不下来。如此,时间一久,存着的老本渐渐就不够花了。 然后就开始各种拮据,官袍袖口早已磨脱了丝,却还舍不得买新的。 可就算如此,那几个同僚依旧立场坚定的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在他们看来,官宦人家哪能同寻常百姓一样,日日抛头露面做着糊口的营生。 说实话,林远秋并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去评判同僚的做法,只能说每个人的想法和理念不同吧。 在林远秋的认知里,自视甚高是最要不得的,否则只会被无形的枷锁束缚着,没了自在。 何况,在林远秋看来,只要凭自身的本事,靠着自己双手挣来的银钱,本就没啥可丢脸的地方。 言归正传。 林远枫拿出账册,开始一笔笔与大家报起账来,“自咱们家搬来京城后,除前两个月的家中花销用的还是先前的老本,从第三个月开始,卖绣品所挣的银钱就能与日常开销持平了。之后的一个月,也就是上个月,墨林轩单书签这一样,咱家就盈利二十八两。而这个月,更是超出上月六两之多。最了不得的,还是咱们的林记,这个月共买得银钱六十七两八钱。” 看到爷奶他们,特别是五弟投来的赞赏的目光,林远松和林远槐,心中的骄傲简直快满溢了出来,然后两人在心里计划起了接下来的腌鸡腌鸭。 林远秋拿出这些天画的花样递给冯氏,“娘,这些是书签的新花样,明年咱们铺子卖的布书签,就依照这些花样来绣吧。” 冯氏把花样接过,原以为跟先前差不多的样式,还是人物花鸟这些。可等冯氏打开来看之后,就有些愣住,画上的图案会不会太简单了啊。 看到三弟妹愣怔的模样,周氏和刘氏忙凑上前,待两人看清楚纸上画着的画后,也觉得有些不太敢相信,周氏忍不住问道,“远秋,这绣样会不会简单了些。” 其实周氏心里想的是,何止是简单啊,严格说起来,这已算不得是绣花的花样了吧。 按照小侄子上头画着的人物,她只需用丝线在绣布上走出一个轮廓就成,且除了人物身上的衣衫和边上的几株翠竹或罗汉松,就没见有其他需要满绣的地方。 周氏可以肯定,像这种花样的绣品,以自己的刺绣速度,一天至少能绣出十几张来,且还是轻轻松松的。 所以,这样图案的书签会有人买吗? 不止是冯氏周氏和刘氏,高翠几个也都不怎么看好。 如今她们绣好的书签,一支的卖价,比在横溪镇时还要多出二十文呢。这样的价格,若是花样太过简单的话,客人会不会觉得实在太不划算,以后不愿再来店里买了啊? 可以说,在场众人里,除了老林头和林三柱,其他人都对新书签的日后销量不是很乐观。 老林头是觉得小孙子肯定有自己的解释。而林三柱则是无条件相信,他家狗子啥时候让人失望过了。 林远秋把众人的不解都看在了眼里,随即便与冯氏说出了自己画这些花样的想法,“娘,儿子之所以会把花样往简单里画,也是考虑到了您和大伯娘二伯娘,还有大嫂她们的眼睛。想必你们也应该看出,自来到京城之后,咱们家的书签花样已不似以往那般繁琐了。” 冯氏听后点头,儿子说得没错,现下的花样确实要比之前简单些。当时冯氏还以为儿子太忙没有作画的时间,现在才知道,儿子这是在担心她的眼睛呢。 接着冯氏又仔细回想着往年的花样,好像一年比一年简洁,特别在用色上,不再是一支书签绣下来,得需二十多种颜色的丝线,这样就省下了好多频繁换丝线的时间。 冯氏想到了,周氏刘氏自然也想到了,两人还想起刚开始做笔袋、书套那会儿,远秋就强调夜间千万不能做绣活的事。 所以,小侄子一直都在记挂着她们呢。 周氏向来是个直肠子,当下就有些不好意思,“侄儿在想法子怎样不伤大伯娘的眼睛,大伯娘却想着花样太过简单,怕赔了生意,真是该打该打。” 刘氏也跟着说道,“二伯娘也一样,也是该打,远秋啊,不瞒你说,今年二伯娘的眼睛,比前几年要轻松多了,原本二伯娘还以为来了京城大地方,眼睛也跟着敞亮了,全然未察觉是远秋你用对了不伤眼的好法子,才出的功劳呢,你说二伯娘是不是该打。” 听刘氏这么一说,高翠几个恍然,发觉还真是这样的。 林三柱一副我就知道的得意表情,他就知道,他家狗子从来没有让人有失望的时候。 虽让家里人知晓了自己的初衷,可林远秋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说一说这次的花样,这可不是单纯的为了简单而简单。 此次林远秋画的花样主题为禅意,每幅绣图中都有一句感悟在内,如“人生有味是清欢”,如“人到无求品自高”,如“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还有“笑看人间沉浮事,闲坐摇扇茶一壶”等等等等。 而与之相配的就是带着禅意的画了,如清茶一壶、如蒲扇一柄,如泥炉煮火,或松下对弈,虽都是寥寥几笔,可勾画出了清净、简洁、平淡的生活意境,这种的意境和豁达,正是时下文人墨客所追求的。 而家中这些文房绣品的消费群体正是他们。 林远秋可以预见,等这批书签开卖后,生意定是不会差的。 林远枫虽不懂刺绣这些,可五弟的话他却是听明白了,且他也细品了这些话,也觉得这批绣活若是做出来的话,肯定会有好生意。 一听有好生意,吴氏心情激动,“咱们还跟先前一样,一次多攒些,要挣就挣一笔大的!” 看到吴氏大手一挥,老林头忍不住“噗呲”一下笑出了声,心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老太婆是戏文里的山寨王呢。 真是越想越好笑,就在老林头正准备再笑一次时,很快就对上了老太婆翻过来的白眼。 “远秋,爹觉得,咱们可以把笔袋、荷包,还有帕子的生意重新做起来,上面就绣这些花样好了,想来生意也不会差的。” 林远秋点头,他爹就是聪明,原本他就是如此打算的。 说好了绣活买卖,接下来自然是做绣活了,冯氏还跟之前一样,把花样分了分,每人只负责自己分到的花样,这样等绣熟练之后,手速上就能快了不少。 而高翠几个分到花样后,就立马去房里拿来了笸箩,都想试着绣一绣呢。 ...... 皇城脚下的除夕自是不一般的热闹,虽未到上元节,可各式各样的花灯已是挂满了大街小巷。 林家人并没像其他人家那样,领着孩子上街去,用吴氏的话说,你们觉得花灯好看,那拍花子的还觉得你家娃儿好看呢,所以一个都不许往街上去! 对奶的做法,林远秋自是举双手赞成的,看到孩子们一个个眼巴巴的,林远秋直接领着他们去书房做花灯去了。 而童心未泯的林远槐和林远柏,一听五弟居然教孩子们做花灯,便也紧随其后。 然后是林远枫和林远松,两人想的则是,他们都已当爹好多年,要是连花灯都不会做的话,那也太丢人了。 至于林大柱和林二柱,想到今日是除夕,那灯笼铺子门都关了,肯定没地方买细竹条,是以两人就拿着柴刀,直接去了后花园的小竹林。 老林头也没闲着,自己削不了竹条,可给竹灯笼糊纸还是会的。 于是,这一年的除夕守岁一家人并不是光坐着聊天,而是难得的边聊天边动起了手来。 到了正月初一这天夜晚,正院里就挂上了一盏盏形式各异的花灯,有小兔子的,有蝴蝶的,也有花篮的,虽做的略显粗糙,可小娃儿们却是围着他们转了一圈又一圈,都舍不得离开呢。 林远秋准备再写上一些猜谜字条,等正月十五的时候挂到一只只花灯上,然后再备下奖励,这样他们家就能过上一个热热闹闹的上元佳节了。 周子旭和王文昌得知了大舅哥的好主意后,更是“强行”参与到了其中。不但帮着想出了许多谜语题,还领着孩子们又做了一次花灯,不然不够挂谜题啊。 ...... 林远秋的生日在二月,加冠礼那日,林家并未大办,只请了秦夫子夫妇,还有就是钟荣夫妻俩了。 秦遇加冠,而后给自己的得意弟子取字“子清”,子清有不屈不挠、聪明好学,必将成为智者之意。 林远秋跪谢师恩。 ...... 过了桃月(三月),就到了钟家除服的日子。除服也称为除丧,待脱去丧服后,便不用再守孝了。 166 纳采 -----晋江文学城独家--…… 既然已除服, 自然家中有适婚男女的,也可以开始谈婚论嫁了。 钟荣觉得,若不是女儿已有了说亲对象, 那么在这守孝的二十七个月里, 他们夫妻俩绝对日日心急如焚。 毕竟出了孝,钰柔就十七岁了, 而十七岁还未开始说亲的姑娘家可不多,到时想说一门好亲事肯定不容易。 而如今,他们夫妻俩只需在家静等着林家上门来提亲就成了。 想到这里, 钟荣忍不住感叹,果真万事自有天定,他家女儿是个有福气的。 说是有福气, 还真不是钟荣往自己女儿脸上贴金,放眼望去,整个朝中,像远秋这样才识过人、性子又好的青年才俊, 怕是难找出几个。 还有,不是钟荣自我贬低, 以他的家境,能得一个翰林院修撰的好女婿,那不就跟喜从天降差不多吗。 要钟荣说,不单他家钰柔是个有福气的,就连他和妻子也一样, 也都是有福的。 ...... 自己学生的亲事,秦遇这个当老师的自然要帮着张罗了。至于保媒的人,哪还用得着去另请旁人啊,秦遇直接自己胜任了。 林三柱得知后, 自是喜不自胜,秦大人可是三品官阶,由他帮着说亲,不说他家狗子脸上有光,就是女方那边也是极有脸面的。 事实也的确如林三柱预想的那样,待秦遇到了钟家,原以为林家会请了官媒过来的钟荣,心中的激动自是无以言表,恭恭敬敬把人请进了屋里,接着便商谈起之后的事宜来。 初议过后便是纳采,《礼仪.士昏礼》中有云:昏礼,下达纳采,用雁。 纳采礼中的大雁,林远秋并未像其他人那样事先和猎户打了招呼,好让对方帮着去抓。而是在前一日下值后,就直接骑马到了庄子。 夜晚的时候,大雁一般喜欢歇在有水的芦苇丛中。离庄子大约两三百米的位置就有一条河,河两边就是成片的芦苇荡。 好几次林远秋骑马打河边经过时,都会有大雁从芦苇荡中拍着翅膀飞出。所以过来这边捉大雁,有收获的概率非常大。 等吃了晚饭,林远秋就拿着大网兜往河边去了,徐老实也一起跟了过去,明日就是自家公子纳采的日子,所以今晚他们无论如何都得抓到一对大雁才成。 平实则提着灯笼紧随在后,不愧是亲兄弟,今年十一岁的平实,与他哥哥平安长得非常的像,林远秋可以肯定,若不是身高相差明显,他觉得自己绝对会认错人。 还有,今天林远秋也看到了小丫,几个月未见,感觉小姑娘又长高了一些。如今的小丫,看着面色红润,性子也是活泼开朗的,与三年前那个瘦弱且眼中无光的小女孩有了鲜明的对比。 说实话,当初买下徐老实一家时,林远秋只是不想看到他们一家人被迫拆散。 至于指望他们一家能派上大用场的想法,林远秋是一点都没有的,毕竟这一家人,除了徐老实一个正劳力,剩下的就是妇孺了。 可让林远秋没想到的是,徐老实夫妻俩不但把庄子打理的井井有条,就连兔子也养了不少出来。 而这些兔子做成腌兔肉后,则让家里多了进项。 可以说,自己一时心善买下徐老实一家,倒是获益了不少。 天渐渐暗了下来,就着月光,林远秋很快来到了河边。 静静等上了一会儿,林远秋就接过平安手里的灯笼点上。书上说,大雁在看到光亮后,就会发出“嘎嘎嘎”的叫声,好警醒着同伴。 果然,待林远秋提着灯笼在芦苇荡边上走了一段后,就听到了动静,林远秋也不着急,等看清雁群的位置后,他才吹灭灯笼,然后拿着网兜走了过去。 十几只大雁,肯定会有一时没反应过来,而来不及逃走的,所以林远秋的一网兜下去,就把明日要送去女方家的大雁给捉足了数。 第二日一早,林远秋就骑着马儿回了城。 家里已备好了其他部分的纳采礼,有七样果子,有糕饼点心和酒礼担。 两只大雁昨晚一直待在网兜里,这会儿看着多少有些不精神。 周氏先抓了一把麦粒喂它们,然后打来了水,和刘氏一起帮着好好拾篼了一番,再系上冯氏找来的红绸,两只大雁立马就换了个“神清气爽”的好模样。 林远秋还是第一次来钟家,这是一座坐北朝南的二进院子,大门开在东南角。 与其他二进院子一样,进了门,首先是一道影壁墙,影壁墙南侧是一排倒座房,看着有六、七间的样子,绕过壁墙就是前院。 看到厅堂里坐着的三位中年男子,林远秋猜测他们应该就是钟伯父的几位兄弟了。没等钟荣做出介绍,三人便起身先与林远秋行起了礼。 林远秋忙侧身,并未受全礼。 坐定后,钟荣就一一做了介绍,果真如林远秋猜想的那样,这三人的确是钟伯父的三位庶兄来着。 先前周兴与林三柱细说起钟家的事时,就顺带说了钟家其他几位庶子的情况,除其中一人是未入品的城门侍,另两人基本靠着分家所得维持着日常所需。 从今日的谈话中,林远秋得知,如今钟姑娘的两位兄长暂时在三伯手下做着守城兵。而钟荣自己,也准备在京城,或者周边先谋一门差事做着,不然每日无所事事成了习惯,渐渐的就真的啥事都不想做了。 至于回泾州大营,怕是很难,虽守孝这几年,钟荣日日都有练功并没有松懈。可自丁忧那日起,他就在心里有了预料,毕竟三年时间,人家不可能还会给你留着位置。别看小小都教头一职在京城半点不起眼,可在泾州大营里,也算是个有小权利的职位,想取而代之的人自是不少,加之如今钟荣的岁数,所以想再回去,基本已不太可能。 对于钟伯父的观点,林远秋倒是欣赏和十分认同的。 就像他说的,人若闲赋在家太久,接着就是懒怠了。是以不管以后有没有机遇,先让自己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是非常有必要的,如此,若有机会来临,就能好好的抓住。 最后林远秋由钟荣长子钟锦安领着去了后院,这是安排男女双方见面的意思。 靠近游廊口有一排石凳,待林远秋坐下不久,钟钰柔就在丫鬟柳叶的陪同下过来了。 林远秋看到,离这边还有十来米的距离,那钟姑娘就朝身后摇了摇手,示意丫鬟不要再跟着了,而后缓缓往这边过来。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在婉清差点被拐的时候。距离今日,已有两年之多,也就是说,林远秋与钟姑娘已经有两年多未见了。 是以,这会儿再碰面时,竟一时不知该怎样起话头。 好在这样的尴尬也只是片刻,很快林远秋就先开了口,不过说出口的话倒让钟钰柔忍俊不禁了起来,因为林远秋直接把自己介绍了一遍,包括姓甚名谁,今年多大了,家住哪里,就连老师给他刚起不久的“子清”两个字,也都没落下。 林远秋也是没办法,主要凭空话题实在难找,他总不能一开口就问人家早饭吃了吗,或者早饭吃的啥吧。 好在自我介绍的话头虽然尴尬,可原本双方紧张的见面气氛,却被林远秋给带动的轻松了起来。 接着钟钰柔问起了婉清的近况,林远秋则作了回答,然后林远秋又说起了现下家里几个孩子正在识字学画的事。 就这样一来一往,原本还有些尬聊的两人,聊着聊着就自然多了,且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半个时辰。 等钟钰柔回到自己房里时,早有母亲和两个嫂子在那儿等着了。 见女儿面带桃色,眼角也带着笑意,周氏便知女儿此时心中欢喜,于是脸上也忍不住带出笑来。 只是想起先前自己的叮嘱,周氏忙问,“钰柔,娘方才让你问的话你问了没?” 周氏到现在还没想通,林家为何会主动与自家结亲。她会这样想,并不是觉得自己的女儿不够好,而是认为,林家明明可以找到更好更般配家世的儿媳,可却偏偏相中了他们家。 而之所以今日会让女儿委婉的问一问林修撰,还是昨日几个妯娌突然提的醒。 因为几个妯娌说,林家会主动结亲,怕不是相中了忠勇伯府的权势了吧? 一听这话,昨晚周氏翻来覆去的根本就没睡着。 本来她大可以去信向自己哥嫂打听的,可这不是来不及了嘛,今日就要纳采,等过了今日,铁板钉钉,两家的亲事就算定下了。 所以周氏才想着让干脆让女儿问一问。她是这样想的,若林家真有攀附忠勇伯府的心思,那么这门亲事不要也罢,免得到时自家帮不上林家的忙,害得女儿在婆家不受待见。 看到母亲和嫂子们眼里的急切,钟钰柔摇头,“女儿没问。” 没问,周氏愣住,多好的机会啊,怎么就不问一问呢。 一旁的钟家大嫂二嫂也跟着遗憾,事关自己的终身,小妹怎么就这样放心呢。 钟钰柔自然不会傻傻的去问“你家为何要与我家结亲”的话,不说有没有这个必要,就是林大哥看着也不像这样的人。 何况,在钟钰柔看来,林家若真有靠着岳家往上爬的心思,那么去结一门高官家的亲不是更直接,届时哪怕是个庶女,都比他们家这种拐着弯还不知道能不能给上助力的岳家强。 至于她自己,钟钰柔觉得,不管林大哥对她的感情是怎样的,她都相信日后的经营。 毕竟人心换人心,钟钰柔相信,只要自己付出了努力,那么就没有过不好日子的道理。 而钟钰柔之所以有这样的信心,也全因为对方是林大哥的缘故。 虽两人没接触过几回,可从言谈举止中,钟钰柔能感知出林大哥是个踏实稳重、且能让自己安心的人。 ...... 167 纳征 -----晋江文学城独家--…… 还未纳采之前, 林远秋从没与人细说过自己的亲事,翰林院的同僚们也只知林修撰有议亲对象,至于是哪家姑娘根本没人知晓。 不过纵然再不清楚, 也没人会把林修撰的议亲对象往小户人家上靠。 是以在得知林远秋亲事已经定下, 且女方家还是前忠勇伯早已分家另过的庶子时,大家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几个走的近的同年还特地向林远秋求证, 等确定他们没听错后,心中的惊讶可想而知。 特别是顾平和张清远,在他俩看来, 像他们这些已经娶妻生子的,中了进士之后该怎样还怎样,反正想结一门对仕途有助的好亲事, 是绝对没机会了。 而林修撰,多好的机会啊,若是选对了岳家,那么平步青云定是指日可待了。 可惜啊可惜。 而这些纳闷的同年里面还包括了丁德进, 他是怎么都想不明白林远秋的选择。话说一个农家子弟,好不容易改换了门庭, 接下来不是应该想着怎样把家族发扬壮大吗。 就像他自己,早在刚开始念书那会儿,祖父和父亲就与他说了肩上的责任和维护家族的兴盛。是以,自己的亲事也只会往门当户对或者更高一层上挑。 ...... 对于同僚们的惊讶,林远秋并未去在意。两辈子唯一的一次婚姻, 他只想纯粹,就是不带一丁点利益和算计在里面的那种。 今天隔壁官厨又做了荷叶鸡吃,想到自己爹每次吃着都赞不绝口的样子,林远秋忙让抬饭食的小吏帮自己去买几只过来。 现下还没到大热天的时候, 厨子们做吃食时不用控着数量,所以买不上的可能性很小。 果然不多会儿,那小吏就提着三只荷叶包过来了。 林远秋与人谢过后,就把它们都装到了食盒里,准备等下了值再提回家去。 想到今晚他爹肯定又是边吃着荷叶鸡,边小酌上几杯的模样,林远秋的好心情很快就被带动了出来。 ...... 因着两人已到了适婚的年龄,所以之后的走礼并未耽搁,纳采之后就是问名,然后纳吉,再接着便是纳征了。 《礼记·士昏礼》有云:纳征者,纳聘财也,征,成也。 所以纳征也被称作纳聘,等到了这日,男方会把准备好的聘礼送到女方家,以表达这边的聘娶之意。 林远秋送聘礼的日子定在了六月十六。 至于聘礼,林三柱和冯氏把两人这些年攒的银钱全都拿了出来。 而吴氏,则也拿出了公中的那部分。 原本按老林头和吴氏的意思,是准备多给小孙子拿上一些的。不过林远秋并没有同意,只让爷奶拿出与大堂哥他们相同数额的聘礼就成。 虽林远秋已有几千两私房存着,也完全有能力用自己的银钱把所有聘礼都给筹办出来。可面对爹娘攒了好多年的银子,林远秋依旧收的毫不犹豫,包括公中给的那些,他也没有一丁点的推辞。 在林远秋看来,这些银子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都是不可或缺的。 因为爹娘给的,则表明爹娘对这个儿媳妇的满意。而公中的,更是代表了整个林家对新媳妇的认可。 说句难听的,日后真要是与婆家闹起了矛盾,当儿媳(孙媳)的最起码还有一句“我可是你们家三媒六聘娶进门”的话能说。 所以,这样的聘礼,他肯定要替未婚妻收下来。 哪怕林远秋知道这种吵架的事不可能会在他们家发生,可别人家媳妇该有的,他媳妇也一定不能少才是。 至于聘礼的总数,林远秋已经打算好了。除去爹娘和公中给的这些,林远秋准备再从自己的私房中取一千两银子出来。 那日老师已与他细说了时下京城的聘礼等次。所以,除开皇室贵胄以及高门大户,自己一千多两银子的聘礼,在京城,已算是中等偏上了。林远秋觉得这样不多不少不显眼的就挺好。 只不过,趁着休沐这日,林远秋又去首饰铺子挑了两套金头面,准备到时当作聘礼一起送到钟家去。 冯氏也没闲着,之前大嫂二嫂给远枫远松他们几个置办聘礼时,她就羡慕的不行。 如今终于轮到自家儿子要娶媳妇了,冯氏自然要帮着好好操办一番。 为此,冯氏还特地去秦府拜访了赵氏,向她讨教了不少京城这边的纳征礼数。 赵氏自是细细与冯氏说了。 待听到林家准备的聘礼和聘金共有一千五百多两银子时,赵氏心中忍不住多了感叹,如此好的亲事,可惜自己外甥女错过了啊。 回到家后,冯氏就按照赵氏告知的开始了各种置办,四京果和四色糖是必不可少的,还有就是绸缎衣料、酒品礼担。对了,那聘金盒里的各式干果也得去买了来。 而林三柱,则拿着儿子给的银票兴冲冲地出了门。那如风的脚步,让吴氏很快想起三儿小时,被自己扛着大扫把追着满地跑的场景。所以,这许多年过去,她家三娃还是这么能跑哩! 林三柱自是不知他娘又想起了他这个小时候的糟心玩意。 这会儿的他,正准备和平安一起去牙行看看,想看看有没有田地可买,若是有的话,林三柱准备买上一些,到时当作聘礼也是不错的。 岂知一整天下来,林三柱和平安两个,几乎把城中的牙行都逛了个遍,都没见有水田往外卖,最后主仆二人只得两手空空回了南锣鼓巷。 待林远秋下了值,林三柱忙说了此事,“远秋啊,今日爹算是开了眼界了,原本爹以为,只要有银子,就没有买不上地的道理。可今日爹差不多把京城的牙行都跑了个遍,愣是没一家有田地卖的。听那些牙侩说,想买地得先排队,之后就是等着别家把地往外卖了,爹一听,就知道这地肯定是买不上了。哎呦,今天可把爹给累坏了。” 一旁的冯氏听了,也跟着说道,“确实累,昨日我跟吕妈走了好多家铺子,一双脚到现在都还是酸的。” 只是嘴上虽喊着累,可等第二日一早,商量了一晚明天该置办些啥的夫妻俩,又高高兴兴地出门去了。 看到爹娘每日忙进忙出脚不沾地,却脸上满是笑意的模样,林远秋那句“有些物件就安排平安和吕妈去买”的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来。 想来爹娘正乐在其中呢。 林远秋心想,这世间门,怕只有父母对子女的付出,哪怕再累再苦都是甘之如饴的吧。 都说“一尺三寸婴,十又八载功。” 所以,作为儿子的他,林远秋觉得,自己得谨记爹娘的恩情,好让爹娘不枉养儿一场。 纳征过后就是请期,于是吴氏和冯氏又去了一趟京郊的大慈寺。两人还跟上次一样,并没往山上的寺庙去,而是直接找了山脚下算命的摊子。 大慈寺香火鼎盛,每天到山上烧香拜佛的妇人可有不少。 人多了,自然引得好些小商贩过来做买卖,有卖香囊的,卖团扇的,还有卖小吃食的,那摊子一直从路口摆到了山脚台阶上,各式各样的小玩意,说是应有尽有都不为过。 除了商贩们,还有好些算命的也把摊子摆到了山脚下,这其中不乏算法精准之辈。 日子久了,大慈寺这边算命、排八字灵验的消息就传了开来。 冯氏也是听赵氏说的,所以上一次合八字就来的这里,结果得了一句“郎才女貌,瓜瓞延绵”的好寓意,当时直把吴氏和冯氏乐的合不拢嘴。 这次婆媳俩依旧找的那位白须老者,让帮着算的日子,老先生给出了九月初二、十月二十八,以及十一月初六三个吉日。 吴氏和冯氏与人谢过后,就高高兴兴回了家。 待这边用红纸把吉日都写上,接着送到钟家后,钟家选了十月二十八这日亲迎。 林三柱算了算,现下已是六月底,这么说来,再有四个来月,就到了他家狗子娶媳妇的大喜之日了。 想到这里,林三柱心中感慨万千,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 七月的天已是热的厉害,如此大热天,最难受的怕就是孕妇了。 已怀孕近九个月的春燕和春草,这会儿已然一副肚大如鼓的模样,孕妇本就怕热,更何况还是在这七月的天。 是以,这段时日姐妹两个都没怎么休息好,不是不想睡,而是这汗津津的,实在睡不着啊。 至于一日三餐就更不用说了,每次一顿饭下来,姐妹俩就跟水里捞出来似的,差不多都湿透了。 看着妻子明显瘦了一圈的脸,周子旭和王文昌心疼的不行。可是他俩除了睡觉时多给妻子打打扇,别的还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原本两人还想去冰局买些冰块回来的,可大夫又说临近产期的孕妇用不得冰,唉。 林远秋则想的更多一些,至多一个月,春燕和春草就要生产了,这么热的天,坐月子更是难熬,何况还得门窗紧闭,到时房里不就跟蒸笼差不多吗。 所以自己一定得想个好法子才行。 很快林远秋就想到了小高山村那山上的院子,大热天住在那儿格外的凉快。他记得,当初家里,也正是为了让几个嫂子大热天做月子舒服,才盖的院子。 所以,自己为何不在这上头想想法子呢。 比如干脆就买一座靠山的庄子,面积不用太大,只要有山有水就成。 原本自家的庄子也是挺不错的,可如今那边有不少的鸡养着,再过去做月子就不适合了。 只是不知有山有水的庄子牙行那里有没有,还有就是价钱会不会很贵,毕竟像上次捡漏式的买庄子,肯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想到这里,等第二日出门时,林远秋就把所有私房都带上了,他想趁着午休的时候去李牙侩那儿一趟。 正在打盹的李牙侩,没想到林远秋大中午的会过来,迷迷糊糊站起身后就张罗着给倒了凉茶。 可等他看清林远秋身上穿的是官袍后,当下就是一个激灵,这这这林公子啥时候当上官老爷了啊? 想到对方反正知道自己姓名,届时少不得要与旁人打听,所以林远秋也就没解释太多,只问了有没有山庄出售的事。 “不瞒林大人,山庄倒是有,不过那山并不高,且庄子里除了一个水塘,剩下的全是旱地,水田是一块都没有的。”李牙侩很快就喊上林大人了。 “多大?卖价是多少?” 有没有水田带着,林远秋并不在意,再说,京城水田向来畅销,真要有水田带着,那庄子也早就卖掉了,哪轮得到自己啊。 毕竟有水田就能种粮食,这样的庄子在旁人眼里才是有产出的好庄子。 一听问多大,李牙侩就知道林公子有想买的意向了,哦,不对,是林大人。 李牙侩动作迅速,很快把册子拿了出来。待翻到登记庄子的那一页时,就报出了面积,“林大人,该山庄占地二百九十二亩,内有住房十二间门,卖价为一千三百两。” 想起林大人的还价本事,李牙侩很快又补了上一句,“林大人,那卖家说了,概不议价。” 林远秋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还价**让人印象深刻。 此时的他正在换算着二百九十二亩的面积呢,林远秋明白,这山庄听着面积大,可摊到山上就没多少了。就像自己横坑村的庄子,说是一百六十多亩,可看着比旁人全平地的庄子要小上不少。 不过这价格着实不便宜,毕竟这庄子里可是一块水田都没有呢。 见林远秋犹豫,李牙侩便知是价格上的事,说实话,单是山庄卖这个价确实有些高,可那庄子李牙侩也是去看过的,那些屋宅可都是才盖没几年的。何况这庄子就在京郊,马车过去至多半个时辰。 想了想,李牙侩便试着说道,“要不林大人您跟小的过去瞧瞧如何,这庄子离得不远,乘马车过去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既然要买庄子,林远秋肯定要去实地查看一番的。这不,在出来前他特地跟掌院大人多请了半个时辰的假,为的就是便于去看庄子。 不过坐马车就算了吧,自己是骑马过来的,还是直接骑马更快一些。 “李牙侩可会骑马?” 一听这话,李牙侩立马明白了林远秋的意思,忙点头道,“小的会骑。” 他们当牙侩的,帮人相看牛马是常事,哪有不会骑马的道理。 是以,说了声稍等,李牙侩就快步借马去了。 约摸过了半刻钟,两人便出了城。 跑马的速度果真快了不少,差不多两刻钟就到了地方。 只是下马时,李牙侩的腿有些抖,心里是忍不住的嘀咕,这林大人看着斯斯文文的,可骑马,实在太猛了吧。 许是没有大面积水田的缘故,林远秋发现这边的庄子也是有围墙的。 还有就是,这边的山比横坑村的要高,所以林远秋发现,这边的庄子看着还没横坑村的大。不过庄内那水塘却是活水,而水源,则来自山上的石缝,算是妥妥的山泉水了。 接着,林远秋又仔细查看了屋宅,的确如李牙侩所说,是才建了没几年的,屋里的家具摆设样样齐全,倒是不用另买了。 至于庄子因何要出卖,会不会是凶宅什么的,林远秋自是一点都不担心的。他与李牙侩也打过好几回交道了,知道这人并不是会做坑蒙拐骗生意的人。 只是这价格。 林远秋朝李牙侩看了过去,待看到李牙侩连忙把头转向一边装作在看水塘时,就知道这价没得还了。 再想到如今自己带了官身,要是强行还价的话,难免就有了以权压人之嫌。 唉,算了,便宜不了就便宜不了吧,谁让自己挺喜欢这庄子呢。 待两人回了城,已是未时正,今天买下过户肯定来不及了。 林远秋先付了二十两银子的定金,与李牙侩说好明日中午再过来后,就骑着马儿往回赶。 只是,等林远秋到了翰林院时,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因为他看到大门口有一辆马车停着,而这马车,林远秋自然认识,自己头一回进宫就是乘坐的它。 所以,皇上又派天使过来啦? 没等林远秋回过神,听到马蹄声的韩守卫忙冲了出来,一看果真是林修撰后,忍不住急道,“哎呦,林大人您可算回来了,宫里来人了,说圣上召您进宫进讲经史呢,那姜公公都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进讲经史?小半个时辰? 林远秋只觉眼冒金花,这大热天的,圣上您不睡午觉的吗? 还有,等了这么久,自己会不会挨罚啊? ...... 168 安置良策(捉虫) -----晋江文…… 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翰林院也一样, 即使被称为清贵之地,可再是清贵,也没有人不愿意仕途远大的。 所以, 在看到圣上让人过来传召林修撰, 结果林修撰却不在后,有些人的心里只差乐翻了天。 而这些人里面, 就包括了杨侍讲学士和胡侍讲学士,那日跪在御书房门口的经历,两人怕是这辈子都难忘。 还有, 那天林修撰与圣上的对话,他俩跪在门口时,可是听的一清一楚呢。 那什么“清明之人钓不到贪图诱饵的鱼”, 还有什么“圣德深厚床榻才承载不住”,这不是妥妥的溜须拍马吗。 杨侍讲学士和胡侍讲学士实在不明白,凭什么一个巧言令色之辈,却得到了圣上的嘉奖。而像他们这种循规蹈矩的, 不但罚跪了好几个时辰,还被罚了半年的俸禄, 这也太不公允了。 可再是不服,两人也只敢在肚子里发发牢骚。毕竟林修撰说的这些话,圣上都爱听着呢,那日在御书房门口,他俩可都听到圣上那爽朗的笑声了。 只不过, 今日倒要看看林修撰该怎样收场,毕竟让圣上等了这么长的时间,可不是单靠几句溜须拍马就能蒙混过关的。 比起杨、胡两人的幸灾乐祸,顾平和张清远他们就要担心了一些。 几人也是没想到圣上会直接让林修撰进讲经史。再想方才林远秋步履匆匆的样子, 心里不免都为他捏把汗。 林远秋自然不知道同僚们的各番心思,匆匆忙忙与掌院销了假后,就出了翰林院,与姜公公一起往宫中去了。 而方掌院,先是呆愣了片刻。之后那提着的心却是放了下来。 他就说林修撰是个做事持重的,你说这都火烧眉毛了,就是他,也早已着急的不行,可你看林修撰,居然还想着先跟他销假。话说这个时候销假,不是就想让姜公公知道,可是与上司告了假后才出去的吗,所以并不占擅离职守这一条。 想到这里,方掌院忍不住感叹,真是后生可畏啊。 方掌院觉得,若换作自己,肯定想不到这点上。 还别说,林远秋确实是这个意思。今日的事,严重之处在于圣上传召自己时,自己并不在职位上,所以他得先避免被戴上擅离职守的帽子。至于其他,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不过林远秋觉得,今日圣上传召他应该只是进讲经史,毕竟这是身为修撰的职责所在,所以,自己只要好好的把这个差事当好就成。 林远秋想的没错,景康帝召他进宫确实是为了讲经史的。 前段时日淮河水患,两岸百姓受灾不少。身为君王的他怎可能不忧心。 可以说,这段时日,景康帝都没怎么好好睡上一觉。 今日召人进宫经讲,也是为了多听听圣贤先哲的立世之道,多感悟感悟他们的哲理妙谛。 这一打算原本挺不错的,可将近半个时辰过去,也不见人来报到,景康帝就有些纳闷和不爽了,自己啥时候要花这么长时间等一个臣子了。 也所以,这会儿跪地行礼三呼万岁后的林远秋,就被晾在那儿没叫起身了。 姜公公悄悄凑入景康帝耳边,把自己过去翰林院传召时,林修撰告假出去并不在值的事说了。 景康帝听了之后,并没多言,而是拿起一旁的折子细看了起来。 于是,林远秋就这样被跪着了。 说实话,虽入翰林院将近一年,可林远秋下跪的机会还真不多。有过的几次,除了在圣上这儿也只有在圣上这儿了。 所以膝盖要说不疼怎么可能。 可林远秋一丁点都不敢动,这会儿自己可在老虎的眼皮子底下呢,可得千万紧着神,好在这屋里有冰盆摆着,倒是不觉着热。 景康帝手上的折子,正是事关水患之后流民安置的,待看到上头写着的“安抚流移,流民遂安”几个字后,连日的忧心倒是消去了不少。 再看到面前跪着的林修撰时,心情舒缓的景康帝突然起了考教的心思,于是就着手上的这份折子,出了题,“淮河水患,灾民失所,朝廷已放赈救济,只是灾民过万,不知林修撰可有安置良策?” 林远秋还跪着呢,见圣上没叫他起来,反而还提了问,就知道,今日自己的回答若没让圣上满意,那么这个跪可能还要被罚到门口去。 好在,圣上的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不说前世耳熟能详了许多灾后安置的好法子,就是自己读书的这些年,他就已经理出了不少安抚灾民的措施。 原本林远秋整理这些,是准备当作写策文的资料的,只不过一直都没用上,没想到却在今日有了用武之地。 是以,整理了一番语言后,林远秋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禀圣上,微臣以为,杜绝瘟疫便是眼下首要,现下正是七月最热的时节,都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如今灾民有万人之多,若不安置妥当,后果定不堪设想,所以,微臣以为,不如找到公私屋宅十多处,分开安置这些灾民,再进行震济事项。” 景康帝倒是没想到林远秋能给出这样的法子,待仔细一想,觉得确实有理,如今天气炎热,正是最易引发恶性瘟疫的时候。此时如若处置不妥当,那么后果绝对如林修撰所说的,不堪设想。且从淮安知府的奏折上就可看出,如今这些灾民全聚在临时搭建的灾济棚里,官府只负责每日的施粥救济,这要真的发生了瘟疫,传染起来可就是一大片了。 想到这里,景康帝原本放下的心,很快又提了起来,他抬手,示意林远秋起身,“继续!” 林远秋知道,圣上这是让他继续往下说的意思,便也不耽搁,起身谢过圣上后,就接着说道,“虽现下还未有疫病,可必要的防备还是不可少的,微臣以为,每处安置所的施济人手,须得分开安排,灾民也一样,万不可相互走串。且每隔上五天,就派人送一次肉菜干饭安抚民心,免得流民化为流贼,届时生成祸患。” 景康帝忍不住点头,“林修撰继续!” 林远秋也不含糊,对于灾民的日后安置,他也是理出过好几种法子的,“禀圣上,淮安周边多山脉,山林陂泽之利可资以生者,微臣以为,可把灾民就地安置,供其开垦荒地、休养生息。其中如有不愿留下的,大可以依照路途远近领取粮食回乡。另,若有心存报效朝廷之志者,可募为兵士。” 一长串话说完,林远秋已有些口干。 而景康帝,手里端着的茶盏却因为心潮澎湃,久久未能放下。 此时的他,脑海里闪现出一句,那就是“民且庆更生矣,何乐于为贼耶。” 是啊,若朝廷安置得当,灾民们只会欢庆重生,怎可能愿意做盗贼呢。 这些时日,担心流民闹事,生怕流民转化为流贼,进而成为义军对抗朝廷,一直都是景康帝担忧的事。虽先前也有朝臣给出过类似的法子,可听着总归不如林修撰的慧心巧思。 就比如把灾民分十几处安置,且必须分派施济人手这一点,就要好过其他朝臣的法子太多,因为这样既可以避免瘟疫的引发,也可以减弱灾民的人多势众。最妙的还是招募兵士这点,虽现下太平盛世,可周边部落蠢蠢欲动之心一直都在,这些年虽大战没有,可小冲突从未停歇,是以,朝廷年年都有征兵。 景康帝心想,若此次能募得兵士,也算是好事一桩了。 想到这里,景康帝忍不住朝正躬身立于堂中的林修撰看去,一身绯色的官袍,因穿它之人的瘦高身量,显得格外的挺拔俊秀,真不愧是自己钦点的状元郎啊。 很快,景康帝又想到,林修撰如今已至弱冠,不知那秦侍郎给学生起了什么表字,便问,“可起了表字?” 表字? 林远秋先是一愣,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忙回,“禀圣上,微臣老师给微臣起了子清一字。” 子清? 景康帝点头,子清有聪明好学,必将成为智者之意。倒是不错,且用在林修撰身上也的确贴切。 只是,景康帝很快又想起了自己被撂了半个时辰的事。 “今日朕传召,却为何迟迟不见林修撰前来?” 来了来了,就知道此事肯定躲不过去。 林远秋心怦怦跳,不过官员请事假可是被允许的,只要三年内累计不超出两个月就成,所以林远秋觉得自己也没做错什么,他只需把事情说清楚就成。 想到老师的叮嘱,以及林远秋认为没必要跟圣上隐瞒,便实话实说道,“回禀圣上,今日午休之时微臣特地向掌院告了事假,去了昌荣街牙行。” “去牙行,大中午的去牙行做什么?” 景康帝起了八卦的兴致。 林远秋觉得没啥不能说的,便道:“禀圣上,微臣家有一对双胞妹妹,如今大妹和小妹均已怀六甲,不日便要生产,可因苦夏,夜不能寐,食不甘味。是以微臣想着寻一凉爽清幽之处,好予妹妹们月子时静心修养。” 这样的回答,是景康帝怎么都没想到的。合着大热天的,人家这是告假给妹妹们找避暑山庄去了。 而他这个当皇帝的,却被撂了半个多时辰。 可景康帝却一点都生不起气来,年纪越大的人,越会觉得同气连枝、相互友爱的难能可贵,特别是帝王家。 且林修撰此人,虽年纪不大,可行事做派却是难得的老成持重。 最主要还是实诚,对,就是实诚,只要你问,人家就老老实实作答,且还不带一丁点的润色。 景康帝还记得上回林修撰说自己小时候常围着甜瓜转的事呢。 这不是妥妥的馋嘴还会是啥。 林远秋微低着头,是以并没看到景康帝略微上翘的嘴角。这会儿的他,正竖着耳朵,准备随时答复圣上接下来的问话呢。 好在,一句如同天籁般的“退下吧!”很快在御书房响起。 林远秋大大舒了一口气,心中暗道,终于过关了。 “微臣告退!” 未免生出意外,林远秋并没耽搁,告退动作做的相当连贯。躬身,抱揖,然后倒移着脚步。待退出御书房后,很快一个转身,迈步离开。 只是等到了宫门口时,抬眼一看,空空如也,方才载着自己过来的马车,早已不见了踪迹,而他的马,还在翰林院呢。 所以,他还是老老实实的量着回去吧。 林远秋不知道的是,待他离开后,景康帝对一旁的吴公公吩咐道,“去库房捡几匹绫罗赏于林修撰,朕总不好白得了他的主意。” 吴公公应声说是,可等他快退出御书房大门时,却又听圣上说道,“妻凭夫贵,就把赏赐送到钟家吧!” ...... 169 赏赐 -----晋江文学城独家--…… 待林远秋汗津津回到东安街时, 已差不多申时末。 按理来说,这个点应该都散值了才是,可林远秋远远望去, 发现翰林院门厅那边, 好像有不少人站着。 待离的近了,才看到是顾平和张清远他们, 对了,丁德进也在。 韩守卫是第一个看到林远秋回来的,他有些激动, 忍不住高声喊道,“林大人您回来啦!” 其他人一听,忙往街面上瞧, 果然,那不疾不徐正迈步往这边过来的,不是林修撰还会是谁。 顾平快步上前,先是绕着林远秋走了一圈, 然后又把官袍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特别是屁股的位置, 等发现全都是干干净净的后,才松了口气。 嗯,看来没挨板子。 张清远和韩士成也跟着放了心,本以为今日林修撰肯定要挨罚了,看来圣上还是挺和善的嘛。 而丁德进, 见没什么事后,则抬脚往外走,嘴里说着,“走了。” 随后就往路对面的马车走去, 这是准备回家了。 接着是顾平他们,几人朝林远秋挥了挥手,都出了门厅,之后或是坐马车或是走路,也都往家去了。 林远秋恍然,合着这几个人是担心他,都在等着他回来呢。 林远秋有些感动,果然同年的情分就是不一样啊。 只是,并不是所有等着他的人都存着关心的。 就比如这会儿走出来的杨侍讲学士和胡侍讲学士。 若换做平时,一到散值的点,杨、胡两人离开的速度绝对比谁都要快。 可今日,他们府里的马夫,早就驾着马车在门口候着了,可这两人,又特地转去了方掌院那里。说是想与方掌院探讨一下文章,待听到门口有响动后,才快步走了出来。 可等两人看到林修撰居然毫发无损,且还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时,顿时呆愣,不是让圣上等了半个时辰吗,咋好像啥事都没有呢。 杨砚忍不住开口,“林修撰你没事吗?” “是啊,林大人你没事吧?”胡侍讲也忍不住纳闷。 “没事啊。” 林远秋摇头,他能有什么事。 还有,这两人眼中的遗憾之色实在太过明显了。 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林远秋觉得,往后再面对这两人时,自己可要警醒着些。 没等杨、胡两个从呆愣中回过神,方掌院已快步走了出来。 待看到林修撰除了人有些热,其他没啥不妥的地方后,方掌院心中的“果然”两个字又再次升起。 果然林修撰是有本事让自己摆脱困境的,后生可畏啊。 ...... 钟家。 待吴公公离开不久。 原本安静的大门外,此刻正噼里啪啦地燃放着鞭炮,这鞭炮还是钟家俩兄弟临时跑去杂货铺买的。 这样的大喜事,肯定要好好热闹热闹。若不是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宵禁的时候,兄弟俩恨不得每隔半个时辰就燃放一回鞭炮,不为别的,就为他们家小妹定了一门好亲事。 你看,这都还没进婆家门呢,他们妹妹就得了未婚夫的荣光了。要知道,这可是圣上的赏赐啊。 而此时,在厅堂里,钟荣正满脸喜气,与几位庶兄述说着方才赏赐送过来时的场景。 说实话,活了四十多年的他,还是头一回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究其原因,该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家还有如此风光的一天吧。 话说,当年老伯爷把几个庶子分家出去时,特地将他们的宅子都安排在同一条胡同里。是以,方才吴公公送赏赐过来时,听到动静的几兄弟就很快聚了过来。 与四兄弟喜气洋洋相对应的,则是围着绫罗绸缎赞不绝口的妯娌四人。 “御赐的东西果真不一般,你们瞧这颜色,多好看啊。” “我早前就说过,钰柔定是个有福的。” 后院里。 钟钰柔正往纳好的鞋底上一针针上着鞋面,她用的是索线针法,且还是小针脚的那种,看着走线均匀、疏密得当。一看就是做得一手好针线的。 在她身边的笸箩里,是另一只已经做好了的鞋,是男款的敞口样式。 这双鞋是做给林大哥的。 在纳征礼时,男方就送来了尺寸,不单是鞋的,衣衫和裤袜的尺寸都有。 见小姐眼中含笑,一副心情极佳的模样,柳叶忍不住笑道,“小姐,方才奴婢过去前院时,可是瞧见圣上赏赐的那些绫罗缎子了,有十多匹呢,奴婢看到当中还有几匹大红的,给小姐您做嫁衣正正好。想来是圣上知道小姐马上要嫁人了,才特地给挑的吧。” “这话可不能乱说。” 钟钰柔肃声阻止,“赏赐的事自然是圣上吩咐人去做的,怎可能亲自去挑料子,往后这话再不能说,否则被有心人听了去,届时再传去外头,对你家姑爷可不好,知晓了吗?” 到时若被林大哥的同僚知道,定会说林大哥恃宠而骄了。 柳叶也知自己说错了话,忙应声,“是,小姐,奴婢往后一定会注意些的。” 今日也是她实在太高兴的缘故,所以说话就没过了脑子,以后是肯定不会了。 钟钰柔点头,不是自己小题大做,官场上的事她虽不懂,可人言可畏、众口铄金钟钰柔还是知道的。今日她家因着林大哥得了圣上的赏赐,明日这件事肯定得传扬开来,是以,该有的小心还是得有。 这样想着,钟钰柔准备待会儿吃晚饭时,就与父亲母亲,还有哥嫂他们说说,可别明明是大好事一件,到最后却影响到了林大哥。 钟荣可不是没有脑子的人,方才也是太过激动所致。可等哥嫂们离开后,他就想到了这点,再想起往年忠勇伯府得了圣上恩赐时父亲的做法,钟荣当下决定,他准备从明日开始,家中就谢绝访客。 而他自己,也尽量不往外头去。 至于锦安和锦华,得叮嘱他俩当班时少与人说家里的事。 对了,明日亲家那儿,自己肯定要去一趟的,总要表达一下自家的感激之意。 ...... 而这边,回到家后的林远秋,并没提起今日又进宫面圣的事,免得大家时刻挂着心。特别是吴氏,他奶可是有一丁点儿心事就睡不好觉的人。 等吃了晚饭,趁着全家人都在,林远秋就把今日已付了定金,准备再买一座庄子的事与大家说了。 且明确表明,自己买这庄子的原意,就是想着春燕和春草届时可以过去做月子的。 是以,在场众人里面,反应最快的就是周子旭和王文昌了。 两人一听那庄子清凉幽静,当即拱手与林远秋谢道,“多谢舅兄关爱!” 自春燕进入临产期后,周子旭就去助教和斋长那儿办了走读手续。反正这边离着国子监也不远,每天来回还挺方便的,最重要的是,能日日守在妻子身边,周子旭也能安心一些。 “远秋,那庄子离城远吗?” 冯氏想的是,若是太远的话,那么燕儿和草儿到时过去怕是不方便,毕竟才生了产的人,可经不起远路的折腾。 林远秋自然知道冯氏的意思,便道,“娘,您放心吧,庄子就在盘珠村那儿,儿子骑马过去时,才花了两刻钟,若乘马车的话,至多半个来时辰就能到了。” 说着,林远秋转身又与老林头和吴氏说道,“爷,奶,今日孙儿过去看了,那山上树木生的葱郁,确实要比咱们这边凉快。是以,孙儿想着,要不爷奶也过去住一阵子吧,那边宅子里的家具全都是现成的,若是过去,只带上换洗衣衫和被褥就成。” 林柱一听,连连点头,“爹,娘,儿子觉得远秋这主意挺好,我看不如等春燕和春草生了之后,咱们大家都过去住上一段时间。你看墨宣他们几个,脖子跟额头上都生了痱子。再有,那边凉快,做起绣活来,也能静心一些。” 一听这话,高翠、秦荷花,还有王云香和丁菊,眼里立马多了期待,每次看到孩子们挠着痱子说痒的难受时,她们当娘的怎可能不心疼。 吴氏和老林头很快就应承了下来,年纪大的人,想事情总要多了周全。此时夫妻俩想的是,人多了人气就旺,而人气旺的地方,才适合身子虚弱的孙女做月子,不然就两个奶娃儿更两个产妇,哪怕再加上几个婆子,他俩也是不放心的。 因着今日延时进宫的事,林远秋已打消了明日午休时的告假。他准备等买卖契书签好后,就把剩下的庄子接收以及过户的事交全给爹和大哥去办。 林柱和林远枫欣然点头,并保证,明日一定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而林远松和林远槐,以及林远柏,一听明日就能接收庄子,自然想跟着一起过去瞧瞧。 林大柱和林二柱肯定也想去。 至于周氏、刘氏,还有冯氏,那还用说嘛。 就是春燕和春草两个,若不是行动实在不便,她们也都想跟过去看看马上就要坐月子的地方呢。 最后,林柱一锤定音,等办好了过户手续,咱们一起接收庄子去。 ...... 第二日,才辰时,钟荣就来了南锣鼓巷。 说来,也幸好他过来的早,否则等吃了中饭,林柱他们就出发去盘珠村了。 见亲家一大早就过来,林柱心里还有些纳闷对方所谓何事呢,可等钟荣满脸喜色的把昨日圣上恩赐的事说了后,林柱简直傻了,这这这怎么又赏上了啊。 还有,这臭狗子,如此大的喜事咋不和家里说一声呢。 想到这里,林柱忙朝门外的平安嚷道,“快快快,快买鞭炮去!” 林远秋自然不知道昨日自己离开皇宫后,圣上赏赐了钟家的事。是以,这会儿方掌院问起时,他还有些发懵呢。 而杨、胡两人,在听到林修撰又得了赏后,那搁脚的地差点被他俩磨出了坑,话说他们给圣上进讲经史好多年,咋就没得过一回赏呢。 这实在有失公允啊。 ...... 金秋十月,柿果飘香。 与去年一样,今年的柿子依旧结的不多,不过摆到酒席上待客是绝对够了的。 是的,今年的柿子,林家没有制成柿饼的打算。再过十多天,就到了远秋成亲的日子,到时把摘下的柿子摆盘,当作果子招待宾客,也是不错的。 不过在此之前,得先给豆豆和元儿做双满月宴。 豆豆和元儿分别是春燕和春草儿子的小名。 两人都在八月里生下了长子,虽生日不在同一天,可周子旭和王文昌已挑了吉日准备一起办满月宴。 说是宴席,也只是请了秦家和钟家,还有就是周子旭的几个国子监同窗了。 满月宴过后,很快就到了林远秋成亲的日子。 ...... 170 成亲(一) -----晋江文学城独…… 成亲的前一天, 是女方家送嫁妆的日子。 钟家共抬了三十六抬嫁妆过来,除去陪嫁的两间店铺,还有木制家具、子孙宝桶、衣裳被褥、绸缎布匹, 以及金银首饰、妆匣瓷器等等。这许多的嫁妆, 直把整个西厢房挤得只剩落脚的地儿了。 待看到有一千两银票的压箱银后,吴氏就明白, 钟家这是把先前送过去的聘礼,全当作女儿的嫁妆又给陪嫁了过来。 且不止如此,还有那十来匹绫罗, 应该就是不久前圣上的赏赐吧,没想到这次钟家也都给女儿当了嫁妆。 显然,钟亲家是个疼闺女的。 新房就设在林远秋现在居住的房子里, 也就是第三进院落里的西厢房。 原本老林头和吴氏的意思,是准备把新房设在第三进的三间正屋里的。 自搬到京城后,这几间正房都一直空着。 对于爹娘的打算,林三柱和冯氏自是赞成的, 家里其他人也都是这个想法,在他们看来, 远秋可是朝廷命官,算是家中最“大”的存在,住正房是理所应当的。 林远秋自然明白家里人的心中所想,只不过他并没有应下此事。 不说大景朝历来崇尚孝道,讲究百善孝为先。就是林远秋自己, 也没这么厚的脸皮,爹娘都还住着厢房呢,他这个当儿子的,哪来这么大的脸去住正房。 其实, 按常理来说,这几间正房给他爹娘居住是最为恰当的,毕竟母凭子贵父以子荣,儿子有着官身,父母算得上是真正的老爷太太,待遇有差与其他哥嫂也是正常。 可林远秋知道,东厢房里还埋着装银票的陶罐呢,他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换位置居住的。 所以,就这样吧。 林远秋已经打算好了,等忙完了这一阵,他就把这几间正房直接改成孩子们读书习字的地方,类似于大书房的那种。 在林远秋看来,一个家族若想要兴盛,不能单靠一个人,这也是为何许多世家大族不遗余力,也要培养后辈子孙的道理,否则后继无人,等待他们的怕只有没落了。 就像他们林家,若之后再没有辈出的人才,那么重回到平民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林远秋觉得,多关注家中几个孩子的学业是必须的。 且有个专门读书识字的环境,除了便于孩子们的学习,更多的,则是让家里所有人也都重视起这件事来。 ...... 全福人给新床铺上了大红喜被和褥子,虽明日才是成亲的正日,可今晚还有不少事儿要忙呢。 几个小的一听要给小叔叔当滚床童子,忙不迭举着手,表达着自己的迫切,“我我我”,生怕速度慢些就给漏下了。 特别是两岁的墨诚和婉瑜,两小家伙也不多话,一个转身后,就小屁股一扭一扭的往新房里冲。 若不是高翠和秦荷花及时拉住,怕是就要直接来个上床就滚了。 再看到婉雪的可怜巴巴样,林远秋可以肯定,只要自己摇头,小丫头保证会稀里哗啦哭给他看。 最后林远秋干脆大手一挥,“都当都当,全都当,今日你们全是小叔叔的滚床童子!” 一听这话,屋里顿时响起了“哦哦哦”的欢呼雀跃声。 看到几个小姑娘也毫不客气地准备脱鞋上床,全福人呆愣,哪有女孩子当滚床童子的啊。 这要是将来新媳妇生个女孩咋办? 林远秋自是不信这些的,何况生女儿还是生儿子,在他心里还真没有区别。 林三柱和冯氏自然是儿子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了。 于是,除了九岁的婉清和八岁的婉莹实在没好意思,其他几个全都脱鞋上了新床,然后是各种的翻滚,直到一个个全笑成了一团。 完工之后,小家伙们精神抖擞地朝林远秋一伸胳膊,“工钱,小叔叔快给我们发工钱!” 林远秋:“......” 啥时候成了帮他打工的了? ...... 两辈子第一次成亲,心里要说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 林远秋也找不出具体紧张的原因,反正就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再想到明早自己还要早起接亲,没有好的精神肯定不行,于是林远秋便开始闭眼数羊。 可数着数着,脑袋瓜就不由自主地到了旁的事上,林远秋想起了自定下亲事后,自己每一次与未婚妻的见面。 而最近的一次,就在不久前的仲秋。当时自己送了仲秋节礼过去,钰柔则把新做的斗篷给了他,还跟他说,如今早上已有了寒气,骑马时千万记得把斗篷披上。 林远秋还记得当时钰柔的说话语气,和风细雨,如同春风拂面。比起先前,少了拘谨,多了自在...... 最后,林远秋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等他再睁开眼睛时,已有亮光从窗户纸透了进来。 他忙一个鲤鱼打挺,起床了。 今日一起跟着去钟家接亲的,除了周子旭、王文昌,还有就是陈玉堂和刘青安,以及张元和秦文杰了。 虽已不在国子监,可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林远秋与陈玉堂他们并未失了联系。 特别在周子旭搬过来后,他们几个也时常会过来这边。 大家都来自江州府,加之先前又是府学的同窗,关系肯定要与旁人不一样些。 至于王文昌,与陈玉堂他们也都是曾经的府学同窗,自然都能说到一块儿。 ...... 时下迎亲,女方家大多会出些难题来为难为难新郎,为得就是不让新郎轻易就把新娘子给接走,以此来表明自家养女儿的不易,也有希望女婿日后能善待自家女儿的意思在里面。 而出的难题,大多都以答诗对句为主。 在周子旭和陈玉堂几人看来,他们可都是饱读诗书之人,那吟诗作赋啥的肯定不在话下。 是以,几个人都是摩拳擦掌的,都准备大显身手一番。 岂知,到了女方家门口后,接亲一行人就被眼前的场景给看呆了。 他们没看错吧,陈玉堂几个不约而同的揉了揉眼,再看,没错,果真是靶子来着。 只见,在胡同口约摸十来米开外的位置,居然有两块木靶子立着,再细看,发现靶心的位置,分别用红绳绑着一个卷轴,至于卷轴里是画还是字,暂时还不知。 只不过有一点陈玉堂几人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今日他们纵有满腹经纶,都派不上用场了,很显然,女方这边要来“武”的。 看明白之后,陈玉堂几个很没义气地往后一退,表示这搭弓射箭啥的,他们真的爱莫能助。 还有,他们咋就忘了林兄的岳父先前可是都教头的事呢。 而周子旭,在看到两位表哥满脸兴奋的模样,心里想的则是,今日怕是要让表哥们大感意外了,因为射箭还真难不住他舅兄。 不说从念府学开始,人家就开始练习骑射了,就是如今人家也没落下过。这不,每回只要去了庄子,舅兄必定会拿上弓箭去山上转上一圈。等再回来时,手上或提着野兔,或拎着野鸡,很难得有空手而归的时候。 所以,这样的射程,对舅兄来说,真不是件难事。 其实周子旭先前也是练过射箭的,只不过已有一年多未曾上手,已经生疏了不少。 何况,方才的鞭炮声响,可是吸引了不少隔壁邻居和路人过来,这会儿大家伙都满脸兴奋的守在一旁,都准备看一看男方是怎样接招的呢,所以他还是不要现丑了吧。 这样想着,周子旭也学着陈玉堂他们的举动,很快提脚往后退了一大步。 如此,一身红袍,且满面红光的林远秋,就这样被站在了队伍的最前头。 钟锦安也不含糊,今日他可是大舅兄,为难一下妹夫是天经地义的事,是以很快就把手里的弓给林远秋递了过来。 而一旁的钟锦华,也动作利索地递上了两根用红线绑着的箭。 这一举动,让看客们激动不已,特别是钟家隔壁的几家邻居,钟家女儿定给状元郎的事,他们可都是知道的,包括先前钟家因着女婿而得了圣上的赏。 可以说,钟家女儿的好姻缘,已成了梧桐巷众居民羡慕的美谈,如今好不容易能与状元郎照面,大家伙都忍不住想一睹风采了。 只不过在众人看来,状元公虽读书念书绝对没话说,可开弓射箭是肯定不行的,所以今日的迎亲必定很有趣。 有着同样想法的人还有周兴。 早在上个月周兴就来了京城,一起过来的还有王氏,儿媳妇给家里添了孙子,他们夫妻俩自然要过来看看。加之外甥女又要嫁人,作为舅舅和舅母的他们,自是不能缺席的。 此时的周兴,说是兴致勃勃的只差两眼放光都不为过。 在周兴眼里,远秋一直都是不疾不徐,老成持重的模样,所以他很想知道远秋会怎样应对今日的难题。 若林远秋此时能听到周兴的心声,肯定会笑答,轻松是必须的。 因为自己的站位,与木靶子之间至多十五米的距离,且最重要的是,那靶子上的卷轴是固定的,而他,连跑跳着的野鸡、野兔都能射中,所以这样的难题,在林远秋眼里只能算是小菜一碟了。 不过,都说骄傲自满必定翻车,所以待会儿自己一定要认真应对。 只是在此之前,林远秋先是查看了对面竖着木靶子的方位,见并无人站着,且钟家还心细的用木板挡在靶子的后方,这样哪怕箭射偏了,也能保证不会伤到人。 可见岳父一家是做事周全的。 而边上的众人,见状元郎迟迟未有行动后,以为对方这是没了辙,都忍不住笑道,“状元郎,快快开弓啊,咱们可都等急了。” “对对对,状元郎您快开弓吧,若实在不行,给咱们大家撒喜钱也是一样的!” “是啊,要不您就直接撒喜钱吧!” 哈哈哈哈哈...... 听到众人的话后,钟锦安和钟锦华俩兄弟的眼睛已经乐成了一条线。 哈哈,原本他俩也是准备像别家那样,写了诗对来拦亲的。可后来一想,就凭他们俩的半肚子墨水,哪里会是状元妹夫的对手,更别说届时还有包括表弟在内的好几个帮手了,这样一想,兄弟俩就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以武接亲”。 现下看来,妹夫包括妹夫的同窗们,果真都被他俩给为难住了。 此时一身喜服的林远秋,并未因着众人的催促,而加快自己手上的动作。 他先是拉了拉手里的弓,嗯,是一石的,看来两位舅哥还是挺照顾自己的,不过,林远秋如今使的可是二石的弓。 待试过弓力后,林远秋便没耽搁,挽起袍袖,而后搭上箭,拉满弓,接着,只听得“嗖”的一声,羽箭很快飞了出去。 ...... 171 成亲(二) -----晋江文学城独…… 许是都被状元郎这一气呵成的动作给看呆了, 等木靶子那边传来“哒”的一声后,众人才突然回过了神,原来羽箭这么快已经钉到木靶子上了。 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靶子, 只见箭头正中靶心,而那卷轴, 也因为系着的红绳被箭头戳断, 已打了开来。 “瓜瓞绵绵”,周子旭和陈玉堂异口同声,很快把卷轴上的字给念了出来。 两人正猜着剩下的一句会不会是“螽斯衍庆”时,结果又是“哒”的一声响, 另一只卷轴也展了开来。 “瓜瓞绵绵, 尔昌尔炽!”周子旭忍不住点头,“好句,好寓意啊!” 此话说出,觉得怎么少了附和的人,周子旭忙转头,却见随行的几个同伴, 正盯着林远秋手上的弯弓, 一副早已看傻了的模样, 周子旭立马明白, 他们这是被林兄快且准的射箭技术给惊呆了吧。 不单陈玉堂他们, 在场的众人亦是如此,大家是怎么都没想到,状元公会有这么好的射箭本事。 说好的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呢? 而钟锦安,正木讷的接过妹夫交还的弯弓,脸上的表情与身旁的钟锦华如出一辙,也是写满了不可置信。 头一回在这么多人面前一展身手, 且还收到了不错的效果,林远秋心里难免有些小得意。 不过,得意归得意,可不能显露出来。 林远秋转过身,朝身后的张贵和平安吩咐,“撒喜钱!” 张贵和平安正等着自家大人的这句话呢,听到吩咐后,忙点头,而后解开提着的布袋,抓起袋子里崭新的铜钱,就朝众人抛撒了过去,嘴里高喊,“撒喜钱喽!撒喜钱喽!今日我家大人新婚大喜,多谢各位来道贺了!” 胡同口早已聚满了人,这会儿听到要撒喜钱,且已有铜板抛过来时,一个个忙身手敏捷地或蹦起、或蹲下,纷纷抢起了喜钱来。 抢喜钱的同时,众人也不忘道贺, “祝新娘新郎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祝状元公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祝新郎新娘夫唱妇随,早生贵子!” ...... 而林远秋,拱手与众人谢过后,就跨步进了钟家,准备去接新娘子了。 钟荣夫妇俩早已端坐在堂前。 再看两人此时满脸带笑的模样,可见对这门亲事是相当满意的。 特别是钟荣,在得知女婿在大门外的出色表现后,心里的喜悦已快满溢了出来。 他钟荣可真是得了一个好女婿啊。 很快,喜娘就扶着盖了红盖头的新娘子缓缓过来了。 一身大红绫罗制成的喜服,腰间系了如意绣纹的腰带,那宽泛的样式,更显出钟钰柔盈盈一握的柳腰来。此时的她,虽被盖头遮了脸,可依旧能感觉出俏丽的容貌来。 不过,这会儿大家的视线都落到了新娘子的肩上,确切的说,应该是新娘子披着的练鹊纹霞帔上,这是六、七品官员夫人才有的配制,所以从今日起,钰柔可就是官夫人了。 再看器宇轩昂的新郎官,众人心里都忍不住生出了想法,那就是,钰柔日后的富贵肯定不止如此。 拜别了父母之后,钟钰柔就由大哥背着往门口的大红花轿而去。 钟锦安本想叮嘱一句“若妹夫欺负你尽管与大哥说”的话,可一想到方才妹夫潇洒连贯的搭弓射箭动作,又觉得届时还不知谁收拾谁呢。 不过哪怕再打不过,作为大哥,护着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事。 钟锦安开口,“钰柔,日后远秋要是欺负了你,尽管回来与爹娘和大哥说,到时哥哥给你出气去。”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说这话时,钟锦安并没有刻意压着声音。所以,跟在一旁的林远秋一字不漏的全听到了。 这是娘家人对出嫁女的维护,林远秋觉得很正常。 只不过,钰柔需要娘家人帮着出气? 林远秋还记得那两个拐子被打的落花流水的模样呢。 ...... 锣鼓声声,唢呐阵阵。 等花轿到了南锣鼓巷时,就听有人高喊,“来了来了,新娘子的花轿过来了!” 紧接着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 喜娘上前,引着新人去往正堂。 正堂里,早有宾朋等着了,秦遇也在,今天可是自己得意弟子的大喜之日,身为老师的他自然要过来。 翰林院众同僚也都过来了,虽知道林修撰住的是四进大宅院,可脑中的想像,与现实的冲击肯定是不一样的。等看到单一个前院,就大的出奇后,众人脸上自是掩不住的羡慕。 新娘新郎很快走进厅堂,之后便是拜天地了。 一旁傧相高声喊唱着拜堂礼,林三柱和冯氏则端坐上首,等看到儿子儿媳朝他们行高堂礼时,夫妻俩的眼眶已是湿润,他们的狗子(远秋)终于成家了。 待礼成,送入洞房后,没等林远秋和钟钰柔松口气,一群小萝卜头来到新房看小婶婶来了。 许是受了爹娘叮嘱的缘故,平日特别跳脱的墨昊和墨晟,这会儿相当的乖巧,只不过着急的性子是一点没变。这不,看到小叔叔拿着称杆还未动手,两个小家伙恨不得直接上手帮着挑盖头。 一旁的婉雪也有些着急,“小叔叔,雪儿要看漂亮小婶婶!” 婉瑜一听,忙“嗯嗯嗯”地点着头,表示她也很想看来着。 而林远秋之所以没马上挑起盖头,那是因为,他发现手里拿着的喜称居然还带着双钩子,这要是不小心些,那还不得把钰柔的脸给划伤了啊。 也不知喜娘是怎么想的。 林远秋有所不知的是,用双钩子秤杆来挑盖头,是有极好的寓意在里头的。 首先是小小的秤杆,上头的十六颗星承载着北斗七星、南斗六星,以及福禄寿三星的天象。而这双钩子,自然就是成双成对,好事成双的意思了。 未免意外,林远秋用手掌把称钩握在了手心,最后才小心用称杆把红盖头轻轻挑起。 这下,新娘子白里透红的俏脸就露了出来。 “哇,小婶婶真好看啊!”林婉莹头一个开口。 林婉清跟着点点头,表示很认同二妹的说法。 而婉雪,则嗒嗒嗒的跑到小婶婶面前,然后仰起小脑袋瞧啊瞧,“小婶婶,雪儿也要这么好看!” 众人一听,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周氏和刘氏也在,看到侄儿媳妇生的粉面桃腮的,心中不禁赞叹,果真是什么样的锅配什么样的盖,远秋长得清俊斯文,如今侄儿媳妇也是个样貌好的,将来生出的孩子,还不得好看的没边了啊。 林远秋没在新房待上多久,前院还有宾客要招待呢,是以与钟钰柔说了一声后,就离开了。 待出了二门,林远枫和林远松早就在等着他了。今日他俩的任务就是给五弟挡酒的。 要说五个兄弟当中,酒量最差的就数林远秋了。是以,为防止被人灌醉,林远枫和林远松主动请缨,由他俩来给五弟代酒。 林远秋自然接受了大哥二哥的好意,虽自己的酒品并不差,可新婚之夜若是喝醉了酒,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等三人到了前院,就看到,果真如他们预料的那样,那些宾客,特别是林远秋的十几个同年,都已摩拳擦掌,准备给新郎来一个不醉不归了。 文人凑到一块儿,划拳肯定是不可能的。 最后由秦大人和方掌院定下今日行酒令的规矩。那就是大家轮着说出上联,然后由新郎官一句句对答出下联,要求对答一定得工整,且为了增加难度,还规定新郎必须在十息之内把下联给答出。 若是答不出,或是超时,那么就老老实实喝酒吧。 一息等于三秒,十息就是三十秒,所以只有半分钟时间,再看到同年们面前都摆着装满酒的五寸碗,林远秋只差朝他们翻白眼了。 这些人可真狠啊,这不是明摆着想让他醉成烂泥吗。 只不过,林远秋也知道,今日最没说话权的就是他,没看到连他的老师都乐在其中吗。 所以他还是积极应战吧,何况到底谁把谁喝醉还不一定呢。自己虽没试过快速度对答诗句,可是对于写诗作赋,他可从没有怕的时候。 想到这里,林远秋大手一挥,“开始吧!” 一听这爽快轻松的口气,顾平就有些发毛,“咱们会不会反被灌醉啊?” 顾平虽把自己面前的酒碗装满,可他完全是冲着给新郎喝的想法去的,至于他自己,压根没什么酒量。 “不会,林大人绝对是虚张声势。”张清远非常确定,“就跟打仗前要擂鼓一般,这是给自己长势气呢。” 韩士成点头,“张大人说得对极,咱们可有近二十人呢,今日是绝对不会输的。” 说这话时,几人并未特地压着声音,是以离着不远的林远枫和林远松听的一清二楚。 两人相互对望了一眼,心里想着要不要把三弟和四弟也给喊了来,看这情况,怕是代酒的人手不够啊。 丁德进第一个起身,主要实在不服林远秋的风轻云淡。 到底是一甲榜眼,这才站起身来呢,已是出口成句,“菲草因是无争。” 林远秋也不含糊,脑袋瓜飞快转着,“无争”即是自由自在,没有杂念之意。所以他的下联就是,“菲草因是无争,涧水才以纯净!” “好!无争对以纯净,极为贴切。”方掌院忍不住赞道。 一听这话,众人“唰”的一下看向丁德进,就见他已捧起酒碗大口大口喝上了。 见状,顾平想着要不要把碗里的酒倒掉一些。 而林远枫和林远松,则准备再看看情况,或许三弟、四弟不用加入也没问题。 第二个起身的是杨砚。 最近几次,圣上都是召的林修撰进讲经史,这让杨砚心里的不满更甚。是以,这会儿他准备让林修撰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满腹锦纶和文采斐然。 只不过,杨砚也知道林修撰这个状元可不是白白来的,所以寻常诗句怕是难不倒人家。想了想,他便把上联念了出来,“苍藤枯树醉昏鸦。” 苍藤枯树醉昏鸦? 众人一听,立马知道,杨大人这是改了名家的诗句,原句正是马致远《天净沙·秋思》中的“枯藤老树昏鸦”。 而该诗的全首是: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所以,要对出的下联,肯定也得围绕着此首诗意,可谓难度不小啊! 看来,林大人这碗酒是喝定了。众人可都看到了,杨大人面前的碗可是要比他们的大的多,这怕是特地让人把盛汤菜的碗拿来了吧。 还有,虽说可以让人代喝酒,可先前也已经说了,前面三碗肯定要自己喝的。 杨砚捋着胡须得意非常,心里更是忍不住佩服起自己的才智,他看向林远秋,眼中的意思明显,那就是,“林修撰,该轮到你了。” 不止杨砚,其他人也都看着呢。而顾平他们几个,已经偷偷在心里一息、二息、三息的数起时间来了。 只是等顾平数到第六息时,就听厅堂中想起了林修撰的对答,“苍藤枯树醉昏鸦,栈道凄风隐月马 。” 这就答出来了? 顾平惊呆,自己才数到六息好不好,林大人这也太厉害了吧。 然后,他就看到了方掌院和秦侍郎的连连点头。 再然后,就是杨大人捧起与他脸差不多的大碗,认命地喝起了酒来。 再再然后,顾平不动声色地端起面前的碗,把碗里的酒倒了一半鸡肉汤里。 不得不说今晚的顾平是最明智的,因为等离开林府时,只有他依旧脚步轻盈,还知道自家住在何方。 至于其他那些不服气,又加赛了几轮的,最后是被挨个送回家的。 而担着送人回家任务的林远枫和林远松,以及林远槐和林远柏,虽累,可犹荣啊。 哼,不给你们喝个酩酊大醉,怕是想不起我家五弟可是头名状元吧! 等送走老师和方掌院,林远秋终于舒了一口气,好在自己这辈子只成一次亲,不然可真累不起啊。 待回到新房,看到钰柔依旧坐在床沿,身边陪着柳叶。 见姑爷回来后,柳叶忙退了出去,顺手还把门给带上了。 林远秋正想问钰柔累不累,却听到窗外头窸窸窣窣的,好似有些响动,他忙示意妻子禁声,然后轻着脚步往窗边走去。 窗外,周氏刘氏还有冯氏,妯娌三个正一人一张小板凳坐着。 周氏悄声,“三弟妹,咱们这样不会被远秋发现吧?” 刘氏点头,表示听朝廷命官的床,她还是头一回,心里实在紧张啊。 冯氏瞪眼,“大嫂,二嫂,咱们往年可都是说好了的,我帮你们听远枫远松他们的床,你们也得给我听远秋的床,你看,现下你们孙子孙女都满地跑了,弟妹我还一个都没有呢,诶诶诶,我说你俩起身做啥,都还没开始听呢!” 见大嫂二嫂提着小板凳就跟狗撵似的模样,冯氏心中纳闷,这是咋的了? 可等她转过头,就看到,她家远秋不知何时已到了窗户这边,正朝着她笑呢。 偷听儿子儿媳的床被当场抓包,冯氏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身为状元郎的娘,怎可能不机灵呢。 只见冯氏一副被婆婆逼着才过来偷听的无奈模样,“远秋啊,明日你奶若是问起,你就说没看到娘也提早离开了,否则你奶一准得骂我了。” 说罢,冯氏一把抓起地上的小板凳,然后故作欢快的离开了。 林远秋:“......” 而莫名被背了一口大锅的吴氏,冷不丁连着打了三个喷嚏,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今天不冷啊,怎么突然就打上喷嚏了呢。 钟钰柔自然知道婆婆躲在窗外是因为什么,所以脸倏地一下就红了,她本就皮肤白,这会儿看着跟熟透了的蜜桃没两样。 也把林远秋给看呆了去。 都说食、色,性也,喜欢繁华美好的事物是人的天性,何况眼前之人还是自己钟意的。 钟钰柔也一样,从与林大哥的每次交谈中,她都能感知到林大哥对自己的呵护和尊重,这样的人,自己怎可能不喜欢呢。 这一晚,郎有情妾有意,剩下的自然就是水到渠成了。 ...... 172 滑倒 -----晋江文学城独家--…… 第二日, 天才蒙蒙亮,生物钟一向准时的林远秋就已经醒了。 不过他并未挪动身子,因为妻子正窝在自己怀里睡得正香呢。而林远秋的下巴, 正好抵在钰柔的头发上,蓬松的发丝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似果香又似花香, 林远秋不太确定,他把鼻子凑近,准备再闻上一闻,结果就这小小的举动, 怀里人就醒了。 想到昨夜的种种,虽已睁开眼的钟钰柔, 却没好意思抬头朝相公看, 只一个劲的把脑袋往林远秋胸口埋。 这一可爱的举动, 让林远秋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轻抚着怀里的人儿,正想让对方再睡一会儿。可钟钰柔突然记起, 成婚第二日自己还得下厨做早饭呢。 再转头看向窗户, 只见已隐隐有亮光透了进来,所以再不起来怕就要晚了。 想到这里,钟钰柔便没耽搁,很快就从床上坐起,“相公你再睡会儿,柔儿得起来做早饭了。” 做早饭?对哦,林远秋很快想起, 新婚第二日有新媳妇下厨的规矩。 这下他哪里还躺得住啊,忙也跟着穿衣起身,“我帮你。” “帮我?”怎么帮, 钟钰柔纳闷,“相公你会做饭?” 林远秋点头,“会啊!” 做饭这活计只要学会了就是刻在骨子里的本事,前世他一个人住的时候,时常会下厨犒劳自己。所以哪怕这些年他没怎么动过手,基本操作林远秋还是记得的。 何况做早饭又不难,只要把米和水下到锅里,煮成稀粥就可以了。 要是实在不行,自己还可以帮着烧火不是吗。 钟钰柔一听,便没拦着,想着待会儿就让相公帮着烧火好了。 柳叶已经等在了门外,小姐下厨,她肯定是要在一旁帮着打下手的。 可等柳叶看到一前一后从屋里出来的两人,心里就有着纳闷,姑爷起这么早做啥? 没等柳叶想明白,就看到姑爷已抬脚往前走去,而自家小姐紧随其后。再看姑爷去的方向,好像正是厨房来着。 别问柳叶为何知道,因着今天早上小姐要下厨,所以昨日她就跟院里的婆子打听了厨房的位置。 三人到了厨房时,张妈与另两个厨娘已舀了做早饭的米面出来。 见少爷和少奶奶过来,张妈便知这是新媳妇下厨来了,忙招呼了另两个厨娘,而后三人就候在门外,准备随时听少爷和少奶奶的差遣。 见状,钟钰柔也没耽搁,手脚利索地开始淘米,想着先把稀饭煮上。 其实钟钰柔也是前不久才学的这些,她家虽是小户,可烧菜煮饭的厨娘一直都是有的。 出嫁之前,钟钰柔跟着家里的厨娘学了烧饭煮粥,以及几道简单的面食,至于多的,就不会了。 待把米下到锅里,钟钰柔就开始舀水和面,今早的面食她准备做蝴蝶卷,这是几道面食里面,钟钰柔最喜欢也是最拿手的。 说是蝴蝶卷,其实也就是把面食做成蝴蝶的样式,除了再加些糖进去,在口感上,与馒头基本没有区别,所以做起来并不难。 林远秋一边烧火煮粥,一边看着主仆两个,把揉成条的面,一根根卷成蝴蝶的形状,身体、翅膀、眼睛,就连触须都没落下。 张妈随时留意着厨房里的动静,等看到少奶奶已开始搓面食,她便往另一只大锅里加水,然后架上蒸笼,准备帮着把蝴蝶卷蒸出来。 对于儿媳今早下厨的事,林三柱和冯氏都挂着心呢。夫妻俩都是一样的想法,觉得儿媳在娘家肯定没做过饭食,也不知今天能不能顺利把早饭给做出来。 所以天刚蒙蒙亮,林三柱就催着冯氏快到厨房看看了,“若是不行,你就给儿媳搭把手去!” 冯氏也是这样想的,自己的做饭手艺虽比不上大嫂二嫂,可做顿早饭是绝对没问题的。 只是没过一会儿,冯氏就满脸带笑的回来了。 林三柱正想问她乐啥,就听冯氏说道,“要我说啊,林家男儿都是疼媳妇的,先前远枫他们就是,现下咱们远秋也是如此。方才我过去灶间时,就看到远秋在帮媳妇烧火呢。还有咱们儿媳,看着就是个性子利落的,那和面揉面啥的,做起来可一点都不含糊呢。” 其实冯氏还想说的是,看到儿媳这副爽利劲儿,她心里的担忧就消去了一大半。 原本冯氏是有些发愁的,自己一个农妇出身的婆婆,儿媳妇却是官家小姐,她实在担心日后婆媳两个的相处。 如今看来,自己倒是可以稍微放心一些了。 ...... 平日里,除林远秋因着要上值须得早起外,林家其他人的早饭时间基本都在辰初。 这是老林头定下的规矩,也规定了若没有其他原因,这个点就必须到饭厅用早饭。 自然,这规矩只针对家中的大人以及大一些的孩子,小娃儿是不算在内的。 只不过今天的日子可不一般,想到今日能吃上漂亮小婶婶做的早饭,原本贪睡的婉雪、婉瑜,还有墨俊几个都早早起了床。 果然,小婶婶没让他们失望,这蝴蝶馒头也太好看了吧。 婉莹和婉雪,还有婉瑜,拿在手里左看右看,都舍不得把它吃进肚子里。 早饭过后,便到了新媳妇敬茶的时候,林三柱和冯氏自不必说,自己的儿媳肯定是满意的,这不,吃了儿媳妇敬的茶之后,红包给的那叫一个爽快。 吴氏和老林头自然也非常满意,小孙媳不但模样周正,性子也是个大方的。 而周氏和刘氏,以及高翠秦荷花她们,那就更不用说了,侄儿媳妇(五弟妹)一看就是个好脾性的,想来日后大家定能相处融洽。 除了给吴氏是一条绣了如意祥云的抹额外,钟钰柔给家中其他长辈都做了布鞋。 至于家里的孩子们,女孩子每人一支精美的银花钗。男娃儿则是每人一把两寸长的未开刃小匕首,匕首的外壳上还镶嵌着小松石,看着精致极了,也让几个男孩子爱不释手,一个个嘴巴如涂了蜜一般,连连与小婶婶道着谢。 回到房里,林远秋与妻子说了家里的很多事,包括墨林轩和林记的生意。既然已是夫妻,且还是家中的一份子,自然得知晓家里的事情才行。 等听到家中女眷都一起做了绣活,然后拿去铺子里卖时,钟钰柔也很快起了兴趣。 她的两间嫁妆铺子有陪房帮着打理,平时有大把的宽裕时间,与其这样无所事事的闲着,还不如跟着婆婆,还有伯娘嫂子她们一起做做绣活,再则,这些花样可都是相公画的,钟钰柔总觉得绣起来很有成就感。 想到就做,待三朝回门后,钟钰柔就找了婆婆,与她说起自己也想跟着一起做绣活的事。 冯氏自是没有不依的,说实话,每次看到大嫂二嫂与儿媳一起做绣活的时候,她就羡慕的不行。 这样一想,冯氏当即去房里拿出自己做好的绣品,准备给儿媳好好看一看。 因着吴氏说了要多存一些再送到铺子里卖,是以,冯氏房里已积攒了不少绣品,荷包、扇套、笔袋、书套样样都有。 等钟钰柔看到那绣了一幅幅画的书签后,觉得眼睛根本不够用,“这些绣品可真好看,娘,您的手太巧了。” 被儿媳一夸,冯氏忍不住嘴角往上扬,“这哪里是娘的手巧啊,明明是远秋画的花样好才对。钰柔,娘跟你说哈,咱们家铺子里的绣品之所以这么好卖,全因为远秋画工好的缘故。” 冯氏可没有说大话,别家铺子里的绣样只仅仅是绣样而已,哪像他家远秋出的,直接就是一幅画。 钟钰柔觉得婆婆没有说错,相公确实画的好,还有,像这种绣整幅画在绣品上的做法,钟钰柔还是头一次看到。 她转头朝柳叶吩咐道,“去房里把针线筐取来,我跟婆婆学一会儿针线。” 柳叶点头应是。 不多会儿,就捧着装满丝线的笸箩过来了。 随后,婆媳两个,一个教的仔细,一个学的认真,才过了小半个时辰,钟钰柔就能单独上手了。 ...... 林远秋共有半个月的成亲假,趁着这几日空闲,他直接忙起布置大书房的事来。其实这事也不复杂,只要摆上几个书架,然后再放上可供孩子们写字看书的桌椅就成。 林远秋喊上几个堂兄,大家一起去了家具铺子一趟。准备给家里的几个孩子都买一套桌椅回来。 而像婉雪婉瑜几个小的,虽还没到开蒙的时候,可这次,林远秋也给他们把桌椅买了回来。 这样做的目的,则是让他们在心里形成一个读书习字的意识。 待把堂前的孔夫子画像挂上,林远秋就给孩子们上了第一堂课,先前林远秋已给侄儿侄女们教了三字经和百家姓,这会儿正可以好好考教他们一番。 林墨宣和林墨昊是知道自家小叔叔的,虽平时看着和善,可要是沉下脸的时候,那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也正因为有这样的认知,所以在课业上,两人从不敢怠慢。加之林远枫和林远松平时也盯的紧,是以,这会儿林墨宣和林墨昊背起课文来,倒没见有磕巴的时候。 只是让他俩默写文章时,就出现了许多错字,还有就是字写得歪扭,看着没个样子。 这些林远秋倒是不怎么担心,他觉得先养成好的读书习惯才是首要,其他的,每日多写多练就可以了。 ...... 本以为陪着孩子们读书习字的日子最起码还有七、八日。 岂知,在林远秋休假到第七天的时候,秦遇匆匆上了门来。 原来今日圣上在御花园赏花时不小心滑倒了,虽太医说没什么大碍,可作为臣子,此时若还安安稳稳的告假在家的话,肯定免不了会被言官告到圣上那儿去。 所以,明日林远秋就得去销假上值了。 ...... 173 明斗 -----晋江文学城独家--…… 比起提早销假去当值, 其实林远秋更担心的还是圣上的身体,毕竟年纪大的人最怕的就是摔跤了,若真有个什么,以现下几位皇子的心思, 接下来时局动荡是必然的。 显然秦遇也有这方面的担忧, 见远秋很快想到这一层后, 秦遇心中甚慰,自己这个弟子从来不用他多操心。 只不过该叮嘱的还是得叮嘱,谁让远秋时常要进宫与圣上进讲经史呢。 秦遇心想, 圣上滑倒的事如今只有朝臣们知晓,想来到了明后日,肯定会传了开去,虽太医说了无碍,可实际到底如何, 大家都不知道。 再则,就算真如太医所说,没有大碍, 可这次的摔倒, 在众朝臣心中摆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 圣上确实年纪大了。 有了这样的认知后,想必那些心存“志向”之人,定会开始了自己的盘算。 而秦遇想到得是,若圣上还跟前些时候那样,会时常召了远秋进宫,那么肯定会有人向远秋打听圣上的情况。 所以,还是得谨言啊。 想到这里, 秦遇便开口叮嘱,“记得上次老夫与你说过,仕官之人,一言一行当以诚为先,而今日老夫还想与你说的是,诚字前头还有忠字,常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吾哀今之为仕兮,庸有虑时之否臧,食君之禄畏不厚兮,悼得位之不昌,可知?” 林远秋躬身,“学生谨记老师教诲。” ...... 都说姜还是老的辣,显然秦遇的担心并不多余。 就在林远秋销假上值的第二日,姜公公又过来传召了。而被召之人,与前几次一样,依旧是林远秋来着。 林远秋也没耽搁,只简单整理了一下仪容,就进宫去了。 与前两回一样,林远秋骑着他的红豆跟在姜公公的马车旁,这样等回翰林院时,就不用靠双脚走路了。 原本他还想把钰柔做的披风给穿上的,可想到待会儿还得脱在宫门外,别到时给弄丢了,于是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是林远秋过分小心,实在是拴马桩那边可有不少的马匹和马车停着。皇宫以乾清门为界,分为外庭和内庭。内庭是圣上与妃嫔们的居所,至于外庭,除了平日上朝,每日还有好些负责守卫的兵尉当值,而他们的马自然也是栓在停马场的。 都说人多手杂,林远秋觉得小心谨慎些肯定是不会错的,别到时真给弄丢了,岂不白费了钰柔的一番辛苦。 只不过,这天气没有披风罩着,骑马确实有些灌冷风,林远秋拢了拢衣袖,继续紧跟在姜公公的马车旁。 马车不快也不慢,依着这样的速度,已进宫好几次的林远秋,便得出,待会儿自己定会在御书房门口等上一会儿的结论。 再想起方才自己出门时,同僚们脸上的诧异神情,林远秋自然知晓他们的心里所想,毕竟圣上已连着两日未早朝,只让吴公公接了各位大臣的奏折。 所以,这会儿大家应该都在估摸着圣上的身体状况吧。 林远秋感知着此刻自己的内心,发现竟没有一丝想探究的念头在里面,并没有准备趁着今日去面圣的机会,一探圣上的状况。 林远秋觉得这样挺好,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臣子,只需尽好自己的本分就成。 还有,若是可以的话,林远秋巴不得依旧和刚当值那会儿一样,每日忙碌于修史当中,那样的日子虽看着单调,却纯粹。 很快马车就到了宫门外,林远秋也把红豆牵到马桩那儿栓着了。 守门兵卫还跟先前一样,不单搜检了林远秋,连姜公公也被检查了一遍,毕竟这可是出去了一趟,谁知道会不会带些犯禁物品回来,所以被搜检是必须的。 接下来的事果真如林远秋预料的一样,等姜公公说进去禀报一声后,就没再出来,而他,就站在御书房门口等着。 好在约摸半个时辰后,姜公公就出来招他觐见了。 林远秋低着头,提脚紧随姜公公身后。 御书房的地面用金砖铺墁,磨砖对缝处涂以桐油,看着整洁又大气。其实此金砖并非真正用黄金打造成,而是因着该地砖工艺繁琐,造价昂贵,每一块的造价于真正的金砖相差无二,才会被称为“金砖”的。 林远秋边走边数着数,待直行走过十六块金砖,然后再右转踩到第六块金砖时,当即跪下行礼,“微臣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前方,景康帝惯有的浑厚声响起,“起来吧。” 听着中气十足,看来真如太医说的,圣上无碍。 “谢圣上!”林远秋起身,依旧未抬头,哪怕偷瞄一下都没有。 很快,姜公公从景康帝手上接过今日要进讲的经史内容,林远秋躬身接过,只见纸笺上只写了“远犹”二字。 林远秋当即明白,圣上今日是想听有关深谋远虑一类的经史,至于具体内容,只能他这个进讲的人自己想了。 可是,说些什么好呢,林远秋飞快整理着自己的所学,好从中挑出可说的内容来。 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毕竟自己面对的是当今圣上,若所说内容离题万里,或者枯燥无味的话,那么说不得会被罚到门外跪着去。 好在他这个状元并非平白得来,再加上前世的学识积累,很快让林远秋想到了今日要说的内容,不如自己就说几则宋神宗的轶事吧。 说实话,好些时候林远秋觉得自己与说书人无异,唯二的区别在于他的听众只有圣上一人,且还少了一把折扇在手。 对了,还有开场白,每次进讲经史前,林远秋都得先把自己要说的内容意义给总结出来。 组织了用词后,林远秋吐字清晰,朗声道,“谋之不远,是用大简,人我迭居,吉凶环转,老成借筹,宁深毋浅,何为远犹,今日微臣就与圣上说几则轶事吧。” 说着,林远秋便一则则细说了起来。 先是宋神宗在熙宁年间的轶事,说的是皇家作坊的官吏觉得作坊通道太过狭窄弯曲,实在不便于平日的生产,是以奏请神宗,想把巷子做的开阔一些。起先神宗觉得有理,可后来仔细一想,觉得这作坊通道是按着当年太\祖的要求而建造的,之所以会如此设计想必有太\祖的深远考虑,所以神宗并没同意改动。果然,没过多久,皇家兵器坊的工匠们突然拿起兵器想要造反,可是作坊门道狭窄又弯曲,一时难以成势,而这边,只需一个守门老兵把门关上就能抵御他们了,最后工匠们造反失败,全都被捕获了。 显然,这样的轶事,圣上非常感兴趣,等林远秋把几则内容都说完后,景康帝还有些意犹未尽。 待出了御书房,林远秋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后脖颈,好酸啊。 而景康帝,总觉得今日哪里不太对劲。 不多会儿,侍候在侧的吴公公就听圣上问道,“今日林修撰可有抬过头?” 抬头? 吴公公仔细回想了一遍,随后摇头道,“禀圣上,未曾。” 景康帝又看向立于下首的姜公公,姜公公也摇头道,“禀圣上,奴才并未看到林修撰有抬过头。” 果然不是自己看错了眼,呆愣片刻后的景康帝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林修撰的脑袋瓜子也不知是咋长的。 景康帝不禁想起,今日汪阁老他们过来觐见时的模样,一个个逮到了机会,就会往他这边瞟上一眼。而林修撰倒好,居然连头都没抬。 还真是人小鬼大啊。 而这边,出了皇宫的林远秋正在心里想着事儿。 方才从圣上低沉浑厚、且不失中气的声音中,林远秋已得知皇帝确实如太医说的没什么大碍,正因为如此,今日他才刻意未抬头多看的。 而之所以会这样做,还是因为圣上的奇怪行径,明明身体没什么大碍,却连着两日不早朝,这其中的原因林远秋猜不到,也懒得去猜。 毕竟好奇害死猫,有些不该自己知道的事,还是少牵涉进去的好。 至于要做到不抬头,其实并不难,本身作为臣子就不得直视圣颜,加之御案和御椅摆放的位置就要高出地面几个台阶。所以林远秋只须微微低头,目光不要往上抬就成。 回到翰林院时,已差不多申时。 说了半个多时辰的话,林远秋早已口干的厉害,他正准备与方掌院报过之后,就回修史馆喝水。 岂知,方掌院并没让人离开,而是喊林远秋坐下,然后与他说起话来。 虽圣上的事不能随便打听,可方掌院也是个聪明的,从林远秋进宫已有一个多时辰,他就能猜到圣上应该没什么大碍,不然哪听得了这么长时间的经史啊。 而方掌院这会儿留下林远秋,只不过是想进一步确认自己的猜测。 林远秋没让自己失望,加之他确实啥都没看到。 ...... 隔了一日,景康帝又开始了每日早朝,只不过这一日的金銮殿上并不平静,因为有老臣提出了尘封已久的话题,那就是立太子。 至于立嫡还是立长,亦或是立贤,朝臣各有各的说辞,随后吵成了一团,直至最后被景康帝全轰了出去。 林远秋也是才知道,原先自己以为的三个皇子共抢一把龙椅的认知,早已成为了过去,因为随着年岁的增长,已经长大的四皇子和五皇子也加入到了夺嫡中来。 许是圣上心烦的缘故,倒是有好些时日未再传召他了,这让林远秋顿感轻松了不少。 林三柱还跟先前一样,每次从朱掌柜那儿收来的银票,只过一下手后,就全交给了儿子。而林远秋,虽已成亲,可攒私房的习惯并未丟掉,他依旧是那句话,手里有粮心中不慌。 不过,每个月林远秋都会拿出五十两银子给妻子,届时是攒着还是买胭脂水粉,全都随她,反正男子汉大丈夫,养媳妇是必须的。 至于钟钰柔,每次相公给的银票她都收到了妆匣里,她可不是会乱花银子的人,再说现下自己的心思全在绣品上呢,哪有时间往街上去啊。 原来,这段时日林远秋又画了不少禅意花样出来,而那上头的一句句大悟之语,让钟钰柔恨不得全都把它们绣了出来。 ...... 这日,大朝会上,李御史上奏了平州造船厂的事,并有根有据的参了工部尚书何守之中饱私囊、删减造船补贴,致使造出的船只轻薄易坏,水道输运因而每况愈下。 景康帝大怒,命刑部着手查办此事,若属实,绝不轻饶。 得知此事后,林远秋很快记起老师与自己说过的那些话,老师说工部尚书何守之与侍郎吕淮都是大皇子的人。 所以,这是从暗斗转为明斗了吗? ...... 174 帝王之术 -----晋江文学城独家…… 显然, 林远秋的想法是正确的。 这不,也不知是实际情况真的如此, 还是被人栽了赃, 反正拔萝卜带出泥。没过两日,工部侍郎吕淮和郎中吴为仁,以及水部的三名主事, 也因参与了删减造船补贴之事, 而被圣上关进了刑部大牢。 顶头上官被抓了一半,这让剩下的工部主事们都惶惶不安了起来。 而大皇子,若此时还没有行动的话,那么那些追随他的人, 怕是都要掉转方向投奔别处了。 于是, 才过了一日, 又有官员被拉了下来,而这位被参的人正是李御史, 罪名是受贿敛财, 歪曲事实以及污蔑他人。 这样的罪名,对有着纠肃贪贿之责的御史来说, 可谓不小了。 景康帝命刑部查办此事。 至于李御史,则与先前被自己弹劾的工部尚书一样, 也都被暂时收押到了刑部大牢。 说是暂时收押,其实大家都知道,进了刑部大牢后, 再想出来的话,怕没那么容易了。 先不说当官的只要被查,或多或少都会有事查出。就是大皇子和二皇子,如今他俩正较着劲呢, 怎么可能让对方的人安然无恙从牢房里出来。 所以,在林远秋看来,这些人想再重回朝堂的可能性,怕是为零了。 果然,等刑部把调查的卷宗全呈给圣上后,很快发落就下来了,虽实际情况并不像李御史弹劾的那么严重,可中饱私囊、删减造船补贴却是事实。所以何尚书被景康帝直接撸了官职,全家流放三千里。 而李御史,身负监察之责,却行以权谋私之事,景康帝自然也不会轻判。 最后李御史和何尚书一样,也被一摞到底,全家跟着流放三千里。 这可是步行三千里啊,还是全家老小一起的那种。 林远秋心想,在一同去往岭南的流放路上,也不知李御史与何尚书会不会感慨起从龙之功的不易。又或者都十分后悔先前的站队,毕竟若没这么做,如今一家老小的日子都还是好好的。哪会像现在这般,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走到流放之地呢。 相比起何尚书和李御史,吕淮几个的罪名倒是要轻一些,毕竟这些人只参与了删减造船补贴的事。 只是即便如此,景康帝也没打算轻饶,当即下令罢黜了吕淮等一众官员的官职,全打回了原籍。 说实话,对于景康帝的这些操作,林远秋心里其实是有着猜想的。总觉得这大概就是帝王之术吧,且林远秋可以肯定,圣上心里应该已有了合适的太子人选,而他现在的所为,想来是替自己的“接班人”清除障碍而已。 至于障碍是谁,当然不会是几位皇子了,林远秋觉得,在景康帝的心里,怕只有那些巴望着从龙之功,带坏皇子的臣子才算吧。 原以为在看到李御史、何尚书,还有吕淮他们的下场后,朝堂上的暗流涌动会收敛一些。 岂知没过上几日,又有朝臣提出立太子的事。且与上次一样,景康帝这边还未表态呢,这些人又为该立嫡还是立长,亦或是立贤的事,而开始争吵不休了。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争论,全因为当初先帝被立为太子时,就不占嫡也不占长。 至于景康帝,和先帝一样,也是非嫡非长。 是以,在朝臣们的心里,只要是皇子,都有荣登大宝的可能。 在林远秋看来,某些特定的背景下,儿子多了未必是件好事,比如皇室。 在皇室里,人丁兴旺就是一把双刃剑,既有利也有弊。往好的方向想,那就是同姓血脉得以昌盛繁延。而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就像七王之祸、八王之乱,以及康熙年间的九子夺嫡,全因觊觎皇位引起。 而景康帝有成年及未成年皇子共一十二人,想来在下一任未问鼎之前,朝堂一时安稳不了。 最后,坚持己见、争吵不休的朝臣们,又被景康帝轰出了金銮殿。 林远秋并未像其他同僚一般,时刻盯着此事,他手上大景纪传的第四册,已经到了仔细誊抄的阶段,哪有空闲去关注这些。 只是到了第二日的中午,姜公公又过来传召他进宫了。林远秋没多耽搁,小心把誊抄了一小半的记文收到了抽屉,然后就跟着姜公公往皇宫而去。 腊月中旬的天,已是冷的厉害。特别骑在马背上的时候,迎面刮来的寒风如同冰刀子一般,让林远秋忍不住拢紧了衣领和袖口。还有自己的手,林远秋看了看冻得发红的手背,他准备今晚回家后,就画了样式,好让钰柔给他做一双棉手套出来。 说来也是好笑,自考中进士不用再日日捧书研读后,每年差不多都会生冻疮的林远秋,已连着两个冬天没有再犯了。哪怕这几日骑马上下值时手冻的通红,也是无事。 如此看来,十年寒窗果真是带着“寒”啊。 一车一骑很快到了宫门口,林远秋依旧快速牵了“红豆”去停马场那边拴着,再由守门兵卫拿了吸铁石给他全身吸上一遍,才被放行进了宫。 林远秋发现,这次的吸铁石要大了许多,不过只稍微一想,他便明白了原由。冬日大家衣服都厚,若不换成大块些的吸铁石,根本起不了查搜刃器的作用。 其实查搜这些,直接上手肯定比用吸铁石来的方便,想来没这么做还是出于人性化的考虑吧,毕竟用吸铁石并不存在触碰,让人不会有失了尊严之感,而直接上手,就跟对待犯人无异了。 自听了林修撰进讲的神宗轶事后,景康帝便对这类经史生了兴趣,是以,今日的进讲内容依旧是“远犹”来着。 而林远秋,那日回去之后也是做了准备的,为得就是防止圣上想再听此类经史。 所以有了筹备的他,很快讲了汉魏时期,胡人杂居成患乱的事。 汉魏以来,凡有匈奴、鲜卑等部族的人前来投降时,朝廷大多会把他们安置在塞内各郡居住。期间就有御史指出了此做法的不妥,提议应把人集中安置到边疆去,以防这些胡人成为民间的忧患,还可以避免四方夷人的出入,无奈,当时的帝王并没听取御史的意见,最终导致了“五胡乱华”的发生。 景康帝听得认真,沉思的双目中带着敏锐,虽头发已是花白,可帝王的威严却不减半分。 这副模样看在林远秋眼里,首先想到的就是,圣上心中的立储之策,该是万全的吧。 ...... 今年已是林家来京城的第二个年头,经过了去年的冬日,吴氏就有了认知,那就是京城的腊月,绝对要比在小高山村冷上太多。 所以,早在十月初的时候,吴氏就让林大柱和林二柱买了好些木炭回来,并和其他大户人家一样的做法,依照每房的人数,把木炭分发了下去。 虽叮嘱了不可浪费,可吴氏认为,既然已发放到了各房手上,那么节约也好,浪费也罢,都是每房自己的事了。 不过,观澜堂所用的木炭,吴氏从未小气过。 每日到了辰时,吴氏就会让崔妈去把那里的两个炭盆燃上。 观澜堂正是家中娃儿们读书习字的地方,林远秋不但给起了名字,那门上的牌匾还是他亲自动手写的,用的正是浑厚圆润的隶书。 每日巳时到未时这段时间,除去中间吃饭,其他时候,孩子们都会在观澜堂里读书和写字。 担心墨宣几个会因为天冷手僵,而把字写的歪七扭八的,所以吴氏每日都会安排人在观澜堂摆上两个炭盆。 国子监的年假已经开始,加之王文昌一直都住在府里,是以这段时日,家里孩子们的学业,都由两个姑父在教导着。 等过了年,王文昌就要回周善县去,明年正是大比之年,他是肯定要回去参加乡试的。 说实话,跟着舅兄的这些时日,王文昌可以肯定,自己的学识比起以往,要精进了不少。 这一点,从现下自己写文章的速度中,就能看出来。 记得先前自己写策论时,若遇到接触不深的论题,那么单是寻论据,就要搜肠刮肚半天。再等提笔开文时,也是磕磕绊绊的难以成句,不是用词不当,就是语句不顺。 可如今呢,说是思如泉涌都不为过,可见舅兄每日多写多练的方法是极为适用的。 就像舅兄说的,越是怕它,就越要攻克它,而乡试策文题,基本都在民生、安国、以及强兵中展开,只要把它写透识透,就没什么可难住人的地方。 不愧是一甲状元的笃论高言,王文昌心想,自己待在京城的一年半里,可以说没有一天是浪费的。 而舅兄,算是让他受益匪浅的良师了。 ...... 年关将近,走年礼的事自是不能落下的。 到了休沐这日,林远秋便提了年礼先去了一趟秦府。虽今年的柿果大部分都被摆盘用到了酒席上,可还是有一小部分早早摘下来做了柿饼。 年纪大的人都喜甜,秦遇自然不例外,自从去年给送了柿饼年礼过去后,秦遇就喜欢上这甜糯的味道。 只是城里的糕饼铺子并没见有的卖,等得知是林家自制而成时,秦遇也没多问,只叮嘱林远秋,“为师这边可别忘了。” 是以,今年的三十多斤柿饼,除给岳父家留下几斤后,剩下的林远秋全都拿到秦府来了。 反正这东西存的住,只要老师每日不要贪食太多就成。 知道今日弟子肯定会过来,秦遇早早把茶盘给摆了出来,再计算着时间煮茶。 等林远秋到时,那红泥小炉里的茶水,正咕嘟咕嘟往外冒着热气呢。 “老师。” 林远秋躬身作揖,先给秦遇行了一个标准的弟子礼。 秦遇正襟危坐,大大方方地受了礼,神情也极为肃穆,只不过接下来的问话就让林远秋“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因为秦遇问道,“今日可拿了吉祥如意饼过来。” 见自己学生忍俊不禁的样子,秦遇伸手就是一个脑瓜崩,“臭小子,快说!” “拿了拿了。” 林远秋摸着被敲痛的脑袋瓜忍不住笑道,“老师您可真老当益壮啊,差点把学生给敲傻了。” 秦遇才懒得多看自己弟子故作龇牙的模样,他让小厮快去装一盘吉祥如意饼过来后,很快问起这几日一直在心里想着的事,“远秋,再有一年,你在翰林院就满三整年了,可有想过外放的事?” 外放? 林远秋一时愣住,他能说自己从未想过外放的事吗,否则当初也不会把全家人都接到京城来了。 ...... 175 外放打算 -----晋江文学城独家…… 不过林远秋知道, 老师之所以会跟他提这件事,想必有老师的想法在里头。 果然就听秦遇接着说道,“景瑞三十八年, 诸王夺宗, 圣庶夺适,瑞帝共杖杀参与者五十一人, 不久又以谋宗之罪,赐死以内阁学士汪升远为首的一十七位官员。景盛二十七年,贤王谋逆,盛帝废贤王为庶民后圈禁, 并斩杀其近卫三百余人。后又查出结党、同谋二十多人,结果李泽、高涯、林餗、余中舆、周阳、李青云、郑本仲等朝廷重要官员均被赐死,其家族也因受到株连而灭门。” 随后,林远秋又听老师轻声说道,“先皇继位后,翻看了积年卷宗,才发现李青云、高涯等人与贤王谋逆并无瓜葛, 之所以会被牵涉, 只因当时清浊混乱, 并未细查,加之时任刑部尚书张佑言有排除异己之心......” 虽剩下的话还未说完,可林远秋已明白了老师的未尽之言。 这是想说,当时先帝因着贤王谋逆心中气愤, 所以未细查原委, 就只听一面之词直接赐死了遭受无妄之灾的官员。 林远秋心想,老师会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他, 风起云涌之时,哪怕再是圣明的君王,也都有体察不到,错杀无辜的时候。 且林远秋还知道,若今日自己只是翰林院一名默默无闻的修撰,想来老师也不会与他提外放的事。 归根到底,还是自己进宫太频繁的缘故。 其实,这段时日,林远秋也明显察觉到了同僚们的异样目光,也多少能猜透他们的心中所想。 说来,翰林院具备进讲经史资格的官员可有不少,除了三个与他同样的从六品修撰,还有就是侍讲学士、侍读学士,以及侍讲和侍读。 所以,这么多人都闲着,凭啥让你一个新来的占足了风头。 要知道,先前的进讲经史,可都是大家轮流着来的。 心里不服气的杨砚等人,去找方掌院要说法,可方掌院也没辙啊。 每次都是圣上直接点的名,他可没这么大的胆量私自替换掉人。 其实,谁不是没辙呢。 林远秋可以肯定,若能够让自己选择的话,他宁愿在修史馆埋头忙碌,也好过每次面对圣上时的心弦紧绷。 ...... 人都有避祸心理,若明知前途会有泥潭,肯定会转身另寻他路。 林远秋也一样,当初他选择仕途,虽没指望着高官厚禄、享尽荣华,可也是冲着过安稳日子来的,怎可能会让自己,以及家人处于风险当中。 所以,到底要不要外放,林远秋准备好好思量一番。 回到南锣鼓巷,林远秋让平安再把年礼装上,随后就与钟钰柔一同去了岳父家。 今日赶车的是林远柏,其实平安也已学会了赶马车。可昨夜到现在,天上飘着的雪都未停过,虽雪量下的不大,可这会儿地上也已积了不少,林远柏自然不放心让平安这个新手赶车了。 见女婿堂哥卸下年礼后就准备驾车离开,钟荣上前一把拉住,“我说亲家四伯哥,你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吧,都到家门口了,居然连茶都不进来喝一口。” 这会儿已差不多到了饭点,若自己进屋喝茶的话,八成就要留下吃饭了。 林远柏哪好意思留在弟妹娘家吃饭啊,忙道,“叔您太客气了,方才出门时,小侄已与家里说好要回去吃中饭的,要不下回,等下回小侄过来时,再进屋喝茶吧。” 说着,林远柏就准备把手抽回。 可到了钟荣手里的胳膊,哪里是这么容易能抽回去的。 这不,人家只轻轻一用力,就把林远柏从院门外,一路拉到了厅堂。等坐定后,钟荣笑道,“先喝茶,再吃饭,咱们都是亲戚,可不能见外了。” 这下,林远柏除了点头也只有点头了。还有,钟叔不愧是有功夫在身的人,这手劲可真大啊。 昨日女婿身边的平安过来报时,这边就把招待女儿女婿的菜品给安排上了,知道女婿爱吃鱼,周氏还特地让人去买了一条四斤重的大鲢鱼回来,并叮嘱厨娘,一定要红烧。 至于周氏是怎么知道女婿爱吃鱼的,当然是周兴告诉妹妹的。 在周兴看来,妹妹、妹夫得了一个这么好的女婿,肯定得把人家对待好了。何况对自家女婿好,得到好处的只会是自家女儿。 相识这么多年,远秋的脾性周兴自然知晓。在他看来,远秋就是你对他好,他会对你更好的好小伙儿。 这会儿钟锦安和钟锦华并没在家。 林远秋知道是怎么回事,因着临近年关,京城各处都加强了巡逻,城门那边也一样。 所以这几天,钟锦安与钟锦华守岗的时间要比平时多上了一倍。 这样滴水成冰的大寒天,守在城楼上可不是一般的冷,何况还是一连好几个时辰。 其实,对于岳父的为人处世,林远秋还是挺欣赏的。 按理说,当初从伯府的分家所得,只要经营好了,维护一家人的生计是肯定没问题的。可岳父却为了给家里孩子搏一个好的未来,毅然决然奔赴了边塞。 而如今,两个舅兄居然去当了小小的城楼守卫,并没有因为自己是忠勇伯的孙子,而抹不开脸面。 可以说,单是岳父和舅兄们这份坦然自若的心性,就让林远秋佩服不已了。 确实,人生在世,哪能把自己的日子放在旁人的眼里过呢。只要无愧于心,想怎么做,该怎么做,那都是自己的事情。 厨娘的做菜手艺很拿的出,鱼块先用油一块块煎了,再爆香姜蒜,然后加水,再盖上锅盖焖上一会儿,待汤汁收干,就可以起锅装碗了。 就着这香气扑鼻的红烧鱼块,林远秋吃了两碗饭,直把钟荣乐的眯了眼。 钟荣心想,待会儿得让妻子拿了赏钱给厨娘。 因还没拿定主意,外放的事林远秋并未和家里人提起。只是在夜里上床睡觉时,他问了妻子,“钰柔,等三年期满后,相公去外放怎样?” 外放? 钟钰柔一愣,怎么好好的提起外放的事了。 不过,钟钰柔也知道,相公这样说肯定有他的道理,遂答道,“官场上的事柔儿也不懂,反正自嫁给相公的那日,柔儿就已经想好了,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所以不管相公去到哪里,柔儿都一定会跟着的。” 一听自己成了鸡狗,林远秋伸手就去挠身边人的痒痒,“那柔儿说说看,你相公到底是鸡还是狗。” 钟钰柔最是怕痒,顿时被挠的笑成了一团,忙连连求饶道,“柔儿错了柔儿错了,相公是马,是千里马......” ...... 原以为要不要外放的事,自己最起码得到年后才能考虑清楚。 可等林远秋第二日去上值时,就看到几个同年围在一起,都在说着外放的事。原来丁德进和张清远,已在昨日,把请求外放的折子送到了方掌院那里。 林远秋之所以惊讶,那是因为先前这两人,可没露出一丁点想外放的苗头。 想起昨日老师与自己说的那些话,再想到丁德进祖父和父亲在朝中的任职,以及张清远那个担着太常寺少卿的岳父。 林远秋心道,这两人的突然请求外放,十有**就是想远离是非之地。 所以,自己该做下决定了。 等下值回到家,林远秋先去找了林三柱,对自己的爹,自然没啥好隐瞒的,林远秋很快把最近朝中发生的事说了,包括昨日老师与自己说的那些话,就连他因时常进宫,惹来同僚心生嫉妒的事,林远秋也没落下。 林三柱听后半天没回过神,他看自家狗子每日脚步轻快,眉目放松的样子,一直都以为这个差事当的很舒心呢。 没想到那些人,自己没本事居然还眼红他家狗子。 呸,真是太不要脸了。 林三柱很快做了决定,自己虽不懂政务,可皇子们抢皇位有多凶,他还是听说过的,“狗子,听你老师的,咱就外放好了,秦大人当官多年,知晓的事肯定比咱们多,听他的一准没错,别到时神仙打架,小鬼跟着遭殃。” 阿呸,阿呸呸呸!林三柱伸手朝自己嘴巴“啪”地就是一巴掌,“呸,我家狗子才不是小鬼哩!” ...... 林家还跟先前一样,凡是家里的大事,一家人都会坐在一起商量。 是以等父子俩很快去了老林头房里后,过了一会儿,林大柱林二柱,还有林远枫他们,以及聚在一起做绣活的家中女眷,都被喊了过来。 就连周子旭和王文昌也没落下。 见人都到齐,吴氏便让婆子丫鬟们都退了下去。 此时的吴氏和老林头,心还怦怦直跳呢。 方才林远秋并没隐瞒,直接把与林三柱说的话也同样说给了爷奶听。 老林头立马明白了这些话的意思,是以他和林三柱一样的想法,也是十分赞成外放的,“远秋啊,咱家一无权势二无背景,真要是出了啥事,届时你连个帮手都没有,所以咱们还是听秦大人的,外放好了,等这波风头过去,到时咱们再回京也是一样的。” “你爷说得对!”吴氏连连点头。 随后她又开口道,“远秋,秦大人说的那些话,咱们几个知道就成了,其他家里人就不与他们说了。” “对对对!” 老林头忙也说道,“秦大人是为了咱家好,才说了这番掏心窝子的话,咱们可不能害了人家。” 虽然相信自家孩子,可老林头也知道人多口杂,小心无大错的道理。 林远秋点头,对于爷奶的明智,他一直都是有认知的。在大事上,自家爷奶从来没有糊涂的时候。 突然而来的外放打算,让大家都摸不着头脑。 这里面只有钟钰柔没有惊讶,因为昨夜相公就与他说了此事。 虽老师的话不能说与大家听,可把当前的朝中局势给家里人分析一遍,自是没问题的。 林远秋把最近发生的事说了,包括何尚书与李御史两家被流放的事。 这番话,直把林大柱和林二柱,还有林远枫他们,以及家里的一众女眷,都听的紧张了起来。 林远柏忍不住说道,“流放罪臣的那日,我和三哥也过去看了,老的老小的小,全用麻绳绑成一长串,看着有一两百人呢。” 林远槐点头,“那些押解的差役,手里还有鞭子拿着,想来那些犯人怕是日子不好过吧。” 路上若是走不快的话,说不得那细鞭子就落到身上了。 一听这话,周氏头一个表态,“远秋啊,大伯娘还是那句话,你让做啥大伯娘就做啥,全听你的!” “对,远秋,大伯也是这个意思,都听你的。” 林二柱和刘氏异口同声,“我们二房也都听远秋的。” 随后,林远枫林远松,林远槐和林远柏,还有高翠、秦荷花,以及王云香和丁菊,都纷纷说了自己的意思,那就是“远秋你看着办就成!” 而这一幕幕,落在钟钰柔的眼里,脑袋里突然蹦出一句她爹常说的“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不对,这应该是“全家同心其利断金”了吧。 见家里人一副立马就跟自己外放的模样,林远秋笑道,“爷,奶,孙儿已经打算好了,若是外放,只孙儿和钰柔离京赴任就成,其他人依旧待在京城。” 林三柱一听不干了,“不成,爹肯定要跟着狗子的!” 好嘛,一着急,居然把“狗子”给喊出来了。 冯氏也一样,“娘也要跟着狗子的。” 狗子? 钟钰柔呆愣,很快她就想起,昨晚自己因为说了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而被相公“收拾”的事。 小孙子外放,老林头和吴氏自然也是担心的。这当官与先前在外念书可不一样,总觉得自己跟在身边才能放心。 林远秋无法,想着离外放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到时再说这些也不迟。 不过,请求外放的折子,林远秋准备今晚就写好,然后明日一早就送到掌院那里去。 听老师的意思,按正常流程,外放的官缺安排,得按先来后到。 至于不正常的流程,那就得拼实力、看背景,若是这些都具备,想谋一份肥缺自然不是问题。 ...... 176 四宝斋攒画 -----晋江文学城独…… 等林远秋把请外放的折子交给方掌院时, 方掌院呆愣半响后才回过了神。 外放,林修撰居然请外放,他没听错吧。 说来, 翰林院里哪个不羡慕林修撰能得了圣上的青睐啊。 在方掌院看来, 若林修撰能保持住这样的好势头,那么等三年期满, 往上升一级甚至两级的可能性都是有的。 如此大好的前景,没想到林修撰竟然请了外放。 所以, 这人是不是傻啊。 方掌院看着眼前虽衣着臃肿,却依旧高挺俊秀的年轻人,表示自己实在想不通。 林远秋自然不知方掌院的心中所想, 此时的他, 从把折子递出去的那一刻起, 心中的纠结就全然消失了。 既然已成了定局, 那么接下来自己该做的,就是好好筹备了。 不管哪个朝代, 都有重京官轻外官的风气。而造成这一现象的,不单单是京官接近中枢, 容易得到提升的缘故。 最主要还是因为地方官要担的责任重, 日常事务又多,且若有失误, 那么考评不过关的你, 想要再有往上升的机会,就有些难度了。 这就是很多京官都不愿到地方任职的原因, 哪怕外放就等于升官,吸引力还是不大。 可眼下情况却是不同。 昨日林远秋特地去藏书楼借了相关的资料翻看,发现景瑞三十五年和景盛二十四年, 就有不少京官请求外放,而这两个时期,正是诸王夺适最为激烈的时候。 所以,林远秋能够确定,接下来请外放的官员肯定还有不少。 人多了,自然竞争也多。 是以到时自己会被安排到哪里,还真说不准。 不过,有一点林远秋是可以肯定的,自己一个从六品的京官,加之又是一甲的状元,且在翰林院已待够了三年,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外放成一名七品知县的。 至于届时到底是知府,还是一个直隶州的知州,那就要看自己的运气了。 与林远秋的淡定从容不同,杨砚几人一听林修撰递交了请外放的折子,简直不敢相信,他们没听错吧,居然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等跑到方掌院那儿确认过后,一个个脸上虽看不出什么,可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这实在是太好了。 这样,他们就又有在圣上面前露脸的机会了。 于是,神清气爽的杨砚几个,再见到林远秋时,一改先前的冷眉以对,都会友善的打招呼了,那满脸带笑的热情模样,就跟他乡遇了故知一般。 ...... 与去年一样,官员的年假从年三十这日开始,等再开印,就得是正月初七了。 而秦遇这边,除夕一早就乘着马车去了一趟吏部尚书家。秦遇与黄大人是当年的同榜进士,算是老同年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会儿自己弟子的外放折子已到了吏部那里。所以这辈子还从未走过人情的秦遇,准备厚脸皮一回。 看了看一旁装着吉祥如意饼的食盒,再想想那香糯甜口的滋味,秦遇觉得,此行定然会有收获才是。 ...... 小娃儿就是这样,只要是好玩的事物,他们可以记上一整年。 这不,好不容易盼到了除夕,那心心念念的灯笼终于又可以制做起来了。 至于捆扎灯笼骨架的细竹条,早在半个月前,林大柱就去铺子里买了来。一起买回来的还有糊灯笼的大红宣纸。 于是,才吃了年夜饭,聚在一起守岁的林家人,就没有一个是空闲着的。 除冯氏为首的十来个女眷依旧做着绣活,以及吴氏在一旁帮着分丝线外。其他人都加入到了做灯笼中来。林大柱林二柱,和林远枫林远松,四人拿着细竹条和细铁丝搭着灯笼架子。 老林头与去年一样,用米汤把一张张大红宣纸糊到了灯笼上。 一起糊灯笼的除了林三柱,还有林远槐和林远柏。 而家里的孩子们,在他们小叔叔的带领下,一个个手握毛笔,正兴致勃勃地往糊了纸的灯笼上画着画儿呢。 未免画的一团糟,林远秋只让婉雪墨俊他们挑简单一些的画。 至于几个还没到拿毛笔岁数的小娃儿,则围着哥哥姐姐画好的灯笼,左瞅瞅右看看,嘴里不时来上一句,“好看!”“真好看。”“太好看了。” 有了灯笼自然离不开灯谜。 此时的周子旭和王文昌,正笔翰如流,用簪花小楷把一则则谜语写到了纸笺上,为不久的上元节做着猜灯谜活动的准备。 除夕夜,正是阖家团聚的日子,除小红小菊,还有平安各自都回了爹娘那里吃团圆饭以外,吴氏还给家里的一众婆子赏了一桌席面,好让她们在后罩房开开心心过个年。 窗外传来沙沙声,这是又开始下雪了吧。 吴氏放下手里的线团,抬头朝屋里忙碌的家人们看去,只见个个脸上带笑,都如吃了蜜一般。 可不就是吃了蜜嘛,今年墨林轩可是挣了不少银子呢。 吴氏是怎么都想不明白,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花样,居然会有这么多人喜欢。 还有林记,单是这个腊月,就卖了一百多两银子。 想不到铺子里的腌鸡肉比腌兔肉还要畅销。 说起来,还多亏了小孙子的好秘方,他们家加了甘草的腌鸡肉和腌兔肉,旁人再怎样学着做,都出不了咸中带甜的好味道来。 对了,吴氏一拍脑袋,自己差点把给每房发银子的事忘了。 想到就做,吴氏也不耽搁,起身就去了自己房里,而后,捧了一只木匣子就过来了。 一年才给上一回,吴氏也不小气,何况这些银子本就是大家辛苦挣来的。 于是,等头一个打开红封的周氏,看到里头居然是一张六十两的银票后,嘴角立马咧到了耳朵根。 刘氏和冯氏的红封里面,也是六十两银票一张。而像高翠几个,正好是她们婆婆的一半,每人三十两。对于常帮着做绣品的春燕和春草,吴氏也没落下,一人给了十两。 看到太祖母给祖母还有娘亲发了红包,小娃儿们哪里还管灯笼不灯笼的,都一窝蜂的往吴氏身边挤,嘴里更是“太祖母太祖母”的叫个不停。 吴氏乐得见牙不见眼,当即豪气的一把打开木匣子,然后给曾孙、曾孙女发起压岁钱来。 这一回,吴氏可是打了十两银子的银花生、银如意呢,给娃儿们当压岁钱尽够了。 ...... 日子如流水,感觉才过了上元节,就很快来到了三月。 等到了月底的时候,王文昌和春草就收拾了行李,他俩准备带着元儿回周善县去了。 虽离着乡试还有五个来月的时间,可京城与周善县相隔千里,早一些启程,届时才不会仓促。 王文昌拱手,朝林远秋躬身道,“多谢舅兄悉心教导。” 这句谢,王文昌是发自内心的。且在他的心里,舅兄于他,已与师生无异了。 钟钰柔往春草手里塞了一个荷包,“这是你哥给你的。” “多谢哥哥嫂嫂。”春草眼里滚着泪花,一副马上就要开哭的模样。 钟钰柔知道小姑子这是舍不得与家人分开呢,忙笑着安抚,“有啥可哭的,等姑爷中了举,不是马上又能过来京城了,明年还要参加春闱呢。” 原本心里不舍的冯氏,在听到儿媳妇的话后,忍不住连连点头,“对对对,等文昌考过了乡试,你们三个可不又得回京城来了吗。” 春草一听,发觉确实如此,于是心里的难过便少了许多。 只不过等她上了船,看到嫂子给的荷包里居然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后,春草忍不住捂嘴哭了起来。 打小哥哥就宠着自己跟姐姐,而如今她已是当娘的人了,可哥哥的宠爱并未减弱半分。 春草心想,自己上辈子定是修了大德,才会让老天爷派了一个这么好的哥哥给她。 ...... 虽已递交了外放折子,可林远秋并未像其他 人那样,心思已不在当值上了。 有始有终,切记不可东山望着南山高,便是林远秋对自己的做事时的态度要求。 林远秋已经想好了,他准备在外放之前,一定得把自己手头上的这套纪传史修编完成。 与此同时,林远秋也增加了每月卖画的数量。为了避免被人钻了空子,等到了地方上后,林远秋就准备暂停了卖画的事。 是以,在此之前,他得尽量多卖些画作,好多存一些银子在口袋。 反正林远秋还是那句话,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林三柱自然明白儿子的意思,对于多攒银子的事,他肯定是举双手支持的。 都说穷家富路,在林三柱看来,出门在外,若没银子傍身,那么就会束手束脚的耽误了事儿。 ...... 四宝斋里。 待朱掌柜看到此次拿过来的画作,居然比先前要多上好几倍后,一时还有些呆愣。他记得之前两家可是特地定了每个月的数量的,怎么这会儿却送了这么多过来? 只是没等朱掌柜问出心中的疑惑,林三柱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朱掌柜仿佛掉到了冰窟窿里。 啥叫等到了明年就不再送画过来了,这这这话也太吓人了吧。 这几年,因着桃源山人的这些画作,他们四宝斋说是挣得盆满钵满都不为过。要是突然没了这宗生意,哎呦,朱掌柜简直都不敢去多想。 对方的失落,看在林三柱眼里,就等于是自家狗子的非常吃香了。 所以当事人的爹,林三柱此刻心中的自豪,好比那护城河水,满满当当的从来不会有干涸的时候。 不过对方再是不舍也没用,狗子明年就要离开京城了,肯定是供不了画的。 想了想,林三柱笑道,“虽明年不再送画过来,可离着那个时候还有十来个月呢。以现下送过来的数量,掌柜你大可以把画存下一大半,如此,等明、后年再拿出来,就不会有空档了。” 存着? 朱掌柜一听,觉得这主意挺好。且朱掌柜不愧是生意人,很快他就想到了另一点上,听林兄方才的意思,桃大家这是准备暂时停笔了。所以,自己把画攒下来,那么到时每幅就可以往上涨涨价了啊。 这么一想,朱掌柜突然发现,桃大家暂时停笔未必是件坏事。 只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尽量多攒些才成。 于是,之后每次林三柱再送画到四宝斋时,朱掌柜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您让桃大家再多画一些呗!” 此时的林远秋,并不知晓,因着自己的暂停卖画,再加上朱掌柜的这番操作,而使菩萨画像的价格直接翻了好几倍,从而也让更多的人追捧了起来。 ...... 这日,姜公公又来到了翰林院。还跟先前一样,这次他们是过来传召林修撰进宫讲经史的。 林远秋没敢耽搁,骑上红豆后,就跟上了姜公公的车马。 原以为还和之前一样,御书房里除了景康帝,就只有吴公公和姜公公了。 可等林远秋进去之后,却发现,圣上身旁还有一人站着,而这个人,正是皇后嫡出的三皇子李祯。 ...... 177 献策(小修) -----晋江文学城…… 说来, 林远秋会认出这位是三皇子,还得益于先前的琼林宴。 当时大皇子和二皇子,还有三皇子, 在宴席开始的时候,是过来小坐了一会儿的。 按理说, 琼林宴已过去两年多, 像这种才照过一面的人, 应该早就忘记才是。 而林远秋之所以会对三皇子印象这么深刻,还是因为那日的几位皇子中,大皇子和二皇子都笑容可掬, 满是邻家大哥哥的模样。 只有这位, 整衣危坐,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引得当时的林远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也就记在心里了。 就像现在,在林远秋与他行礼后,三皇子也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 脸上不见有丁点笑容带出。 林远秋并未多想, 上辈子他经营公司, 接触的人可不少, 什么样的都见过。 要林远秋说, 真要打交道的话,还是这种不苟言笑的更让人安心。那些满脸慈和背后却捅你一刀的, 他又不是没见过。 所以说, 了解一个人还真不能只看表面。 皇子们成年后,时常会被派出去帮着处理事务。 用景康帝的话说,坐而论道难见真章, 只有多出去历练,方能开阔见识。 进入六月,南方又开始了多雨天气。雨水多了,难免会出现洪涝灾害。此次漉州府的石青县与长山县受涝最为严重。虽屋宅倒塌不多,可正值抽穗的水稻却被雨水连泡了数日,尽管如今涨水已退,可这一季的粮食,铁定是颗粒无收了。 三皇子昨日才从漉州府回来,此次他不但去查看了被洪水冲塌的堤坝。还与漉州知府一起,协助当地百姓抓紧时间补种上了水稻,这样才不会一整年都失了收成。 不过三皇子也知道,虽谷种已重新播种上,可等地里的粮食能收割时,怕是要到十一月了。且像这种错了气候的水稻,届时收成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此次的水灾,朝廷要给石青县和长山县发赈济粮是肯定的了。 是以今日三皇子过来,除了与圣上陈述漉州府的事务,另外就是想说一说赈济的事。 不过,看到有翰林院官员过来,三皇子便知是父皇传召进宫进讲经史的,是以话才说了一半的他,就准备先退下了。 其实这会儿的林远秋,心里是有些纳闷的。 按理来说,三皇子与圣上在御书房说事的时候,不是应该让他先在门外候着的吗,怎么就这样让自己进来了呢? 林远秋自然不知,这会儿景康帝喊他进来,只是因为想到了先前林修撰给出的流民安置方法,所以在听到三皇子说有不少农人对补种粮食不积极时,景康帝就想着听听林修撰有没有好一点的法子。 原来,此次退水之后的粮食补种,有些农人并没当一回事。 这其中除了一小部分人觉得肯定白忙一场外,更多的则是直接在家里等着赈济粮了。 要不是当地知县让众差役去各村下了告示,说谁家若空了田地,就会被严惩的话,恐怕这会儿还有好些田荒着呢。 其实,这种情况一直都存在。好些农人,只要一受了灾,首先想到的并不是该如何补救,而是只一门心思等着朝廷的救济了。 要景康帝说,他还真不是舍不得这些赈济粮,而是这些百姓的心态实在要不得。 如今年景好,百姓们这样做并不觉得,可若遇到景盛二十一年的旱涝,那么饿殍遍野的场景说不定又得重现。 当时景康帝已有十七,对这件事自然是记得一清二楚的。 现在想来,当年的旱涝,除了受灾面广,其实也算不得严重。之所以后来会造成百姓们的饥不果腹,很大原因就是农人们太过依赖赈灾粮的缘故。 景康帝心想,要是当时洪涝过后,能及时把受灾不重的地全补种上粮食,哪怕追种上其他易活的短期农作物,也不至于到后来干旱来临时,家家户户都无充饥之物,而全指着朝廷了。 更不会到了最后,就连朝廷都无粮可赈的地步。 所以,当务之急,得想一个让百姓们遇到灾害就能积极补救的法子,且一定得是心甘情愿的那种。这样的话,日后真要是遇上涉及面广的灾荒,那么朝廷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百姓们饥不裹腹,以至于流民成患,而束手无策了。 听到父皇居然把这问题问向了林修撰,李祯心里是十分惊讶的。 作为一个皇子,朝中的事虽不说事无巨细,可绝大多数他都是知晓的,包括先前杨学士和胡学士被父皇罚跪,而林修撰却得了父皇赏赐文房的事。 说实话,当时听过之后,李祯心里的想法其实与杨、胡两人差不多,也是觉得林修撰的所答只是取巧罢了。 不过从这样的取巧中,倒可看出林修撰的机灵。 只是,机灵并不代表智谋,毕竟年纪摆在这儿呢。 所以,三皇子并不觉得林修撰能有足智多谋的本事。 而林远秋,这会儿已在懵圈当中。 说好的进讲经史呢,怎么又变成出主意想法子了,亏他骑马过来时,还一路盲猜着今日的经史题呢。 还有,那什么让百姓们甘心情愿自救的主意,这么冷不丁的让他想,他哪里想得出啊。 可看到两双十分相似的单凤眼正盯着自己瞧时,林远秋很快明白,今日他要是直接说不知道的话,那么怕是得跪到门口去。 林远秋没再耽搁,很快转动脑筋思索了起来。 话说人到底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甘心情愿地去做一件事呢? 林远秋一边想一边挨个举着例子。很快他想到了挣银子上,人之所以会主动去挣银子,不外乎几点,一是养家糊口,不得不去挣。二是想让家中日子蒸蒸日上,所以去挣。还有一点就是家里有外债要还,不得不挣。 对了,外债! 林远秋突然福至心灵,朝廷大可以把给灾民们发赈济粮改为出借粮食啊,这样有了粮食要还的灾民们,就会积极想着补救措施,而不是干等着了。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发赈济粮和借粮食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前者因为是白给,所以百姓们能领到的粮食少的可怜,想要吃饱那就更不可能了。 而借粮食,官府可以根据借粮人家中的田地亩数定出一个上限,只要不超过这个数量,无论借多少都成。如此,灾民们就会依照自家的偿还能力,有计划的决定要借的粮食斤额,想来这个数量,绝对能保证家里人的肚子不再挨饿。 至于所借的粮食来源,林远秋觉得各州府就近的常平仓就可以。 原本常平仓里的粮食就有着备荒救灾的作用,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常平仓直接归朝廷所管,这样就能避开有些心黑的地方官吏,借着借粮的由头,做出各种坑害灾民的事。 林远秋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法子挺好,这样有灾荒来临之时,百姓们就不用因为缺粮而心中不安了。 在林远秋看来,这世上谁人愿意过着跌沛流离、饥不饱腹的日子呢。想来等灾民们借了粮食,接下来就是好好补救,争取早日把粮食归还上了。 至于朝廷,也不会因为支出大量的赈济粮而造成粮仓空虚,以致于等到了真正需要大赈灾的时候,却拿不出粮食来。 只不过,在使用此方法前,一定得区分出可补救与不可补救的两种情况。别到时地里根本补种不出粮食,而这边还逼着灾民归还粮食,这不是逼人家走投无路吗。 林远秋认为,凡不能补救的,朝廷只能发放不用归还的救济粮给灾民。 整理好自己的法子,林远秋组织了一下语言,而后开口说道,“回禀圣上,微臣以为,若旱涝致使田地一时无法续种,则依旧赈济,可若涝旱能挽回,则可通融借粮,不收息,俟来年丰熟补还,如此,虽遇歉,然民不缺食,亦免于流亡。” 借粮? 景康帝愣住,每回一有灾荒,朝廷想到的都是直接赈济,还从未有人想过用出借粮食的方式供灾民们度过难关。 不过只一细想,景康帝就觉得此方法甚妙。 因为只有这样,灾民们才会安心且积极忙于地里,等得了收成,就把借粮还上。 还有,就像林修撰说的,此方法可免于流亡。 要知道,每有灾荒生起,最让景康帝头痛的就是聚集成势的流民了,不但影响了社会的安定,也威胁着朝堂,若管控不好的话,颠覆政权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下,算是从根本上把难题解决了。 想到这里,景康帝忍不住点头称赞,“此主意极佳!” 景康帝已拿定主意,若通融借粮,那么灾民们只需归还借粮的七成就行了,剩下的三成,算作朝廷给灾民们的救济吧。 三皇子也与景康帝同样的想法,毕竟这也算是带了赈灾性质的借粮,朝廷总不好一毛都不拔吧。 何况若是让灾民们全数归还,那么来年的日子,肯定好过不到哪里去。 想到方才自己的不以为意,三皇子忍不住朝林修撰看去,温文尔雅、风华正茂,虽年纪轻轻,可给出的主意却是老成,直接解决了赈灾的好多难题。 果然,父皇的眼光从来都不会有错的时候。 臣子表现优秀,当皇帝的自然要以资鼓励了。 听到圣上让吴公公去库房拿套文房时,林远秋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皇上怕是准备了不少文房在仓库里吧,这不,自己已得了第二套了。 而那第一套,还在家里的香案上供着呢。 林远秋磕头谢赏,待起身准备退出御书房时,却听圣上问道,“昨日吏部送了外放请折过来,朕瞧见上头也有林修撰之名,不知林修撰因何有此想法?” 因何,当然是想避开你家儿子抢宝座的危险时期啊。 林远秋躬身,“回禀圣上,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微臣以为,当官也应如此,多到民间,多走近地方百姓,才更能问需于民。” 景康帝听后,不禁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是林远秋从未见到过的慈和。 而正容亢色的三皇子,此时也嘴角微微上扬。 ...... 待庄子里的红柿子挂满枝头时,王文昌的信终于到了。 至于为何要用“终于”两个字,那是因为林家所有人都盼着他的喜讯呢。 等见到信封上,“舅兄亲启”四个字如行云流水一般,林远秋心中便有了好的预感。 待拆开一看,果然,此次乡试,王文昌已得中了桂榜,位列第三十二名。 知道小女婿中了举,林三柱和冯氏自是欣喜万分,这下,他们家春草也是举人娘子了。 而吴氏,忍不住朝三儿子看了又看,老三小时候皮,长大了懒,本以为这糟心玩意将来肯定难过上顺心顺意的日子,却没想到,如今三娃是最好命的。 可不就是好命嘛,状元的爹,两个举人女婿的岳父。吴氏翻着脑袋瓜仔细回想,自己生老三的那日,天上怕是有祥云飘着吧? 见老娘一直盯着自己瞧,忙着削柿子皮的林三柱实在没忍住,“娘,儿子才吃了一块,您不会这么小气吧。” 如今家里又不是指着柿饼卖银子的时候,他吃上几个总不至于挨揍吧。 吴氏正准备朝糟心玩意翻上一个白眼,结果就瞧见自家的小孙孙们,一人一个柿饼在手,又开始往嘴里塞了。 哎呦,吴氏忙起身赶紧去拦,才一个下肚呢,这会儿又吃,可别把肚子给撑坏了。 今年是柿子树的盛果期,为了把满山的柿果顺利做成柿饼,早在果子转红时,林家人就开始忙碌起来了。 ...... 178 售罄 -----晋江文学城独家--…… 原本吴氏还跟先前一样, 并没打算让婆子们参与到做柿饼中来。 毕竟这可是家里的大进项呢,若是被人把做法说了出去,那往后还挣什么银钱啊。 对于老娘的想法, 林三柱是不认同的。 这次可不是前两年,马车来回跑上几趟就能把柿果拉进府里,然后花上一、两天, 就把柿饼收拾出来晾晒上了。 今年庄子里的柿饼, 万把斤是肯定有的。这么多柿子,单靠家里这些人, 肯定要忙碌上很久。要是有婆子们一起帮着做的话, 就要轻松了许多。 何况自家的柿饼可是长久生意,若都这样提防着家里的下人,肯定不现实。 再说哪有老爷太太们在庄子上忙得飞起,而仆人却留在府里啥事都不干的。 话说他们林家虽不做苛待下人的事,可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有,免得长此以往, 下人们乱了分寸。 所以, 自全家人来庄子上的那日,除了张妈要留在府里给远秋做饭外,其他十来个婆子,林三柱也让她们一起跟着过来削柿子皮了。 至于担心柿饼做法外传的事,林三柱把婆子们喊到一起, 与他们说起了若把方子传出去的惩治,那就是直接卖到煤窑挖煤,这一辈子都甭想翻身了。 婆子们连连摇头,表示她们绝对不会往外乱说话的。 如今的日子,可比先前不知要好上了多少, 她们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放着好日子不过,去寻死路呢。 婆子们还记得进府那日,少爷说的话。 少爷说,林家从不是薄待下人的人家,若你们安分守己,做事勤恳。那么等你们年纪大时,府里自会给你们安排养老的。 林远秋的这番话,直把婆子们听得热泪满眶。 特别是李婆子和杨婆子几个,她们不比其他几个婆子,身边有孙子孙女跟着。话说当牛做马几十年,现下却只落得个孤苦伶仃一个人,说实话,日子苦些累些她们都不怕,就怕死后连个坟头都没有。 如今少爷不但给了她们安身立命之所,还说了会管着养老的事。 你说这么好的主家,她们要是还头脑不清、吃里扒外的话,那就让雷公直接劈死得了。 更何况,只有府里好了,她们才能跟着好。所以那挣银子的方子,她们帮忙守着都还来不及呢,怎可能会往外说。 ...... 庄子里有八间房,林大柱兄弟三人住一间,周氏妯娌三人一间,林远枫和林远松四兄弟住一间,这样还余下了五间。 吴氏挑了最小的一间给自己跟老头子住。其余的四间,全安排给了钟钰柔、高翠、秦荷花,还有王云香和丁菊,以及家里的一群小娃儿们。 其实,只要床铺够,哪怕二十五口人住八间房,也都不觉得拥挤。 至于家里的丫鬟婆子们,徐老实和杨氏那边,还有好几间空房呢,把人安排在那儿住着就成了。 说来,徐老实也是这次才知道,原来老爷他们把硬柿子摘下来,是做成饼子的。 说实话,看到一个个鼓囊囊的柿子从树上摘下,徐老实心里是说不出的自豪。 自己跟孩子他娘这几年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他们庄子里的柿果个头,可比村里那几株野柿子树上的大得多了,想来正是加了兔子粪便的缘故。 还有,今日老爷说了平安的亲事,婚期就定在腊月初八。且老爷还说了,等忙完了做柿饼的事,就让他把新房收拾出来,好准备儿子成亲娶媳妇。 原来,上个月的时候,平安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满脸通红地说了自己想娶柳叶的事。 平安今年十八,柳叶十七。两人相互看对眼的事,还是钟钰柔告诉林远秋的。 其实要林远秋说,十八岁成亲还是有些早的,可他也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旁人。 自己的小厮要成亲,林远秋也不吝啬。不说平安一直都忠心耿耿的,就是冲着徐老实夫妻俩在庄子上勤勤恳恳这么多年,他这个当主子的都要给了体面,加之柳叶又是钰柔的贴身丫鬟。 是以,这次家里人过来庄子上时,林远秋特地拿了二十两银子给他爹,让他拿给徐老实,作筹备长子的婚事之用。 徐老实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接过的银子,发哽的喉咙半天才说出一句“多谢老爷。” 一旁的杨氏也是心情激动,孩子他爹说得没错,只要他们好好干活,不偷奸耍滑,肯定会有好日子过的。 ...... 等把所有柿饼做好,已到了十月底。林远枫几兄弟来回跑了十几趟,才把所有柿饼都拉到了府里。 而吴氏,则领着儿媳孙媳,把一个个晾晒好的柿饼小心码放到陶缸里。这样再过上十来天,柿饼上就会生出一层白霜,届时就可以拿到林记去售卖了。 林三柱觉得,或许正是因为有了这层白霜,加之做柿饼时又小心掏了核,以及售卖前还摘了柿子蒂。 所以直到现在,还没被人认出,这吉祥如意饼其实就是用柿子做成的吧。 ...... 趁着休沐林远秋去了一趟秦府。 为了时常能与老师聚一聚,林远秋特地把休沐调到了和老师同一天。 说来,自从考中进士到翰林院当值开始,他和周子旭很难得有凑到一起去秦府的时候。 加之还有三个月就是会试,林远秋就更难碰到在国子监忙着备考的周子旭了。 说到考会试,王文昌和春草带着儿子已回到了京城。 王文昌面色红润,看着满是精神抖擞的模样,想来于他而言,考中乡试就是对自己十几年寒窗的肯定吧。 此次王文昌是带了府学的贡监生文书过来的。 是以,休整了一日后,他就背着书箱去国子监报到了。 许是尝到了甜头,如今府学里的教谕们,只要本州府有考中举人的,他们都会把人往国子监送,心里都期盼着最好能再考出个头名状元来。 今日秦遇的心情很是不错,这会儿见自己学生过来,且还带来了他爱吃的吉祥如意饼,心里越发舒朗了。 明知会挨白眼,可林远秋还是又叮嘱了一遍,“老师,每日至多两个。” 果然,秦遇很快一个白眼翻了过来,“你当老夫是馋猫啊。” 其实说这话时,秦遇是有点心虚的,因为他常有吃着吃着,忍不住又多吃了一个的时候。 怕被自己的学生看出,秦遇忙转开了话题。 今日他之所以心情好,还是因为远秋的外放有了眉目的事。昨日午休时,秦遇特地去找了黄尚书。 闲聊中,黄尚书提了一句,安州知府江庆祥不久便要升任巡抚的话。 都说听话听音,黄尚书这是告诉他,若无意外,远秋将会外放到安州任知府吧。 安州靠近江南,虽谈不上富庶,可地块以平原为主,且土壤肥沃,最合适栽种谷物,是以要想做出政绩并不难。 只要有了政绩,等时局平稳之时,再调回京城就不存在难度。 林远秋自然也是希望几年后能够回京的,毕竟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大宅子,自己的资产都在京城。 对了,还有钰柔的爹娘和哥哥也在京城呢。 虽得了基本可以确定的准信,可林远秋并未与家里人说这事,他觉得还是应该等到最后圣上敲定下来再说。 别到时有了变动,害家里人白高兴一场。 还有,经过林远秋几个月的劝说,吴氏和老林头已改了先前准备跟着去外放的想法。就像小孙子说的,这么一个大摊子摆着,怎么走得成。 还有庄子里的柿子,接下来的几年,正是卖柿饼挣银子的好时候,家里总要有个掌舵的人才行。 至于林三柱和冯氏,林远秋表示,自己只差口水说干了。 可每次,爹和娘都是头摇成了拨浪鼓。 特别是林三柱。 说实话,并不是林远秋特地夸大自己爹对这个家的作用,而是有些事情,还真的只有他爹有这个能力。 大伯二伯,还有大堂哥和二堂哥,都是偏向老实本分型的。 而三堂哥和四堂哥,虽然机灵,可在处理事情上,都不如他爹来得老道。就比如面对家中的下人,他爹不知从哪里总结出来的心得,还知道恩威并施。这让家里的仆人打心里对他尊敬。 所以林远秋是很想他爹留在家里的。 只是每次与他爹说起家中的情况,以及绣品的生意,还有家里没他不行时。他爹不是掉头就走,就是直接来一句,大不了爹两地跑就是。 这让林远秋一时竟无话以对。 林远秋不知道的是,在他爹心里,啥啥都不如他家狗子来得重要。 ...... 刚进入腊月,林记就开始了吉祥如意饼的买卖。 用林三柱的话说,今年咱们家可有将近三千斤的柿饼呢,不早点开卖的话,届时办年货的时候一过,剩下来咋办。 正因为气氛被弄得紧张兮兮,所以等林三柱报出卖价时,吴氏恨不得一巴掌拍了过去,“方才还说不加紧些怕卖不完呢,可你这卖价,不是摆明了赶客人吗?” “是啊,三弟,六十文一斤会不会太贵了些,你看,猪肉才十来文呢,咱们这一斤柿饼就将近六斤猪肉了,怕是没人会买吧。” 老林头点头,觉得老大说得很有道理。显然林二柱还有林远枫兄弟几个,也觉得价格有些高了。 而周氏冯氏还有刘氏,以及高翠她们,都飞快做着手里的绣活,表示不参与。 因着做柿饼,铺子里的绣品已有好几样缺货了,她们得赶快补上。 这马上就要过年了,今年她们依旧盼着婆婆(祖母)的大红包呢。 林三柱可没乱开价格,“爹,娘,你们难道忘了,咱家的柿饼,先前给县城点心铺子的价格就要三十多文一斤呢,这还只是拿货价,想来那掌柜卖四十文一斤是最少的,这几日儿子去城里好些糕饼铺子转过了,发现稍微新奇一些的点心,卖价就得五十文往上,咱家这柿饼可是独一份,所以这价格还真心不贵,那随处可买到的猪肉更是与它比不了。还有,六十文一斤听着贵,可咱们家这些柿饼全卖光了,也才一百**十两银子,连两百两都不到,你们想想看,做这些柿饼,咱们一家人可是忙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呢。还耽搁了做绣品,这些可也得算上去的。” 林远秋忍不住在心里给他爹翘着大拇指,这脑袋瓜子,十足做生意的材料啊。 老林头和林大柱几个顿时没话说了,听老三(三弟、三叔)这么一分析,确实该卖这个价才合理。 而吴氏,她咋觉得还得再加几文上去才合算呢。 ...... 开卖的这日,林三柱特地带了几个瓷盘到铺子里。然后用剪子剪了十几块柿饼,好放在盘子里供进店的客人们试吃。 第一日,卖出去不多,基本都是来买腌兔肉腌鸡肉的客人顺带称上一些的。 第二日,还和昨日一样,林三柱又剪了十几块柿饼放在盘子里给客人试吃。 这天共卖出去十二斤。 吴氏有些着急了起来,照着这样的生意,家里的柿饼肯定卖不完了。 林三柱却是不急,他已经想好了,再过几天若还是如此的话,那么就和以前那样,把柿饼批货给其他点心铺子。 显然,第三天上门的客人,让林三柱觉得或许不用往外批货了,因为今日上门来的这些客人,都是直接冲着吉祥如意饼过来的。 第五日,担心还会出现昨日客人排队的事,林远枫和林远松准备去林记帮忙,结果被林三柱拒绝了。 有队伍排到门口,不正是吸引其他客人上店里来的好时候吗,傻子才会让人快快散去呢。 第十日,除了老林头和几个男娃儿,家里的男丁全到林记帮忙去了。 到了腊月二十二,林远柏和林远槐开了店门后,第一时间就把木牌挂了出来,上头写着“吉祥如意饼售罄,明年腊月请早”。 ...... 年三十这日依旧非常热闹,而做花灯仿佛成了孩子们除夕夜的固有节目,这不,才吃了年夜饭,做灯笼的摊子就摆开来了。 有搭灯笼骨架的,有糊灯笼纸的。 林远秋还跟以往一样,依旧教小娃儿们画灯笼。 不过也有与往年不同的地方。 就比如孩子们的两个小姑父。 再有一个多月就到了会试,是以,此时的周子旭和王文昌,正在各自的房里忙着写文章呢。 ...... 二月初九,戊午年春闱开考。 不过,忙碌的林远秋并未顾得上这些。 因为外放名单已到了最后的确认阶段,也就是已经呈到圣上那儿,只等他的批复了。 而到了此时,大家也已经清楚了自己的外放之地。 就比如他们翰林府的三个人,丁德进外放到南直隶,任正五品知州。而张清远,因着如今还是庶吉士身份,是以按着散馆后的官阶,外放了七品知县。 至于林远秋,确实如先前老师告知的那样,是安州知府来着。 其实,他们三人当中,虽林远秋的知府品阶最高,可谁都知道南直隶的富庶。想来丁德进会被外放到这么好的地方,应该与他那个当着吏部侍郎的爹有着联系。 林远秋没去多听同僚们的分析,说实话,能外放到安州当知府,他已经很满足了。 所以,这几日,林远秋除了等待圣上最后的拍板,还有就是查阅安州府的具体资料了。包括气候如何,适应种植哪些农作物,民风如何等等等等,也算为新官上任做着准备了。 只是,人生在世,总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发生,让人措不及防。 ...... 御书房里。 见有新折子呈上来,景康帝便把手中的名册放置一旁,等他接过奏折一看,发现居然是汾州知府的奏报。 景康帝有些纳闷,罗文庆任汾州知府已快四年,先前还从未有过上奏报的时候,这次怎么突然就有奏折过来了呢。 带着疑问,景康帝很快打开了折子,只是没等他细看,就被开头的那句“定胡知县杜卫击匪身亡”,看的皱起了眉。 ...... 179 定胡县 -----晋江文学城独家-…… 等把整道奏报看完, 景康帝算是知晓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每年快出了正月时,杜知县都有祭拜城隍的习惯。 说到祭拜城隍,其实不单是杜知县, 大景朝的大部分外官都有这样的习俗,特别是各地的知县。 原因还是城隍神有着御守城池、保境安民之说。《礼记·郊特牲》中有云:“天子大蜡八”,此句是说,周天子祭祀的神有八位, 分别是为先啬、司啬、农、邮表畷、猫虎、坊、水庸和昆虫。其中的水庸,正是城隍的前身,因为水庸中的“水”字, 指的是河沟,“庸”字则指的是城,连起来便是城河之意。而城隍的“隍”,即是护城河的意思。 所以世人都认为,城隍就是由水庸神演变而来, 是护着一城百姓的神。 而在众仕官心中,城隍更是官神的存在。 好些官员新任一方父母官时, 都会在上任的前一天, 去城隍庙祭拜当地的城隍爷。 这意思是说,小弟初来乍到, 望您老人家多多关照,日后咱们一起佑护这方水土, 一同造福此地百姓吧。除此之外,有好多官员, 还会在离任的时候,特地去城隍跟前告知一声自己要离开的事,及多谢这几年的照顾。并向城隍总结这些年自己在此地做官时, 为老百姓做了些什么,有何得失感悟,以求心安。 除了这两个时候,有些官员也会给自己特定了祭拜城隍的日子。 而杜知县正是如此,每到正月二十八这日,他都会去城隍庙祭拜一番,并在城隍跟前陈述自己上一年做了何事,有啥心得体会等等。 自来到定胡县这些年,杜知县认为自己虽没做出什么治绩,可在这穷山僻壤,他没做错事,就已算是不错的政绩了。 至于升迁,杜知县从未去想过,反正再熬两年就到了致仕的年纪,往后就不用在这片穷山恶水待着了。 说是穷山恶水,杜知县认为自己一点都没夸张。地偏僻,山贫瘠,好不容易有条清秀的河流,却是每逢雨季时,都会起了水患,周边村落就没有不被淹的时候。 最最令人头痛的还是,每到凛冬时节,山戎人常会穿过秃子峡来抢粮。且这些人大多挑了夜半三更的时候过来,简直让人防不胜防。所到之处抢衣抢粮,百姓遭殃。 定胡县与鸿虎营相隔六十多里地,这样的距离,只能用远水救不了近火来形容。常常是这边山戎人已满载而归了,那边营盘还未收到报过去的信,最后都是以兵卫们白跑一趟而告终。 好多次杜知县发出吁请,想请千夫长派了兵士在这儿驻扎上一段时间,好等山戎人过来时,直接把他们捉了。 可许是寒冬腊月太过冷的缘故,兵卫们只驻守了三、四日,见未有情况后,就离开了。 之后杜知县再去吁请时,得到的答复是,“区区之众,何须驻守,届时让人报了信过来就是。” 当时可把杜知县气得不行。 的确,从秃子峡这边过来的山戎人只能算是一小撮,可再是人少,对方也是带着利器来的。 要杜知县说,这样的恶人有一个都是要命的。 只是他一个七品知县,哪有资格调派营盘上的兵卫。是以,面对山戎人一次又一次的作恶,杜知县除了无能为力,剩下的就是盼着早日致仕离开此地了。 这日,杜知县在祭拜完城隍回县衙的路上,就有衙役来报,说是瑞水村又来了山戎人。 杜知县听后有些疑惑,他来定胡县这么些年,还从未听过山戎人会在开春时节过来作乱的。 是以杜知县只以为村民们闹了乌龙,错把毛贼当成了山戎人,于是没有多想的他,就领着二十多个衙役过去了。 也就是这次的大意,让杜知县再没机会等到致仕的那日。 最后,等鸿虎营兵卫得到消息赶过来时,杜知县已惨遭毙命。二十多名衙役也是死伤大半,而据活着的衙役口述,那些人的确是山戎人来着。 可等兵卫们往北追过去时,山戎人早已过了秃子峡,没了踪迹。 秃子峡过去便是北元地界,没有朝廷的旨意,兵卫们自然不敢跨入他国地界。 朝廷命官丧命可不是件小事,再想到杜知县先前吁请的事。于是鸿虎营千夫长往石洲府衙告知此事时,只说杜知县是祭拜城隍途中遇劫匪身亡的。 汾州知府罗文庆得知后,自然也按遇劫匪身亡上了奏报。 朝廷对因公死亡的官员会有抚恤,除加官、晋阶、赠谥号外,还有给其家眷赐物,以及发治丧银等等。 着人去办此事后,景康帝便思忖起定胡知县的接替人选来。 一县的正印官,肯定不能空缺太久,否则必会乱了套。 景康帝算着翰林院庶吉士们的散馆时间,得到四月底了。而这次的春闱,还有两天才结束考试呢,之后还有阅卷和殿试,若是等这两批人的话,怕是有些晚了。 对了,今日自己不正是批复官员外放的事吗。不妨就从这些人里面,看看有没有可调剂的人选吧。 想到这里,景康帝便拿过桌案上的册子,仔细翻看了起来。 先是知府这一列,曹青安,吴有仕,何庆魁,许枝涣,景康帝一个个名字看过去。 等看到林远秋三个字时,景康帝便有了停顿,同时很快想起之前林修撰给出的流民安置法。还有就是常平仓借粮的法子,去年下半年朝廷就用此方法给受旱灾民借了粮。听祯儿说,自借了粮食后,百姓们少了怨声载道,多了积极应对,可见成效是非常显著的。 所以,此时此刻,景康帝心中突然生出了何不让林修撰去治理定胡县的想法。 景康帝会这么想,自然是有原因的。 定胡县在汾州府下辖几个县当中,算是垫底的存在了。 其实不止是汾州府,就是在大景朝众多县城里,定胡县也都是排在末几位的。 之所以会这样,除了定胡县靠着最北边,景康帝认为,缺乏有效的治理手段也是主要原因。 所以,这次自己不如就派了有能力的仕官前去,到时若是治理好了,也可让那群出不了政绩,却怨天尤人的官员们看看,是不是自己未尽全力。 只是景康帝很快想到,知县是七品官阶,而林修撰如今已是从六品。所以,总不可能外放后品阶不升反降的吧,这又不是做了错事被贬出京的。 如此一想,景康帝就有了迟疑。 这时,有公公通传,三皇子殿下过来了。 李祯今日是特地来上报石青县和长山县的进程的。 都说有涝就有旱,继去年上半年的洪涝之后,下半年石青县和长山县又出现了连续两个多月的干旱。因灾情还在可控范围内,是以依照圣旨,常平仓给两地百姓借了粮食。 此事当时是由三皇子督办的,所以接下来的半年,李祯都在关注着此事。 这会儿他过来,正想说一说两地农人已准备撒谷种的事。 只不过没等李祯说起,景康帝就先说了定胡知县遇匪身亡,以及自己有意让林修撰接替杜知县,可惜品阶不合适的事。 “父皇,儿臣记得永宁知州一职不是还空着吗?” 永宁知州? 对哦,景康帝突然想起自汪又直告老后,永宁知州的位置一直都空着的事。如今永宁州的事务,都由通判及同知等属官兼顾,再想到永宁州正与定胡县相邻,是以景康帝当即有了决定。 而三皇子,在离开御书房时,却听父皇说道,“若此人在地方上有卓越成就,日后倒可重用。” 似自言自语,又似特地与他叮嘱一般。 ...... 原本两日后便要贴出外放告示的吏部,却没有一点动静,这让等得心焦的人更加心焦了。 像这种关系到日后仕途的事,不可能有不上心的人。林远秋也一样,只不过名单已到了圣上那儿,接下来大家除了等,怕也只能是等了。 目送相公去上值后,钟钰柔就回到了房里,方才吃鱼片粥时她感觉还好,可这会儿不知怎地,竟有些反胃。 经过这一年母亲的时常问询,钟钰柔自然明白,反胃很可能就是怀了孕。再想到自己这个月的癸水也未来,所以,她这是怀上了吧。 想到这里,钟钰柔不禁有些激动。自己与相公成亲已有年余,可肚子却一直未有动静,要说不担心,那肯定是假的。 不止是她自己,就连父亲母亲,也都替她操着心呢。 钟钰柔心想,若此次自己真的怀上了,那么父母就能放下心里的大石头了。 只是想到马上要外放的相公,钟钰柔准备怀孕这事暂时对谁都不说,否则自己说不定就要被留在京城养胎了。 ...... 等到了第三日,吏部终于把外放告示贴了出来。 而外放的官员们,这会儿也都拿到了各自的地方官员任职文书。 林远秋接过,边打开边在心里默念“安州知府安州知府。” 可等文书打开后,一眼扫去,只看到了“知”,并未看到有“府”字。 然后林远秋又发现,安州府也没有了,有的则是“永宁州”三个字,还有就是“定胡县”。 怎么会有两处地方? 林远秋定睛细看,只见文书上头写着:景康三十五年,原翰林修撰林远秋外任永宁知州,另兼定胡知县一职,望尔勤勉政事,造福一方。 永宁知州?兼定胡知县? 林远秋纳闷,好好的自己怎么就被分到永宁州当知州去了呢,还有这兼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 180 其利断金 -----晋江文学城独家…… 任职文书上有赴任的日期, 也就是官员到任的时间。若是没有写明,难保有些官员会磨磨蹭蹭的好久都不愿动身。 之所以会这样做, 也是有原因的。往年就有这样的官员, 外放文书早已经下达了。可人家却以置办东西为由,几个月过去了,都还未启程呢。 所以如今吏部在出具任职文书时, 都会根据路途的远近,给出确切到任的时间。 林远秋看了看自己的上任日子, 四月二十六。现下已差不多二月底,也就是说, 再接下来的两个月内,他必须到达上任的地方。 虽对永宁州并不怎么熟悉,可大致在哪个方位, 林远秋还是有数的。 而一般像这种一路往北的地方,基本可以确定交通工具就是马车, 所以提早一个多月出发,是必须的。 由此可见, 留给自己准备的时间,最多一个来月。 不过,这会儿林远秋的心思并不在这些上。他还在纳闷为何自己会被突然换了地方呢。 只是林远秋也知道,再是纳闷也无济于事,这儿可不是你心中有疑惑,就可以去质问领导的现代。 在这边,除了无条件接受,要么就是提出辞官,否则别无他法。 而林远秋,辞官是肯定不可能辞官的, 否则当初他辛苦考入仕途做啥。 所以,自己还是快做准备吧。 毕竟先前他做的安州府功课,现在已是无用了。 如今自己该做的,就是多多了解永宁州和定胡县的资料,别到时两眼一抹黑,啥头绪都没有。 可许是太过突然的缘故,林远秋一时很难静下心来,再想到老师这会儿定也知晓了此事,于是三年来,从未违背官员守则的林远秋,头一次翘了值。在出了翰林院大门后,他很快往礼部去了。 秦遇正着急呢,虽定胡知县遭匪徒所杀的事还未公众。可他们礼部因着要给杜知县拟谥号,早在前日就已知晓了此事。 话说一个朝廷命官居然能丧命于匪徒刀下,可见那定胡县得有多不安定了。 而这样的地方竟然是自己学生将要外任之处,秦遇怎可能不心焦。 此时的秦遇,难免会有些后悔当初自己的提议,早知道会被安排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去,还不如继续待在京城算了。 可这世上也无后悔药可吃,这下远秋是不去也得去了。 听到门卫来报,说翰林院林修撰来找,秦遇忙走了出去。待看到自己的学生正笑意盈盈的在门口等着他时,秦遇心中感叹,这小子是怕他心里难受,才特地过来让他安心的吧。 附近也无茶楼可坐,他们两人也不好直接在大门口就聊开了,最后秦遇往栓马柱那儿一指,“走,到老夫马车上去说。” 马车夫是个机灵的,知道老爷和林公子有话要说,他忙从车上下了来。然后就站在几米开外,帮着查看四周的同时,也避免打搅到车厢里的说话。 “远秋,你可知定胡知县被匪人杀了的事?” 还没坐定呢,秦遇就丢出一个让林远秋心里发毛的话题。 “学生未曾听闻。” 林远秋摇头,一般像这种事情,若没人告知,他只能从朝廷的通告上得知。 秦遇也想到了这点,便把自己所知的,有关杜知县的事从头到尾都说了。 而林远秋,在听到杜知县是从城隍庙回去的路上遭遇的劫匪,心中就有了疑惑。众所都知,城隍庙一般都建在城内,可又说杜知府是在城外遭遇的劫匪,所以这说法与实际情况肯定有出入。 是以,林远秋便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虑,“老师,历来城隍庙都造于城中,可汾州知府上报却说杜知县是在郊外遭遇的劫匪,很明显,这说法没有合理性。学生觉得,此事应该另有原委才是。” 秦遇听后顿时呆愣,是啊,本朝还没听说有哪个城隍庙是建在郊外的。如此看来,那杜知县的死,应该另有隐情吧。 还有,这么明显的漏洞,自己先前怎么就没想到呢。且不单是他,想来礼部的其他官员也并未发觉这一点,否则早有人提出疑问了。 想到这里,秦遇忍不住朝自己学生看了又看,聪慧,敏锐,遇事懂得思考。 很快秦遇又想起,一直以来,远秋可从来没让他有劳神的时候,所以自己这是关心则乱了。 因着心中所想都与老师探讨了的缘故,等再回到翰林院时,林远秋平心静气了许多,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随遇而安吧。 ...... 等下值回到家,林远秋直接与家里人说了外放已定下来的事,并把自己的官阶和要去的地方也都告知了大家。 听到小孙子居然要当两个地方的官,老林头和吴氏脸上是忍不住的自豪,这也太风光了吧。 家中的其他人也一样,都是喜气洋洋的。 在众人看来,在翰林院做官,哪有直接管着成千上万的老百姓来得更威风啊。 林三柱嘴角咧到了耳朵根,他家狗子如今才二十多岁呢,没想到这就要当这么多百姓的父母官了,嘿嘿。 此时周子旭的神情,却完全与在场众人来了个相反,在听到永宁州和定胡县时,他不禁双眼圆睁,“这两处不正是山戎人时常会过来抢粮的地方吗?” 周子旭记得,先前在府城茶楼时,往来的商贾就说到过此事。 抢粮?啥抢粮? 老林头愣住,“子旭你刚刚说啥人过来抢粮?” 林远秋忙提脚朝桌下那双鞋踩去。 众人只听“哎哟”一声,然后是周子旭的纳闷,“舅兄你踩我脚作啥?” 没等林远秋开口暗示,周子旭很快回答起老林头的话来,“祖父,往年我与舅兄在府城念书时,就听人说起北元山戎人常过来咱们大景抢粮食的事。孙婿记得,商贾们说的那些地方里,就包括永宁州和定胡县来着。” 得,这下把自己想瞒着的事,全都给说出来了。 说实话,林远秋还真佩服周子旭的记性,好几年前的事,他居然还记得一清二楚。而他,还是下午从藏书阁查阅了资料后,才想起这件事的。 “远秋,子旭说的可是真的?” 林三柱早已收了脸上的笑,原本红光的面色这会儿也有些惨白。林三柱可是听人说过山戎人的,这些人是北面的游牧,时常会因为没了粮食,而窜过边境来抢粮,除了抢吃的,还杀人放火,可谓无恶不作。远秋若是去这样的地方当差,那不是等于每日把命提在手上吗。 吴氏也跟着心急,“远秋啊,听奶的,那地方既然这么吓人,咱们就和圣上说说,让他给咱们换一个地方。” “你当这事能由着咱家想怎样就怎样的吗。”老林头虽是这样说,可眼里却有期待在里面。 再看家里的其他人,很明显,也都有让他与圣上说一说的想法。 林远秋自然知晓家人心中的担忧,可定胡县也没到了这么吓人的地步。 回想了下午自己从资料里查阅来的内容,林远秋笑着开口,“爷,奶,永宁州与北元有高耸的山峡作为界线,山戎人想过来也没这么方便,再说离城池不远就有鸿虎营驻守,安危自是可以放心的。” 虽听小孙子这样说,可老林头和吴氏哪里能真正安心。 是以,回到房里后,老夫妻俩就怎么都睡不着了。 老林头似拿定了主意,起身对一旁的吴氏说道,“娃他娘,明日你拿了银子给老三,让他去帮咱俩买一颗参回来,你跟他说,就要先前咱们来京城时吃的那种。” 吴氏一听,立马明白了老伴的意思,这是实在不放心,准备一起跟着去外放的意思吧。 仔细一想,吴氏觉得这样也挺好,与其在京城提心吊胆的,他俩真还不如一起跟着小孙子去。 与老林头和吴氏有着同样想法的,这会儿可有不少。就比如林远枫和林远松,还有林远槐林远柏,此时就是这样想的。 在几人看来,他们总不能光跟着享清福,却不为这个家付出吧。 再说,光耀林家门楣可不止五弟一个人的责任。如今五弟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呢,此时不跟着一起,还待何时。 都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他们别的本事没有,帮着打打下手应该还是行的。 想明白一切后的林远枫几个,突然有种跟着五弟大干一场的心潮澎湃之感。 大房房里,周氏正与林大柱说着话,“夫君,不如咱俩跟着远秋一起过去北边吧。” 周氏想法直接,如今家里的好光景靠的全是小侄儿。所以他们可得把人给守好了,不然小侄儿真要有个什么意外,那么啥啥就都成了空。 其实林大柱也是这样想的,可家里还有铺子开着呢,总不能丢下不管了吧。 周氏翻了一个白眼,“丢下怎么了,原先咱家不也是啥都没有,眼下远秋的事才是顶顶要紧的,挣银子的事等往后回来也不迟。你也不想想,若是远秋这边没顾好,那么咱家就啥都没有了。” 周氏还想说的是,若远秋真要有个什么,她的婉清、婉雪,还有墨宣墨诚和墨霖,就再也没小小姐、小少爷可当了。 所以,无论如何,周氏都觉得自己应该跟着过去,给小侄子帮忙才成。 林大柱点头,“明日咱们就去跟爹娘说。” 此时的二房房里,刘氏和林二柱也作着同样的决定,用林二柱的话说,一家人就该劲往一处使,才能把事情做好。 而刘氏,在听到林二柱的这句话后,好半天都没回过神,她怎么觉得自己夫君突然很有文才的样子。 与其他两房相比,此时的三房屋里,是最亮堂的。 冯氏和林三柱把屋里的油灯都点上后,就找出包袱皮,开始收拾起行李来。 ...... 181 助一臂之力(捉虫) -----晋江…… 相比起各房的忙碌, 林远秋这边就要平静了许多。 反正外放的事已成定局,且经过今日与老师的谈话后,林远秋心中已有了大致的安排。接下来的时间, 他只要准备好要带去任上的物品就行了。 永宁州和定胡县位于大景朝的最北端, 物产丰不丰富林远秋暂且不知,可物品是肯定不如京城繁多的。 所以有些常用的东西,能在京城这边置办的,最好置办好了再带了过去。 还有路上吃的糕饼点心也是不能少的。 另外就是药品了, 不论是御暑热的,还是防蚊虫的, 都得备上一些。 是以,在书房里画了两幅春山华居图的林远秋,很快拿着下午写好的物品单子回了房。 “看看可还有要添的东西。”林远秋把单子给钟钰柔递过去后, 就看到梳妆台上已有一张单子放着了。再看上头的娟秀小楷, 林远秋便知道这是钰柔写的。 他拿起单子细看了起来,发现上头不但有糕饼点心和药品, 还有米面、小锅、蜡烛、茶碗、棋盘等等, 可比他写的要丰富多了。而在单子的末尾处, 竟然还有锄头斧子各一把。 林远秋有些不解,“咱们此趟前往北地,乘坐的都是马车, 带上斧头和锄头做啥?” 且这一路, 走的都是官道, 林远秋还真想不出有用到这两样东西的时候。 钟钰柔解开头上的发髻, 然后拿桃木梳一下一下把头发梳理通顺,“往年钰柔就听父亲提过,父亲说, 出门在外,斧子既能防身又能砍柴,锄头可挖药草还能开路,所以就一并准备上了。” 林远秋听后恍然,他们这一路过去,难免会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届时歇在野外,说不得就要用上斧子和锄头了。 看来在出门远行这方面,岳父是有着见解的,林远秋准备再去钟家时,多从岳父那儿听取经验。 想到自己肚子里可能揣着的小娃娃,等洗漱上床后,钟钰柔还跟前两天一样,特地背对着相公,然后一副很困的样子。 见妻子闭眼就睡的模样,林远秋只以为没休息好所致,便收了旁的心思,只伸手把妻子搂至胸前,然后也闭眼睡起觉来。 一夜无梦。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林远枫和林远松,还有林远槐和林远柏,四人起床后,就陆续往饭厅来了。 看到大哥二哥还有三哥,脑袋瓜一向活络的林远柏,忍不住笑道,“大哥,你们总不会也想跟着五弟一起去外放吧?” 林远枫点头,表示自己正有此意,随即他看向林远槐和林远松,“你俩也为这事过来的?” “自然是的。”林远松和林远槐也点着头。 “得,那咱们几个还真想到一块儿去了。”林远枫感慨,“看来爷奶说得没错,咱们林家的男儿都是一条心的。” 一听这话,林远柏林远槐,还有林远松,不禁都有些热血沸腾了起来,心里对山戎人抢粮什么的也少了惧怕,都觉得只要兄弟一条心,就没啥搞不定的事儿。 于是,等一身绯色官袍,步态轻盈的林远秋过来时,见到的就是几位堂兄情绪高涨的模样。 林远秋正想问什么事这么兴奋呢,就听大哥开口说道,“五弟,我和二弟三弟,还有四弟都已经想好了,这次就跟着你一起上任去。” “对对对。”林远槐也很快说道,“都跟五弟一起去上任。” “是啊,五弟,咱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那狗屁山戎人,没啥可怕的。”林远柏斗志昂扬。 林远松也不甘示弱,“五弟,让二哥跟你一起去任上,到时你说啥二哥就做啥!” 林远秋愣住,自己啥时候不让堂哥们一起跟着了? 很快,他就想起之前自己说过只带钰柔一人外放的话。 所以,也难怪堂哥们会这样认为了。 此次去永宁州,林远秋是准备带上堂哥他们的。之所以会改变先前的想法,还是因为这次情况特殊的缘故。 昨日老师已与他说了,永宁知州这个位缺空了好几年。如今衙门里的事务,全都由通判和同知,以及其他几位属官兼顾。 林远秋可是听过好些官员被底下架空的事的。 虽不知这些属官的脾性如何,可作为初来乍到的他,林远秋知道,身边没有自己人肯定不行。 所以,昨日林远秋就已打算好了。此次去赴任,他一定要把几个堂哥都给带上。也不用一直都待在那儿,等自己把手头事务理出头绪,也上了正轨,那么堂哥们就可以回来了。 至于去北地危不危险,堂哥们到底适不适合去,林远秋没往这边想过。 在他看来,林家二十八口人都是一体的,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作为林家的男儿,不管是谁,都得有担当才行。 何况,从先前自己在府城茶楼听到的,以及昨日查到的资料中可看出,山戎人大多在凛冬时节才会过来作乱,而闯进城里的情况则一次都未发生过。想来自己只要做好防范,就能很大程度的避开危险。 还有,在林远秋的认知里,遇到困难后,首先就应该想着如何去克服和解决,而不是畏惧,否则“怕”字当头,什么事都做不好。 而懦弱这一点,幸好他们林家男人都没有。 看到堂哥们眼里有着对他的担忧,以及斗志昂扬的话语。林远秋除了满心的感动,剩下的,就是也被鼓动起来的士气了。 林家有男儿如此,何愁门楣不耀。 没等林远秋感慨完,很快又有林家男儿过来了。 林三柱眼圈泛黑,脸有些发肿,看着就是彻夜未眠,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模样。不过,在见到自家狗子后,林三柱的笑容立马绽放了出来,“远秋,昨夜爹跟你娘已把所有要带的行李都打包好了。” 而走到门口,正跨脚进来的林大柱,一听三弟已打包好了行李,不免有些着急,“三弟,昨日远秋不是说了,要到三月下旬才出发的吗,这差不多还有一个月时间呢,你咋收拾起行李了,难道改时间了?” 林三柱摇头,哪里是改时间啊,昨晚他和冯氏不是睡不着觉嘛,所以就想着打包行李了。 这时周氏刘氏和冯氏,还有林二柱也过来了。 等看到林远秋后,周氏忙说了昨晚她和林大柱的打算,“远秋啊,你大伯和大伯娘已经商量好了,这次去北地,我们俩也一起跟着,大伯娘别的本事没有,给你做饭是绝对没问题的,出门在外的,入嘴的东西,还是自家人做着更放心。” 一听这话,林三柱连连点头,“对对对,大嫂说得对,出门在外,只有自己人做的饭食吃着才安心。” 可以说,如今的永宁州和定胡县,于林三柱而言,说是龙潭虎穴都不为过,所以万事小心都是应该的。 很快老林头和吴氏也过来了。 而林二柱,在听到远枫几个已经拿定主意要跟着去上任后,也立马说了他与刘氏的决定,“远秋,现下咱们一家正是往一处使劲的时候,二伯和二伯娘这次也跟你一起去。” “老二说得很对!”老林头心情激动,忍不住一拍桌子道,“只要往一处使劲,就没有办不好的事,远秋,爷和奶这次也跟你一起去北地!” 一旁林三柱一听,急了,“爹,此去北地可有一千多里地呢,你跟娘都一把岁数了,哪吃的消赶这么远的路啊。” “谁吃不消了!” 被小儿子说年纪大,吴氏当下不乐意了,“哪里就岁数大了,你去后花园看看,这几日娘跟你爹挖了多少地。还有,自搬到京城后,家里吃的粗菜,哪样不是娘跟你爹种的。你也甭把你爹娘当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老太爷老太太,告诉你,娘跟爹就是一日不动弹就全身不舒坦的农家老头和老太!” 说着,吴氏把手上抓着的帕子往桌上摊开,只见帕子里,是一张二十两面额的银票。 而吴氏,拿起银票后,就朝林三柱递了过去,“拿着,等吃了早饭,你去买颗参回来,就去你先前买过的药铺,上回的那颗参,娘跟你爹吃着还挺有效的。” 有了人参吃着,就不怕路上的劳顿了。 没等林三柱把银钱接过,就听他爹对他娘说道,“待会你给老三再拿些银子,让他多买两颗回来,我看咱们不如趁着这次,给家里几个都补补。” 见小孙子一副还要劝说的表情,老林头笑道,“远秋,你不必再劝,这回爷奶若不跟着,定会日日提心吊胆,度日如年的。” 听到这话,林远秋本也不想再劝,可男人们都离开了,大嫂她们,还有侄子侄女们该怎么办,总不好只留一群妇孺在家吧。 原本依着林远秋的意思,大伯二伯,还有爷奶他们都留在京城,这样家中不至于没个顶门户的人。 不过这会儿已快辰时,今日自己还要上值呢,所以,林远秋准备等下值后,再与家里人细说此事。 只是让林远秋没想到的是,等他下值回家时,原本准备守在家里的大嫂她们,也下了决心,拿定了一起去上任的主意。 之所以会这样,还是因为有了钟家的加入。 原来,除了秦遇,钟荣也一直关注着林远秋外放的事。 是以,在得知吏部已贴出外放官员的通告后,钟荣就很快就去吏部告示栏看了。 也所以,在昨日下午,钟荣就知道了女婿外放到永宁州当知州,以及兼任定胡知县的事。 当时钟荣的心,简直可以用怦怦直跳来形容。 究其原因,还是他太了解那块地的缘故。 在钟荣眼里,塞北之地,只能用“穷”和“乱”两个字来形容。而穷,倒不让人担心,反正忍一忍,熬过三年任期就成。可乱,却不是那么容易避开的,特别与北元交界的那些地方,也就是汾州府这边,时常会有异族部落过来扰民,和抢夺粮食。虽有鸿虎营常年驻守,可待过兵营的钟荣知道,能得了鸿虎营守护的,怕也只有离它最近的几座城池了,比如汾州府和大同府这边。 而像女婿的永宁州和定胡县,就很难得到鸿虎营的力了。 钟荣基本可以肯定,要是遭到小规模的突袭,怕也只能靠自己“消化”。而若是大面积的,那么等鸿虎营的兵卫赶过来支援时,这边已经被破坏的差不多了。 唉,女婿这回的差事,不轻松啊。 钟荣很快想到了自己,想再回泾州大营复职已不太可能。 这两年他也寻了不少门路,可年纪大的武官,会接收的署衙基本没有,真没必要再巴巴盼着能当差的可能了。 所以,钟荣已下了决定,既然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就去助女婿一臂之力吧。 他这个当岳父的,虽做不到出谋划策,可拳脚功夫还是能顶上用场的。 钟荣是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好快他就把这事与妻子说了。 周氏自是点头赞成的。 话说帮女婿不就等同帮了自家闺女吗,何况只有女婿好了,闺女才会跟着过好日子不是吗。 其实周氏还想说的是,如今他们家好不容易是个大出息的女婿,自然得护好了才是。 至于钟锦安和钟锦华,在听了父亲的打算后,两人毫不犹豫地与父亲站到了一起。 作为守城兵卫的他俩,每日立在城墙上十分无聊不说,还看不到一丁点前景。 所以,与其日日荒废日子,还不如给妹夫搭力去。 于是,考虑清楚的父子三人,吃了早饭就兴冲冲往林府来了。 而高翠、秦荷花,还有王云香和丁菊,原本心里就七上八下没个章程呢,她们自然也想跟着夫君一起。可想到此去路途遥远,恐怕会成了拖累,这会儿听到五弟妹的父兄竟然也要去塞北,也很快把这事拍板了下来。 在高翠她们看来,五弟妹的父兄可都有好功夫在身呢,有他们几个在,不管在去的路上,还是往后在州城里,都能多了保障。 且秦荷花和高翠,还有王云香丁菊都已经商量好了,那就是,等到了塞北后,她们跟孩子们尽量少出门就是。 在几人的认知里,只要一家人能日日待在一起,就比什么都好。 ...... 虽张清远已外放了知县,可散馆的考试,还是得参加的。只不过这会儿一众庶吉士们都没了看书的心思,因为他们也是才知道,原来林大人被外放到塞北去了。 这可是塞北啊。 想想丁大人的南直隶知州,再想到永宁州只是散州,所以,哪怕同为五品官阶,可林大人的永宁知州,比起丁大人的直隶知州,要差上一大截呢。 由此可见,考中头名状元,也不一定会比榜眼混的好啊。 ...... 182 热火朝天 -----晋江文学城独家…… 顾平他们之所以难以理解, 除了林远秋曾经状元的身份,更主要的还是圣上对他的看重。不然也不会时常召林修撰进宫讲经史了,且还赏了好几回。 没想到如此喜欢的臣子, 居然被外放到了塞北,这怕是任谁都想不明白圣上的做法吧。 若说被人给撬了位置, 根本不可能,那安州知府的位置明明还空缺着呢。 想不通啊想不通。 众同年的各种猜测和感叹, 以及脸上偶尔露出的同情,并未影响到林远秋。且林远秋也没有像他们预想的那样,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 有啥可打击的呢, 其实仔细一想,到哪里不是当官过日子。都说心中有诗意,处处是美景,自己虽做不到满目春和景明, 可把日子过好的本事还是有的。 何况他只不过去塞北待上几年,又不是人生到达了绝境, 有啥可受打击的。 于是今日的林远秋, 依旧与平日一样,该如何依旧如何, 安之若素, 惬意自在。 等看到官厨又蒸了荷叶鸡时,林远秋还跟往常一样, 让抬饭小吏快去帮自己买几只过来。 只是在小吏转身离开时, 林远秋把一只绣了如意花纹的荷包悄悄塞到了他的手里。 因着有衣袖遮挡,所以并无旁人看到。 这只荷包是林远秋昨晚就准备好的,原本他的打算就是想趁着今日午饭时,拿给抬饭小吏的。 荷包里是一张二十两的银票, 这并不是打赏,而是林远秋的答谢。答谢这年来,人家对自己的有求必应。 这世间并没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人家一没拿你的俸禄,二没吃你家的饭,凭啥帮你做这做那的。是以,自己今日的答谢,是应当应分的。 虽在翰林院当差,可小吏的薪俸并不高,特别像这种帮着打杂的,每个月只有八百文的月钱,以及一年五斛的粮食。 所以,在看到荷包里竟然是一张二十两的银票后,抬饭小吏的好心情足足保持了小半年。 ...... 林远秋修的纪传史书已全部完工,一套共有九本。 这样的修史量,在修史馆一众官员中,算是拔尖的存在了,可见在翰林院的这年,林修撰并没有一丁点混日子的情况。 新官任满年后的考核称为初考,在考评送到吏部之前,得有衙署最高官员填写上评语。 方掌院没有半点犹豫,提笔蘸墨后,直接在林修撰的考评栏里写下了一个“优”字。而后再把自己的官印摁上。如此,一份考评算是完成了。 而同在一张桌案上,另几份考评正摊开,晾着上头还未干透的印泥。 此时,若林远秋在这里的话,肯定会惊奇的看到,这会儿除了他的考评上写着“优”,其他人的,方掌院写的都是“良”字。 可见,对于林修撰的表现,方掌院有多认可和满意了。 只可惜林修撰的外放文书已经下来,不日人家就将启程离开京城了。 唉,方掌院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林修撰这一走,他们翰林院可是少了一位聪慧的进讲经史者了。 不过,想到不日后的会试放榜,方掌院释然了许多。都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再过不了多久,新一榜的进士们又将诞生。而最优秀的那几个,自然又会往翰林院来。状元、榜眼、探花,以及十多位的庶吉士,想来这些人当中,定有如林修撰一般聪慧过人的吧。 ...... 只要一想到过了今日,自己便不用再往翰林院来了,林远秋心里就有些不舍。 再想起自己刚来翰林院时,心中曾有过的在修史馆一直待到致仕的打算。 果然,人生充满了不确定,而他能把控的,怕只有依旧平和的内心了。 离下值还有半个时辰的时候,林远秋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其实也谈不上收拾,因为除了一盆兰花和一把紫砂壶,以及一个杯盏外,就没有其他要带回去的东西了。 原本这盆春兰,林远秋并不准备再往家里拿的。 可不知是不是花儿通了灵性,知晓主人有把它丢下的打算。这不,才过了一个晚上,那些长着的花苞居然全都把花开了出来。 闻着芬芳馥郁,让人神清气爽,也让林远秋下了待会儿要抱它回家的决定。 自兰花生出花苞后,顾平就一直留意着开花。他与林远秋一样的想法,也觉得开花还得再过几天,是以看到六、七朵花苞全都绽放后,顾平自是忍不住的新奇。 而后借花寄语道,“这春兰怕是知晓林大人即将步入新程,这是想预祝林大人前路锦绣,步步高升的意思吧。” 听了顾平之言,众同年,以及修史馆的其他同僚们也纷纷过来送辞。 此时此刻,于他们来说,就是和林大人辞别了。 韩士成拱手,“如月之恒,如日之升,预祝林大人一路和顺!” 王顺知也拱手道,“愿林大人前途似锦,一路繁花!” 林远秋一一与人谢过。 至于张清远和丁德进,则和林远秋相互预祝,壮志凌云,扶摇直上,他日再于京城相聚。 与林远秋相比,此时的张清远和丁德进就要意气风发了许多。 特别是丁德进,直隶知州可掌着近千的兵卫呢。话说,年轻人谁没一个将军梦啊,只要一想到这么多人都将听令于自己,丁德进就忍不住心潮澎湃了起来。 说到兵卫,林远秋所掌的散州,也是配有兵卫的,只不过比起直隶知州,永宁知州要少了将近一千的人数。 林远柏和平安早在门外等着了。 见公子拿着不少东西出来,平安忙快步上前,很快把兰花盆接到了手上。 而林远柏,在看到林远秋手里提着的几个荷叶包,忍不住笑道,“五弟今日又买荷叶鸡啦?” 林远秋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往后想再吃上翰林院的荷叶鸡,怕是不太可能了。 才坐上马车,林远柏就迫不及待把最让他开心的事情说了,“五弟,今早你上值没多久,钟叔就来家里了。听钟叔的意思,此次他会跟咱们一起去永宁州,对了,还有锦安和锦华两兄弟,到时他们也会一起跟着过去的。” “岳父和舅兄?”林远秋愣住。 “对啊,钟叔还说,既然咱们全家都要去塞北,那就早些出发,这样时间不用很赶,路上也可舒适一些,等钟叔离开后,爷奶就让家里收拾行李了。” 林远柏满脸的兴奋,今日钟叔可是教了他和哥哥们不少呢,还让他们记得把绑腿布带也预备上,钟叔说了,此去塞北,肯定会有不好走的路段,为了减轻马车的负重,男人们说不得就得下来步行。 林远柏是真没想到,出一趟远门还有这么多的学问。 而林远秋,也压根没想到岳父和舅兄会跟自己一起去上任。这让他感激的同时,又安心了不少,自己实在是太需要懂拳脚功夫的人手了,不但路上需要,等到了北地就更加需要了。 今日林远秋特地罗列了此次外放的优劣处。很显然,不管是匪人还是山戎人,杜知县死于非命是肯定的,而直接造成这一事件的主要原因,毋庸置疑就是缺乏人手,也就是兵卫。而自己的知州身份正好可以弥补了这项,因为知州是有领兵权的,虽散州兵卫只有两千多,可训练好了,也绝对是保护自家和百姓们不容侵犯的利器。 原本林远秋还担心在管理兵卫上会是自己的空白项,如今有岳父和两个舅兄跟着就不一样了。 岳父在泾州兵营待了多年,想必对营兵们的管理和操练了如指掌,有他帮着把控,自己就能省下不少的心。 想到这里,林远秋只觉肩膀上的压力又减轻了许多,对众嫂子和众侄儿(女)一起跟着的担忧,更是少了不少。 对了,既然侄子侄女都要跟着,那么趁着这次干脆给孩子们请了先生,就请能一起跟着去北地的那种。 等到了北地之后,自己肯定无暇顾及孩子们的学业。至于子旭和文昌,不管此次能不能出仕,肯定不会跟着前往北地,所以另请先生给孩子们教学是很有必要的。 还有,林远秋之所以要从这边请了先生过去,而不是在当地找寻,也是为了谨慎起见,毕竟人生地不熟的,别到时请了个麻烦到家里来。 这样一想,林远秋突然觉得家里的下人婆子还得添置,免得到时人手不够,要临时在当地买,那时再添的人手,就不知道会是谁的人了。 林远秋觉得自己有些阴谋论了,不过都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何况与性命搭上边的事,再谨慎提防都是应该的。 如此,接下来的几日,自己就该紧锣密鼓的安排起来了。 都说各司其职才能有条不紊,林远秋准备等回去之后,就给家里人做个分配,比如谁负责置办路上所需,谁负责去车行雇车马,还有负责家里铺子以及庄子上的安排。 至于请先生和添置家里的下人,还有雇镖师的事,林远秋觉得还是自己来吧。 不是不相信家里人的眼光,而是他的这层身份,在某些时候要比家里人多了一层威严。 ...... 原本听四哥说家里已开始收拾行李的话,林远秋脑子里还没什么概念,毕竟当初搬来京城前的收拾行李,他并没有参与。 所以等林远秋回到家里后,立马被眼前热火朝天的场景给看呆了。 婆子们来回小跑的步伐就不必说了,那一只只箱笼只差把院子给堆满。 而他的爹娘,正把昨晚打包好的包袱又一只只重新打开。方才亲家可是说了,出门在外东西尽量少带,可他们俩,差不多把房里的物什一股脑的全包上了。 待林远秋走进厅堂,发现原该饭菜满桌的八仙桌上,此时空空如也,难道今天的晚饭还没做? 带着疑惑林远秋直接去了灶间,结果就看到大伯娘和二伯娘,还有张妈她们,正用草绳,把一个个饭碗和盘子缠上,说是这样绑着,哪怕路上再是颠簸,也不易震碎。 林远秋想说的是,你们把碗、盘都打包上了,那咱们这几日用啥吃饭啊? 可没等林远秋开口,周氏就把人推到外头去了,灶房里都是烟灰呢,可不要把官袍给弄脏了。 既然还没饭吃,林远秋准备回房拿几块点心先垫垫肚子。可等路过东跨院时,就听围墙里头传来了小娃儿们的说话声。 听着好像正在商量着事。 先是林墨晟的声音,“大姐,你说咱们要不要把秋千也给带上?” 林墨俊在一旁忙点头附和,“对对对,还有滑滑梯,也一并带过去吧。” 十一岁的林婉清早已有了大姐姐的威严,只听她说道,“秋千和滑滑梯能不能带上,大姐不知道,可你俩的书本和笔墨肯定得带上的。” 然后,林远秋就听到墨俊和墨晟的连连叫苦声。这似曾相识的声音,让林远秋不禁想起他们爹小的时候,那时只要一提到念书,哥和四哥就是这种的叫屈声。 所以,这两个小屁孩,不会把他们爹不愿念书的基因都遗传了吧? 想到这里,林远秋突然觉得,明日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一个严厉的先生回来。 ...... 183 朝辞 -----晋江文学城独家--…… 第二日, 对几位侄子的学业上了心的林远秋,果然先着手起找先生的事来。他也没往旁的地方去,而是直接到了礼部, 找自己老师去了。 秦遇一听是给孩子们找夫子的,直接就把这事给应承了下来。 他们秦氏宗族可有不少的落第秀才呢,找出一个会跟着去塞北教书的, 想来不难。 只是在听到林家上下居然全都跟着去塞北后,秦遇有了不同的意见。不是说全部过去不好,而是这么多人一同前往,路上恐怕照应不过来吧。 想了想, 秦遇说道,“依老夫看,不如远秋你与父兄先行前往,等那边安顿好了,再让家眷过去也是不迟。” 在秦遇看来,一起过去别的问题倒不大, 最主要还是路上的住宿。 原本官员出行, 一应歇宿只需在各处驿站解决就成。可若官员带的家眷过多的话,驿站肯定不予接待。毕竟这可都是朝廷提供的吃住,要是不控制着人数, 朝廷哪负担的起啊。 至于客栈,越是往北,越是纷纷攘攘、鱼龙混杂, 而林家妇孺居多, 怎可能不让人担心。 不过,在得知钟家父子三人此次也会一同前往时,秦遇倒是稍稍放心了些。 听到老师说起住客栈的事, 这也是林远秋最担心的地方。 当初从小高山村过来京城时,因着走的是水路,不存在路上找客栈的事,是以并没这方面的担忧。加之坐的又是官船,安全上也是有保障的。 而如今,虽没怎么听到山匪路霸半路杀人越货的事,可一路往北,客栈中的各种不确定太多了。 所以,林远秋忍不住心想,要是都能住进驿站就好了。 从礼部出来后,林远秋又去了岳父家。 此行,他除了向岳父讨教一些出行上的前期准备,另外就是问一下请镖师的事。 京城大小镖局有二十多家,时间仓促,肯定来不及一一了解和比对,林远秋想让岳父帮着拿拿主意,看看哪家镖局更适合。 本想着今日并非休沐,舅兄们定在值上才是。岂知等林远秋到了钟家后,发现一家人都在,一问才知,原来两个舅子已在昨日下午辞了城门卫的差事。 而这会儿,兄弟俩已开始着手准备出行的事宜了。 如此的行动迅速,让林远秋不得不感叹身为都教头儿子的执行力。 林远秋看到,两个舅兄正用鹿皮轻擦着手刀和太斧,一旁还有一把长长的,顶端带着尖菱的兵器,那锋利处看着油光锃亮的,显然是刚上过剑油的缘故。 见女婿瞧得仔细,钟荣便知他定不识得此兵器,就笑说道,“这一杆是捣马突枪。” 捣马突枪? 一听这名字,林远秋就知道它的具体用处了,想来这正是战场上专门戳敌军坐骑的兵器。 看到妹夫似乎对刀枪剑戟非常感兴趣,钟锦安大手一挥,直接带着林远秋去看家里的兰锜了。 兰锜其实就是摆放各种兵器的木架子,也叫兵器架。林远秋看到,木架子上有棍棒、有刀剑,还有像锤子一样的长柄武器,不过它们具体都叫啥名,林远秋是一个都不知道。 钟锦安一一做着介绍,戟刀,鸦项枪,铁链夹棒,掩月刀,连珠双铁鞭,还有捍棒。 钟锦安边说,边还一样样取出来在林远秋面前摆弄上几下。 那眼明手捷、气势十足的招式,若不是对方神情看着专注,林远秋简直要以为,这人就是为了报接亲那日的“二箭之仇”的。 与秦遇的想法不同,钟荣是支持此趟所有人都一起出发的。他还是那句话,一定要提早启程,这样路上才不用太赶,而行程不匆忙的话,对老人妇孺来说,就不会太过劳累。 至于为何要所有人一起出发,而不是等男人们先去那边安顿好了,再接女眷和孩子们过去。 钟荣给出的理由是:此趟北上,咱们人手是最充裕的,不说他这边三个,就是林家,都有八、九个成年男子。可若是下次再接,肯定会有好些人因着各种原因走不开身。 “就比如女婿你,地方官没有圣喻不得擅自离开辖地。而锦安和锦华,那时说不定已忙到旁的事情上去了。” 就是他自己,说不定到时也有别的事情要忙。 “女婿你说,少了这么多人护着,咱们怎么可能放心让她们北上。” 钟荣还想说的是,与朝廷命官一同出行,能大概率的避开宵小之辈。毕竟,谁会没事找事的跟朝廷过不去呢。 岳父的一番分析,让林远秋心里再没了纠结,当即决定,就按岳父说的,全家一同出发。 至于出发的日子,林远秋定在了会试放榜之后。此次两个妹夫都有参试,林远秋自然想知道他们的成绩如何。 只不过接下来的殿试,不管两个妹夫有没有机会参加,林远秋都顾不上这么多了。 因为殿试时间在三月中旬,而他的到任日期是四月底,加之林远秋想把时间尽量宽裕在路上,所以三月十日之前,他们一家肯定是要启程的。 听到女婿想让自己帮着参谋镖局的事,钟荣也无二话,直接领着林远秋去了兴顺镖局,这家镖局有几个镖师是钟荣认识的,算是知根知底的了。 与岳父告辞后,林远秋并未直接回府,而是沿着街边的铺子,慢慢逛了起来。 感觉自上值之后,好久未这般认真的逛过街了,更别说此刻惬意的行走在街上。 二月底的天,还有些冷,路上的行人三三二二。 来京城六年,南安街林远秋路过的次数并不多,所以并不知道这边还有首饰铺子开着。 再看这门面,连着两间,规模还不小。林远秋突然想起,下个月二十八号正是自己和钰柔纳采的日子,记得去年自己买了一支玉钗送给了妻子,而今年,不出意外的话,三月二十八已在去塞外的路上,所以自己何不先把礼物给买好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便提脚进了首饰铺子。 店伙计见有客人,忙热情上前相迎,只是这会儿林远秋却有了停顿,至于为何,当然是因为架柜上挂着的几只小布袋了。 而之所以它们会吸引住了林远秋的目光,还是那些小布包的款式。巴掌大的包身,然后一根同款料子的细带穿在包身上,这样子,只要把细带两头一拉,小布包就可以像包子一样,收紧了包口。如此,装在包里的东西就不会掉出来了。 不过,此刻林远秋想到的则是,咦,这不就是前世的抽绳手袋吗? 且看到眼前手袋的简单款式后,林远秋已在心中回想起十几种在前世看到过的样式来。 比如往布袋上缝上用各色布头叠成的绢花,或是填充了棉花的小布偶,如兔子、鲤鱼、蝴蝶等等等等,想来这些样式更能吸引了姑娘们的眼球。 林远秋问了小布袋的卖价,居然要两百文,听店伙计的意思,这袋子还是从番邦国过来的。 果然物以稀为贵啊。 没在店里耽搁多久,林远秋挑了一支玉翠镶珠的金钗,以及一对耳铛。 给妻子买,自然也少不了自己娘的,林远秋给冯氏挑了一只实心的金镯,待结账时,他又让掌柜给加了一只布手袋进去。 此时的林远秋,已对这只手袋有了具体的规划。 等回到南锣鼓巷,差不多未时。 到了房间后,林远秋看到幔帐轻掩,显然钰柔正在午睡。他把东西轻轻放到桌子上,然后把房门重新带上。 妻子午睡,林远秋倒没往别出去想,如今临近阳春时节,想来钰柔这是春困吧。 等林远秋到了爷奶那儿,发现正房西屋这边已有几十只大木箱子放着了,这应该是上午又重新收拾了一遍的。 为了路上少些搬运,昨晚老林头和冯氏规定了大木箱的数量,儿子儿媳房里只允许两只,孙子孙媳因为有小孩子的衣裳被褥,所以多加了两只,一共是四只。 至于小箱笼,也不许多收拾,每一房,顶多三只。 而包袱这些,只要你们自己不嫌累,不限数量。 ...... 很快就到了会试放榜这日。 还跟先前一样,凡国子监的学生,这一日都在国子监听榜,所以这会儿周子旭和王文昌都不在家里。而春燕和春草,一早就往娘家来了。 儿子会试,周兴自然不会缺席,他是二月初过来的京城,有了前两次的看会试榜的经验,这次周兴和书砚二人很快就回来了。 书砚终归要年轻些,这会儿脚步飞速的他,也顾不得什么老爷主子了,很快就把人给甩的老远。 这不,离着大门还有十来米的距离呢,书砚就敞开大嗓门喊上了,“少奶奶,少奶奶,少爷考中了!少爷考中了!” 此刻,林远秋和老林头他们都在前院等着呢,一听这声音,都快步出了来,再看那三两步跑进门的书砚,早已经乐得见牙不见眼了。 “快快快,快把鞭炮点上!”女婿考中了会试,林三柱自然心情激动。 平安和平实,还有老张头,捧着鞭炮出了院门,很快,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就响彻了整条胡同。 然后,大家就看到已差不多笑成木鱼的周兴跨进了院门。 林三柱正想调侃上几句,哪知一转眼,周兴就呜呜呜的大哭了起来。 “呜呜呜,亲家啊,方才我去看榜时,心可是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次又是榜上无名啊,呜呜呜,子旭终于考上了啊,呜呜呜,他祖父可一直都盼着呢,呜呜呜......” 看到公公抹着眼泪,春燕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夫君这几年有多用功,春燕是最清楚的,也打心底替夫君高兴,等考过了殿试,往后夫君再也不用这般辛苦了。 林三柱拍了拍周兴的肩膀,表示都是过来人,他能体会亲家的心里感受。 此次已是子旭的第三次参加会试,若这回又没考中,那么接下来又得等三年,试问一个人能有几个三年可以耽搁啊。 想到自己的小女婿,冯氏忙开口问道,“亲家可看到文昌的名字?” 周兴摇头,担心自己会看漏,他可是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结果都没看到榜单上有王文昌的名字。 听到这话,冯氏不免有些失落,要是这次小女婿也考中就更好了。 林春草却不觉得有什么,“娘,夫君才考过乡试,会试还未来得及好好备考呢,等下一回,肯定能考中的。” 老林头一听,笑道,“春草说的对,下回孙女婿一定会中榜的。” 吴氏也笑着说道,“正是这个理儿,等文昌好好准备上三年,自然就能考上了。” 林远秋则问了周子旭的中榜名次。 等听到是第十二名后,他忍不住点点头,这样的成绩,如无意外的话,二甲前排定是稳的,想来之后的朝考,考中庶吉士的可能性也会很大。 只不过周子旭的殿试和朝考,林家人是没时间参与了。 ...... 外放官员在离开京城前,都必须进宫朝辞。 朝辞指的就是外放到地方的官员,在上任之前,与圣上的辞别。 与此同时,皇帝还会授予官印。 因还兼着定胡知县一职,是以,林远秋的官印有两个,好在那装印的木匣子并不大,这会儿两只匣子捧在手的林远秋,并没影响他躬身向圣上行礼的动作。 景康帝倒是没想到,林修撰这么快就过来与自己辞别了。要知道外放文书才发下去没多久呢,由此可见,林修撰是个勤奋的。 哦,不对,如今应该称其为林知州才是。 景康帝肃声,“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望尔勤勉为政,一心为民,造福一方!” “臣领命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远秋把印匣放置一旁,而后跪地叩首。 嗯,景康帝满意的点点头,正想说退下吧,却见方才还跪着的林修撰,这会儿已是跪坐在地上了。 林远秋心中还有未完成的事儿呢,自然不会就这样轻易离开了。 所以,这会儿跪坐在地上的他,是准备与圣上好好说说,自己启程前的各种准备事项的。 而此举,本就是朝辞中的应有之意,好表明君臣一条心。只不过往年并没有这般“实诚”的臣子,真的会像林远秋一样,跪地而坐,与圣上唠起家常来。 只听林远秋说道,“启禀圣上,微臣祖父祖母如今已过花甲之岁,可在得知微臣此次外放至定宁州后,就一力要与微臣一同前往。祖父祖母说,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领略过咱们大景朝的大好河山呢。微臣听后只得相劝二老,此去永宁州可有一千多里地呢,哪是想看大美山河就能看到大美山河的,不说路上车马的颠簸,就是一路的住宿,也是大难题一件啊......” 半个时辰后,从御书房里退出来的林远秋,手里除了原先两只装着官印的木匣子,还多了一张引纸。 有了这张引纸后,再入住驿站时,就不受人数限制了。 而景康帝,见人终于离开后,忍不住松了口气。 真没想到林修撰年纪轻轻,唠起家常来,却是没完没了的。那什么微臣爷奶已买了不少菜蔬的种子,准备到了永宁州后,就把菜种撒上啦。又什么微臣大伯娘做了好些腌肉,预备当作路上的干粮啦。还有什么家中几个侄儿居然想把秋千也给带上啦,等等等等。 不过,景康帝倒是真没想到,林修撰居然会带着全家人去任上。 可见,林修撰这是准备没有后顾之忧地励精图治一番了。 自己果真没看错人啊。 ...... 184 走马上任 -----晋江文学城独家…… 家里的铺子以及庄子上的安排, 林远秋是交给他爹的。 才两日,林三柱就把一切都搞定了。 听儿子问起此事,林三柱笑道,“通驷街的铺子爹已经做主给租出去了, 那租户就是隔壁的金掌柜。” 自林记卖腌兔子和腌鸡开始, 看到生意红火的隔壁几家掌柜, 就一直有跃跃欲试的想法。只不过鸡还好说,那兔子可真不是想买就能买得到的, 他们也去西市收过,发现每天也只有猎户拿过来的零星几只。 而腌肉,并不是今日腌明日就能卖的, 像这样保证不了货源的生意,怎么可能做的好呢。 所以, 几个掌柜虽心里都有想法, 可都未付诸于行动。 也所以, 等林记要往外盘铺子的牌子挂出来后, 隔壁卖米糕的金掌柜就眼疾手快的接手了下来。 “早在去年,爹就看出他也有卖腌肉的心思,只是不知手艺怎样,想来跟咱家是没法比的。正因金掌柜也有卖腌肉的打算,爹才想着把铺子赁给他的,这样咱们庄子上的兔子和鸡就不愁没有销路了。” 林三柱已经和徐老实说好了, 让他继续在庄子里养鸡养兔, 然后供货给金掌柜。 至于卖得的银钱, 除了买鸡苗和庄子里的开销,剩下的攒起来就是。 对于徐老实会不会贪了银子,林三柱是一点都不担心的, 先不说这对夫妻看着就不是偷奸耍滑之人,就是真想昧下银子也没那么容易,他这边可是与金掌柜签了供货协议的,一共卖出去多少鸡和兔子,对方肯定都有账目记着。 再有,如今平安、平实两个都跟在主子身边呢,真要是为儿子着想的爹娘,就不会做对不起主子的事。 想到墨林轩,林三柱继续说道,“爹按你说的,把墨林轩全权交给了张贵,进货卖货都让他自己拿主意,不过爹让他每个月去春燕那儿报一回账。对了,还有咱家那山庄,爹让你妹妹帮忙看着了,想来她俩很是乐意才是。” 春燕和春草当然愿意了,自前年姐妹俩在山庄里做了月子之后,如今只要到了大热的天,两人都会带着孩子去山庄躲避暑热。 出行前一日,林三柱又去了一趟四宝斋,把儿子最近画的十多幅画又送了过去,并告知朱掌柜,自己暂时不再送画过来了。 虽早有思想准备,可朱掌柜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好在这一年来,自己已存了不少桃大家的画,否则这突然脱了节,肯定要跑不少的生意。 与朱掌柜告辞离开四宝斋后,林三柱并未直接回家,而是绕道去了聚源街,这条街上有好几家钱庄开着,只不过在看到一家家雕梁画栋的高大门脸时,林三柱很快收回了原本的打算。 ...... 三月初九,宜出行。 辰时未到,南锣鼓巷的林府就忙碌了起来,二十多辆马车早已停在了大门外,而新买的五、六个家丁,此时已开始往马车上搬着行李了。 钟荣和钟锦安,以及钟锦华也过来了,是林远柏赶着马车过去接的人。一同过来的还有钟家的马车,以及马车上装着的几箱行李。 方才抬箱子上马车时,林远柏可是看到了,那最大的木箱里,有好几样兵器装着呢,而那些兵器的样式,全是林远柏从未见到过的,想来这些都是钟叔他们平时练武用的,真是想想都觉得厉害。 很快,兴顺镖局的三个镖师和十来个趟子手也过来了。 镖局有他们自己的马车,车上装着的,除了换洗衣裳和被褥,还有就是路上吃的粮食了。 为了安全起见,走镖之人有不成文的规矩,这一路他们只会吃自己准备的饭食,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最大程度的避开危险,从而保护好镖物或雇主。 辰时正,就见以老林头为首的林家众人出了门来,走在一起的,还有秦秀才。 秦秀才正是秦遇给林家寻来的教学夫子,四十多岁,儒雅中带着肃穆,才来林府几日,就把家中几个男娃儿的学业进度理了个清楚明白。 秦秀才早年丧妻,膝下只有一女,自女儿出嫁后,便一直孑身。 在听到秦族长要找教学夫子时,他是自荐上门的,秦秀才想着自己已是不惑之岁,何不趁着行动自如时,多出去走走,如此才不枉此生。 看到才几日过去,几个孩子就有了小书生的模样。对于秦秀才的教学,林家人是相当满意的。 为了出行方便,早在半个月前,家中的女眷们就给自己做了方便出行的衣裳。 是以这会儿,周氏、刘氏和冯氏,还有高翠、秦荷花、王云香、丁菊,包括钟钰柔在内,都是一身轻便的束袖襦裙穿着,且颜色都是偏素淡的那种。 至于头发,全用布巾包着,出门在外,洗漱肯定不如在家里方便,现下她们能做的,也只能尽量避免弄脏了。 林大柱和林二柱扶着爹娘上了马车,其他人也陆续进了车厢。 按照行程,今日傍晚之前,他们得赶到几十里外的关县驿站。是以,这会儿也不好太过耽搁。 看到爹爹和娘亲,还有哥哥都上了马车,春燕和春草的眼眶开始湿润了起来。因着不想让爹娘和哥哥多过牵挂,姐妹俩都忍着眼泪,并没哭出声来。 春燕牵着冯氏的手,叮嘱道,“娘,出门在外,您跟爹,还有哥哥嫂子,可都要照顾好自己。” “放心吧,爹娘都知道呢,倒是你们姐妹两个,爹娘不在身边,你俩相互多照应这些,还有豆豆和元儿,也都得看顾好了。” 头一次与两个女儿分开这么久,冯氏觉得有很多话要交代,不然真的不放心,可是再是不放心,马车还是缓缓动了起来。 周子旭朝林远秋拱手,道:“平步青云会有时,一展宏图终有日,愿舅兄此去,万事如意展风采!” 王文昌也送祝语,“惜时勤业,展君无限风采,祝舅兄一切顺遂。” 除了周子旭和王文昌,今日陈玉堂、刘青安,还有张元和秦文杰也都过来了。 几人也纷纷上前与林远秋道别。 此次会试,陈玉堂也是中了榜的,只是他的名次比较靠后。不过,能考中会试,陈玉堂已经非常满意了。这几日的他,正认真做着殿试的备考,避免一不小心落到了同进士一列。 随着一阵“嗒嗒嗒”的马蹄声响,马车队缓缓驶出了南锣鼓巷。 望着远走的马车,老张头夫妻俩心里是有着担心的。可作为下人,他们除了在心里请求老天菩萨多多保佑公子平安顺利外,其他的,也只有守好宅子,等待公子老爷们回京了。 如今正值举试时期,这种大车队的出行,自然引来了不少行人的驻足观看。 京城消息灵通之人可有不少,这边林家的马车队才从茶楼门前经过,便有人道出这是林状元外放塞北的车马了。 此时茶楼里正有几名举子坐着,是以在听到这话后,忍不住有些惊讶。 “林状元?” “外放塞北?” 茶楼里掌柜表示这样的情况稀松平常,“这有啥新奇的,每隔上三年,京城就有不少官员外放啊。” “不是,并不是这个意思。”一中年举子问道,“咱们只是不解,怎么林状元给外放到塞北去了?” “是啊,怎就外放去了塞北?”其他举子也跟着纳闷。 如果他们没记错的话,上一榜的状元就姓林,该不会就是他吧? 掌柜笑道,“这是朝中之事,咱们寻常百姓如何能知晓,不过依我看,林状元此次离京,日后再想回来,怕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 这话,众茶客也都是认同的,虽他们不知朝中之事,可地方官没有政绩难升官的事,他们还是知道的。 而塞北之地,土地贫瘠,物产不丰是众所都知的事。你说,就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做得出政绩来。可见,林状元想要再回京城,怕是没这希望了。 想到这里,众茶客忍不住心下感叹,他们还记得三年前林状元金榜题名时的跨马游街呢,当时可谓风光无两了,可如今,唉,果真事事难料啊! 而几位举子,更是心绪难宁,原以为步入仕途后便是人生得意时,如今看来,也不是人人都能如意啊。 ...... 车队出了北城门后,就加快了行驶的速度,此一路官道平坦,倒不用担心会有颠簸。不过纵使这样,钟钰柔还是往自己座位上放了一只棉花垫子。 说实话,这会儿的钟钰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怀孕,因为这段时日,她已没了先前的反胃感,吃饭喝汤并无一点影响,只除了比之前贪睡了一点些,还有就是癸水依旧没有来。 可钟钰柔记得自己来初癸的那段时日,月事也常有不准时的时候,所以自己应该没有怀上吧? 不过想到现在的情况,钟钰柔又觉得没怀上是好事,不然这路途颠簸的,要是有个什么,说不定会耽搁了行程。 虽是这样想,可钟钰柔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她实在喜欢小娃儿,自然想早点怀上自己的孩子了。 何况再有半年,自己与相公已成婚两载了,这么久都没怀上,怎可能不担心。 不过,钟钰柔的担心并没有持续多久。等入住到关县驿站后,她的反胃恶心又开始了。 还跟之前一样,闻到鱼腥味时,钟钰柔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见状,冯氏只以为儿媳这是坐了一天的马车,有些累的缘故,忙上前轻拍儿媳妇的背,好帮着顺气。 女人家怀孕的事,吴氏终归要见得多一些,很快她就想到这上头了。 所以,远秋媳妇这是有喜了吧? ...... 185 怀孕 -----晋江文学城独家--…… 想到这里, 吴氏忍不住笑道,“钰柔怕是怀上了吧。” 怀上? 怀什么上? 冯氏有片刻的呆愣,不过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 眼睛忙朝儿媳肚子看去, “娘是说钰柔怀上娃啦?” 见老三媳妇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吴氏一个白眼翻了过去,“亏你还生了这么多个,当初自己害喜时啥模样,都不记得了?” 啥模样,冯氏只记得自己每次怀孕都是吃不够, 哪来的害喜啊。 她转头看向大嫂二嫂, 周氏刘氏立马表示他们也一样, 那时家里连吃饱饭都是奢望, 哪还有吃不下往外吐的时候。 不过她俩可都有儿媳的,当时高翠她们怀上时,不正是这幅模样吗,三弟妹可都是看到的呀, 怎么这会儿想不起来了呢。 周氏和刘氏正想说弟媳你怕是高兴傻了吧。 就听冯氏问道, “钰柔,这个月你的癸水来了没?” 吴氏一听,心说,冯氏与老三不愧是夫妻俩, 脑子反应就是快,她都没想到这上头呢。 钟钰柔摇头, 有些脸红道,“娘,儿媳上个月就未来癸水了。” “啥!上个月就未来啦?” 哎呦, 我的娘诶,这这这指定就是怀上了啊。 冯氏立马想起了今日一路的马车,有些着急道,“钰柔,你可觉得有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钟钰柔摇头,除了刚刚有些反胃,她并没觉得有难受的地方。 冯氏哪里能放心啊,不管怎样都得让郎中瞧瞧才能安心,只是也不知驿站里有没有郎中。 想到这里,她忙对一旁的婆子吩咐道,“曹妈,你快去前头喊少爷过来。” 诶,曹妈应声后,忙抬脚往前堂跑。 与客栈里男女同在一个饭厅用饭不同,驿站是设了前堂与后堂的,每到用饭的点,男人们就在前堂吃饭,而女眷们则在后堂这边。 好在两处相隔也不远,没过多会儿,曹妈就跑到了前头,许是有些气喘的缘故,加之这会儿饭堂并没外人在,是以曹妈也没特意压低嗓子,跑至堂内后就禀报道,“少爷,少奶奶怀孕了,夫人请您快些过去呢!” 话未落音,只听得“哎呦”一声,坐在一条长凳的一对亲家公都翻坐到了地上,不对,应该是林三柱从凳上滑落,而钟荣准备一把抓住他,可许是担心女儿的缘故,钟荣也没怎么站稳,最后俩亲家就摔到一块儿了。 看到老爹责备的目光,林三柱很想说的是,要不是亲家起身太快,凳子也不会一头翘起,害他摔了跤啊。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要当祖父了,看到曹妈满脸是笑的模样,就知道儿媳妇应该没什么大碍。 钟荣,还有钟锦安和钟锦华也都看到曹妈脸上的笑了。是以,父子三人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来了一些。 在场的其他人也一样,特别是老林头,这可是远秋的第一个孩子,可千万不能有啥事才行。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听到曹妈那句少奶奶怀孕后,林远秋已分不出心思去留意曹妈脸上的笑容了,只以为人家气喘吁吁过来喊自己,定是钰柔出了啥事。 再想到今日钰柔可是坐了一整日的马车呢,是以心中着急的林远秋,迅速起身后,就飞快往后堂跑去。 见状,钟荣和林三柱也追了上去,还有钟锦安和钟锦华。 等林远秋到了后堂,看到妻子安然无恙地坐在方桌前,看着似乎还不错的样子。 “钰柔,你没事吧?”林远秋开口询问。 见儿子过来,冯氏忙道,“远秋,你快去问问看驿站里有没有郎中,钰柔得找郎中看看才能放心。” 平安正候在门口,一听这话,撒腿就往外跑,“公子,小的这就去问。” 原本以为不管有没有大夫,平安肯定一会儿就回来了,岂知一直过了两刻钟,才见他领着一个揹着药箱的老者过来。 让人等在门口后,平安进来禀报,“公子,这是这边村里的大夫。” 驿站一般都建在城郊,站内除了驿丞和十来个驿卒外,剩下的就是几个喂马的马夫了。至于看病的大夫什么的,那是肯定没有的。是以,在听到知州大人需要大夫后,驿丞忙让驿卒领着平安去村里叫人了。 听到是给女眷看病,老大夫打开药箱,很快从里头拿出一块薄薄的丝帕来。看这副架势,显然人家已不是头一回来驿站给人看病了。 钟钰柔把手伸过去,一旁的柳叶拿过丝帕盖在自家小姐的手腕上。 老大夫抬手开始把脉。 指下如珠走盘,且脉搏有力而回旋,正是喜脉。 不过到底是给官夫人瞧病,为了谨慎起见,老大夫又重新把了一遍脉,待确定无误后,才躬身朝一身官服的林远秋道喜,“恭喜大人,夫人已有近三个月的身孕。” 三个月? 已有三个月啦? 一听这话,在场众人,包括林远秋在内,眼睛都睁得老大。 就是钟钰柔自己,也是吓了一跳,她明明才两个月没来癸水,怎么就有三个月的身孕了呢? 不过,想到自己来癸水都在月初的时候,按这样算,可不就是快三个月了嘛。 冯氏按住自己快蹦出嗓子眼的心,朝老郎中问道,“大夫,我家儿媳有无大碍,要不要开几副保胎药服用。” 老大夫摇头,“这倒是不必,方才老夫把了脉,少夫人脉搏强劲有力,可见胎儿与孕妇,都是十分康健的。” 是药三分毒,好好的,老大夫自然不建议服用汤药了。 听了大夫的这番话,林远秋才安心了下来。既然没了担心,那么剩下的就是喜悦了。 想到再有半年多,自己就可以抱上一个软乎乎的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林远秋心里是忍不住的激动,他握住妻子的手,感激道,“钰柔,辛苦你了,还有,谢谢你!” 听到女婿贴心的话,钟荣心里别提有多舒坦了。 话说心疼自家闺女的女婿谁都喜欢,钟荣也一样,他还是那句话,自己命真好,居然得了一个这么好的女婿。 林远秋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上床睡觉时,都未减弱半分。 对着自己的孩子,更是各种操作,一会儿摸着钟钰柔的肚子,与胎儿说着话,什么宝儿我是你的爹爹,听得钟钰柔差点笑岔气去。 一会儿又把耳朵凑到钟钰柔的腹部,说是想听一听孩子的心跳声,结果只听到一阵“咕咕”的肠鸣,这是肚子饿了? 钟钰柔的脸“噌”的一下就红了,晚饭时因觉得有些反胃,她没吃几口饭菜,所以这会儿肚子饿是肯定的。 林远秋抬手摸了摸妻子的额头,笑道,“有啥不好意思的,想来是咱们宝儿饿了,你等着,相公这就给你煮面条去。” 说罢,林远秋当即卷起衣袖往驿站厨房而去,准备大显身手一番。 只是等他到了那里之后,才发现出门在外果真不方便,这不,厨房门上正挂着一把铜锁呢。 最后,等喊来驿卒开门,再把面条做好,钟钰柔已经睡着了。 ...... 为了稳妥起见,林远秋还是决定在驿站多停留一日,而后去县里找来了大夫。 大夫把过脉后,与昨日老郎中一样的说辞,那就是胎儿和孕妇都很康健,现下无须吃药安胎,至于怀孕的月份,也是快三个来月了。 冯氏和吴氏一听,终于放下了心。 都说有备才能无患,林远秋还是让大夫给开了几副安胎药,接下来他们一直都在路上呢,真要有什么,大夫可没这么及时。 接着,林远秋和岳父,还有镖师们又重新商议了路程,把原先每隔三天休整一日的行程,改成了每隔两天。 反正离到任的规定日期还有四十六天呢,在时间上是绝对充裕的。 如今看来,幸好他们提早了这么多天出发,否则现下就有些头痛了。 镖师们自然没有异议,不管是两日也好三日也罢,对他们来说都是一趟走镖。且增加的天数,雇主也答应另外给补银子了,所以并没有区别。 只不过如此轻松的走镖,镖师们还是头一回遇到,别说,还挺新奇的。 ...... 之后的路程,就依着行两日歇一日的安排,且遇到下雨天,还会在驿站多待上一日,这样的日程,果真一点都不累人。 虽每回歇宿都在驿站里,可镖师们还是跟之前一样,依旧自己架锅煮饭。 见他们吃的都是菜干居多,老林头让林三柱拿了腌兔和腌鸡给镖师们添菜,且每次遇上有新鲜猪肉卖时,也会给他们割上几斤。 不说出门在外,吃的好一些才有精力应对路上的疲累,就是冲着人家是保自家安危来的,老林头都觉得应该多照应镖师们一些。 此次出行,最让林远秋意外的,是家中的这些孩子们了。 不论是才三岁的墨铭和墨泽,还是稍微大一些的几个,都十分乖巧的听从大人的安排,添衣服喝水都没有二话,也从来没有哭闹的时候。 在出发前,林远秋特地让大堂哥去药店抓了好些治风寒发热的药,怕的就是这些孩子途中会出状况,现下看来,倒是让人松了一大口气。 林远秋不知道的是,自定下要跟着夫君一起去塞北后,高翠、秦荷花,还有王云香和丁菊,可都是做了十足的准备的。 几人先是跟孩子们说了要出远门的事,然后又与他们细说了该注意的地方,就连若是不听话乱跑,路上有拍花子的事都说了。 且为了之后能有精力管顾好这些孩子,高翠几个还悄悄做了决定,那就是暂时不准备再要孩子了。 所以在出门之前,她们特地去找老大夫开了避孕的药丸。 这件事,林远枫几个也是知道并且同意了的。 在他们看来,此去塞北忙碌是肯定的,而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全家齐力帮五弟把差事当好。 至于生孩子,以后有的是机会。 ...... 自家狗子心细,林三柱是一直都知道的,可自打儿媳怀孕后,林三柱发现自己对儿子的了解还是少了。这一路,狗子对媳妇的细心照顾,反正林三柱是自叹不如的。 而钟荣,还有钟锦安和钟锦华,看到女儿(小妹)红润的脸色,父子三人嘴角上的笑容都没怎么停歇过。 不过自进入翼州地界后,众人脸上的笑明显少了许多,且眼中也多了担忧。 特别是懂农活的老林头和林大柱林二柱,因为这边与旁的地方区别真的很大。你看那路边的地,颜色偏浅,且看着硬实实的,这样的地别说种出高产的粮食了,就是想有稍微好些的收成都不太可能。 再看路两旁的房子,大多都是歪歪斜斜的泥巴房,那屋顶,感觉大风一刮就能飞走的样子。 还有这边的绿植,看着也是不多,那些树一看就是......咦? 望着不远处的一大片树林,林大柱惊喜道,“爹,您快看,那一片是不是柿果树!” 林二柱一听,忙把布帘掀的更大一些,而后飞快探出头去。 要说离开京城最让林二柱舍不得的,就是庄子上的几百棵柿果树了,那可都是银子啊。所以等看到这边居然也有成片的柿子林时,林二柱的脑袋瓜里立马蹦出“又有银子可挣”的开心想法。 林三柱也看到了,还有林远枫和林远松几个。 所以之后的半天路程,林家人咧着的嘴就没合拢过。 也可以说,自看到第一片柿子林开始,大家的眼睛就都在马车外了。包括此刻已有些显怀的钟钰柔,不过她的开心要多上一层。 在钟钰柔看来,有了这么多柿子树,那么相公就有办法让这边的百姓过上好日子了,所以,这不就是妥妥的政绩吗。 等看到进入永宁州地界,也依旧有许多柿果树后,林家人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回到了肚子里。 话说,没有什么比在陌生的地方发现自己的擅长,更让人开心的事了。 ...... 186 冷清 -----晋江文学城独家--…… 永宁州和定胡县相隔并不远。 林远秋觉得, 既然自己是永宁知州,那么要居住的地方,自然在知州衙署这边了。 只是不知衙署后院有多大。 不过从之前自己见到过的县衙以及府衙来看, 衙署住下他们一家应该是没问题的。而有些拥挤也是肯定的, 毕竟这边宅子的大小与京城的四进大宅院可不能相比。 马车到了永宁城外已差不多申时。 这个时间点, 林远秋自然不会再选择进城。那知州衙署还不知有没有收拾过呢, 别到时灰层满处, 还得临时整理后才能住人, 所以他们不如明早再过去, 今晚就歇在城外驿站好了。 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如今终于到了地方,要说不开心那肯定是假的。 特别是林墨俊和林墨诚, 还有林墨明几个小的, 以前最爱乘坐马车的就是他们,每回只要一听到去庄子上,几个娃儿说是两眼放光都不为过。可经过这么一个多月的马车坐下来,已经厌烦的不能再厌烦了。 所以这会儿到了驿站后,小娃儿们都迫不及待的下了马车。就连林婉清和林婉莹亦是如此, 再看他们的脸上,全是一副终于到了的轻松模样,看得吴氏和老林头忍俊不禁。 见爹娘要从马车上下来, 林大柱和林二柱, 还有林柱, 兄弟人忙上前搀扶。 这若换做之前,吴氏早跟几个儿子说不用了,可现下,还真不是逞强的时候, 她和老头子总归是上了岁数的人,这许多日的风尘仆仆,确实挺累人的。好在这一路过来,除了累一点,其他还算顺利,这样就很不错了。 见儿子今日依旧是一身绀色长褂,吴氏有些纳闷,她怎么觉着老好像从京城出来后,就一直穿着这身衣裳了。 所以,这是一直都没换? 心中有疑问,吴氏肯定要问清楚了,“老,娘看你出京时就穿着这一身了,咋这么多日也没见你换衣衫啊?” 听到婆婆这问话,一旁的冯氏心下点头,她也纳着闷呢,这段时日夫君也不知怎么回事,不但懒得换衣衫,就连睡觉都穿着这身,每次只把衣衫上的灰层拍了拍,然后就当作里衣了。 冯氏心想,这幸好不是大热的天,也亏得这身衣裳颜色耐脏,否则怕是早不能见人了。 林柱不以为意,“娘,换啥衣裳啊,咱们又不是游玩来的,这般瞎讲究做啥!” 一听这话,在场所有“瞎讲究”的人,都忍不住往自己身上看了看,特别是林大柱和林二柱,早上起床时,他们才换了一身,现在听三弟这么一说,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对啊,他们又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弄得这么光鲜做啥。 看着明显被他爹带偏了思路的大伯二伯,林远秋却是想到了旁的。 他爹不会是把那些银票给带在身上了吧? 不得不说,最了解爹的,还得是爹的儿子,一猜一个准。 自定下外放的日子后,林柱除了忙碌家中的安排,剩下的就是琢磨地下埋着的那些银票了。这可是有好几万两呢,他可不放心离开它们太久。不然哪天来了个偷子,自己可是哭都找不到地方去。 原本林柱是准备先到钱庄换成几张大面额的,可又怕那些开钱庄的东家和圣上认识,自己这么多银票拿过去,到时候人家一查,发现他是林修撰的爹,那可就麻烦了。 最后,左思右想了好几日的林柱,干脆把所有银票用布包好,然后绑在身上直接带到塞北来了。 面对自家狗子投来的目光,林柱装作没看见,快步走到后头几辆马车那儿,指挥家丁们抬行李去了。 儿子居然让他把银票留在原地不要动,自己才不会那么傻呢。 听到驿卒来报,说是知州大人来了,刘驿丞忙快步迎了出来。 自从收到朝廷邸报,知晓永宁州将有新知州过来上任后,驿站这边就做好了迎接的事项。拆洗被褥,打扫房舍,里里外外都收拾的清清爽爽的。虽不知新知州会不会入住驿站,可该有的准备是必不可少的。 待看到,一身青色官员常服穿着的林远秋,刘驿丞便知此人就是新来的知州大人了,忙上前行礼道,“下官参见知州大人!” 林远秋早已打算好,自己接下来该走的风格路线。那就是话不多、事不拖、人不作,特别是“话不多”这一点,都说言多必失,一个话语太多的人,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摸清楚脾性,也很容易让人猜透你的心中所想。 且自己一个年轻的新手地方官,保持该有的严威还是必要的。 是以,这会儿对于刘驿丞的揖礼,林远秋除了点头示意对方平身外,并没多说旁的话。 上官的这副模样,倒让刘驿丞一时有些心中突突,他没想到知州大人看着岁数不大,威严却盛,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官居五品了。 想到这里,刘驿丞又提了提心,待看到知州大人已迈步向前时,忙快步跟了上去。 刘驿丞准备待会儿再叮嘱手下驿卒一番,让他们可得把差事当好了。 林家人还是头一回看到林远秋这般官威十足的样子,心中惊诧的同时又带着满满的自豪。 特别是林柱,见到驿丞对他家远秋很是恭敬小心的模样,心里的骄傲已快满溢了出来。 而钟荣,在看到女婿的表现后,心中突然生出“女婿怕是一品大员都能轻松胜任”的想法。 吃好了晚饭,女眷们领着孩子们回房洗漱休息去了。林远秋也与钟钰柔回了房,把接下来的事都交给了他爹,还有大伯二伯以及堂哥他们去商量。 既然已经把人送到,那么镖师们的这趟走镖也算顺利完成了,等过了明日或者后日,他们自然要返程回京了。 而车夫们也差不多是这样,不过他们想在城里等上几日,看永宁城这边有没有要雇马车去京城或是沿途州城的客人,不然这样千里迢迢的空着马车回去,总觉得有些可惜。 林柱依着儿子的话,把剩下的车费和镖师费都结清了。 除此之外,还另给每人都发了红封,算是答谢他们一路的辛苦。 镖师,趟子手,还有车夫们,自是连连道谢。 林远枫和林远松几个,则把剩下的腌兔和腌鸡又给镖师他们送了几只,算是给他们回程路上当菜吃。 林记盘出去时,林柱把店里的货物都拿了回来,并未与铺子一起盘给金掌柜。这可是有好几十只的数量呢,此次北上赴任时全都带了出来,想来还得吃上一些时候,不过这东西一时也坏不了,慢慢蒸着吃就成。 ...... 钟钰柔的肚子已开始有了胎动,虽月份还小,好多次都感觉不出来,可总有那么一两回被林远秋捕捉到。那一刻的欢喜,可不是言语能形容得了的。 看到相公摸着她的肚子,满眼的温柔,钟钰柔忍不住开口问道,“相公喜欢女儿还是儿子?” 林远秋不假思索道,“女儿!” 等反应过来后,忙又说道,“只要是咱们的孩子,不管是女儿孩子儿子,相公都喜欢。” 而钟钰柔,还没从刚刚的愣怔中回过神来。 她听相公每日对着肚子宝儿宝儿的叫,还以为是喊的儿子呢,哪曾想宝儿居然是给闺女起的小名。 “明日你跟娘,还有祖母她们都留在驿站里,等相公那边安顿好了,再过来接你们。”林远秋说起了明日的安排。 钟钰柔点头,方才她已把相公的官袍拿出来用火斗熨烫平整,明早就能直接穿上。 想到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忙,夫妻俩也为聊的很晚,差不多戌时就歇下了。 ...... 一般情况下,五品以上的官员在赴任地方之前,朝廷都会派了使者,提前达到该地方进行通告。而使者必然识得官员本人的,然后等该官员到达地方后,使者便上前辨识真假,看看有无顶替。 除此之外,就是鱼符了,林远秋随身佩戴的鱼袋里有一块鱼形的符佩,是银制的,不过只有一半。至于另一半,就在使者手里,到时林远秋只要取出鱼符,与另一块合二为一,就可验明真身了。 所以,那什么半路官员被劫匪抢了东西还被杀,而后土匪冒充该官员去走马赴任的事,在大景朝,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 吃好了早饭,林远秋就准备去知州衙署了。一起前往的有林柱,林大柱和林二柱,钟荣父子人,还有林远枫和林远松,以及林远柏和林远槐。 原本几个镖师也想一起跟着的,不过被林远秋全留下来守在驿站了。 他可是记得杜知县的事呢,虽此处不是定胡县,可小心无大错。陌生之地,多注意一些,肯定是对的。 等马车乘坐到城门外,林远秋就下了车来。接下去他准备步行进城,也好沿街查看一番城内的景象。 许是位于边塞的缘故,林远秋发现,这边的城墙比自己在其他府县见到的,都要略高一些,看着巍峨高大,别有一番气势。 说来,不论是府城、州城,还是县城,都只有一个城,其他周边全是农村。 而府城、州城、县城,因着有城墙围着,所以能作军事防守的也只有城里了。 也所以,打起仗来,都是围绕着城池打的。而丢了城池,相当于把周边的村落也一起丢了。 看到城门外有一行人过来,且正中之人还五品官袍着身,几个城门守卫立马精神一振,这该是新上任的知州大人吧? 早在半个月前,城门守卫就得知了这一消息,所以这几日他们都留意这呢。 只是知州大人怎么走着进城的啊? 几人来不及多想,等看到林远秋腰间的银制官牌后,守卫们很快都跪到了地上,“小的给知州大人请安!” 声音洪亮,听着让人莫名的舒服。 林远秋觉得,作为守卫,就得有这样的蓬勃朝气。 “起来吧!”林远秋笑着点头,正想夸赞他们几句,可目光很快就被眼前的场景给吸引了去。 不止是他,林柱和林大柱,还有林二柱,以及林远枫几个人也一样,也都被面前的景象给看呆了。 按常理来说,城门进去之后,应是繁华的街道,以及比屋连甍的住宅才对。 可这里却大不相同。 放眼望去,百米之内没有建筑,看着就像农家人的晒谷场一般,空空旷旷的。 再往后,才是街道和铺子,可也是建造的稀稀落落的,没有丁点街铺该有的繁盛。 这还是一州之城吗? 怎么看着好像连横溪镇都不如呢。 相比林家人的惊讶,钟荣父子人就要司空见惯了许多。 在他们看来,临近边塞的州城不都是这样的嘛,先前他们待的泾州也正是如此。 只不过,相较于泾州城,永宁城还要冷清一些罢了。 ...... 187 人口 -----晋江文学城独家--…… 待林远秋一行人离开后, 几个城门守卫才突然记起,前日通判大人特地派人过来叮嘱,说是等知州大人到来时, 让他们快些去衙署禀告。 于是, 很快就有守卫撒腿往城中衙署跑去。 而被城里的萧条景象打击到的林远秋,已然忘记还要去知州衙署的事, 在走完这条叫腾驷来的街道后, 又领人去了相邻的几条街。然后又乘着马车把城中百姓们居住的地方都逛了个遍。 最后得出结论, 城东和城西情况还好,人口相对还比较密集, 而城北就要空旷了许多。至于城南,除了几口水塘和连成片的空地, 剩下的就是用寥寥可数来形容都不为过的几户人家了。 在过来之前, 林远秋可是查过永宁州辖区面积的。这其中, 永宁城内方五十里, 这样的面积大小, 在大景朝一众散州中,算是比较大的存在了。 也正因为永宁城的面积大,所以城里住户过少后, 才会显得格外的地广人稀。 此时林远秋的心情, 可以用哇凉哇凉来形容。 作为一个现代人, 他太知道人口对城市经济发展的重要性了。 因为只有人口多了,才能带动生产和消费。 就像店铺里的布匹衣裳, 还有吃食点心,若城里人口少,买的人也就少,没了利益, 久而久之自然卖的人也少了。这也是林远秋差不多把整个永宁城逛下来,发现城中店铺不多的原因。 少了做买卖的人,当地官府就少了税赋的收入,自然没有银子投入到州城的各项建设中。 总之一句话,如果人口增加不上去,做什么都难。 林三柱看着儿子越来越凝重的神色,一时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随行的其他人也一样,包括钟荣父子三个,也都不知道远秋在担心什么。 在大家看来,目前永宁城里除了房子少了些,旧了些,其他还没看到有哪儿不对劲的地方。 至于城中住户不多的事,林大柱他们都觉得挺好,不都说人多是非就多吗,现下这样清清爽爽的多好啊,管治起来也不累人。 “去衙署!”林远秋没解释太多,上了马车后,就让车夫往衙署去。 这会儿林远秋还没理出个头绪,他准备先把上任交接的事完成,再去思考这些。 既来之则安之,一切慢慢来吧。 而州衙这边,已等了一个多时辰的严同知和贺通判,还有葛使者,三人肚子里的茶水已快装满,还有那伸长的脖子,往门外不知看了多少回。 三人当中,最心急的恐怕就是葛使者了,在永宁城待了快半个月,他早就想回京城去了。 自圣上下发了外放官员的上任书后,他们这些使者当日就出了京城,分别去了官员们的外任地。他运气不好,被指派到了塞北,单是在路上就风尘仆仆了一个来月。到了这边后,因担心城外不安全,所以葛使者并没住在城外驿站,而是自掏银钱住到了城里的客栈。 说是自掏银钱绝对就是自掏银钱,葛使者可以发誓。那知州衙署贴补啥的,不说葛使者没这个想法,就是有,他也会狠狠地掐灭。倒不是葛使者有多清高,而是他实在张不开这张嘴,不然就有往乞丐口袋抓了一把米的负罪感。 可不就是乞丐口袋嘛,葛使者自认走南闯北各处的衙署去了不少,可像这种“干净”的衙门,他还真没怎么见到过。 就拿这间柬房来说吧,原本像这种负责书札往来事宜的办公处所,最起码几张桌子几个书架,还有箱柜都必须有的吧,可这儿倒好,除了一张长桌,四把靠背椅,对了,还有那边墙角的一个书架,就啥都没了。且刚刚葛使者也瞧见了,方才他们几人进来后,原本在这里办事的几名书吏就都退到外头去了。 很明显,这是椅子不够坐,先把地方腾出来让给他们用了。 所以,这是有多穷的衙门,才能节俭到这种地步。 想到这里,葛使者朝眼前的严大人和贺大人看去。已是知天命年纪的两人,如今已然华发丛生,再看他俩舒展的眉心,明显一副想平平安安混到致仕的模样。 在北边当官可不容易,特别像这种位置荒远、地方偏僻的州城,油水捞不到不说,还十分危险。 这不,隔壁的杜知县不是才丧命匪手吗,虽圣上已给追了封,也赏了谥号,可命都没了,要这些死后哀荣有何用。 所以葛使者很能理解严大人和贺大人的想法,若换做是他,说不定也会如这般等着致仕。 城内空旷,马车行驶起来便少了耽搁,不下一刻钟,林远秋一行就到了知州府衙。 门口几个守卫,早在城门卫过来告知时,就知道了今日知州大人要过来上任的事。 是以,紧着神的他们,在看到一身官袍的林远秋下了马车后,便知道这就是新来的知州大人了,守卫们忙疾步上前,跪地齐声道,“小的给大人请安!” 林远秋抬手,“同知大人和通判大人可在衙署?” “在的在的!”领头守卫忙答道,“两位大人正在内堂。” 林远秋点头,随后跨步进了衙署。 紧随在他身后的,则是钟锦安钟锦华两兄弟,然后是钟荣和林三柱,以及林大柱他们。 而听到守卫来报的严同知与贺通判,还有葛使者,三人很快从柬房迎了出来。 葛使者自然是见过林远秋的,是以这会儿再看到时,莫名就有了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下官见过林大人!” 严同知也忙躬身行礼,“下官严志开见过知州大人。” 贺通判紧随其后,“下官贺水亭见过知州大人。” 林远秋伸手朝两人虚扶,“不必多礼,本官初来乍到,日后还望两位大人多多指点。” “哪里哪里,知州大人您客气了。” 贺通判忙也说道,“大人您客气了。” 虽认识林修撰,可该走的程序是不可少的。 等几人到了大堂后,葛使者先是看了吏部的委任状,上头记载着林远秋的基本信息,如对身高、体态、五官等部位的描述。 核对无误后,葛使者很快就把自己携带的一半鱼符拿了出来。 见状,林远秋也从鱼袋里拿出另一半,待两块鱼符合在一起,正是一条完完整整的银鲤鱼。 葛使者把两块鱼符收了回来,算是已经完成了验明真身的程序。 严同知和贺通判拿出各自代持的兵符,既然知州大人已上任,他们自然要把兵符交到知州大人手上。 兵符和鱼符一样,也是两个半块,与军营一整只老虎的虎符不同,各地知州所持的兵符,合在一起是个虎头的模样,虎头上还刻了代表各自州府的符节文。 林远秋把兵符接过,而后从平安手里拿过装着官印的木匣,随后高举着,面朝京城方向跪下,高声道,“蒙圣上垂爱,微臣定当尽心尽力,为永宁州百姓谋福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既已完成了差事,葛使者准备今日就离开永宁回京去了,他笑着朝林远秋作揖道,“下官差事已成,今日便要启程回京,就此与林大人别过,愿林大人大展鸿图、遂心如意!” 林远秋拱手回礼,“有劳葛大人了。” 送葛使者离开后,林远秋没再耽搁,现下已快午时,他想趁着回驿站吃中饭之前,先去衙署后院看看,若不用大收拾,林远秋准备今天就搬过来住。 听林大人要去后衙,严、贺两人忙在前头引路,两个人边走边还做着介绍,“衙署前堂办理公务,两边侧院为六房所在,再往后便是大人的住处。” 所谓的六房,其实就是比照朝廷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设立的小六房。 林远秋看到,除了六房外,衙署内还设有粮房、盐房、库房、招房、柬房以及承发、户总、科税、河道等十房。 这是州府才有的配置,与刚刚的六房加在一起,共有十六房,也就是十六个部门。 看到知州大人过来,各房书吏忙出来行礼,林远秋大致算了一下书吏的人数,约摸三十人左右,再加上衙役,禁卒,库卒,还有马夫,灯夫这些。对了,还有城门守卫,如此算来,整个衙署的供职之人将近二百了。 这可是二百人啊,单是每个月的俸禄都是一大笔支出了吧。虽朝廷给发俸禄,可那也只是一小部分,衙署自聘人员的俸禄都不算在内的。 再想到郊外兵营还有两千多的兵卫,林远秋忍不住朝严同知和贺通判看去,他个子高,正好能清楚看到两人帽沿处露出的缕缕白发。 所以,他俩的这些白发,总不会因为衙门的事太过忧心,才长出来的吧? ...... 衙署后院共有三进,每进都有北正屋三间和东西厢房四间。且在第二进的西边院墙处,还有一扇月洞门开着,穿过月洞门,就看到里面是个大花园,只不过,这个时间的塞北,还未有可观赏的花。 绕过花园往西,又是一进四合院,也有坐北朝南的正屋三间,东西各四间厢房。 这么多间屋舍,住下他们一家肯定没问题。林三柱看到,所有房间的窗户纸都是新换的,再看不论是炕上还是地下,都是干干净净的,显然所有房间都已打扫过了。 如此,待会儿他们搬进来时,只需稍微整理一下便可。 在离开衙署时,林远秋向同知大人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事,那就是永宁城内共有多少百姓。 多少百姓? 严同知没想知州大人突然会问起这个,不过这问题他是最清楚不过,“禀大人,永宁城内共有百姓三千多。” 才三千多,难怪城内看着冷冷清清的。 想了想,林远秋又问,“咱们整个永宁州共有多少百姓?” 听到问整个永宁州的人数,严同知也是不假思索,答道,“四万多。” ...... 等吃好了中饭,林家人就开始收拾起了行李来。其实也不用怎么收拾,因为像箱笼那些都还未打开过呢,他们只要把随身携带的包袱整理好就成了。 林三柱依旧一身绀色的衣衫穿着,反正他已经想好了,在给自己身上的银票找到安全的藏身之处前,他是不会换衣衫的。 至于邋不邋遢的,怕啥,他一个已经做了姥爷,且马上就要当祖父的人,要这般风流倜傥做啥。 等把行李都装上了车,林家人坐上马车离开了驿站。 与他们一同离开的,还有镖师和趟子手们,不过他们的方向却是京城。 从得知永宁州共有四万多的人口数后,整个下午,林远秋的脑海中都闪现着这个数字,包括在帮着收拾新住处的时候。 这种心不在神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各房把住处都拾掇好,以及晚饭端上了桌。 而就在林远秋捧起碗,准备吃饭时,突然灵光乍现,对啊,既然城里人口少,自己何不来个大搬迁呢。 ...... 188 大搬迁 -----晋江文学城独家-…… 林远秋想到的大搬迁, 指的是把城外村民都迁到城里的意思。 而在想到搬迁的同时,他又很快联想到了防护上。对啊,只要把村人们都安置到城里来, 那么那些仲冬时节常会过来抢农人粮食的山戎人, 不就啥都抢不成了吗。 还有就是,城里人多了,那么生活物资的需求也会随之增加。久而久之,经济也就上来了,有了经济,官府就多了税收,自然而然的, 州府中的各项建设也会跟进。 最最重要的是,住到城里的村民, 再也不用担心粮食会被山戎人给抢走,性命也无忧了。 而他这个知州,届时只要派好兵力, 把整座永宁城守护好了就行了。 另外, 自己还兼任着定胡知县呢, 若是条件适合的话,完全也可以按照这种方法行动起来。 到时不管是山戎人还是匪人, 都对自己治下的百姓构成不了威胁了。 越想越觉得这一举多得的办法实在完美,林远秋心里是按耐不住的激动,也很有想立马付诸于行动的冲动。 于是,才一碗饭下肚的他, 就放下碗筷快步去了书房,准备大搬迁的规划去了。 按理来说,这样的规划, 最先要做的,肯定是去各村走访,等了解了实际情况再做具体部署。 可这会儿已是晚上,此时去村里走访根本不现实。 再说,林远秋现下想做的,并非定制大搬迁的具体实施方案,而是想把村民们的安置房先给设计出来。 虽永宁城面积不小,且四万多人对这样的州城来说也不会容纳不下,可若是房子设计的不合理,或是太不实用,都会影响到后续进程的展开。 所以,林远秋准备自己先理理头绪,过会儿他就把这事和家里人说一说,好让他们也参与进来,如此,自己也能多听听大家的意见。 都说一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想来经过家人们的共同探讨,一定能设计出最实用、最合理的户型。 同在一桌吃饭的老林头,还有林大柱以及林远枫他们,见到远秋下了饭桌又去忙事情去了,心里要说不忧心那肯定是假的。老林头他们也是看到了,自打他们进入永宁城后,远秋就一直思虑重重的。 唉,当地方官可真不容易啊。 而林三柱,因与儿子坐的近,自然要比爹和大哥、二哥,还有侄儿们看得更清楚一些,方才他可是明显看到了狗子嘴角的笑意。 以林三柱对儿子的了解,他基本能确定,儿子定是想出什么好的主意了。 至于是哪一方面的好主意,林三柱觉得,治穷的可能性很大。 今日,林三柱也算把前头衙门看了个遍,而给他印象最深的,恐怕就是那一张张已有些开裂的桌子,以及一扇扇发凹不平整的木门了。 特别是正堂上方,那块明镜高悬的牌匾,这都旧成什么样了,居然也没重新上一上漆。 你说,堂堂一州衙门都穷成这样了,旁的地方还能好到哪里去。 说实话,林三柱是有些好奇儿子到底想出什么好主意的。毕竟,这才一天时间门都不到呢,若换作是他,肯定没这么快动出脑筋来。 ...... 也不知是不是预防匪盗的缘故,整个衙署后院并没有高大的树木,院子里种的都是及膝或者及腰的花草。 塞北的天,黑的晚,这会儿已差不多酉时末,外头还有着光亮。 平安跟在自家公子身后,手里捧着裁好的纸,以及笔墨砚台。 主仆二人径直去了吴氏和老林头住的地方,二进院的正房。 与在小高山村还有京城一样,正房的西间门,依旧被林家人当作说话和商量事情的地方。 这个时间门点,林大柱和林二柱,还有林三柱,以及林远枫和林远松几人都在。 看到远秋过来,以及平安手上捧着的笔墨纸砚,大家都心中好奇,不明白远秋这是准备做啥。 从平安手上接过笔墨和纸,林远秋吩咐,“去西院把岳父和两位舅爷请过来。” 平安应声,转身就往西面的四合院小跑了过去。 搬进衙署后院,林远秋就把宅子做了分配。 其中岳父和两位舅子,还有秦夫子,林远秋把人都安置在了西面的四合院里。 四合院里有坐北朝南的正房三间门,还有东西四间门厢房,钟荣和两个儿子住到了正房里。而秦夫子,则住在东厢。 至于西厢房的四间门,林远秋直接把它们改成了学堂,往后家里孩子们念书,就在那边了。 这样也方便了秦夫子的教学。 除此之外,林远秋还把曹妈的孙子拨给了秦夫子,曹妈孙子今年十一岁,让他帮着秦夫子做些传话和跑腿的活计。 因着这事,曹妈特地去冯氏面前磕了头,自家孙子跟着夫子,少不得也能跟着识些字,这对他们当下人的来说,可是主子给的大恩典了。 四合院离这边也就百十米的距离,很快钟荣就和钟锦安、钟锦华过来了。 这会儿的父子三人,看着格外的精神焕发,眼里更是有着满满的跃跃欲试。 林远秋自然知道,岳父与两个舅子为何会这般兴奋。 因为今日下午,他与岳父说了明日要去城郊兵营的事。 早在从京城过来的路上,林远秋就与岳父大致说了日后兵营的安排。 自己虽掌着两千多的兵卫,可营中的许多事务,林远秋肯定需要岳父帮他熟悉。 地方兵营与军营不同,并不设校尉、都尉这些军官职务,有的只是伍长、佰长这些兵头。 作为知州,林远秋是有权利派人去管理营中事务的。既然已接手了兵权,他自然不希望只掌着表面。 所以林远秋决定,就让岳父和两个舅兄帮自己看顾着营中事务。 并不是林远秋有多看重自己的权利,而是在这边塞地带,兵卫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是在起冲突时,能保一方安宁的存在。 而钟荣,当初十几年的营中生涯,早已成了他生活中的习惯。 原本钟荣以为,这辈子自己再没了与兵卫们打交道的可能,没想到女婿又给了他这样的机会,心中的喜悦自不必说。 言归正传。 待岳父和舅兄们坐定,林远秋便没耽搁,直接说起大搬迁的方案来。 对于这种前所未闻的做法,不管是老林头林大柱他们,或是钟家父子三人,听过之后,一时都难回过神。 那什么,把永宁州下辖村子的村民全部移至城里,还有给他们建造统一的住宅安置,这这这不是闹着玩吗。 老林头忍不住开口,作为在地里刨食了大半辈子的他,实在太知道土地的重要性了。 “远秋啊,若咱们把村民们都迁到了城里,那他们的地怎么办,没了地村民们怎么糊口啊。对了,还有他们的房子,就这样丢下全都不要啦?” 老林头还没说的是,这样丢地丢房子的举家搬迁,不就跟逃难差不多了吗,谁会乐意啊。 林大柱一听老爹说的,正是自己心里想的,也忍不住说道,“虽说乡下人十之**都说城里好,也都盼着能住到城里,可要他们把田和房子都丢下,想来没一个人会愿意,没了地一家老小吃啥,依大伯看,这搬迁的事,怕是没那么容易办成。” “对对对,没了田地村民们吃啥,这件事二伯也觉得难办成。”林二柱也是一样的看法。 至于林远枫和林远松,还有林远槐林远柏,自然也觉得爷跟爹(大伯、二叔)说的有理。这会儿几人也是弄不明白,向来聪慧过人的五弟,怎么会想出这么一个差主意来呢。 钟荣也跟着点头,包括钟锦安和钟锦华两兄弟。 他们虽不懂农事,也猜不透农家人的心思。可以己度人,要是谁让他们丢下田地和房子,就这样背井离乡的搬家,他们肯定也不干。住到城里又怎样,若没有稳当的养家糊口本事,那么全家就等着挨饿了。 所以,女婿此举,会招来百姓们的非议是绝对的。 林远秋看向一直没吭声的林三柱,笑着问道,“爹,儿子的打算,您是怎么看的?” 还能怎么看的,当然是馊主意一个了。 不过林三柱知道,自家狗子又不是傻子,会连这么明显的弊端都察觉不出来,所以,此搬迁必定不是他们以为的搬迁。 也所以林三柱只有一句话,“爹相信远秋不是糊涂之人!” 这句话,听的林远秋心里暖暖的,他爹还是一如既往地对他无条件信任啊。 对于老林头说的这些,林远秋早有考虑,再说粮食可是主要的税赋,他怎么可能让村民们放弃种田呢。 “爷,孙儿让村民们搬迁,并不会让他们失了田地和房子,平日村民们依旧可以在村子里住,种田种菜并不耽搁。孙儿的做法是让他们在城里多一个住处,这样等农闲时,或者家中有打算在城里做营生的,就可以住到这边来,特别到了冬日,村民们都住到城里,还可以躲开山戎人的作恶。” 林远秋相信,只要村民们有了城里的住处,就会生出在城里谋些营生的想法,何况林远秋心里还有后续的打算呢。 听林远秋这么一解释,尤其是躲开山戎人抢粮这一条,让屋里众人都忍不住连连点头称赞,这主意好啊,在来之前,他们最记挂的,不正是山戎人时常去百姓家抢粮的事吗,如今有了这样的好主意,一下子就把难题给解决了,想来村民们都该高兴坏了才是,这要是还不愿意,那就是傻的没边了。 林三柱却想到了旁的,他摸了摸胸口乎乎的地方,“远秋啊,那给村民们建造房子的银钱从哪里来啊?” 这臭小子,不会已打上这笔银子的主意了吧。 不过,想到先前他们俩父子已商量好的,林三柱觉得,把银子用到这件事上,也没什么不合适的。还有,这笔银子本就是不义之财,花在百姓身上也算是做好事了。 林三柱的话犹如一盆冷水,直接把在场众人泼醒。 对啊,造房子的银钱从哪里来,要知道这可不是盖一间二间,而是上千间门的房宅呢,哪来这么多银子盖啊。 林远秋确实动了花那笔银钱的打算,否则大搬迁的事根本不可能完成。 只不过他并不准备包办,不劳而获的事不管到了哪里,都不值得提倡。话说没有银钱可以花力气啊,再说,若不用了心,就不知道去珍惜,也没了参与其中的喜悦。 何况,除了这些,林远秋还有其他计划在内呢。 想了想,林远秋问道,“若换作你们是村民,衙门分了不用花银钱的宅基地给你们,那么接下来你们会怎样做?” ...... 189 作坊 -----晋江文学城独家--…… 他们会怎么做? 有这样的大好事, 当然是赶紧把房子盖上了。不然时间拖的太久,官府要是反悔了把地收回去咋办。 从当初与大哥分家另过,到后来自家有了银子后的两次盖新房, 老林头也算盖过好几回房子了,自然很清楚建造房子的所有流程, 以及盖样子的所需用材。 是以这会儿的他,不假思索地答复道,“若换做祖父,得知衙门竟然分了不用银钱的宅基地给咱家, 肯定马上安排你爹和你大伯他们去山上砍树,好把木梁和檩条先给备上,这样等日后官府下令盖房时, 咱家就不会有一丁点的耽搁了。” 林远枫听后忍不住点头, “爷说的没错,这事换做是孙儿,自然也赶紧预备上盖房子的木料,对了,那夯墙或是做泥砖的土, 也得多多准备上才是。” 所谓夯墙,就是把泥土填到木头制成的墙型模具内, 再用夯杵和拍板把里面的土夯结实。等拆下模具,一块约摸一米多高的墙就建成了,然后再往墙上架起模具再填土再夯,就这样一层层的把墙建上去。 至于做泥砖, 顾名思义,就是把泥巴做成砖块的形状,而后等晒干之后就能造房子了。 而不管是夯墙还是做泥砖, 对时下百姓来说,都不是多难的事儿。由此可见,真要是盖房子,这方面的人手肯定是不缺的。 原本听小孙子说起搬迁的事,老林头还觉得不太切合实际。毕竟盖房子啥的可要花费不少的银子,乡下人大多都在地里刨食,哪来这么多银子在城里盖新房啊。 可这会儿,老林头突然发现,那做木梁、柱子和檩条的木料山上就有,而泥土更是到处都是,塞北这儿多的是土坡,想就地取材建造房子,最是容易不过。 可见,村民们只要肯花力气,根本用不了多少银钱,就能把房子顺顺利利的盖起来。 “爹,那瓦怎么办?”林大柱表示盖房子的瓦片还没算进去呢。 林一柱一听,也连连点头,“对啊。盖房子没瓦可不行。” 那夯墙用的泥巴与木梁檩条能就地取材,可屋顶上的瓦是无论如何都要花银子买的。 在林大柱和林一柱看来,这买瓦的银子,可不见得所有村民都能拿得出。 林远松和林远槐,还有林远柏,三人听后也是点着头。 记得当初他们家盖小高山村的那些房子时,单是买瓦,就花了一十多两银子。 虽这会儿村民们盖的房子,肯定不如他们小高山村的房子大,可花上、四两银子买瓦片,绝对是要的。 而这当中,若是有村民买不起瓦,那么盖房子的事,怕就有的拖延了。 老林头却不这样想,他看着老大老一,还有几个孙子说道,“你们难道忘记咱家先前是啥样的了,那会儿咱们家的屋顶不都用茅草盖的吗。其实不光是咱们家,村里好些人家的房子也都用的茅草屋顶,盖这样的房顶只需花些力气拾掇好茅草就成,哪还需要花银子。” 老林头的意思明显,没有银钱买瓦的人家,大可以用茅草来盖屋子啊。这次从京城一路过来,那沿途看到的屋宅,也都是土胚墙、茅草屋居多。所以盖茅草房太正常不过,届时只要绑的厚一些,铺盖均匀,就不用担心会漏了雨水,或是灌风进来。 对于老爹的话,林三柱是非常认同的,“爹您说的没错,买不起瓦的人家,就先用茅草盖着,等日后手头宽裕了,再把屋顶换成瓦片的也不迟。至于茅草,那就更不用愁了,咱们刚进永宁地界时,那官道两旁就长着不少,到时正好可以把它们割了盖房。” 一听要割城郊的那片茅草,钟荣忙开口说道,“亲家此提议极佳,先前看到那连成片的茅草时,我还担着心,想着要是里头藏了匪徒或是山戎人,咱们根本就发现不了,依我看,那儿的茅草确实该清除了为好。” 郊外的茅草地足有半人多高,且还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长着,这样的地方,往里躲上一、两百个人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 当时钟荣就在想,等有了空,他一定要跟女婿说说,让派人把这些茅草都给处理了,这样才不留隐患。 钟荣的话,让在场众人忍不住惊起了一身冷汗。 对啊,那茅草长得这么茂盛,里头藏人实在太容易不过,他们咋就一点都没想到呢。 林柱也是,当时他看到那片茅草地时,想到的确是笤帚、扫把,觉得这要是在京城,他和大哥一哥还有侄子们做笤帚卖,到时就算卖一文钱一把,这么多茅草都能挣上不少。至于为何要在京城卖,当然是因为京城人多有销路了。 至于林远秋,他可以肯定,自己看到那连成片的茅草地时,并未往安全上想。 果然术业有专攻,岳父不愧在泾州军营多年,警惕性要比他们强得多了。 所以,自己让岳父帮忙看顾着兵营,绝对是明智的做法。 说好了搬迁盖房的事,接下来林远秋又说起了自己的另一件打算。 “爷,奶,趁着此次村民们盖房,孙儿想在城里盖两间大作坊。” 老林头诧异,“盖大作坊做啥?” 在场其他人听后也同样不解,好好的盖大作坊做什么。 林三柱立马就想到了柿饼上,“远秋,你的意思是,咱们家盖了作坊,好做吉祥如意饼的生意?” 听儿子这么一问,吴氏和老林头,倒是很快想起郊外到处可见的柿果林了。 林大柱和林一柱,还有林远枫林远松几个也想起了这事。永宁州这边的柿子树可有不少,届时定能做出许多的柿饼出来。 只不过做吉祥如意饼,最多两个来月的活计,没必要一口气盖两间作坊出来吧? 难道远秋(五弟)这是准备把家中绣品买卖也做起来? 想到这里,屋里几人顿时眼睛一亮,这样他们不就跟在京城时一样,家里又有挣银钱的营生了。 在场最纳闷的,恐怕就是钟荣、钟锦安,还有钟锦华了。吉祥如意饼他们是吃过的。每次送年礼时,林家都会拿了过来,钟荣还记得那软糯香甜的味道呢。 至于吉祥如意饼具体是怎样做成的,钟荣父子三人并不知晓。只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最主要的是,哪有地方官在自己辖地明目张胆开作坊挣银子的啊。 这要是被人知晓了,被参上一本是肯定的。 老林头和林柱他们,倒是没想到这上头上去。此时他们心里不解的是,为何好好的,远秋居然想起开作坊来了。 面对家里人的疑惑,林远秋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想法。 “爷,奶,孙儿让村民们迁至城里,除了想保他们不受山戎人的侵扰,还有就是想让整个永宁州的老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可好日子单靠几户人家做营生肯定不行,孙儿自然还得想法子让他们有事做,让大家都能挣上银子养家糊口。而咱们家开了作坊,正好可以让百姓们来作坊干活挣工钱了。” 虽不知道最后效果如何,可总要试一试才能知道。 至于卖吉祥如意饼,以及绣品的收入,自然都算林家的。 话说,那种“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缺德事,林远秋肯定不会去做。 可林远秋也不会高尚到把挣得的银子傻傻奉献出去,自己一家老小几十口人,外加几十个下人,又不是靠空气活着的,当然需要银子养家了。 不过林远秋已经想好了,若是作坊盈利不错的话,到时他肯定会拿出一部分银子为百姓们谋福利的,比如在城里盖上几所学堂,再请上夫子,好让城里的孩子都有免费的书可念。 “远秋,开作坊的事若被......” 钟荣并未把话说完,只用手指了指上头,意思不言而喻。 林远秋摇头,“这倒是无妨,届时作坊就以家中女眷嫁妆的名义开办,且一切手续咱们都按正规的来,包括购买地基的银两,咱都一文不差的算给衙门。” 朝廷虽规定不许官员经商,可官员家眷的嫁妆铺子或是作坊,都是被允许的。京城就有好多这样的嫁妆铺子,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嫁妆铺子,大家可都是心知肚明的,想来这事圣上也应该知晓才对,不然单靠官员的俸禄,怎可能养活一大家子。 林远秋觉得,只要自家照着规矩,不漏缴税赋,不做欺行霸市之事,就不存在让旁人指摘的地方,自然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听到会以家中女眷的名义开办作坊,钟荣便放了心。 ...... 190 屋宅样式 -----晋江文学城独家…… 林三柱有些纳闷, 怎么事情都已经商量好了,也没见儿子提起要给村民们贴补银钱的事。 难道远秋忘记了? 可是不太可能啊,林三柱觉得,就凭自家狗子的聪明脑袋瓜, 怎可能把这么大的事给忘了呢。 林远秋自然不知道他爹此刻的心中所想, 否则定会把自己的想法好好与爹说一说。 虽两万六千两银子听着挺多, 可永宁州的村民人数更多, 若是就这样不分轻重缓急, 盲目的把银子分发出去,怕是过不了几天, 就一文银子都不剩了。 林远秋一直秉持好钢要用在刀刃上的做法, 同样的,那笔银子也应该用在有必要的时候。就目前来说, 他还未发现有必须要用到这比银钱的地方, 所以暂时还是不去动它吧。 还有, 林远秋已经想好了, 那就是在动用这笔银钱时, 得让爹悄悄把银钱的由来告知爷奶, 否则他爷还好, 他奶要是以为小孙子把自己的存银贴补出去了, 肯定会心疼的睡不着觉的。 至于爷奶会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林远秋表示自己并不担心。因为这么多年来,只要有关他的事, 吴氏和老林头向来都是嘴巴紧的。 感觉才说了一会儿话, 却很快到了戌时正,再看外头的天,已彻底黑了下来。 平安早把屋里的油灯点上, 想到待会儿公子还要画画,平安忙又去了书房,把桌案上的那盏油灯也拿了过来。 而这边钟荣父子三个,正准备回院子去洗漱,想着明日他们还要到军营呢,今晚得早点睡觉养足了精神才行。 只不过三人才跨出门,就听女婿(妹夫)说起要给村民们画房子样式的事。 给村民画房子? 父子三人有些好奇,这样的事情他们之前可从未碰到过呢,自然想一起参与进来了,也都想看看有哪些样式,于是父子三人又转身走了进来。 再看林远秋,这会儿已把画纸摊到了桌上,而一旁的平安,已拿着墨条在砚台里磨墨了。 之所以会选在大晚上设计户型,林远秋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白天他有好些事要忙,加上这会儿已是四月底,如果想让村民们赶在冬日来临之前都住进城里,那么盖房子的事就得加快动工才行。否则一拖二拖的,今年村民们恐怕又得在城外过冬了。 一听要给村民们画房子,屋里众人就没有一个不兴奋的,要知道,这可是好几万的人口数呢,再想到将来村名们都将住进自己设计的房子里,心里都是满满的自豪。 老林头先拿了主意,“远秋啊,依爷看,房子的样式就按人口数来,譬如一到三口人的一种,四到六口人又是另外一种,然后是七到十二口的,再有就是十五口人以上的。还有那宅基地也是,咱们也依照人口给大家划分。” 林大柱点头,“爹说的对,咱们就按照人口数来,这样大家都没话说。” “对,就依照这个法子来办,想来村民们都应该没意见才是。”林二柱也跟着附和。 钟荣也觉得这办法不错,人口多的地基就宽,人口少的,分到的地基自然就小了,合情合理的,挺好。 林三柱却是意见不同,“要我说,都是白给的地,为啥还要顾忌着村民们的意见。再有,凭啥人口多的人家就要多分宅基地,人口少的人家就要比别人少。要我说,干脆每家每户都一样,都划给他们同样大小的宅基地,至于要盖几间房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人口多的可以多盖几间门,人口少的那就少盖几间。依我看,咱们这会儿要做的,就是给家里人口特别多的村民,多画几张紧凑些的住房样式,别到时胡乱建造一通,最后浪费了力气不说,还弄的一家人都不够地方住。对了,村里孤寡的宅基地,咱们可以给的小一些。” “还是我家三娃的法子好!”这边林三柱的话刚落音,吴氏就忍不住夸上了。 不得不说,林三柱的这番话简直说到了吴氏的心里,刚刚她听了老头子的主意后,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现在听三儿子这么一分析,吴氏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对啊,都是官府白给的宅基地,凭啥不一样,若按着人多多分,人少少分,要是碰上不讲理的村民,到时人家肯定会说,往后他们家人口多了怎么住。 而给大家分同样大小的宅基地就不一样了,到时该怎么造房子是村民们自己的事,就像三娃说的,人口多的可以多盖几间门,人口少的那就少盖几间门。 反正无论怎样,都不会埋怨官府处事不公,如此,村民们相互之间也不会生出矛盾来。 想到这里,吴氏满眼夸赞的看向三儿子,心道,她家三娃真不愧像她这个老娘,一样的脑子聪明顶用。 自家老娘看三弟的宝贝眼神,虽让林大柱和林二柱有些羡慕,可不得不说,三弟方才的说法确实有道理。 林大柱和林二柱突然觉得,也只有三弟这样的法子,才能完完全全让村民们闹不出矛盾来。你想啊,大家都一模一样的,还有啥矛盾可闹呢。 林远秋没想到他爹居然跟他想到一块儿了,对于划分宅基地,林远秋和林三柱一样的想法,那就是每户人家都一样,这样村民们才不会有旁的意见。 而村里的孤寡老人,林远秋原本是打算是想让他们都住到一块儿的,不过这一想法还没最后确定,他准备到时再看情况。 老伴对三儿子的宝贝劲儿,老林头早已见惯不怪了。此时他心里也跟吴氏有着同样的想法,那就是三儿子的主意确实要比他的好上太多。 “还是老三想的周到,你给的主意可比爹的好多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老林头也学会了不吝啬对孩子的夸赞。今日这事,若换做几年前,他最多点点头表示赞同。可如今却是不一样了,老林头可是看到好多回小孙子夸墨宣墨昊他们,且他发现,几个被夸了的孩子,不管是背书还是习字,都认真积极了许多,于是,有样学样,慢慢的,老林头也跟着这样做了。 至于效果如何,从此时林三柱强忍着的笑,且腰板挺了又挺,就能看出成效显著了。 “爹,儿子终于知道为何五弟比我念书厉害了。”林远柏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就是就是。”林远槐也笑着对林大柱说道,“爹,儿子也总算知道为何儿子脑筋没五弟聪明了。” 林大柱和林二柱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家二儿子一副很欠揍的样子。 林远枫当场打了小报告,“爹,二弟是说他长得像您呢!” 像我? 林大柱先是一愣,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合着二儿子这是想说他这个爹没脑筋,所以才生了没脑筋的自己吧? 而林二柱,经大侄子这么一点拨,也很快回过了神,“臭小子,自个不好好念书,居然往你爹头上赖,你爹哪里是不会念书了,明明就是没书念好不好!” 说着,林二柱就伸手去拎林远柏的耳朵,准备好好收拾臭小子一顿。 林远柏多灵活啊,一蹲身子就很快躲了开去。 然后钟荣就看到,亲家大伯、二伯在后面追,亲家三伯子四伯子在前面跑,至于亲家祖父、祖母,此时两人正忍不住的哈哈大笑呢。 钟荣立马明白了过来,这哪是当爹的想收拾儿子啊,明明是在逗两老开心呢。 此时钟荣有所不知的是,林大柱和林二柱想逗爹娘开心是真,可想掐自己儿子一大把也是千真万确的,只可惜臭小子们跑的实在太快,他们抓不着啊。 都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林三柱哪里会让大哥二哥干着急呢,于是,也上阵了,最后,两个“皮猴子”在他们三叔的奔跑速度面前败下了阵。 随后厅堂里响起了杀猪般的嚎叫。 钟锦安和钟锦华听后忍不住龇牙,林大伯和林二伯下手可真狠啊,这耳朵都快被扯下来了吧? 而吴氏,对林远槐和林远柏的“惨叫”好似没听到,老子收拾儿子天经地义。 此时的吴氏,又满脸慈笑的看着她的三儿子:她家三娃方才跑的可真快啊,这打小练就的本事果真要不一样一些,吴氏仿佛又看到当年自己举着大扫把,满村追着三儿子的样子。 钟荣总算明白为何舅子一直跟他说林家家风好的话了。 可不就是好家风嘛,从未见兄弟妯娌之间有龃龉的时候,上对长辈孝敬,下对家中小辈爱护,一家人齐齐心心把这个家守好。就拿全家跟着一起过来永宁州这件事来说,就已是极少人能做到了。钟荣可以肯定,整个京城怕是再难找出第二家来。 他家钰柔这婆家找的好。 等林远秋依着大家给的意见把户型图都画好时,已是亥时正了,要不是院外的二更锣响起,屋里意犹未尽的几人,怕是还没想到要睡觉呢。 两个时辰的时间门,一共画出了十二种屋宅样式,这其中有大家给出的主意,也有林远秋结合现代房子的户型。特别是增加了阁楼的那几款,这样的院子,住下二三十口人绝对没问题。 至于每户人家分多少大小的宅基地,林远秋心里已有了成算,他准备明日再去城里各处看看,要是没有问题的话,就把面积确定下来。 ...... 等林远秋回到房,发现妻子早已睡下,也是,这个点正常人都犯困了,何况孕妇呢。 林远秋放轻了脚步,他先把外间门的油灯点上,而后拿在手里进了卧房。 此时四下寂静,能听到房间里轻微的呼吸声。 许是孕妇怕热的缘故,等林远秋掀开帐帘,就看到薄被只盖在妻子的腿上,他倾身上前,准备把被子往上拉一拉,可突然,林远秋发现妻子略微鼓起的小腹轻轻动了一下。 林远秋有些激动,这是他家宝儿知道爹爹回来,所以才在娘亲肚子里跟他打招呼吧? 想到这里,林远秋忍着心里的兴奋,忙伸手轻抚了上去,准备跟自家宝儿来场互动。 结果一分钟,两分钟,足足等了将近一刻钟,方才的蠕动仿佛是自己的错觉,这会儿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难道他家宝儿睡着啦? ...... 州府兵营离永宁城不远。 听到知州大人要去兵营查看时,严同知跟贺通判都有些欲言又止。 这副样子看在林远秋眼里,心下就有了计较,这两人总不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吧? 林远秋也懒得去猜,当即问道,“可是兵营的事?说与我听听吧!” ...... 191 东风压倒西风 -----晋江文学城…… 大景朝的兵卫来源有征兵和募兵两种。 所谓征兵, 即是平民受朝廷征召,也就是服兵役的意思。这样的兵役有一定的服役期限。在服兵役期间门,朝廷只管兵卫们的衣粮, 并无军饷。只不过朝廷明文规定, 凡家中有人当兵, 则全家免除赋税和徭役。而像这样的征召,基本都在有仗要打的时候, 等结束了打仗,役兵们就可回家耕地种田了。 募兵则不同, 招募的兵丁并无回家种田这一说,而是把参军当成了一门营生, 与服兵役不一样, 这样的兵卫每个月都是有军饷的。 而永宁州的兵卫, 正是招募而来,不单是永宁州,其他州府也是如此。 在京城时, 林远秋就了解过一名普通州兵的军饷,每月五百文。像伍长、什长,还有佰夫长的军饷就要高上一些。这些军饷, 朝廷只负担其中的一小部分, 剩余的大部分则由各州府自行承担。 所以, 对于严同知和贺通判的欲言又止, 林远秋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拖欠军饷一事上。 可等贺通判支支吾吾告知,如今州府兵卫还不足一千人时,不止是林远秋,就是向来遇事不惊的钟荣,都诧异的张大了嘴。 既然已把事情说了出来, 贺通判觉得也没啥好隐瞒的,反正自己又没贪墨军饷,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地方。 是以,众人便听贺通判说道,“永宁立州初始,共有州兵两千四百余人,朝廷每年下拨军饷六千两,其余八千多两则由州府自行承担,只是遐州僻壤税银不丰,衙署一直都难维系军饷的支出,也唯有持减兵卫这一办法。下官赴任永宁通判之时,府州兵卫已不足两千,这几年署衙依旧入不敷出,下官别无他法,只得以此办法继续减少军饷的支出。时至去年六月,营中兵卫还余九百七十二人。” 听到还剩九百多个兵卫时,林远秋忍不住有些想笑,在过来永宁州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个知州手持两千多兵力,当时还想着少就少点吧,反正散州不论在面积或是人口上,都要比直隶州少上许多,匹配上这样数量的兵卫,肯定不会影响护卫州城的安宁。 可如今,不说两千了,就连一千兵卫的数量都达不到,这可真真让人意外啊。 方才贺通判的话林远秋也是听明白了,这是在说,衙署根本支付不出州兵的军饷,所以在今年之前一直都有减少兵卫的人数。 听贺通判的意思,今年倒是没再减少人数了。 至于为何没再减少,不用贺通判多解释,林远秋也能想的明白。朝廷每年拨下的军饷是依照两千四百多人的量,如今营中兵卫只剩九百多,等于不用衙署另外贴补,这些银钱已足够维系所有兵卫的军饷开销了。 而这样的做法,在严同知和贺通判看来,算不得吃空饷,毕竟朝廷的银钱他们可都用到了军饷上,并未从中挪用半文。何况前任知州大人就是如此的操作,他们也只是有样学样而已。 再则,衙署贴补不出军饷可是事实,这种情况下,不管换了谁过来,怕也只有减少兵卫这一解决办法了。 此时林远秋的脸色并不好看,虽知道严同知与贺通判的做法是无奈之举,可他这会儿想的要更多一些。 如今天下太平并无大战事发生,这些兵卫倒可以得过且过的撑着一方安宁。可若是时局突变,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这些临近边境的州城,届时只凭区区千人的兵卫,怎护得住永宁州的百姓。 等失了城,死伤了百姓,那时自己战死也就罢了,可若还活着,想必圣上,头一个要治罪的人就是他。 而罪名,自然是吃空饷了。毕竟朝廷下拨的军饷可是两千多名兵卫的份额,可实际人数却连一千都不到,不治你还治谁。到时谁还管你有没有装银子进口袋啊。 想到这里,林远秋突然有种接了个烫手山芋的感觉。 再看严同知和贺通判一副终于脱下担子的轻松模样,林远秋毫不客气道,“若日后圣上治罪,想来同知大人和通判大人也难逃罪责才是。” 说罢,林远秋起身就出了大堂。 见状,钟荣和钟锦安,还有钟锦华紧随其后。 很快,大堂中只剩下呆落木鸡的两人。 待回过了神,心惊不已的严同知和贺通判,忙“林大人林大人”的边喊边追出了衙署,只以为林远秋这会儿就要写了折子给圣上。 林远秋吃得才没这么饱呢,自己把此事报给圣上,除了免去严同知与贺通判的官职,其他一点帮助都没有。 相反的,他们永宁州的兵数定额,说不定还会因为这件事而被朝臣们提出减少,届时人家给的理由肯定充分,既然你们永宁州养不起兵,那干脆就少养些呗。 要真是这样的话,到时自己恐怕哭都找不到地方。 所以林远秋认为,当务之急,自己还是快快把永宁州的经济搞上去。 只要有了经济,就不用再担心会发不出军饷,自然而然的,先前减少的兵卫数也很快能补了回来。 而林远秋,方才之所以对严同知和贺通判这样说,其实是有另外的目的在里面。 众所都知,通判虽在官阶上不如知州,可他的存在,是专门对知州起监察作用的,而朝廷这样做的目的,就是防止知州职权过重,专擅作大。 再有,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等听断之事,通判也有与知州一起签施行文书的权利。 想到自己马上要开动的大搬迁政策,林远秋觉得,为了避免出现无谓的反对,这会儿他很有必要在气势上先压严同知和贺通判一头。 但凡官场中事,常常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而胜算的大小,看得自然是谁先占上风了。 不得不说,林远秋方才的态度确实让严同知和贺通判心惊不小。先不说林大人什么来路,背后有哪些人撑腰,就冲他们两人想安稳致仕的心思,想来日后,也不会过多干预林远秋的治州之策了。 ...... 此次去兵营,除了岳父和两个舅兄,林远秋还带上了十几名衙役,再加上严同知和贺通判,一行将近二十人。 四辆马车,行驶的速度不慢,很快就到了郊外兵营。 待看到依次排列的一排排的房舍和厢房,以及方便兵卫们训练的校场时,一股油然而生的熟悉感让钟荣忍不住的兴奋,丁忧到现在已过去将近五年,钟荣实在太想念壁垒森严的军营生活了。 一般兵营的选址都会在易守难攻的地势上。林远秋看到,营地的北面正是峭壁险峰。这样的位置,绝对不用担心会有敌军从北面攻击过来。 再看内营,除了兵卫们用于训练和生活的场所,另还有兵器库、粮仓,以及军医处等其他建筑。 听到知州大人过来,领头的十来个佰夫长,很快把手下的兵卫们全集中到了练武的校场上。 近一千的兵卫,统一的穿着,看着气势倒是不小,想象若是再加上一倍的人数,这场景,可想而知有多壮观了。 当所有兵卫都躬身与他这个知州大人行礼时,林远秋终于明白,为何历史上会有这么多舍不得放弃兵权的人了,因为这众心捧月的感觉实在不要太爽。 “食君禄,受君恩,望诸位与本官齐心一起,共同护卫好咱们永宁州的这番天地,以保百姓们安居乐业。本官今日留话于此,凡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者,自少不了给他的嘉奖,可知?” “知晓了!”众兵卫齐声应答,一时间门,校场上响彻了震耳欲聋的高亢声。 接着,林远秋便把钟荣介绍给了大家,“这位是咱们营所新来的钟指挥,日后凡营中事务,不论大小,全权交由他来安排!” 而此时,伫立在人前的钟荣,正目视着众兵卫,手上则握着一根五尺长的捍棒,这副精气神十足模样,看着威风凛凛的。 钟荣道,“本指挥新来乍到,日后难免会有处事不尽意的地方,望诸位多多海涵与指正!” 没等众兵卫应声,很快就从队列中走出一人来,十来岁的模样,观他身着的衣衫样式,便知此人定不是普通兵卫。 只见这人朗声道,“伍长李金山,想与钟指挥切磋一下武艺,望钟指挥不吝赐教。” 很快就有兵卫去牵了马过来。 军营当中,比试武艺是常有的事。这会儿听到有新指挥过来时,自然少不得有与之切磋一番心思的人。说来,这也算是习武之人相互认识的方式吧,不过也有一探究竟的想法在里头。 钟荣不以为意,今日他之所以带了兵器过来,就知道会有这样一遭。 等众兵卫退至两旁,骑上马背上的他,很快就手持捍棒冲到校场中,而场中的李金山早已等不及了,看到钟指挥策马过来,他赶紧骑马迎击。待看到两人距离不足一丈时,李金山便举起木棒朝钟荣打去。 没等林远秋倒吸一口凉气,就看到自家岳父右手勒马躲过李金山的木棒,紧接着左手上的捍棒迅速朝对方的面门拍去。 李金山大惊失色,忙侧头躲避,岂知钟荣醉翁之意不在酒,刚才只不过是虚晃一下。 等他快速转过方向后,捍棒很快又打向李金山的后背,此时的李金山,已来不及躲开,很快被钟荣击落到了马下。 看到这才几个回合就把人给撂倒了,在场众兵卫惊诧不已,呆愣过后,很快就发出兴奋的高呼声。 众所都知李伍长使得一手好棍棒,且他与人比试时,还从未有被打输的时候,可见今日的对手有多强劲了。 这边李金山才从地上起身,突然又有人从兵卫中走了出来。 “佰夫长王永清,请钟指挥不吝赐教!” ...... 192 小县大城 -----晋江文学城独家…… 王永清的话还未落音, 人已到了校场中,而后手扶马鞍,轻轻跃上了马背, 这匹马还是方才李金山骑的。 两个小兵卫很快给他们的百夫长拿来了开山斧, 那斧口的锋利处,在日头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的光亮。 不过,林远秋的眼睛却停留在王永清年轻的脸庞上。 方才那个三十来岁的自己也就不说了, 这个应该三十岁都不到吧,他岳父已快五旬了,这些人还要不要脸了。 虽知道战场上没有尊老爱幼这一说,可想到岳父刚与人比试过呢,这会儿又来一个年轻的, 林远秋肯定会有着担心。 钟锦安已把铁链夹棒给父亲换上。 而钟荣,还跟先前一样,右手拽着马缰,左手握着兵器,待调转马头后, 他便摆出了随时应战的架势。 因都不是长型武器, 此时双方之间的距离不过数尺。 王永清一夹马腹, 举着双斧上前, 待靠近之后便准备劈下去。 按照常理,此种情况下,钟荣该是躲避才是。 可出人意料的, 钟荣并无半点后退或者侧身,而是继续提着夹棒往前,只不过速度极快, 快到等王永清才反应过来,已是与人照面。 钟荣的铁链夹棒一朔荡开了王永清的开山双斧,随后棒头又转了方向,直朝对方的手臂而去。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显然钟荣是深知这一道理的。 只一瞬,铁链夹棒就拍到了王永清的胳膊上,只听他“哎呦”一声,就跌落下了马背。 这场景,让在场的众兵卫们顿时目瞪口呆,可以说,他们甚至都还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王永清就已经跌倒在地上了。 一旁的严同知和贺通判也是惊诧不已,原本他俩以为,知州大人只是想让自己的亲信掌管兵营,而这个亲信应该只是略懂拳脚罢了,岂知人家不但会武,且还是个精通之人,实在让人没想到啊。 钟荣速战速决毫不拖泥带水的出手,怎可能不让在场兵卫们连声叫好呢,有些兵卫甚至直接喊出了“钟指挥威武”的话语,一时间,校场上的气氛也是前所未有的热烈。 可见钟荣已用绝对的实力为自己证了明。 王永清和李金山自然也是输得心服口服,军营不比旁处,相比起权利和势力,大家更看重的是战斗力,因为只有它,才能让人在战场上保命。 趁着势头,林远秋又把钟指挥曾经的都教头身份告知了大家,这下在场所有的兵卫,眼里只差冒出星星了。 乖乖,泾州大营可有十来万的兵力呢,这可是十多万大军的都教头啊,难怪会这么霸气威武。 而王永清和李金山一听自己输给的是都教头,那觉得不好意思的心,立马欢跃了起来,这可不是他们武力值不行,而是钟指挥实在太强了好不好。 钟荣和钟锦安,还有钟锦华,父子三人并没打算住在军营里。话说他们之所以从京城过来,主要是为了护着女婿(妹夫)的安危,所以还是住在知州后衙更为妥当。 再说,兵营离永宁城也不远,每日骑马来往挺方便的。 在离开军营时,钟荣特地嘱咐了王永清,让他安排好人手,明日跟他一起随知州大人去一趟定胡县。 四月二十六是到任的最后期限,明天林远秋肯定要去定胡县接手知县一职。 ...... 等回到衙署,林远秋就召集了包括严同知和贺通判在内的所有人,而后在众人的疑惑眼神中,把大搬迁的决策公布了出来。 何为惊雷,这恐怕就是了。 在场的众人里面,除了钟荣父子三人,以及林大柱林二柱和林三柱,还有林远枫他们。其余人脸上的惊诧表情,可用瞪目结舌来形容。 不过只过了片刻,大家就想到了这个主意的好来。 特别是严同知跟贺通判,两人原本就担心州府兵卫少了一大半,怕护不好永宁州百姓的安危,这下,人都住进了城里了,那他们还怕个屁的山戎贼啊,届时他们只要把城门好好守住不就可以了吗。 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实在是妙,严同知和贺通判仿佛已经看到山戎人在城门外眼巴巴的狗样子了。 哎呦,知州大人不愧是金榜状元,想到的法子真真是太高明了。 除了严同知和贺通判,衙署的书吏们也都是眉开眼笑的。 书吏们虽自己住在城里,可周边乡下还有不少的亲戚住着呢。每到下雪的天,他们最最担心的就是山戎人去村里抢粮,非常害怕听到亲戚中谁谁谁因此送了命。 而搬进城里就不一样了,到时把城门一关,就啥都不用担忧了。 与书吏们同样高兴的还有一旁的几十个衙役。其中有好些个,已经激动的不能自已了。 衙役当中有一大半是家住在乡下的,若依照知州大人的决策,那么自己的妻子儿女,还有爹娘兄弟他们,不是都要搬到城里来了吗? 老天,他们不是在做梦吧。 哈哈哈哈哈。 林远秋,钟荣父子三人,以及林三柱他们,是怎么都没想到,大搬迁决策居然是在一阵阵的欢声笑语中做了最后的拍板。 这一好现象,让林远秋对此事的圆满完成,有了更大的信心。 既然说好了搬迁决策,接下来便是各种安排了。 平安行动迅速,很快去了后衙书房,把昨晚画的十几张宅院户型图全拿了过来。 永宁州共有下辖村庄六十八个,给每个村都贴上一份是很有必要的。 林远秋接过,然后喊了十几个书吏,给每人发了一张户型图后,吩咐道,“你们照着上头的房子样式,各画七十份出来,记住,明天傍晚之前一定要完成,听明白了吗?” “明白!”众书吏异口同声。 见状,衙差头领忍不住上前,问道,“大人,可有小的们能做的差事?” 其他衙役也跟着问道,“是啊,大人,有差事您尽管吩咐,小的们肯定会把事情完成的圆圆满满的!” “对对对,肯定圆圆满满的!” 严同知也不愿闲着,“大人,可有下官要做的事?” “可也有下官的?”贺通判表示自己也要做事。 林远秋点头,自己要的就是这样的积极气氛。 他转身从平安手上拿过另外一张纸,上头是林远秋昨晚熬夜写出的大搬迁具体细则,包括所分的宅基地只能一户一块,以及通知下发之后的分家不算在其中。还有每个村的宅基地都将会规划在同一地块上,这样不但造房子时能相互照应,就是日后在管理上,也可以方便许多。 林远秋把细则递给严同知,道,“严大人,你与贺大人安排人把这些细则抄上七十张,到时咱们把它跟宅院样式图一起贴到每个村子里去。对了,还有那宅基地的大小,记得也写到告示上去,每户村民划得宅基地三分,孤寡则每人一分五。” 三分地相当于两百个平方,这样的面积,住上一家人,哪怕有二、三十口,都是尽够了的。 严同知点头,“下官定不辱命。” 七十份虽听着多,可衙署里还有不少书吏,一个人抄四到五张,就很快能完工了。 看到堂下一众眼巴巴等着派活的衙差,林远秋忍不住想笑,他清了清嗓子,道,“趁着今日和明日的空闲,你们把搬迁细则全部弄懂吃透,等到了后日,本官会派你们到各村贴搬迁告示去,届时若有不懂的村民,麻烦你们一一告知。” 听到“麻烦”两个字,衙差们都有些受宠若惊,觉得林大人实在太亲和了。 没等众衙差“陶醉”完,就听上首的知州大人肃声道,“一定要耐心、细心,切不可在村中闹出事端,可知!” 众衙差忙躬身,“小的们知晓了!” ...... 第二日吃过早饭,林远秋一行人就去了隔壁的定胡县。 永宁城和定胡县离得并不远,骑马的话,不消半个时辰就到了。不过在到达定胡县之前,林远秋他们先路过了秃子峡,王永清告知,山戎人就是往这边过来的。 所谓的秃子峡,其实并不秃。 林远秋看到,不管是这座山,还是周边的几座,上头都长着好些树木。要真说秃的地方,恐怕也只有山顶的那块大石壁了。 因着翻过山就等于出了边境,加之怕碰上山戎人,是以这几座山平时基本没人上去。 走的人少了,自然没路踩出来,从这边望去,林远秋并未看到可以行走的山路,也不知那些山戎人是从哪边过来的。反正从这边看过去,山上除了高大的树木,剩下就只有荆棘和灌木丛了。 相比起永宁城来往行人的三三两两,定胡县的城门处就要热闹了许多。 才到城门口,林远秋就看到,有好多装载着行李的马车从城里驶出来。 再看其中的几辆马车上,坐着好些男女老少,结合前头马车上的行李,林远秋可以肯定,这些人应该是在搬家。 与先前到永宁城时一样,林远秋并未急着去县衙。他让兵卫们在城门处等着后,林远秋就和大家先去了城中最热闹的街面。 河东街人来人往的,看着好不热闹。 而与来来往往行人相冲突的,则是街道两旁居然有好几家店铺关着门。 再看门板上头,正贴着出售或者对外租赁的告知。 林三柱看到,有几家店铺的位置实在是好。他真的想不通,如此好的店铺,居然要给卖了。 林远秋也很是不解,所以在来到县衙后,他很快就问起这其中的原由来。 汪县丞早就盼着新任知县过来上任了,是以这会儿看到林知县,自然是心中欢喜的。 可等新知县问起街面上众多店铺出卖的事,汪县丞忍不住叹气,“禀知县大人,自杜知县遭遇不测后,城中就陆续有不少富户举家搬离了定胡县,都前往石州府居住了,而街上的那些铺子正是他们家的。” 林远秋听明白了,城中的富户们这是被前任知县的死给吓到了。 在百姓们看来,这可是知县大人啊,谁曾想到,一县之首居然会死于非命,所以他们这些小老百姓,理当小心再小心,早早远离这一可怕之地才是。 等林远秋从定胡县回到家中,已差不多申时,待吃了晚饭,林远秋就去了书房,准备把今日从汪县丞那里打听到的事给一样样记录下来。 林远秋觉得,只有详细了解了定胡县的情况,他才能确定要不要让定胡县也跟永宁州一样,执行大搬迁的决策。 若是可行的话,林远秋甚至连方案名称都已经想好了,到时就叫“小县大城”吧。 ...... 193 实施(小修) -----晋江文学城…… 一直忙到酉时末, 林远秋才把定胡县的资料整理了出来。 说是资料,其实也就是人口方面的,以及整个定胡县城的面积。 担心汪县丞所说的数据会有出入, 林远秋还特地去主簿那儿查阅了具体数目,结果发现相差并不大, 特别是几个大村子的人数,基本没有区别, 可见汪县丞平时在公务上还是挺上心的。 最后, 林远秋把自己整理出来的资料做了总结。然后发现, 定胡县下辖村子的数量虽比永宁州多,可在人口上,却要少了不少。而城里的人数,要比永宁成多上一千。这样算下来,整个定胡县的总人口就是两万七千多人。 再看县城的面积,方三十多里,这样的大小, 规划好的话, 要安顿下全部村民肯定不成问题。 此时林远秋想的是,自家要不要也在县城里开上作坊。自己作为定胡知县, 肯定有义务带领老百姓们致富,何况他们可有整个大景朝的市场呢,只要他们作坊的绣品和手工做的好,就不愁没有销路。 而关于做柿饼,那就更不用说了, 定胡县这边也有不少的柿子树呢。 今天林远秋特地问了县衙的几名差役,得到的回答是,这果子他们乡下家家户户门前屋后都会种上几棵。每年到了果子成熟时, 村民们也会挑到城里卖,不过都是留着自家吃的居多,毕竟柿果太多卖不上价,挑来挑去的还费功夫。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林远秋知道,这是快戌时正了。 待平安把油灯点上,林远秋便让他早点下去休息了,这几日跟着自己四处跑,想必也很累了,还是未及冠的年纪呢,可别把人给累坏了。 此刻的林远秋,倒是忘记自己比平安也大不了几岁的事。 不过,林远秋忘了心疼自己,林三柱这个当爹的可不会忘。看到今日那一大张纸的搬迁细则后,林三柱就知道自家狗子昨晚肯定没怎么睡,所以在上床睡觉之前,林三柱特地转到了前院,想看看儿子歇下了没,待看到书房里果然还亮着灯时,就很快进了书房。 抬头见是自家爹,林远秋惊讶,“爹,都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 林三柱一个白眼翻了过来,“你还知道天晚了啊,远秋,咱们一口吃不成一个大胖子,爹知道你事务忙,可也不兴不睡觉啊。” 而林远秋,此刻的心思还在他爹刚刚翻给他的白眼上呢,因为他想到了他奶朝他爷翻白眼的场景,那表情、动作简直一模一样,果然基因这东西做不得假,谁生的娃就像谁。 “爹,您跟奶可真像。” 林三柱倒不防儿子突然会说上这么一句,“这有啥奇怪的,爹是你奶生的,当然跟你奶像了,就像狗子你是爹的儿子,不就长得像爹吗。” 林三柱觉得,自己这辈子最最骄傲的事,恐怕就是生了狗子这个宝贝儿子了。 林远秋跟他爹向来很有话说,也很喜欢与爹商量事儿,想到方才自己考虑的问题,他忍不住问道,“爹,你说咱们家在定胡县也开上作坊咋样?” 也开作坊? 林三柱一听,忙兴奋道,“也是柿饼作坊和绣活作坊吗?” 对于挣银钱的事,林三柱自是十分热衷的。 林远秋点头,“对啊,这两样可是咱们家做惯了的,做起来肯定赔不了本。” “爹看这事行,反正不管开一家作坊还是两家作坊,咱们家的柿饼方子肯定是保不了密了,趁着还没传到别处之前,咱们就大干一场,这样多挣了银钱在手,才不觉着亏。” 都说一家不知一家事,外人看他们林家,屋大院大的,可比起旁的官宦人家,他们家差得可不止一星半点。 不是林三柱要与人攀比什么,而是这样的挣钱机会实在难得,自家为啥不好好把握呢。 说是实在难得,还真一点都没夸张,不但山高皇帝远,还好巧不巧的有这么多柿子树,就好像上天特意为他们家安排好了一样。 至于旁的,林三柱和林远秋的想法一样,只要自家行得正坐得端,不坑蒙拐骗,不收受贿赂,不盘剥百姓,就没啥可担心的。 何况以家中的女眷名义开作坊,本就被允许的。 一想到女眷,林三柱很快又想起一件事来,“远秋,那定胡县你是怎样打算的,也准备大搬迁吗?” 嗯,林远秋点头,“方才儿子已大致算了一遍,让村人们全都住进定胡城里的法子,也是可行的。” 一听可行,林三柱顿时眼睛亮了起来,“远秋,爹今日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你看,既然乡下村人都要搬进县里,可见定胡县城里的那些铺子迟早要红火起来。爹想着,不如就让你娘,还有你伯娘嫂子她们去买上几间门,到时不管是赁出去收租金也好,还是等价钱翻倍时再出手,都能挣上不少银钱。今日爹可是问询过了,有些店铺七、八十两银子就能买下,想来这些银钱你娘她们都攒着有的。” 林远秋不得不佩服他爹的聪明脑子,今日跟着一起去定胡县的可不止他爹一人,而包括他自己在内,也都没想到这层上。 正如他爹所说,此时城里可有好些被富户们抛售的店铺,这会儿去买下来正是最便宜的时候。 而等村民们都搬到城里,人口多起来后,生意肯定就会好做起来,那么这些店铺的价钱也绝对会翻番,反正能挣银钱是一定的。 想到这里,林远秋忍不住朝林三柱翘了一个大拇指,“爹,您可比儿子聪明多了。” 突然被儿子给夸了,林三柱的眼睛立马乐成了一条线,“那是当然,不然爹哪生得出狗子你这样聪慧的娃啊。” “对了,还有你岳父。”林三柱一拍脑袋,“爹现在就过去问问他,问他这次有没有没带银子过来,若是有的话,爹也让你岳父买铺子去,要是没有带,咱们先拿了银子给他。” 说罢,林三柱转身就往外走,只不过没走出去多远,他又转了回来,然后脑袋往屋里一探,唬着脸道,“记得早些歇息!” ...... 翌日,才吃过早饭,林远秋就去了前衙。今天是派人到各村张贴告示的日子,他得早早把事情安排下去。 等到了前衙,林远秋就看到,不止是严同知和贺通判,还有所有书吏和衙差,甚至马夫、灯夫都过来了。 再看众人的脸上,全都喜色满面,这模样,就跟接了天上掉落的馅饼似的。 特别是家住在乡下的那些衙差,大搬迁的事都在肚里消化两日了,可这会儿看他们,依旧嘴角咧到了耳朵根。 嘿嘿,能不高兴嘛,谁不想住在城里,谁不想城里有个宅子啊。 衙差们可以肯定,若不是知州大人再三叮嘱要先保密,他们保证早就跑回家,把这天大的喜事告知爹娘妻儿,还有村里人了。 永宁州治下共有六十八个村子,今日肯定不能全告知到位,林远秋分了一小半到明日。 他也没耽搁,很快把在场人员分成了二十三个小队,每队分别有一名书吏和两名衙差。 随后林远秋给每小队分配了两个村子的任务,且还规定,张贴好告示之后,必须在一旁细心解答村民们的询问。 最后,林远秋吩咐,“记得知会村里正一声,让他们下月初十来衙署一趟。” 至于让里正们过来做啥,当然是抓阄分地块了。 林远秋已经打算好了,他准备从后日起,就把城里空闲的地块分片规划起来,然后编上号,再由各村里正代表自己村子抓阄,届时抓到哪块就是哪块。 等分好了地,接下来就让各村自己安排人手给本村村民划地基了。 而官府,只需派人在边上监督就成。 衙差和书吏们很快就领到了他们要张贴的告示与户型图,然后兴高采烈地出发了。 林远秋也没吝啬,早在前日他就让人去车行雇了马车,再算上衙署本身就有的三辆,今日他们出行都挺方便的。 见人都走后,林远秋和严同知,还有贺通判也上了马车。今日他们几人要去的,正是人口最多的拦石村,整个村子共有村民一千一百多。 作为永宁州的一把手,也是大搬迁决策的发起人,林远秋自然有责任去现场了解村民们的真实想法,只有清楚了百姓们的心中所想,才能避免日后发生不必要的麻烦,也才能把大搬迁圆圆满满的做好。 所以他特地挑了人口最多的拦石村,想来博采众长,自己定能从中吸取不少好的意见和建议才是。 今日一同跟着前往的,除了四名差役,还有就是林三柱林大柱他们一行七人。 拦石村这么多的村民,待会儿肯定少不了要与他们细说搬迁细则的人,而不管是林大柱还是林二柱,或是林远枫他们,早把告示内容熟记在心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再次庆幸堂哥他们能跟着一起来了塞北,还有岳父他们,否则就自己跟爹两个,肯定忙转不开。 拦石村在永宁州最南的位置,相对于别的村庄,它是离州城最远的,马车行驶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地方。 衙差们今日特地带了锣。 于是,不管是在家闲着的,还是正在田间门地头干着活的村民,很快就听到村口处有“铛铛铛”的敲锣声传来。 听惯了官府锣声的百姓,肯定知道这是官府有啥事通知了,忙匆匆跑了过来。 家离村口近的村民们自然先到,等看到来人里面除了官差,还有好几个穿着官服的大人站着时,纷纷跪地磕头。 村民们一个个心里纳着闷,今日到底是啥事啊,怎么连官老爷都亲自过来了呢? 没等众人想个明白,就见两名举着告示的官差快步往村里正家去了。 见状,村民们很快都跟了过去。 等林远秋他们到达那里时,村民已是忍不住的议论开了。原来这村的何老六和其中一个敲锣的衙差认识,所以刚刚他就凑上去打听了。 结果这一打听,差点把何老六给惊喜傻了去,自然也忍不住把这事大声告知了大家。 一中年汉子惊讶,“啥!让咱们都搬到城里去?” “是啊,官老爷要给咱们都分上城里的宅基地,且还不用花一文银钱哩。” “不用花银钱?这咋可能啊,何老六你不会听错吧?” 边上的村民连连点头,都觉得何老六怕是耳朵不好使,听错了话。 要不是看到有官老爷在,另几个掉了牙的老农肯定会说上一句,他们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官府有这么好的时候呢。 所以,何老六怕是昨晚还没睡醒吧。 没等何老六急得跳脚,提着铜锣的衙差就对众人笑道,“此事自然是真的,你们若是不信,待会咱们兄弟几个就把告示好好给你们念上几遍。” 里正很快拿了面糊出来,林远枫几个见了,忙也上前帮着张贴,人多速度快,不一会儿,搬迁告示和十几张屋宅图,就一溜儿的贴到了里正家的围墙上。 看着众村民眼里的期盼,瘦脸衙差也不耽搁,很快看着告示上的内容,一字一句念了起来。 而村民们,则越围越多,不过纵使人数再多,村民们也都是安安静静的,生怕听错了衙差念的告示。 等听到官府果真要给他们每家分上免银钱的宅基地后,村民们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 “天爷,这是真的吗,咱们不会是在做梦吧!” 一年轻妇人也忘了这会儿是在外头,一把抱住边上的青年农夫,高兴道,“孩他爹,这可是城里的地基啊,这下咱们都成城里人了。” “对对对,城里人城里人!” 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农,原本还有些微皱的眉,在听到村里的屋宅依旧归他们自己所有时,才终于放了心。 放心之后,老农们和其他村民一样,注意力立马转换到了另一边的墙上,这儿可贴着各式各样的屋宅图呢,大家都想看看,哪个屋宅样式适合他们家。 看到村民们一个个都兴奋加积极的模样,林远秋心中最后一丝担忧也没有了。 ...... 194 待产 ------晋江文学城独家-…… 五月是火热的季节, 可再是火热,在严同知和贺通判的眼里,也不如村民们忙着造房子的劲头来得激动人心。 可以说,自本月上旬, 各村里正抓阄定下每个村子的地块后, 造房子的事就陆续展开了。 至于为何动作会这般迅速, 除了两个月后就到了农忙的时节,怕腾不出空,更主要的, 还是村民们对城里有房子的渴望。 是以, 从得知有宅基地分的那一刻起,众村民就开始了各种造房子前的准备。大人们上山砍树做木梁和檩条,妇女们在家做着泥砖,而孩子们,则去河滩捡石头,准备垒墙脚之用。 准备夯泥墙的人家, 好些都直接去找木匠打了夯墙的木架子。 用他们的话说,那就是自家有了打泥墙的家伙什儿, 就不用等着旁人用好才轮到自己家了, 如此就不会耽搁了时候。 再有就是夯墙的人手, 如今谁家没几个壮劳力啊,虽都不是夯墙的老师傅, 可这样的活儿基本也都做过,只要速度慢一点、动作仔细一些, 照样能把房屋给盖下来。 最最让人夸赞的,还是现学现卖的各村的里正,这不, 等量好了宅基地,人家居然学着当初去衙署抓阄的样式,也给村里人安排起抓阄选宅基地的法子来。 于是,让村民们最不放心的一环,就这样安稳度过了。要说村民们为何不放心,当然是担心里正会徇私,把好的位置分给自家人了。 而抓阄凭得是自己的运气,谁也挑不出理来。 就这样,等每一家的宅基地都到位后,热热闹闹的建房子场景,就在整个永宁城拉开了序幕。 对于乡下农人都搬到城里来的这件事,城中百姓并没见有抵触的情绪。 先不说这是官府定下的事儿,他们无权干涉。就是他们自己,也希望能多些人住到城里来。不然到处空荡荡的,晚上天还没怎么黑呢,就没人敢出门了。 特别是城南那几户人家,常常大白天的用粗木棒从里抵着门,生怕有坏人闯进家里来,到时指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想想都可怕。 如今可就不一样了,自村民们过来造房子后,每天都人来人往的,到处有着人气。 而这几家人,每天不再用木棒抵着大门不说,还脑子灵光的做起了卖馒头和粥水的生意。 因着城南空余的面积最大,林远秋特地把人口最多的拦石村安排到了这里。 虽说村民们都从村里带来了铁锅和粮食,准备临时垒个灶台,好解决吃饭的事。可这边有上百户人家盖房子呢,总会有懒得自己做,或者忙的腾不出手做饭的时候,这下,城里人挣银钱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卖茶水的,卖包子馒头的,还有卖米饭的。 知道村里人都舍不得花银钱,那卖馒头的人家在揉面时,特地多舀几碗粗面进去,这样一文钱就能买上两个馒头了,价钱不贵,又能顶饱,原本自己煮饭的村人见了,干脆收起了灶具,直接买着吃了。 至于卖米饭的,也是一样,他们去粮铺里买了最便宜的碎米煮饭。而菜,更是索性烧成了菜汤,想每份多卖上一文的人家,会往汤里再加些肉沫,这样等村人们买饭时,直接一勺菜汤舀在米饭上,然后汤汁顺着米粒流到了碗底,而细细的肉沫却铺在米饭上头,让人忍不住直流口水,拿起筷子端起碗,一大碗吸了肉汤的米饭,很快就能下了肚。 看到这样一大份带了肉沫的米饭才卖三文,买着吃的人家越来越多了。 就这样,城里做小买卖的百姓越来越多,卖的吃食也开始五花八样。反正只要价钱不贵,常常是拎着篮子出去叫卖上一圈,等再回来时,已是空篮子一个了。 看到这样的场景,好些村人也很快做起了吃食的买卖,也拎着自家做的窝头、烙饼四处叫卖。 纵然做买卖的人越来越多,可常常还是供不应求。毕竟这次可有三万七千多人齐盖房呢,就算除去小半的老幼人数,还有近三万人的市场呢。 可以说,这场大搬迁,不管是城里百姓,还是乡下村人,每天都是乐滋滋的。 有好些人,甚至盼着房子能造的久一些。 只是怎么可能呢,到了六月底的时候,陆续有房子开始上梁了。 然后让林远秋没想到的事发生了,原本他以为,肯定会有很多村人用茅草盖屋顶,可实际这样做的人小半数都不到。 还有些人因为在当地买不到瓦片,甚至好几户人家结伴,赶着牛车去石州府或是其他县城买瓦。 而定胡县这边,差不多也是这种情况,在房子还未上梁,就有村人各处寻瓦了。 林远枫和林远松几人实在纳闷,就直接去向村人们打听缘由。 自定胡县的大搬迁开始后,林远枫和林远松,还有林远槐林远柏,就一直待在县衙这边帮忙做事了。 四人跟着汪县丞一起,每天都会去村民们造房子的地方转转,以便及时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 林远秋之所以会把堂兄他们安排过来,实在是因为县衙人手缺的厉害。整个衙门,算上他这个兼职的知县,拢共才四十多号人,这些人里面,还有三分之一还是必须守着城门的。 而人手少的原因,正是开销不出薪俸。所以当时的杜知县,也只能精减再精减衙门的人手了。 也正因为如此,让堂兄们去定胡县的同时,林远秋又派了十几个衙差过去,这样护着堂兄们安危的同时,也能帮着一起做事。 至于住的地方,自然不用担心,县衙后院本来就归知县大人居住,如今林远枫他们正好可以住在里头。 而等林远枫他们,问清楚为何村民们不愿用茅草盖房子的缘由时,在永宁城的林远秋也同样打听到了。 说来,这还是村民们从山戎人的作恶中,得到的启发。 而得到这样的启发,对许多村人来说,除了痛,剩下的就是悲了。 原来,山戎人抢走粮食离开时,基本会做一件事,那就是往茅草屋顶甩火把,这样好些百姓不但失了粮食,还同时被烧了家。 所有的经历都将成为经验,村民们也一样,哪怕这个经历让人刻骨铭心。 有了山戎人烧房子的事,大家立马想到了易燃的茅草屋顶上,接着又考虑到城里家家户户挨得近的问题。 在他们看来,村里房子因相互不挨着墙,一般着火时,烧的基本就是自己一家。可城里都是挨家挨户的,真要着了火,那可就不是一家遭殃的事了。 此时,拦石村的里正,正与林远秋说着此事,“禀大人,用茅草盖房子虽能省下银钱,可这样的做法,怕也只能在乡下适用,城里屋宅相隔都不远,有些甚至只隔了一道墙。而干茅草最怕火星,届时若哪家不小心着了火,说不定就是连着一大片了。” 里正的一番话,等林远秋回家学给老林头他们听时,在场众人也跟林远秋刚听到时的那样,差点惊出了一身冷汗。 特别是老林头,心里忍不住自责,自己一大把年纪,怎么把茅草易燃的事给忘了呢。 再想起之前在小高山村时,碰到哪家办喜事燃放鞭炮,离得近的几户人家都会盯着自家屋顶,生怕鞭炮碎屑蹦到上头把房顶给点着了。尤其是除夕那日,谁家不是把家中水缸装满,时刻留意着屋外头的动静的呢。 就像那里正说的,城里人住的都近,一不小心着了火,届时可就不是一家两家的事了。 想到这里,老林头忍不住庆幸,“幸亏村民们思虑周全,否则等出了事,那可就晚了。” 到时百姓们说不定还会埋怨上官府,抱怨为何让他们都搬到城里来。 看到自家老爹一副自责的样子,林三柱开口说道,“爹,这事还真怨不得咱们不知晓,你想啊,咱家在小高山村时,不说遇上贼人烧房子了,就是村里人不小心烧着房子的事都少见,自然就不会往这上头想了。” “就是,要不是远秋今日去问,打死儿子也想不到这点上。”林大柱表示自己也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事。 “远秋,那买瓦片的银钱,恐怕有好些人家拿不出来吧。” 这事老林头可有切身体会的,当吃饱饭都成问题时,哪里还拿的出多余的银钱买瓦。 林远秋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上头,听那里正说,好些村民是借银子盖的瓦,还有那些已经盖了茅草房的人家,得让他们尽快换成瓦片,而要做到这些,自然是银子了。 “爷,咱家的作坊也可以盖起来了,盖房子的人手,咱们就从村民中找。” 林远秋觉得,既然缺银子,那么就开始挣银子吧。 先前因担心会耽误了村民们盖房子的进程,所以盖作坊的地买下来后就一直都未动工。这会儿好些村民已盖好了自家的房子,那他们这边就可以招人盖作坊了。 买地的事,林远秋并未参与,是老林头领着林大柱他们三兄弟,还有林远枫几个一起去找的位置,定胡县那边也是。 买下四块地一共花了四百多两银子,算是把吴氏手头的存银花了个七七八八。 接下来盖作坊的银子,得有林远秋这边先掏出来了。 买了地,接下来自然是办地契了,是冯氏妯娌三人一起去的衙门,毕竟开作坊用的可是她们三个的名义。 说是衙门,在永宁城这边其实就是前衙,从后院走到前头也就几步路的事。 对于办地契,妯娌三人并不陌生。前不久她们三个刚去定胡县买了店铺呢, 倒是衙门书吏有些紧张,要知道,这可是知州大人的母亲以及两位伯娘呢,他们得小心些,千万不能怠慢了。 ...... 到了七月快收粮食的时候,村民们的房子基本都已完工,包括孤寡们住的大院子。 这里有必要说一说孤寡们的住房,原本林远秋是准备给他们每人也单独划了宅基地的,可考虑到那些年纪大的,根本没有能力自己建房,最后林远秋让各村里正给这些人另外划出一块宅基地,然后一人一间,帮他们把房间都建在了一个院子里。 而这个大院子,属于村里,归全体村民所有。 自然,此时也由全体村民帮着建造了。 等收割好了粮食,已临近八月。 如今城里有了宅子,村民们自然不会再把粮食放在村子。留下一个月的口粮后,其他的全都拉到了城里。 这样的做法,倒让原本要下乡收田税的衙差们轻松了许多。 现下他们只需在城里走上两日,就可以把粮税全收上来了。 ...... 到了月底的时候,林远秋就没怎么往外头跑了。这几日,除了衙署,其余时间他基本都在后衙。 钟钰柔的产期在下个月,如今八个多月身孕她,已肚大如鼓。 “钰柔,这几个月辛苦你了。” 想到自上任以来,自己一直都是各种的忙,根本没怎么好好的陪过妻子,林远秋心里要说不愧疚肯定不可能。 好在目前事情已告一段落,接下来的时间,林远秋想多在府里陪陪妻子,还有就是,迎接他家宝儿的顺利到来。 ...... 195 作坊开工 -----晋江文学城独家……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 钟荣也一样。虽在身份上他并不属于兵营中的在册领兵,可既然现下由自己掌管着营盘,那么营中的大小事务, 自然得依照他的规矩来了。 首先是兵卫们的作息和操练,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在钟荣看来, 这其中的“养”, 可不单单是指三餐不缺、军响不少, 而是还包括了日日的练兵和厉兵。 所以针对兵营中的许多不足之处, 钟荣都一一作了相应的改进。 比如作息,原本巳时正的早练,挪到了辰时正, 比以往提早了半个时辰。 说实话, 对于原先的晨练时间, 钟荣是有些惊讶的。虽塞北这边的天亮得晚, 可再是晚,巳时正的日头也差不多有三竿子多高了,而这个时候才鸣锣练兵,不是笑话一件吗。 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在钟荣看来,晨起练兵练的不止是体魄,更多的是坚定的意志和毅力。 除修改了作息, 钟荣还增加了走练,寻常兵营的走练就是出军营去野外训练。可钟荣的不一样, 他的走练,实际就是带兵巡哨,同时也有巡防的意思。 虽山戎人一般只在冬日过来, 可凡事无绝对,先前的定胡知县不就遭遇上了吗。所以钟荣认为,平时多做些防卫,是相当必要的。 兵营中,包括王志清在内,共有百夫长十人,钟荣安排他们五天一轮,每天规定派出两支兵队,也就是两百名兵卫,跟着他一起,去周边巡逻,特别是临近北面,靠近秃子峡的位置,每日必须巡上一回。 想到秃子峡,钟荣不得不佩服女婿的搬迁决策,因着定胡县村民们的盖房取材,如今的秃子峡总算名副其实,已经光秃秃的了。 原来,自县衙去各村张贴了搬迁告示后,村民们就兴致勃勃的开始了盖房前的用料准备。 其中因为所需木料量实在巨大,最后大家把目光都放到了秃子峡这边。再看山上的树木,因常年无人砍伐,长得既茂盛又粗壮,用作房梁最合适不过。 于是,有几个豁出去的村民,一咬牙,便结伴去了山上,然后才一个时辰,就顺顺利利砍了好些木头下来。等把木头拉回家时,那一个个昂着头的模样,就跟打了胜仗似的。 其他村人见了,也壮着胆子往山上去,最后也都平平安安地拖着木头回来了。 哎呦,看来那秃子峡也没啥吓人的嘛。 最最重要的是,如今山脚下时常有兵卫来回巡着逻呢,真要是山戎人从山的另一头翻过来,也没啥好怕的。 有了这样的认知后,去山上砍树的村民越来越多,先是山脚边边的树,再是山腰上的,等山腰上砍光了,村民们自然拿着斧头和锯子往山尖上去了。 就这样,等定胡县的村民把房子盖好时,秃子峡就真的成了“秃子”。 钟荣觉得这样挺好,少了树木和灌木丛的遮掩,自己每次巡逻时,只远远朝山上望去,基本一目了然,山戎人再想偷偷藏身山上搞突袭,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也因为如此,百姓们再路过秃子峡时,便也没了以前的寒芒在背之感。 而钟荣的巡逻队,不管在永宁州村民还是定胡县村民的眼里,都成了守护神般的存在。 说是守护神,还真不是随口说说的。要说先前农忙收粮食时,村民们哪个不是提着心吊着胆的,生怕突然钻出一伙抢粮食的山戎贼来,虽然这个季节出现山戎人的可能性不大,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只要与粮食搭上边的事,村民们都放松不了,何况还会有送命的可能呢。 可自打有了巡逻兵卫,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往年在田间地头边收着粮食边心神不宁的村民们,在看到个个兵器在手的巡逻卫时,仿佛就有了主心骨,再没了以前的吊胆提心。 钟荣似乎也察觉出了村民们的心思,是以,在农忙的这段时日里,他把巡逻的重心都放在了各村的田间小道上。 这让众村民每日都是笑容满脸的。 村民们忍不住感叹,自从他们永宁州来了知州大人后,这日子是越过越有盼头了。 可真好啊。 ...... 今日的冯记作坊有些热闹,辰时还未到呢,就有好些妇人在大门口围着了。 再看这些妇人,大的约摸四十上下,小的才至豆蔻,虽年岁不同,可此时她们脸上的期盼,以及肚里的心思全都是一模一样的。 那就是,菩萨保佑,保佑自己今日能顺利被招上女工。 原来,今天是城东冯记作坊招工的日子,而之所以会有这么多人过来,还是作坊给出的简单招工要求,只要会针线就成,要是懂刺绣的,则更佳。 冯记大家都是知晓的,那不就是城里新盖的大作坊吗。 说实话,当时看到作坊里头摆满了桌子和板凳,众人都是各种的猜测,说的最多的就是饭堂,都觉得这里十有八九就是吃饭的地方,不然放上这么多桌凳干啥,还摆的整整齐齐的。 可等招人告示贴出来后,众人才知道他们都猜错了,原来这是一间绣坊啊。 而招工消息发出的那日,整个永宁城可谓炸开了锅。 大家都纳闷,惯常只听说招伙计或是男工的,还从未见过有招妇人每日上值做活的地方。 所以这实在难得的机会,可没人愿意错过。 话说,身为女子,日常做惯了衣衫裤袜,哪还有不会针线的道理。而那些既会针线又懂刺绣的妇人,更是前所未有的挺直了腰板。 招工告示上可是说了,工钱依着做的活计结算,做的越多,工钱也就发的越多。 至于会绣活的女工,若是活儿做得好的话,每个月四、五百文工钱肯定是有的。 一听居然有四、五百文,妇人们走起路来都是带了风的,这可比她们在家绣荷包挣银钱多了。 至于岁数,倒没怎么规定,反正眼睛老花肯定是不行的。 这样的放宽条件,让那些年纪略大,家中生活拮据的农妇们也看到了希望。 也所以,今日一大早,妇人们都早早聚集在冯氏作坊这边了。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冯氏妯娌三人过来,一起过来的还有高翠、秦荷花,以及王云香和丁菊。 几人都用布帕包了头发,再换上窄袖罗裙,看着干练非常。 见门口已聚满了人,冯氏几个也没耽搁,很快让家丁们去作坊里抬出几张桌凳。然后冯氏和王云香搭档,周氏和高翠,刘氏和丁菊,接着各自往凳子上一坐,就开始了招工事宜。 虽府里跟了好几个维护秩序的婆子过来,可报名的妇人和姑娘们没等婆子们开口,就自觉的排成了三队。 看着面前一眼望不到尾的队伍,再想到此次她们要招的人数,冯氏、周氏还有刘氏,妯娌三人心里是忍不住的紧张。 她们倒不是紧张待会儿该怎样挑人,而是这么多人招来之后,做出的针线和绣品到底卖不卖得出去。 若是都砸在手里,那可真是想想都吓人啊。 不过,妯娌三人很快就想到了先前京城铺子里每个月的营收,那可是一月胜过一月呢。 再说,远秋可从来没有拿错主意的时候。 所以,怕啥。 这样一想,妯娌三人提着的心,不知不觉都放了下来。 “你过来坐下”,冯氏招呼着排在自己面前的妇人。随后问道,“叫什么名字,会做些啥?” 一旁的王云香,则快速拿起毛笔打开册子,准备把对方的名字以及擅长都记在纸上。 年轻农妇还是头一回遇见这场面,一时嗫嚅着不知该怎样开口,手指更是捏着衣摆搓了又搓,可想到家中的困顿,她便壮起了胆子,“禀夫人,小妇名唤秋娥,姓冯,会做针线,也会一些简单的刺绣,对了,小妇还会打络子。” 冯氏没想到一开头就遇到一个与自己同姓的本家,心里不免生出了好感。 听到对方还会刺绣后,冯氏就让她去了隔壁桌的秦荷花那里。 秦荷花这边可有不少已描了花样的绣布,这是专门给那些说自己会刺绣的人试手艺用的,好看看对方是不是真如自己所说的会做绣活。 年轻农妇接过绣布和针线,很快按照上头的花样绣了起来。 只见针脚匀称,动作熟练,一看就是做惯了绣活的。 冯氏满意,随后又问,“进了作坊之后,须得按时上值,家里能让你出来做活吗?” 这个问题肯定得事先问清楚,如果腾不出空来,那么作坊也只能不招用了。别到时这样那样,各种理由不按时来上值,岂不麻烦。 一听这话,年轻农妇忍不住激动,“能的能的,家婆与夫君都是同意了的。” 冯氏点头,当即让王云香在这妇人的名字后头打了一个勾,这是确定下来的意思。 “五日后你过来报道吧。”冯氏说道。 年轻农妇连连点头,“诶诶诶,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说罢,她已是笑容满脸。 这模样,看在其他妇人眼里,忍不住的羡慕,不过她们的手艺也不差呢,想来也一定能被招进作坊才是。 ...... 今日与冯记作坊同样忙碌的,还有城西的周记作坊,不过这边招的都是男工。 至于要求,只要略懂一些木工活就行。 而这样的要求,说白了,等于没有要求,特别对刚搬进城里的村民来说,哪个不会一些简单的木工活啊。 就像这次盖房子,那屋梁和檩条,还有门窗啥的,可不都是他们自己动的手吗。 虽村民们做出的成品,不如木匠师傅来的精细,可也是能用的。农家人没这么多讲究,好些东西只要能用就成。 ...... 等忙活好了永宁城这边的作坊招工,一行人又很快去了定胡县那边。 同样是冯记作坊招女工,周记作坊招男工,也是忙了两日才把事情忙完。 而林远秋,这几日也没歇着,他把上次买来的抽绳袋交给了冯氏,让娘和大伯娘她们先琢磨着做法后,他又画了好些新的手袋款式来。 有他先前已经想到的在布袋上缝上各色绢花的样式。还有就是填充了棉花的小布偶样式,如兔子、鲤鱼、蝴蝶这些,想来这种款式的布手袋,一定能让不少女孩子喜欢。 除了这个,林远秋又画了大大小小几十张禅意花样,和先前一样,每幅画上都有一句人生感悟。 如:人生无常,心安便是归处。 如:随缘自适,烦恼即去。 又如:知足常乐,风清月明。 虽句句平朴,可含意深远。 此次的画样,林远秋并不打算绣在书签或是书袋上,而是准备用绣布让人直接绣成一幅幅画,然后再装上木架子做成一个个画框,就是可以摆在桌上,或者挂在墙上的那种。 摆放在桌子上的画框,林远秋特地设计了后头带三角支撑的样式,跟前世的相框一模一样。 考虑到这些东西一经面市肯定会被人学了去,所以,林家人还跟先前一样的做法,那就是,先攒货,等攒够了量,一次挣笔大的。 也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打算,此次永宁城和定胡县共招女工六百人,其中会绣活的就有三百多。而男工要相对少一些,不过两城加起来,也有两百之多了。 有了这么多工人,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攒下不少货物出来。 而冯氏她们,自开工的那日起,就日日忙在作坊里了,今日永宁城,明日定胡县,抓绣工,盯针线,争取每幅绣图和每个抽绳布袋都能做到没有瑕疵。 至于林大柱林二柱,还有林远枫他们,也同样忙碌在两个周记作坊里。 为了能让这些禅意画卖上好的价钱,林三柱还多加了一道工序,那就是让人给木框上了漆,且用的木漆颜色,正是现下最时兴的朱棕色,看着大气又不失文雅。 林远秋再次感叹他爹的聪明脑袋瓜子,这若是在现代,自己保准是个富二代。 ...... 每隔上十日,作坊就会给工人们放一天假,好让大家在家休整一日,好好歇上一歇。 作坊停工,周氏她们自然也跟着休息了。 难得儿媳孙媳待在家里,吴氏特地让厨房做了黄芪炖鸡,想着给大家补补,对了,还有儿子和孙子们,也得给他们盛上一碗。 这些时日,可真真累坏这些孩子了。尤其是几个儿媳,看到她们明显瘦了一圈的脸,吴氏要说不心疼那肯定是假的。 吴氏自然知道儿媳妇脸上的肉因何而瘦。除了每日的辛苦,最主要的,还是那些快把两间库房堆满的一箱箱货物。 说实话,看到一日比一日满的库房,吴氏也忧着心呢。 可以说,只要这些货物一日没卖出去,家里边就没有不提着心的人。 要知道这些可都是银子啊,吴氏可是算过的,为了做这批绣品和布手袋,自家单是买绣线和布料就已经花了四百多两银子了,这还没加上工人的工钱呢,若一同算上,那肯定就得六、七百两了。 所以,在没把货物卖成银钱之前,怎可能不让人担心。 不过,今日一家人除了聚在一起喝鸡汤吃鸡肉,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安排,那就是明日林家准备出门卖货了。 “娘,咱们库房有多少货物攒着了?” 虽然心里一清二楚,可每次林三柱都喜欢问一问自家老娘,毕竟他娘可是每天一起床就往库房里跑呢,那些箱子,老娘怕是数的不能再数了,他这个当儿子的,总要让自家老娘有点成就感才是。 果然,吴氏一听这话,立马满脸是笑道,“娘今早才数过呢,手袋八十六箱,画框一百十二箱。” “已经攒了这么多了吗?” 林大柱吃惊,那画框前几日他听着好像还只有八十多箱来着。 林远枫答道,“爹,这几日都是大幅的绣图,十来个画框就能装满一箱了。” “是啊,都是大尺寸的框画呢。”林远柏也跟着答道。 这些时日都是他跟三哥把一箱箱货从作坊拉回来的,自然最是清楚了。 因着不放心把货物放在作坊过夜,每日作坊收工时,林远槐和林远柏都会把做好的手袋和画框装到木箱,然后再运回来。 衙署是有后门的,是以搬箱子时,并不用经过前衙。 “爹,此番卖货,不管旁人有没有问起,咱们都把地方告诉他们。” 儿子的意思,林三柱自然知道,这是让他把永宁城告那些店铺掌柜,好让人家直接过来这边来拿货,这样他们就不用上门四处推销了。 林三柱点头,“爹知晓了。” 虽这样说,可林三柱心想,想要让客户们自己上门来拿货,怕是没那么容易。 说实话,对于画框和手袋好卖与否,林三柱心里是没什么底的,毕竟这两样东西的定价可不便宜,就比如手袋,最简单的那款样式,都要卖一百六十文一只了。 还有画框,特别是大幅的,定价三十两,这样的价格,不止是林三柱,在吴氏还有周氏他们看来,简直用心惊肉跳来形容都不为过,换做是他们,打死都舍不得掏出三十两银子,去买一副挂在墙上只能看不能吃的画框。 所以,林三柱认为,除非这些货十分畅销,否则,想让那些掌柜千里迢迢到永宁城来拿货,肯定不太可能。 ...... 第二日一早,车行的马车早早过了来,而一同过来的,还有响威镖局的镖师们。 边境州城,最不缺的就是镖局和镖师了。 考虑到有这么多货拉着,再加上这回要去的地方可不少,是以,与京城过来时一样,此次出门,林家也雇了十来个镖师,再算上府里的六、七个家丁,以及车行的十几名车夫,阵仗也不算小了。 这次去卖货的,除了林三柱,还有林远枫和林远松。 其他像林大柱林二柱他们,都留在了家里,作坊里不管是布手袋还是绣样,又出了新款式,得有人在家里看顾着才行。 还有就是柿饼,至多半个月,就到了摘柿子做柿饼的时候,届时肯定要忙得飞起,所以多留些人在家里是必须的。 装好了车,领头车夫一甩马鞭,车队缓缓行驶了起来。 林远秋快步上前,再次叮嘱道,“爹,路上记得要走官道,咱们不赶时间,慢慢来就是。” “放心吧,爹晓得的。” 林三柱可惜着命呢,所以这一路走官道是必须的。 待送走了车队,林大柱和周氏他们也没时间去想此趟货品的销路,很快又忙碌到作坊里了。 ...... 钟钰柔的产期越来越近,近得林远秋开始坐立难安了起来。 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女人生孩子都一只脚踩进鬼门关的事,林远秋怎可能不时时提着心。 而钟钰柔,每次看到相公盯着自己的肚子一副紧张的模样,她只能尽量把人往衙署推,“相公,你快去上值吧,反正这边离前衙也就几步路的距离,钰柔真要是肚子痛了,再派人过去喊你也不迟。” 钟钰柔很想说的是,原本她还没有害怕之感,可看到相公坐立不安的样子,她也突然很紧张好嘛。 所以,自己还是快些把人给“赶走”吧,省得在这里给她增加压力。 ...... 这日,林远秋与严同知、贺通判正一起商议着把收来的税银熔了,然后重铸成官银上缴到国库的事。 结果才开了话头,就看到柳叶飞也似地跑了进来。 林远秋“蹭”的一下从座位上起身,没等柳叶开口,就往后衙跑,看柳叶这着急的模样,绝对是钰柔要生了。 果然,林远秋才跑出去几步,就听身后的柳叶急声道,“姑爷姑爷,刚刚小姐喊着肚子痛,怕是要生产了!” ...... 196 宝儿 -----晋江文学城独家--…… 早在十天前, 吴氏就让人请来稳婆住到了家里,免得小孙媳发动时着急忙慌的。 是以,等林远秋跑到后衙, 稳婆已经扶着人进到前几日收拾出来的产房里了。 林远秋抬脚就准备往屋里去。 吴氏见状, 忙一把拉住,“你媳妇在里面生娃呢, 你进去做啥!” 男人不能进产房这可是规矩, 吴氏自然不会松手, “奶已经让人去喊你娘了, 想来要不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这意思是说,待会儿有你娘进去就行了,你一个大老爷们还是不要添乱了。 林远秋无法, 只得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不过他很快想起了产房的窗户, 于是几步走了过去, 隔着窗棂问道, “钰柔你还好吗?” 钟钰柔这会儿正是痛的直吸气的时候,是以在听到林远秋的问话后,只回了个“疼”字。 能不疼吗,林远秋虽没亲身体会过,可生孩子的疼痛能达到十级他是知道的。只是这会儿林远秋还真的没有替妻子分担的办法,只能一个劲的在窗外喊道,“钰柔别怕, 相公就在这里。” 这让在场的几个婆子都诧异的睁大了眼,心中都感叹着五少奶奶的好命。 吴氏倒是见惯不怪了, 毕竟林家的男儿疼媳妇她可是一直都知道的。 ...... 考虑到儿媳妇孕月已足,所以这几日冯氏一直待在永宁城这边的作坊,并未往定胡县去, 想着这样等儿媳妇发动时,自己就能及时赶回家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得了消息的冯氏,很快就回到了家。 见她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想来这是才下了马车,就飞奔着过来了。 与冯氏一同回来的还有周氏和刘氏,以及高翠她们,侄儿媳妇(弟妹)生娃,她们肯定也挂着心。 “娘,钰柔咋样了?” 冯氏这边问着话,转身又吩咐曹妈快给她拿件干净的衣衫过来,自己刚从作坊回来,身上可是粘了不少的线头,总不好穿着这身衣裳就到产房里去。 吴氏才从产房里出来,听到小儿媳的问话,忙道,“还成,娘刚刚给钰柔喂了小半碗鸡汤面,趁着这会儿痛的不紧密,得尽量吃些下去,这生孩子可是耗体力的活儿,不吃得饱一些,待会儿说不得会脱了力。” 冯氏点头,觉得婆婆说得对,吃饱了生孩子才有力气。记得当初自己生燕儿和草儿时,因是双胎,生产时有些艰难,后来孩子他爹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块巴掌大的烤肉,往窗棂处递了进来,那时她几口吃下后,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不出一刻钟,就相继把两个闺女给生了下来。 冯氏记得事后自己问过孩子他爹,问他那喷香的是什么肉来着,可孩他爹怎么都不肯说,后来时间久了,她也就把这事给忘了。 林三柱怎么可能说呢,他是知道的,若冯氏知晓自己吃的那块是耗子肉的话,绝对吐得稀里哗啦,所以他还是守住这个秘密对谁都别说了吧。 要说林三柱弄耗子肉,也是实在没办法。 冯氏生春燕、春草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何为青黄不接,自然是地里庄稼还未成熟,家里陈粮又已差不多吃完了,那会儿不说吃饱饭了,就是一日两顿的粗粮粥都是参了一大半野菜的,所以哪还有力气生孩子啊。 听到冯氏在房里嚎了大半日,就是没把孩子生下来,林三柱心里自然急的不行,于是他飞快往山上跑,想着去找找看有没有鸟窝,再不济掏几个鸟蛋给冯氏吃也是好的。可在山上转了一大圈结果啥鸟窝都没看到。说来也是林三柱运气好,此时树下刚好窜了一只耗子出来,他忙一脚踩了上去,而后一番收拾,接着去头去尾用树枝烤熟了,然后就揣到怀里匆匆跑回了家。 林三柱还清楚记得冯氏看到那块肉时的馋样,先是不敢置信的左看右看,然后又放倒鼻下闻了闻,肉香扑鼻,最后三两口就下了肚。 再然后,就很快把孩子给生出来了,当时没人知道冯氏怀的是双胎,包括冯氏自己,她只知道孩子生出来后,肚子的疼痛还没缓解,总感觉还有东西往外滑,结果一咬牙一用力,很快又生了一个闺女出来。 一下子就得了两个闺女,当时差点把林三柱乐成了傻子。 ...... 曹妈很快拿来了衣裳,冯氏去隔壁房间换上,再洗干净了手,就往产房而去。 同时冯氏心里有着纳闷,儿媳妇在生孩子呢,她怎么没看到远秋啊? 可等冯氏拐过弯,快到产房门口时,就看到自家儿子蹲在窗户底下,正侧耳贴着墙,在听着产房里的动静呢。 难得见到儿子如此不稳重的举动,冯氏简直忍俊不禁。 再看儿子满脸的凝重,她安慰道,“放心,你媳妇身子骨向来康健,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把孩子给生下来了。” 林远秋听后连连点头,心里期盼着钰柔能如他娘所说,很快把孩子给生下来。 岂知,这一等就等了四个多时辰。 一直到了酉时,也没见产房里传出有要生的迹象,只有时不时的闷哼声。 钟荣和钟锦安,还有钟锦华,三人一回到家就知晓了女儿(妹妹)在生产的消息。父子三个也来不及洗漱,飞也似的冲到了后院,随后也开始了焦急的等待。 吴氏和老林头站的久了有些累,早已搬来凳子坐到了院子里。 高翠和秦荷花,还有王云香和丁菊,四人从作坊回来后,就一直在院子里守着了,虽知道第一胎生的肯定没这么快,可是等的久了,心里免不了会担心弟妹。 而林远秋,侧耳贴墙的动作基本没怎么变,只除了蹲的太久腿酸而改成了坐在地上。 冯氏从来不知道自家儿子还有这般婆妈的时候,整整一个下午蹲在窗户外没挪动半步不说,还时不时来上一句“钰柔别怕,相公就在外头。” 还有这会儿,在听到稳婆说宫口还没开全,让产妇站起来多走走后,居然直接拍着窗户,一定要让儿媳妇到外头沿廊上走。 这不是胡闹吗。 林远秋自然有自己的想法,在他看来,这间产房并不大,与其在屋里来回绕圈把头转晕,还不如直接到外头来得宽敞。 何况整一个下午都待在产房里,想必妻子早已闷的难受,不如先出来透透气再说。 还别说,在屋里闷了半日的钟钰柔,其实早就想出来走走了,只不过一直没好意思开口,这会儿听到相公让她出去后,忙让柳叶帮她整理好衣裳,冯氏虽十分不赞成,可还是小心搀扶着儿媳出了产房。 林远秋早在房门外候着了,见妻子出来,忙上前把人扶了过来。 然后,众人便看到,扶着媳妇慢慢行走在沿廊的林远秋,开始了各种的自言自语: “宝儿,你要乖乖的,可别让你娘吃苦哈。” “宝儿,你看天都快黑了,咱们快从你娘肚子里出来吧。” “要是不听话,小心爹爹打宝儿屁股哦!” 老林头纳闷,转头问向一旁的吴氏,“宝儿是谁?” 吴氏“噗呲”一下笑出了声,“宝儿是谁,宝儿是马上要与咱俩见面的小曾孙啊。” 也不知是不是亲爹的那句“打屁股”起了效果,等再回到产房后,钟钰柔很快把孩子生了下来。 当小婴儿的啼哭声从产房传出来时,林远秋觉得,天籁也莫过于此了。 守在院子里的众人也是忍不住的开心,在他们看来,没什么比家里人平平安安的更让人喜悦的事了。 很快,冯氏就抱着小婴儿满脸是笑的出来了。她先是去了公婆那边,喜滋滋地道,“爹,娘,钰柔给您俩添曾孙了。” 吴氏忍不住夸道,“好好好,远秋媳妇是个好样的。” 老林头很快看到了小婴孩的圆圆脸蛋,虽眼睛还未睁开,可模样,已能瞧出与远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了。 钟荣,还有钟锦安和钟锦华,父子三人也是伸长了脖子,三双眼睛全长在了面前这个皮肤红通通,头发乌黑的小娃儿身上。 “娘,我媳妇咋样,还好吧?”林远秋有些不放心。 “没事,生的挺顺利的,你媳妇可比娘那会儿厉害多了。” 听到钰柔没事,林远秋终于放了心。 今日他也算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女人生孩子的不易。林远秋默默在心里起着誓,这辈子他一定会对妻子好的。 ...... 十月才开始两天,永宁州和定胡县的百姓,就被一张奇怪的收果告示给看呆了。 柿果虽已开始发红,可摸着还是硬邦邦的,所以,这样的果子周记作坊收去到底做啥? 只是疑惑归疑惑,卖柿子的事,村民们可没半点耽搁。 这不,第二日城门一开,大伙儿就飞快出了城,然后步履匆匆地往自家村子里去。 而原本就住在城里的那些百姓,也不甘示弱,拿扁担的、挑箩筐的、提篮子的、拎布袋的,也都出了城。 山上有好多野生的柿果树,他们当然可以去摘了。 要知道,周记作坊可是收三文钱一斤的价格呢,这白挣银钱的机会,恐怕只有傻子才待在家里不愿动弹吧。 ...... 197 失算 -----晋江文学城独家--…… 像这种全城齐出动, 差不多都往乡下跑的场景,柬房的几名书吏,表示自己活了快半辈子了, 还是头一回遇到。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能理解的,惯常柿果才卖两文钱一斤, 且还是大街小巷一路吆喝着才能卖完的那种。 可如今呢, 周氏作坊给出的价格却是三文, 比往年足足多出了一文。 最最重要的是,只要柿果没破没裂,拿到作坊直接就能被收下。如此就少了挑着担子四处叫卖这一环,这样的银钱挣着多容易啊。 也正因为如此, 城里那些吊儿郎当闲逛的一流子,今早也提着布袋上山摘柿子去了。 只是不知周氏作坊收这么多柿果准备做啥,还有就是, 这知州大人也不知是咋想的, 那柿果明明可以收两文钱一斤的, 为何还要多花上一文呢。 这不是明摆着吃亏吗。 相比起书吏们的心中不解, 严同知与贺通判就要通透了许多。 看到几名书吏满脸纳闷的模样,严同知忍不住说道, “你们以为咱们知州大人开作坊真的为了挣银子啊。” “不为挣银子那为啥?”一听这话,何书吏就更加想不明白了, 这世上哪有白做生意不想挣银钱的人啊。 “是啊,不挣银钱那是为了啥?” 张书吏也是一样的想法,有谁做买卖不是奔着挣银子去的。 贺通判笑道,“你们仔细想想看,自从城里开了作坊后,咱们永宁城还有咱们衙署都有了啥变化。” 有了啥变化?何书吏和张书吏, 还有吴书吏,听后先是一愣,要说变化,那可太多太多了。 特别在永宁城里,如今不管是城东还是城西,或者城南和城北,都是热热闹闹的。 还有那做生意的小贩,在数量上,比以往要多出十倍都不止。 至于街上的那些店铺,就更不用说了。以往货架上的商品,掌柜从来不会摆满,就零零散散几样,这是担心卖不出去,到时银子全压在了货里。 可现下再去看,每家店铺都是琳琅满目、货品充足的。 之所以会这样,当然是因为东西好卖,销路好的缘故。 而这其中,除了城里人口多起来了,还有就是百姓们手里都有了活钱。 可不正是有活钱了嘛,这一点张书吏和吴书吏最是清楚,因为他俩都有家人在作坊里做活呢。 前几天,周记作坊和冯记作坊给工人们都发了工钱,张书吏的一弟拿回来四百一十文。 而吴书吏那个会绣活的小妹,居然比张书吏的一弟还要多上八文。 家里一下子有了这么多进项,手头自然就宽裕了许多,家家户户自然而然也多了置办东西的心思,如此城里铺子就多出了好些生意。 所以这些可都是改变。 至于他们衙署里的变化,三人立马想起这段时日户房书吏们的忙碌。 “对了,咱们衙署税银充裕了!”何书吏很快明白了过来,“有了作坊,就能从中挣到工钱,而百姓们有了收入,那么市面上就多了各种交易,有了交易店铺就有了多挣银钱的机会,如此商户们可不就给咱们衙署多交市税了嘛。” 严同知点头,表示正是这个理。 不过,严同知觉得,开作坊这件事,最得实惠的,还得是整个永宁州的百姓。 尤其是新搬进城里的村民们,如今不但住上了新宅子,还有了挣银钱的地方,这样的好日子,怕是做梦都没想到吧。 贺通判做了最后的总结,“咱们知州大人真可谓一心为民了。” 说是一心为民,贺通判可没带一点水分,他可不觉得靠卖绣品能挣上大银子。 别的不说,单来回路上的开销就得要不少。话说那日作坊出门卖绣品时,这又是雇马车又是雇镖师的,大家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所以,这样的买卖,能保住不亏本就阿弥陀佛了,还挣啥银子啊。 其他几人也很快想到了这点,再想起今日作坊收三文钱一斤的柿果,心中都忍不住生出了感叹,他们知州大人为了永宁州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可谓用心良苦了。 想到这里,衙署众人对知州大人的敬重,不免又增加了几分。 若林远秋知道下属们的心中所想,肯定会在心里说上一句:心系百姓是真,可想挣银钱的心也是真的。 虽自己不是唯利是图之人,可倒贴银子的事,他林远秋是绝对不会做的。 ...... 临近午时,摘柿果的百姓们就开始陆续回城。鼓鼓的布袋、沉甸甸的担子、以及满满的篮子,无不彰显出今早颇丰的收获。 而百姓们进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直接奔向周记作坊,大家眼中除了兴奋,剩下的全是期盼了。 至于期盼什么,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卖柿子的银钱了。 周记作坊自然不会让他们失望,收柿果的摊子早已摆了出来。依着顺序,先检查有无烂果,然后再称重,最后结算银钱,方便又迅速。 为了能顺利给百姓们把柿子钱给了,昨日林大柱他们,还特地去钱庄换了两箩筐铜钱回来。 看到自己采摘的柿子果真换成了一枚枚铜板,心情激动的百姓们只差仰天大笑了。 然后,永宁城里随处可见或挑着空担子、或提着空篮子往家跑的百姓,那捣腾着腿的速度,说是风火轮都不为过。 这是都赶着回家吃饭,准备再继续出城摘柿果呢,这样下午还能挣上一笔卖柿子的钱。 哎呦,真是越想越开心啊。 而一大早就来了作坊的林大柱和林远槐,此时也没闲着,既然柿果已进作坊,自然是快快安排工人削皮了。 至于削果皮的刀,早在上个月,家里就准备好了。 且为了赶制柿饼,做画框的活计先停了下来。 原本堆木头的大院子里,这会儿早已铺满了晾晒柿饼的竹帘子。 因着有做柿饼的打算,当初买地盖作坊时,林家就特地多买了两亩用来建造院子,所以在晾晒这方面,是肯定不会有耽搁的。 只不过晾晒没问题,可削皮却遇到了困难,原因还是送来的柿果实在太多,削皮人手有些跟不上。 同样的问题,在定胡县作坊这边,林一柱和林远柏也遇到了。 要知道柿果采摘下来的当天,是削皮的最佳时候,这时的柿子皮紧,削起来最不费劲,也不会伤了果肉。 一家人经过商量,最后想出了再招人的主意。 听到周记作坊又招人,且要求会削柿子皮就成。至于工钱,不论老少,统统三十文一天。 这下,城里只要还能走动的大爷大娘,都到作坊报名来了。 啥,你问为何来的都是些年纪大的?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年纪轻的都去摘果子了啊。 这些时日,吴氏和老林头,还有家里的婆子们,也都在作坊帮忙。冯氏她们也是,毕竟像这种季节性的东西可等不得人,自然得齐心协力先把柿饼赶制出来才成。 至于绣品作坊里,只留了高翠和王云香两人看着,高翠在永宁城这边,而王云香则在定胡县那里。 可以说,如今林家除了还在坐月子的钟钰柔,以及每日上值的林远秋,其余人可以用三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忙忙忙”。 这不,就连家里几个岁数小的都不例外,不过他们都忙在了学业上。 自秦秀才接过府里小少爷和小小姐的学业后,墨宣墨昊还有墨晟,几个男孩子的每日作息就有了具体的安排。 卯时三刻早读,辰时一刻用早饭,歇上半个时辰后,就开始了一日的上课,上午两节,下午两节,而后秦秀才再布置今日的写字作业,并叮嘱明日交给他批阅。 相比起家里的男孩子们,婉清婉莹还有婉雪,这些女孩子就要轻松了一些,秦秀才给她们的安排是,每隔一日来上课,只不过每日的练字是不能少的。 虽姑娘家不用举试,可有一手好的字,还是很有必要的。 ...... 临近十一月的永宁州已渐渐开始冷了。 而忙忙碌碌一十多天的周记作坊,终于把所有收来的柿果都制成了柿饼。 只是看着装满柿饼的几百个大陶缸,吴氏怎么都笑不出来。 其实不止是她,老林头、林大柱林一柱,还有冯氏她们也都开心不起来,就连林远秋也隐隐有着担心。 至于为啥,当然是没预料到的缘故。 林远秋是怎么都没想到,永宁州和定胡县居然会有这么多的柿子树,原本他以为有个三、四万斤就顶天了,岂知实际数字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 两个地方加起来,居然有十万多斤。 林远秋算了算账,此次周记作坊收柿子共支付三百一十两银子,顾人工用了一百一十两,还有买陶罐花了三十五两,所有这些加起来一共用了四百七十五两银子。 而晾干的柿饼水分差不多减半,十万多斤的柿果能晒五、六万斤的柿饼出来。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柿饼装缸之前,都是称过重量的,一共有五万九千多斤。 按理来说,四百七十多两银子的本钱摊到柿饼上,每斤划到九文钱都不到。这样的成本,按着先前卖六十文一斤的价格,并不高。 可还有路上的运输成本没算进去呢,近六万斤的柿饼,单是雇马车就得一百多辆,算算马车费用和车夫的吃住,实在吓人。 何况,一口气要雇这么多的马车,哪是件容易的事。 所以,他这是失算了啊。 唉,说来说去,全因自己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么多柿子的缘故。 再想到自己原本的计划,林远秋觉得,此次卖柿饼他一定要好好打算好了才是。否则自己为永宁州和定胡县将来的规划怕是要泡了汤。 原本林远秋的计划,是准备让吉祥如意饼成为永宁州的特产的,也就是招牌的意思。 而这样的好处就是,往后只要有人提起吉祥如意饼,大家就会不自觉地想起永宁州,因为只有永宁州的吉祥如意饼才是最最地道的。 如此,等自己离开永宁州之后,这边的百姓也不用发愁吉祥如意饼的销路了,毕竟时人最注重的就是“正宗”。 ...... 正当林远秋为怎样节约成本一筹莫展时,转机却是不经意间就来了。 这日,永宁城突然来了一支商队,看着有十来辆马车的样子。 这行人进城住下后,就马上打听起冯记作坊的位置来。 一听是找冯记作坊的,城里百姓自是相当的热心,很快就给他们指了路。 找到地方的几位商贾,当即表明了他们想进货的意思,而所进的货,正是抽绳手袋和画框。 冯氏和周氏,还有刘氏,妯娌三人觉得自己快高兴疯了。 这这这么快就有自动送上门的啦? “哎哟,曹妈,快快快,快去把少爷喊来!” ...... 198 商队 -----晋江文学城独家--…… 冯氏的猜想没错, 这帮人还真是自己送上门的。 不过,他们之所以会往永宁州来,还是因为林三柱的告知。 正如林远秋叮嘱的那样, 每卖一次货,林三柱就会拿给掌柜们一张写了永宁州冯记作坊的信笺。 说来,林三柱的这次卖货之行并不怎么顺利, 究其原因还是价钱太高的缘故。 所以每当林三柱拿着样品去推销时,所有掌柜的第一反应就是压价,甚至对半砍的都有。 林三柱自然一文钱都没给他们让, 要买就买,不买拉倒,既然自己已经不远千里出来了,大不了多走几处就是,反正他是绝对不会搭上精力和运费白忙一场的。 而这样的结果就是,大约每问上十家,才有一两家拿货,而那些拿货的掌柜也只是每种各挑了一、两件,生怕卖不出去积压了货。可不拿又觉得舍不得, 毕竟这些布手袋和画框实在太好看了。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等掌柜们把货品摆出来后, 但凡进到店铺里的客人, 就没有一个不喜欢的。 特别是摆在书案上的小画框, 那什么“难得糊涂”, 又什么“常醒不如半醉”,实在太好看了。至于价格贵不贵的,压根就没人提起。才一天期间门,就卖了个干净。 而那些手袋, 富家夫人或是官家小姐一买就是五六个、七八个,也是立马就没。 看到转眼就挣了十多两银子,那些掌柜都傻眼了,他们真没想到这些货品会这般畅销。 于是就有头脑灵光的店家,立马照样画起了葫芦,很快安排人仿照了起来。 不过更多的掌柜,则准备亲自去永宁州一趟。毕竟林三柱离开他们店铺时,可把冯记作坊还有好些新样式的事,都与掌柜们一一说了。 当时听的时候并没在意,可这会儿掌柜们都对新样式生了心,特别在看到那些仿照品没几件像样的,就更加下定了直接去永宁州拿货的决心。 就这样,你一家我一家他一家,再雇上几名镖师,很快就组成商队往永宁城进货来了。 只不过这会儿在看到一个又一个好看的布手袋,以及一块又一块赏心悦目的禅意画时,几个掌柜看的目不转睛的同时,又生出了其他打算。 原本掌柜们过来是准备进了货回去卖的,可现在他们却不这样想了。 既然有这么多好货,自己为何不多拿一些回去,直接做批发呢。 这样想着,其中一人忙就把自己最看好的一整套兔子的布手袋抱在了怀里,然后转头对周氏说道,“掌柜,这种样式的手提袋我全都包了!” 这款兔子手袋共有八种样式,也就是八只不同的兔子,有手捧如意的,有双手抚琴的,也有抱着梅瓶的。每只兔子看着都憨态可掬,好看极了。 一听到全包了,其他几个就不干了,“我说田掌柜,你这般行事可就太不地道了,咱们都是一起来的,有好货自然该平分才是。” “是极是极,都一道过来,有好货就该分一分。” “对对对,咱们见者有份,平分平分!” 三人虽这样说,可他们怀里抱着的心仪样品,可一点都不比田姓掌柜少。 是以,等林远秋换了便服过来时,就看到几个商贾,正抱住样品舍不得放手呢。 周氏还是第一回见到这样的场面,正不知怎么办才好,这会儿看到侄子过来,立马松了口气,“远秋,这几个掌柜到咱们作坊进货来了!” 林远秋点头,对一旁的冯氏说道,“娘,您跟大伯娘和二伯娘,先去把今日做好的布手袋都清点入库。还有派人去周记那边看看,若有做好的画框也都清点装箱,让三哥四哥先拉过来。” “诶诶诶!”妯娌三人齐点头,很快就去作坊点货去了。 林远秋转身,见几位掌柜依旧跟刚才一样,还是抱着样品舍不得放下。这样的场景,让林远秋心下肯定,今日作坊里的买卖铁定不小。 “各位掌柜请坐。”林远秋指着椅子请大家坐下,而后又道,“本作坊存货量足,最近还出了好些新的样式,定能让诸位挑到满意的货品。” 一听货源充足,并且还有新的样式,几位掌柜终于放下心来,随即忍不住暗暗庆幸,庆幸他们直接来了永宁州。 平安见自家公子才几句话,就让差点翻脸抢货的几位掌柜心平气和了,心里自是忍不住的佩服。 待看到门口有婆子向他招手时,平安忙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与林远秋相谈正欢的几个掌柜,就看到方才退出去的小厮,端了两盘子点心上来。 这本是很寻常的事,只是那一个个小饼子模样的点心却不寻常,看着橙莹莹的,让人有忍不住想吃上一块的冲动。 几位掌柜确实也这样做了,只见他们各自从盘子里拿起一块,先是轻轻捏了捏,软软的,而后放到嘴边咬上一口,嚼了嚼,软糯甜香,味道还真不错。 只是,这到底是啥点心啊? 按理来说,像他们这些做买卖的人,走南闯北是常有的事,见过的世面更是不少,可这样的吃食,几个掌柜表示自己从未见到过。 面对几人眼里的好奇,早已组织好了语言的林远秋,正准备打开自己的推销话匣。却听其中一方脸掌柜惊喜问道,“这该不会就是吉祥如意饼吧?” 林远秋倒不防对方知道这个,遂点头道,“没错,此样吃食正是咱们永宁州的特产,名唤吉祥如意饼。” 得到证实后,方脸掌柜从盘子里又拿起一块仔细瞧了起来,“原来这就是吉祥如意饼啊,先前就听人说起过,却是从未目睹,只听说甜糯不粘牙,味道也是极佳,没想到今日郑某倒是有口福遇上了。” 其他几个掌柜却是想的更多。 方才听这位青年掌柜说吉祥如意饼是永宁州的特产,看来这边应该有很多才是。 想到这里,几个掌柜忍不住又从盘里捏起一块吃了起来,嗯,甜而不腻,最不错的还是它软糯的口感,想来有不少老人爱吃。 几个掌柜突然觉得,此次过来的马车似乎太少了些,不过永宁州这边肯定有车行,大不了再雇上几辆就是。 看到对面几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林远秋便收了继续推销的心思。 都说上杆子的不是买卖,既然对方已有了购买的心思,那自己就等着他们先开口询问好了,这样才不至于被压价。 果然,几个掌柜很快问起了吉祥如意饼的卖价以及供货量。 而林远秋,虽心中高兴的只差飞起,可脸上却是一副我家吉祥如意饼从来不愁卖的模样,“不瞒各位,吉祥如意饼本作坊就有。再过上一些时候,京城便有客商会过来运走,若几位掌柜有意买上一些,作坊里倒是可以匀些出来,至于卖价,与京城客商一样,也是六十文一斤。” 几个掌柜倒没有开口嫌价钱太贵,做惯生意的人都知道,任何物品都是越贵越俏,越便宜越没人要。就目前来说,吉祥如意饼算是独一份的买卖,人家开这个价还算合理。到时他们可以跟客人说,就说这饼子京城达官贵人最是爱吃,想来他们翻上一倍价钱,都应该会有人买的。 这样想着,几人很快把主意定了下来。 这一日的生意,对林家人来说,算是前所未有的大买卖了,不但手袋和画框卖出去一大半,就连柿饼也销了三千多斤。 待林远秋把两千多两银票拿给吴氏时,吴氏当即数出一千多两递给小孙子,“远秋,这些银子是先前你垫出来的,现下拿还给你。” 林远秋并没推迟,而是大大方方地接了过来,一码归一码,该是他的,他自然不会假客气。 林大柱和林二柱见后忍不住点点头,周氏刘氏亦是如此。这银钱原本就是远秋先垫出来的,自然得还给远秋了。 说来,他们最是喜欢小侄儿的性子,从不虚头巴脑的,什么事都摆在明面上,让人觉着敞亮。 让老伴把银票都收好后,老林头便开口叮嘱,“柿饼的价钱和绣品的卖价你们不要往外说,知道了吗?” 林大柱点头,“爹您放心吧,咱们不会往外透露半句的。” 林远柏和林远槐也齐声答道,“爷,孙儿不会告知旁人的。” 林远秋原本也想有此叮嘱,他可不想惹来红眼病。任何时候,闷声发大财都是金石良言。 至于那几个掌柜会不会把进货价说给城里的人听,林远秋觉得这样的可能性不大,话说哪有买卖人会把自己的老底透露给别人的。 ...... 翌日上午,田掌柜一行人很快离开了永宁城。 此次除了过来时的十二辆马车,昨日他们又从车行另雇了七辆,这会儿近二十辆的车队行走在官道上,看着浩浩荡荡的。 处于塞北边境,镖师们可不敢掉以轻心,一直都留意着路上。 等马车差不多走出二里地的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队骑马的兵卫,看样子好像早就等候在这儿了。 众镖师大惊,只以为是碰到了明抢的兵痞子,忙抓紧手上的长矛和大刀,准备随时做出回应。 钟荣眼尖,早就看到了镖师们的防备,他也不靠近,只朝车队高声喊道,“知州大人有令,日后凡来永宁州商贸者,州府兵卫定会一路护送至磐壁地界!” 磐壁地界? 那不正是驻扎了大营盘的地方吗? 作为镖师,他们当然清楚,只要到了磐壁县,那么接下来的路程就要放心许多了。 只是知州大人居然会这般好心? 此刻,包括几名掌柜在内,可以说大家都是半信半疑的。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他们还从未碰到过会派兵卫护送做买卖的商贾的官老爷。 所以,该不会是特地扯了个幌子待会儿好抢他们东西的吧? 可以说,这样的担心,田掌柜几人持续了一路。 等磐壁地界的路碑出现在眼前时,众掌柜忙转头看向车队的最后头,只见那队原本跟着他们的兵卫已收住了马,此时正目送着他们一路向前呢。 田掌柜忍不住心想,若此趟货物销路好的话,自己肯定还会再来永宁州的。毕竟有了兵卫们的护送,安全上也无须再有太多的担心。 ...... 都说万事开头难,而只要有了好的开头,那么接下来就顺理成章了。 自田掌柜一行人离开后,永宁州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商队,无一例外,全都是奔着手袋和画框来的。 从那日田掌柜他们买走了一大半存货后,为了增加产量,冯氏作坊又招了一回女工。 如今两边的作坊人数加起来,已有女工八百多人了。所以在供货上还是基本能确保的。 而平安,依旧与上回一样,都会适时捧了两盘吉祥如意饼出来待客。 如此甜糯味美的新奇吃食,在品尝过之后,自然不乏带走它的人。 看到一只只空出来的陶缸,林家人原本提着的心,终于稳稳当当地落回到了实处。 吴氏则是满脸是笑,走起路来更是只差带着风。 依照这样的势头,想来等三娃回来时,那柿饼应该已经卖的差不多了,哪还用老三他们再跑一趟商啊。 ...... 到了十一月下旬,寒风起的时候,又有商队过来了。 让林远秋意外的是,此次的领队之人居然是田掌柜来着,算是他们作坊的第一个回头客了。 田掌柜这次是独他一家商户过来的,马上就到了腊月办年货的时候,这一趟他可是专门为着吉祥如意饼过来的。 上次拉回去的那批,不出几日就全卖光了,可谓痛痛快快的大赚了一笔。 好多年没这般畅快的卖过货了,加上接下来正是年尾,是以田掌柜也没耽搁,雇上镖师后,隔日就整装出发,径直往永宁州来了。 可让田掌柜没想到的是,原本他以为的满载而归并未如愿,那吉祥如意饼只有最后的五千多斤了。要知道,自己这次可是特地多安排了十辆马车过来的。 看着田掌柜眼巴巴的,林远秋也没好意思多留,只让大伯父剩了一陶缸柿饼准备自家吃外,其余的,全用布袋仔细装了,都让田掌柜搬上了车。 来都来了,田掌柜自然不会傻到空着马车回去,于是剩下的几辆空车上,装上了冯记作坊最新样式的布手袋和画框。 特别是那款小金鱼的手袋,看着红红火火的,田掌柜一口气拿了一千多只,准备到了上元节时,再拿出来售卖。 想来届时定会跟那款兔子手袋一样,才拿出来,就被抢了个干净。 等钟钰柔做满了双月子,宝儿能逗出笑脸时,离家两个多月的林三柱,还有林远枫和林远松,终于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 199 奏报 -----晋江文学城独家--…… 常言道“在家千日好, 出门一时难”,在外奔波了两个多月,不止是林三柱,就连林远枫和林远松也都瘦了一圈。 自家娃儿自家心疼, 周氏和刘氏对着自家大儿子就是一阵嘘寒问暖。而吴氏, 在看到又瘦又黑的三儿子后,老泪早已包在了眼眶里。 林三柱倒是不以为意, 外头肯定没家里自在, 会瘦上一些也正常,再说自己也就是黑了点瘦了点,精神头可还是十足的。 “娘, 等儿子歇上一日, 后日再出门哈。”林三柱边说边吸溜了一口面条, 随后又喝了一口汤,肚子立马暖乎乎的了。 “出门做啥?” 吴氏纳闷,不是才回家吗, 咋又要出去了? “去卖柿饼啊, 咱家今年不是做了柿饼吗。” 林远枫也跟着说道, “对啊,奶, 咱们家不是还有柿饼未卖嘛, 这几日三叔特地让车夫把车赶的快些,为得就是好早些回来卖柿饼, 别到时下了雪, 路上可就难走了。” 一听原来是准备出去卖柿饼的,吴氏两手一拍,忍不住笑道, “不用卖了不用卖了,咱们家的柿饼早就卖光光了。” “卖光了?”林三柱难以置信,“咋卖的?” 还能咋卖的,吴氏得意,“还不是远秋想的好法子,那些掌柜自己拉走的。” 见自家爹有越听越糊涂的趋势,林远秋笑着解释,“前些时候有不少客商来咱们作坊拿货,儿子顺带就与他们说了咱们家的柿饼。商客们尝过之后,都觉得不错,就拿了不少的货,说来这些客人还是爹您招来的呢,要不是爹与他们说了咱们这儿,人家也不会往这边来。” 林三柱自然明白儿子说的是他告知买家冯记作坊地址的事,便忍不住说道,“你是不知道,这一路的买卖可不好做,那些店家要么不搭理人,要不就嫌咱家的东西贵,一上来就狠命往下压价。不过爹都没答应,远枫和远松可是仔细算过成本的,若按他们给的价,咱们冯记到时白忙一场不说,说不得还要倒贴给他们不少,这样的买卖傻子才会做呢。” 林远枫和林远松齐齐点头,表示三叔说的一点都没错。 对了,还有京城的柿饼,想起京城的事,林远枫有些激动,道:“奶,此次孙儿和三叔还顺道回京城住了十多日。” 老林头诧异,“你们回京城啦?” “是啊。”林远松兴奋道,“爷,奶,孙儿和三叔,还有三妹四妹,一起把庄子里的柿子都做成柿饼,全卖了呢。” 听到做柿饼,且还跟春燕春草一起,这下屋里众人都惊讶不已,这到底是咋回事,怎么突然回到京城做柿饼去了。 林三柱也没卖关子,捧起碗,把最后一口面汤吃进肚里后,就开始说起了此事。 原来,按着林三柱他们原先的打算,是准备由北往南一路把货卖到汾岩府的。只是打算虽好,可销量却不乐观,等行程过半,也就是到了阖州时,居然连一半的量都没销出去。依照这样的情况,林三柱可以肯定,他们即使到了汾岩府,怕还能剩下不少货来。再想到阖州离着通州并不远,而过了通州便是京城了,所以他们与其千里迢迢再往南去,还不如直接回京,最起码京城还有墨林轩呢。再有就是朱掌柜,林三柱相信,就凭朱掌柜的生意经,想来会拿不少货才是,至于剩下的,林三柱准备放到墨林轩售卖。而除了这些打算,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半年多未见,林三柱有些想两个闺女了,不知她们姐妹俩如今怎样,过得好不好,他准备去看一看。 于是林三柱和镖师一商量,然后车队就转道去了通州,接着是京城。 等到了京城后,林三柱也没耽搁,直接拿着样品去四宝斋找了朱掌柜。 看到林三柱过来,朱掌柜的眼睛惊喜成了圆溜溜的铜板,“哎哟,林老弟,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 林三柱把手里的大布袋拎起,笑道,“自然是给朱兄送些货品过来瞧瞧的。” 一听这话,朱掌柜只以为林三柱又给他送画过来了,可他观这大口袋,怎么也不像装着画的样子啊。 朱掌柜正疑惑,接着就看到林老弟从布袋里拿出一块块木板来。 不对,这可不是木板,看到上头绷着的绣布后,朱掌柜疾步上前,很快把一块绣着《煮茶图》的画框拿了起来,只见画上,红泥小火炉和蒲扇,还有炉边坐着的两位执子对弈之人。 除了这些,画上还绣了一首诗: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莫将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整幅画清逸逍遥、宁神静气,朱掌柜立马想到挂它的位置,那就是书房,此画若挂在书房,绝对应景应情。 除了《煮茶图》,还有《赏雪图》、《望月图》等等等等。可以说,所有的这些画框,朱掌柜都非常喜欢。 这样的结果就是,朱掌柜把剩下的画框全包圆了。如此,他们四宝斋卖画框算是在京城独一份了。 卖了画框,剩下的就是布手袋了,林三柱没再拿到别处去兜售,而是直接放到了墨林轩,至于价格,就卖二百文一只吧。 张贵也是个有脑筋的,他挑了几只兔子样式的手袋往门沿上一挂,这样走在大街上的行人很快就被好看的兔子吸引了,单第一天就卖出七十多只。 见老爷回来,老张头高兴之余,便把张妈去庄子里做活的事说了。 林三柱这才知道,原来春燕和春草竟然领着人去庄子上做柿饼了。 “等儿子跟远枫还有远松到了庄子上时,那坡坪上已有好些柿饼晾晒着了,娘,你是不知,燕儿还挺着个大肚子呢。” 林三柱是既心疼又欣慰,原本庄子里的这些柿果,家里的打算是让徐老实夫妻俩能摘多少就卖多少,反正柿子林要荒废几年是肯定的。却没想到他的两个闺女居然领着下人做起柿饼来了。 “夫君,咱们燕儿又怀上啦?”冯氏忙问。 “嗯,怀上了,是明年三月里的产期,亲家母让咱们放心,说她会照顾好燕儿的。” 冯氏虽点着头,可心里要说不记挂是肯定不可能的。 说到怀孕,林三柱突然想起,自己出门时儿媳已差不多足月,所以,他的孙子或孙女呢? 没等林三柱开口询问,就见门口走进一人来,是儿媳钟氏。 而她的怀里,正抱着一个红色的襁褓,许是当心被寒风给激着,林三柱看到,襁褓上头还照着一块棉盖头。 这这这就是自己的孙儿了吧? 林三柱“蹭”地一下从长凳上蹦起,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儿媳怀里的襁褓舍不得挪开。 见状,林远秋忙上前把儿子从妻子怀里接了过来,然后走至林三柱面前,“爹,您瞧瞧,这是宝儿,您的孙子。” 说着,林远秋一手抱紧襁褓,另一手把棉盖头揭了开来,显然盖头下的小宝儿刚睡醒没一会儿,看着还有些睡眼惺忪,不过在看到人后,很快开始咿呀了起来。 看到与自家狗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小脸时,林三柱只觉自己的心都快融化了,眼眶也不知不觉有些湿润。 他本想伸手抱一抱孙子,可很快又收了回来,“爷爷可有好些天未洗澡了,可别把宝贝小乖孙给熏着了,对了,爷爷还给我家乖孙带了礼物呢。” 说着,林三柱很快去翻自己随身带着的包袱。 然后吴氏就看到,自家的糟心玩意居然从包袱里拿出一个与面盆差不多大的项圈,且那可以与手指头比粗细的圈身上,还挂着一把成人巴掌大小的长命富贵锁。 看到屋里众人看傻子似的目光,林远枫和林远松忙把头转向别处,好以此表明三叔买这把金锁时,他们拦都拦不住,当时他俩也觉得这个项圈实在太大来着。 冯氏心里偷笑,宝儿他爷可太会买东西了。 而吴氏,要不是几个小辈都在,她觉得自己肯定会忍不住一巴掌拍了过去。 个糟心玩意,这哪是给小毛头挂的金项圈啊,这样的分量怕是大人的脖子都吃不消吧。 林三柱又不傻,谁规定金锁一定要挂在脖子上的,这在大户人家,就是给孩子攒着的体己好嘛。 “谢谢公爹。” 钟钰柔替儿子把金项圈接过,入手之后,感觉挺沉手的,心想着,这怕是有十几两吧? “娘,这是此次卖货的银子,还有卖柿饼的银钱,也都在这里,雇镖师和马车的费用儿子已经结算给他们了,喏,这儿还剩四千二百三十两,娘您数数看。” 等把钱袋里的银票全递给吴氏后,林三柱又说起了去秦府的事,“远秋,离开京城前,爹特地给你老师送了些柿饼过去,对了,还有你岳母那儿,也拿了一些。” 林远秋点头,老师对柿饼算是情有独钟了,原本他还想着要不要托人捎一些回京,可一时又找不到顺路的人,现下倒是不用烦心了。 待众人各自回房,回到房里的吴氏,忙把木匣子抱了出来,然后把今日的银票放了进去。 看着匣子里的银票又厚了些,吴氏心里自是说不出的兴奋,见自家老头子也瞧着匣子里头,吴氏忍不住说道,“算上今日三娃拿回来的这些,咱家差不多有九千多两银子了。” 嗯,老林头点头,“你收好了就是。” 前几日小孙子可是与他说了,像这样挣银钱的生意,他们家最多做上三年,所以攒银钱怕只有这几年了。 ...... 进入腊月后,天越发冷了起来。 而在知州大人的要求下,所有村民都住到了永宁城里。 其实不用知州大人开口,原本村民们就是这样打算的,反正大冬天的地里也没活要忙,再有就是他们得防备着山戎人,所以这个时候是不会有村民还愿意待在村里的。 于是,一连几日,村道上都是挑着木柴、卷着铺盖,匆匆往城里搬的村民们。至于家中的粮食,自地里收上来后,就放在城中的宅子里了。 定胡县也一样,早在月初,村民们就全部住进了城里,包括那些孤寡,一个都没落下。 塞北的雪要比旁的地方来的早一些,到了蜡月初九这日,天上就下起了鹅毛大雪,飘飘洒洒落了一日,等到天黑时,积雪深的地方已经没过膝盖了。 第二日,林远秋便下了令,自今日起,一直到正月结束,永宁城和定胡县的城门不再时时开着了。 在这期间,能自由出入的,只除了军营的兵卫,其他人若想要出去,必须到衙署(县衙)报备。 对于这样的规定,百姓们肯定没有异议,且也没有一人去衙署报备出城的。大冬天的窝在家里暖乎乎的多好,出城去做啥,至于走亲戚,就更不可能往城外去了,话说如今谁家的亲戚不在城里住着呢。 冯氏作坊和周氏作坊定的是腊月十六放年假。 到了放假这日,作坊除了给大家结算了工钱,另外还发了年货,每人面粉十斤,猪肉五斤,还有就是松子糖一包。 等工人们拿着年货回家时,一个个都是喜气洋洋的。 说来也是好笑,有几人明明家住在城东,偏偏往城西走上一趟,为得就是能在大街上多显摆一下手里提着的年货。 只是,街道两旁铺子的掌柜和伙计,这会儿忙的只差飞起,哪有空闲留意到他们啊。 要知道,今年腊月里的生意,对各家铺子来说实在是出乎意料的好,这不,一整天下来,掌柜们钱匣子里的铜板都是装的满满的。 相比起在京城,地方衙门的封印时间要提早了几天。 永宁州和定胡县都是腊月二十四封的印,等再开印时,就得正月初八了。 朝廷有明文,地方上的税银,除上缴国库的那一部分,其余的,则由地方官员自行支配。 今年衙门收到的市税银两超过了以往的任何时候,不说其他商户,这几个月单是冯记作坊和周记作坊,就交市税共一千多两。 上个月的时候,林远秋就从中拿出一部分用作了军营的新兵招募,准备尽快把所差的兵卫人数补齐。 至于今日衙署和县衙的封印放假,林远秋也不吝啬,给下属们都发了年货。每人米面各二十斤,猪肉十斤,点心四斤。最后还给大家发了二两银子的奖励,严同知和贺通判,还有汪县丞则每人五两。 林远秋的这一举动,直接让衙门众人个个都是眉开眼笑的,好似今日就是过年一般。 严同知与贺通判私下总结,两人觉得,这一年,他们虽累,可这样的日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让人过得充实。 ...... 御书房里。 景康帝拿着手里的折子一时有些恍神,居然又是石州知府罗文庆的奏报。 景康帝还记得上回罗文庆的奏折,当时报的是定胡知县遇匪身亡的事,如今将近一年过去,不知此次来奏报所谓何事。 想到杜知县,景康帝很快记起了林修撰,也不知他这个永宁知州以及定胡知县当得如何了。 ...... 200 告状(小修) -----晋江文学城…… 景康帝把奏折打开, 很快细看了起来。 许是受先前杜知县事情的影响,是以在看罗知府的奏报时,景康帝心里是做了些准备的。 可再是有准备, 这会儿的他也被奏折里的内容给震惊到了。 什么叫十室九空、不见人烟,如今可不是灾荒战乱的年代, 好端端的,那定胡县怎么就成这副样子了? 景康帝仔细回想了一遍, 确定今年朝廷并没有收到塞北遭了灾, 以及粮食颗粒无收的奏报。更没哪个地方官员递了折子说流民成患的事。 所以村人们都到哪儿去了? 还有,这林修撰到底是如何治理定胡县的,怎么才短短一年不到,就让下辖村落变成这副光景了呢。 景康帝实在想不明白,他看人鲜少有错眼的时候。以自己对林修撰的了解, 应该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才对。 可景康帝也知道,石洲知府不会无缘无故递了加急奏报过来,会这样说,此事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否则就是欺君之罪了。 景康帝不解, 难道林修撰先前的举止言行都是为着沽名钓誉?才使得自己高估了他的能力, 从而错委了重任? 再想到前几日户部呈了账目上来时,自己还特地翻看了今年永宁州和定胡县上缴国库的税赋, 虽与旁的县城比起来不算多,可也算不得少了。 当时景康帝还在庆幸自己用对了人, 忍不住有些自得呢。 现下再想起这件事,景康帝觉得,这林修撰怕是急于表功,特地向百姓们多征了税赋吧。 越想越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很大,景康帝不禁皱起了眉。 可以说, 此时的他,当初对林远秋有多器重,那么这会儿就有多失望了,甚至还可以说是气愤。 此事若查明属实,绝不轻饶! 三皇子也在御书房,他是过来禀报祭祀事宜的。 再有几天便是过年,而每到正月初一这日,景康帝都会去城郊阐福寺祭祀,再登上大佛楼进香为大景朝敛福。 这样的仪式,提前准备是必须的。自几位皇子成年后,景康帝就让他们和礼部官员一起参与筹办了。 而去年操办此事的是二皇子,依着顺序今年自然就轮到三皇子了。 听父皇提起林修撰,李祯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心想着如今翰林院里好像并无姓林的修撰啊。 可很快,他就听父皇说起了定胡县的事,李祯这才记起,还有一个外放到永宁州当知州的林修撰呢。 没想到父皇如今还称着人家修撰,由此可见,当初林修撰进讲经史时,有多让父皇满意了。 不过这会儿倒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 在听父皇说了奏折上的事,三皇子也有着同样的想法,那就是百姓们定然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才会选择背井离乡的。 而让他们过不下去的根源,自然与父母官的治理有着密切关系了。 比如,就像父皇所说的乱征税赋,不然谁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离乡背井跑到外头去呢。 事关百姓,自然拖延不得。 景康帝准备立马派人过去定胡县核实,若事情真如罗知府所说无异,必当严惩犯事官员。 看到父皇有派人去定胡县的打算,李祯心中很快生出了想法。 大景朝幅员辽阔、地大物博,作为皇室子弟,李祯从小就有走遍自家江山的梦想。 这几年李祯确实也是这样做的,每回父皇有外遣的事务时,主动请缨次数最多的人就是他,几年下来,也算去了不少的地方。 而塞北边境,李祯知道,若无意外,自己这辈子都不大有机会踏足,所以何不趁着这次,过去看一看呢。 还有就是杜知县遇匪身亡的事,李祯心里一直都有着疑惑。 这些年四海升平,百姓们日子安居,匪盗之事并不多见,更何况还是这种截杀朝廷命官的。 所以李祯很想去一趟塞北,想看看那边实际情况到底如何。 想到这里,李祯几步上前,躬身与景康帝主动请命道,“父皇,不如就让儿臣去一趟定胡县吧。” “你去?” 景康帝诧异,倒没想三皇子会请命前往。 儿子能帮着分忧朝中事务,景康帝自是欣慰。若照以往,他肯定会很快应承了下来。只是想到此次去的可是塞北边境,景康帝心里就有些犹豫。 不过,景康帝很快记起先帝曾与他说过的话,先帝说,人只有多了历练才能生出远见。 这样想着,景康帝便没再阻拦,想着到时大不了多派些人手跟随就成。 拿定主意后,景康帝没再犹豫,点头道,“也好,此次朕就派你去定胡县一趟,若情况与罗知府所言无差,朕命你即刻免去林修撰永宁知州以及定胡知县一职,押解回京!” “是,儿臣领命!” ...... 林远秋自然不知自己被罗知府告了一状的事,更不知道对方早已对他心生了不满。 自兼任定胡知县以来,因着有两处的事务要忙,加之永宁州并不属石州府下辖,所以林远秋不觉得自己有与罗知府打照面的必要。 可林远秋不知道的是,正因为他的不照面,才让罗知府有了被怠慢之感,在他看来,哪有属县官员不来拜见一府之长的道理。 再想到先前的杜知县,不说一年四时的节礼,单是上他那儿恳请兵卫支援,一年到头都要跑上好几趟呢。 如此一对比,就更显出现下林知县对自己的轻慢来。 说是林知县,其实罗文庆也知道这只是暂代而已,人家真正的官阶是与石州府衙并无政务往来的永宁知州。 所以自己想找对方的茬,还真没这个权利。 每个月,知县都必须将自己的工作整理成册,上报到府城,也就是林远秋必须把自己的工作报告上报到罗知府那里。 《景朝官制》明文:革月报为季报,以季报之数,凡府、州、县轻重狱囚即依律断决,不须转发。果有违枉,从御史按察司斛劾。令出,天下便之。 也就是说,地方官员每月只需上报治地的司法案件即可,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这关乎着百姓的身家性命,肯定是最重要的。 所以,每个月罗知府都会收到林远秋派人送来的大小案件汇报,罗知府仔细看过了,不论案件大小,都处置的中规中矩,并无可指摘的地方。 至于定胡县的其他事务,就这样一个税赋不丰的辖县,罗知府根本不愿多去过问。别问的多了,到时人家各种诉苦,还巴望着府衙帮衬上一把,自己岂不是没事找事干。 所以,除了案律,定胡县的其他政务,罗知府绝对做到了不过问不参与。反正他已经想好了,既然你不尊重本官,那好,往后定胡县有什么事可别求到本官头上来。 要知道,那定胡县离秃子峡可是最近的,哪回山戎人过来不是先光顾他们那儿的,不然杜知县是怎样送了命的。 而鸿虎营与定胡县相隔了六十多里地呢,罗文庆确信,那什么林知州,迟早会有求到他的时候。 此时气愤不已的罗知府却是忘了永宁知州也掌着兵卫的,或者可以说,罗知府压根就没想到,人家会把州府兵卫用到定胡县的防护上来。 所以在临近年关,其他辖县都送来年礼而定胡知县依旧没有表示时,罗知府才惊觉定胡县一次都没上门恳请过兵卫。 正当他心里疑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时,却有衙差来报,说是有百姓路过大崖村时,发现一整个村都是空着的,且村里有好多民房被火烧了屋顶。 一听这话,罗知府顿时心惊不已,那大崖村可不正是离秃子峡最近的村子吗。 此时罗知府想的是,这林知县怕是啥都没顾上管,所以被山戎人屠了村子都不知晓吧。 想到这里,他也顾不上外头冰天雪地了,忙派人快去大崖村查看。 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不但大崖村没看到一个村民,就连紧挨着的河尾村也不见人影,且河尾村也有不少房子遭了火烧。 而这种烧房子的行径,恐怕也只有山戎人会干。 不知这是啥时候发生的事,因着大雪覆盖,去打探的人也分辨不出村里到底添了多少新坟,反正死了很多是肯定的,不然村子里也不会一个人都不见,想来村民们实在害怕,纷纷逃难去了吧。 这样的认知,让罗知府忍不住脊背冒汗,作为一府之长,自然有掌一方安宁的职责,否则朝廷让他掌着四千兵卫做啥。 可如今自己下辖之地却出了这样的事。罗知府知道,若被圣上知晓,林知县被问罪事小,到时说不定还要捎带上他。 真要是这样的话,那自己可就太冤枉了。 不过,罗知府可不会就这样干等着圣上治罪,想到自己在杜知县一事上的做法,他立马收了上门质问的心思,而是很快给圣上写了奏折。 至于奏折上的内容,罗知府肯定不会提半句山戎人,只把大崖村和河尾村的情况如实做了上报,准备给人扣上一口治理不利的大锅。 等奏折写好后,罗知府就立马让人快马加鞭送去了京城。 而让罗知府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奏折送出去的第二日,就有人跟他说了定胡县的“小县大城”之策。罗知府这才明白,原来村民们不是逃难去了,而是统统住到了城里。 写文书告知此事的正是青安知县高成,青安县就在定胡县的隔壁,当初村民们盖房子时,就有人去隔壁县买过瓦片,不过高成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此事。 按理来说,石州府与定胡县离得远,没听过“小县大城”还说得过去,可青安县就在隔壁,到现在才知晓此事就有些不应该了。 可事实确实如此,离得近并不代表就能先知道。 原来,不管分到屋基也好,还是开始建造房宅,村民们基本都没对外声张过。毕竟像这种白白得城里宅基地的事就跟天上掉馅饼似的,很难保证不会有眼红的人,别到时闹僵起来,让官府把他们的宅基地统统收了回去,届时可就见鬼了。 于是,村民们都不约而同的有了默契,并未对外多说此事。 其实村民们不知道,哪怕他们告诉别人,别人也不见得会相信。就像在买瓦时,也有村民一高兴不小心说漏嘴的,可当时瓦坊的掌柜只当人家说的玩笑话,官府白给宅基地,怕不是在做梦吧。 而高知县,也是县里传此事的百姓越来越多,县丞听到之后告诉他的。 原来前些时日,定胡县所有村民往城里一起搬家的事,可有不少人看到了,大家才知道,原来隔壁知县给村民们划宅基地盖房的事是真的。 看着高知县的文书,罗知府一时难以相信,这可是好几万的村民呢,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脑袋瓜子,才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个好主意来着。 “哎呦,我的奏折!”罗知府一拍脑门,他得快些让人把奏报给追回来才行。 只是,已快马加鞭了一日,想再追回,怎么可能。 ...... 这几日,永宁城和定胡县的百姓们都有一种被护在掌心里的感觉,特别是第一次住在城里过冬的村民们。 因为比起以往的提心吊胆,这几日的他们实在过得太自在了。 只要不往城门外去,想做啥都行。 这不,有提着篮子置办年货的,有领着孩子们上街买布匹准备做新袄子的,也有提着手炉结伴去茶楼喝茶的老农们。 虽地上积雪不少,天上还飘着雪花,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话说,不用担心被山戎人抢了粮食以及伤了性命的日子,实在太爽了。 此时,城南的一条小巷子里,两名妇人提着篮子正往巷口走去。 只见个子略高些的妇人对身后的矮个妇人说道,“我说王大家的,你动作快点,听贵子说今日衙署一共送五百幅春联呢。” “啥,才五百幅,我家可有十多扇门要贴哩,哎呦,那咱们还真得跑快点。”矮个妇人边说边加快了脚步。 早在前几日,衙署就说了要给百姓们送春联的事,且说好连送三天,每天五百幅。 至于写春联的人,自然是不缺的,林远秋,严同知,贺通判,以及二十多名书吏,每人只需写上二十来副,就能轻轻松松把五百副完成了。 几十个衙役们,分出一半帮着裁红纸,另一半则把写好的联对摊到内堂,那儿有好几个炭盆摆着,温度高了,墨汁自然很快收了水分,然后衙差们再把晾干的春联一一送到百姓们的手中。 衙署门口早有老长的队伍排着,说实话,直到此刻,还有好些觉得难以置信的百姓。 他们是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官老爷居然会写了春联送给他们。 不说百姓们了,就是严同知和贺通判,也觉得这样的体验相当的新奇。 还有,当看到百姓们接过春联时,那满心满眼的笑,两人也情不自禁笑容满脸了起来。 而林远秋,手中的笔虽行云流水、力透纸背,可这会儿的他,心思并不在春联上。早上岳父差人来报,说昨晚又有村子遭了火,烧了好几间房子,等兵卫们赶到时,那些山戎人早没影了。 说实话,尽管房子遭了殃,可林远秋还是忍不住的庆幸,庆幸村里并没人住着,否则这几天定会有不少的村民伤亡。 话说,这些山戎人实在太可恶了。 ...... 201 养育之恩 -----晋江文学城独家…… 想到山戎人的可恶, 林远秋越发觉得自己的打算合乎情理了。 说实话,先前林远秋在江州府的四方茶馆,听那些商贾说起山戎人常扰民抢粮时, 心里虽气愤,可在感受上, 却是觉得边境之地不安稳也属正常。 可自从来到塞北身临其境后,林远秋心里除了恨就再没其他了。 特别在看到那些被烧毁了的房子, 以及想起往年死伤在山戎人刀下的村民, 林远秋发誓,自己绝对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 这些人不是动不动就喜欢点火烧房子吗,那自己就让他们尝尝火烧的滋味好了。 至于该怎样操作,林远秋早已经想好了, 过程并不复杂,也无多大技巧,反正个字,那就是“直接烧”。 林远秋想的正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请君入瓮, 也就是把山戎人引进农家小院里, 然后关门放火,直接烧他个稀巴烂。 虽方法老套, 可林远秋可以肯定成功率极高。 至于原因,那还用说吗, 自然是攻其不备了,因为山戎人压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 你想啊,以往村民们可都在屋子里住着呢,那时候山戎人过来时,村民们别说自己点火烧房子了, 就是被人家放了火,都恨不得快快扑灭。 所以,山戎人是绝对想不到,这边会主动点火烧自己的房子。 林远秋也是前几日突然想出这个法子的,想到如今村民们都住进了城里,此时村里房子都空着,不正是大干一场的好时机吗。 林远秋想的是,与其让山戎人时不时过来烧上一把,还不如他这边大烧上一回,直接让恶人消失在大火里好了。 而行动的时间,他准备就选在除夕夜。 之所以挑在这个时候动手,林远秋并不盲目,而是根据自己的前任,也就是杜知县身前留下的手札得出的结论。 说来,杜知县也算是个尽心尽责的好官。虽林远秋并不认识对方,也从未与人谋面过,可单从杜知县所记的手札上,林远秋就能得出一二。 杜知县的手札上,不但记录了自己任期中每一次山戎人的突袭,还详细写下了每次突袭的时间、地点,以及村民们的伤亡人数。 林远秋算了算,六年时间,死伤村民共计九百七十二人,其中死亡人数一百一十人。 看到这个数字时,林远秋几乎是咬着牙的,这些人抢走粮食还不算,居然还要杀戮,所以这帮山戎贼绝对该死。 等林远秋把时间一一列出来后,发现山戎人的突袭并无规律,只要入了冬,特别是下雪过后,他们随时都会过来。只不过林远秋注意到,六年当中的五个除夕夜,山戎人都有来过。而另一个除夕为何没来,大概就是杜知县得出的原因,因为这日,杜知县在手札上写着:戊戌年,腊月十,暴雪。 想来正因为大暴雪,才让山戎人歇了翻过秃子峡的心思吧。 林远秋猜测了山戎人之所以每个除夕夜都会过来的原因,想必是觉得这一日大景朝百姓们都在过年,肯定最没防备吧。 所以这次自己也来个攻其不备好了。 对于女婿的临时起意,起初钟荣是不赞成的,觉得这样的火攻实在太过简单,山戎人怕是不会上当。 可后来听女婿一分析,觉得很有道理,这世上越是简单的事就越会让人大意,就像女婿说的,山戎人还从来没有这样被收拾过呢,绝对想不到这一遭。 “就用猛火油吧,这东西易烧,遇水也不怕,咱们把火油用陶瓶装着,再往瓶口处塞上布绳做引信,点着之后直接往里一扔就成。” 火攻上的事,钟荣自是精通的,陶罐易碎,到时着了的火油肯定四处飞溅,很快就能把整个院子都烧起来。 林远秋点头,准备马上就去置办火油和陶瓶。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林远秋觉得还有必要再加把柴,不过还没等他开口提出,就听钟荣说道,“明日我就安排兵卫们去把那些芒草墩子拉到毛沿村去。” 话说,那些干芒草自割下来后,还堆在军营草棚里呢,原本是想添到马料里喂马的,可马儿并不爱吃,所以就一直堆放着,这会儿用来引火实在太合适不过。 而毛沿村,正是林远秋和钟荣商议过后,定下的火攻场地,也是目前为止还没受到山戎人突袭的村庄之一。两人会选定在这个村子动手,除了毛沿村的屋宅集中,还有最大一个原因,那就是那边家家户户都有院子建着。 原来毛沿村背靠大山,山上时常会有野物下来寻食,担心会伤到人,特别是家中孩子,所以这边的房子都是打了围墙的。 也正因为临着山,毛沿村就多了小树林和沟岔壕坡,更方便了兵卫们的藏身。 至于大冬日在雪地里该怎样藏身,林远秋心里很快就有了打算。 于是第二日,永州城的百姓就看到衙差们敲着锣,走街串巷的收被子,对,你没听错,就是收被子来着。且给出的要求足以让人惊掉了下巴,那什么越旧越好,一床被子两百文,不过被子外头必须套上白布,至于白布的料子,随便怎样都成,破的旧的带补丁的最佳。 好多百姓以为自己听错了话,悄悄跟着衙差走了好几条街,等听清确实是这样后,就撒开脚丫子往家里跑。 这年头谁家没几条旧棉被啊,特别是刚搬进城的村民们,家里坨成团的破被子就有好几床呢。 这不,家住熊子巷的张大娘,在听到衙差嚷着收被子后,简直乐的飞起,一个劲的对自家老头子说道,“没想到城里这般好,连破被子都有人要。” 说罢,张大娘招呼着几个儿媳忙活开了。家中破的里衣不知凡几,原本是想存着给家里娃儿做尿布的,这下统统找了出来,全缝在了棉被外头。 ...... 都说人多口杂,关于要收拾山戎人的事,除了家里人,林远秋对谁都没说。 是以,严同知和贺通判,以及衙署里的书吏和衙差们,都不知道他们的知州大人收这么多破被子准备做啥。 有心想打听一下,可看到林大人不苟言笑的模样,严同知和贺通判立马把到嘴的话收了回去,心想着,反正大人花的是自家的银子,他们还是少多事吧。 是的,收被子的银子是林远秋先掏的腰包,自己虽是一州老大,可若是用账上的银子买破被子,肯定会惹来非议。所以林远秋准备自己先垫着,等收拾山戎人的事结束后,自己再与衙署结算买被子的银钱。 自己虽不差这点银子,可林远秋知道自掏腰包的事不能成了习惯,不然会让人觉得理所应当。 再有,自己当官是为百姓们做事不假,可也不会傻到把家底全都贴了出去。 原本觉得肯定花不了多少银子,怎知城里破被子实在太多,最后百姓们你一条我条的,足足送了一千多条旧棉被过来。 一手交货一手交钱,待回去时,就没有一个百姓不是喜笑颜开的。 当日下午,钟荣就领着兵卫运走了被子。看到被子外头包裹着的白布,钟锦安和钟锦华不得不佩服妹夫的机智,披上这样的被子蹲在雪地里,真可谓又安全又保暖了。 ...... 一连日的送春联,如同一场盛大的集会,让百姓们都喜气洋洋的。 拿到春联后,大家都迫不及待地张贴到了大门上。这可是官老爷写的字,有它贴着,想来新的一年定能万事顺心,百邪不侵。 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 到了腊月二十九这日,出门的百姓就少了许多,既然已置办好了年货,那么这会儿的他们,自然是安安稳稳在家等过年了。 相比起城中百姓们的心情愉悦,此时衙署后宅的气氛就要紧张了许多。 正屋里,除了林家人,钟荣父子人也在。 而吴氏,看到身材修长且瘦的小孙子,很想说上一句“远秋,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的话,可看到小孙子坚定的目光,便知道自己说啥也没用,就像自家老头说的,这弓都拉开了,哪有不射箭的道理。 看到吴氏和老林头眼里的担忧,林远秋开口说道,“爷,奶,你们放心吧,孙儿会尽量小心些的。” “五弟,要不明日大哥也跟你一道去吧。”想到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山戎人,林远枫总觉得不放心。 林远松也忍不住说道,“五弟,明日二哥也和你一起去吧。” “还有我们!” “对,还有我们!” 林远槐和林远柏齐齐表态。 明日一战,可出不得一点纰漏,钟荣可不觉得林远枫他们跟着就能人多力量大。相反,届时说不定还会成为负担,所以钟荣是绝对不会答应让林远枫他们一起跟着的。 是以,没等林远秋开口,他就摇头拒绝了,“此次行动非同小可,为安全和顺利起见,几位亲家伯哥还是不要跟着了吧。” 说实话,要不是此次的行动是女婿提的议,有好些地方还得女婿来安排,钟荣就连林远秋都不准备让他跟着。 “远秋,记得千万不要逞强,打不过咱就跑,听到了吗?” 冯氏的说话声听着有些哽咽,当官有啥好的,每天忙忙碌碌不说,还动不动让人提心吊胆的。 周氏一听妯娌的话,连连点头,“远秋,你娘说的对,咱们打不过就跑,没啥可丢人的,命保住才是最最重要的。” “对对对!”林大柱也忍不住说道:“你娘和伯娘都没说错,老辈人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这回收拾不了山戎人,下回再收拾也不迟。” 老林头也是这个意思,他深吸了一口旱烟,随后开口道,“远秋,听你娘,还有你大伯大伯娘的。” “嗯!”林远秋点头,“孙儿知晓了。” 林远秋可以确定,若是打不过,自己是绝对会跑的。话说,要不是山戎人实在可恶,他也犯不着冒着危险去收拾他们。 等林远秋回到房里后,才想起今晚自己爹好像啥话都没说。 见相公回来,钟钰柔一把抱起正躺在床上咿咿呀呀的儿子,然后往林远秋怀里一塞,“相公,你可要记得家里还有未满周岁的宝儿呢。” 说罢,钟钰柔忍不住呜咽了起来。 林远秋还是第一次看到妻子掉眼泪,一时竟不知该怎样安慰,他能理解妻子的担心,毕竟明日要去面对山戎人的不止是他,还有岳父和两个舅子,一下子四个最亲的人要去冒险,妻子怎么可能不着急。 可山戎人这个祸害不除,不说百姓们生活得不到安宁,就是自己,有这个阻碍在,想把永宁州和定胡县治理好很难。 所以如今这样天时地利的好时机,林远秋肯定不会错过。 “钰柔放心,明日我和爹他们肯定都会平安回来的。” 说着,林远秋伸手搂过妻子,亲吻了她的额头,“咱家宝儿还等着爹教他识字呢。” ...... 因着一早就要出发,怕吵到妻儿,昨晚林远秋是在书房睡的。 才睁开眼,林远秋就翻身下了床,待看到外头并没下雪,天也并非是下雪前的灰蒙蒙时,林远秋当即就放下了心。 看来,今晚山戎人过来的可能性很大。 钟荣和钟锦安、钟锦华也早早起了床,同样,在看过天色之后,父子人也对今晚山戎人会过来充满了信心。 和家里大多人一样,周氏昨晚基本没睡,再想到小侄子举试时都是自己做的饭,所以天还未亮,她就一个骨碌起了床。 周氏想的是,自己做的饭肯定对小侄子的胃口,你看,当初小侄子吃了自己做的饭就中了榜,那么今天吃了她的饭,肯定也能打胜山戎贼人的。 结果等她到了灶房时,看到冯氏和刘氏已经在揉面了,而婆婆吴氏,正拿着火镰,准备点火煮粥。 看到大嫂过来,冯氏立马把粘在手上的面粉搓了搓,“娘,儿媳去抓一条鱼过来,大嫂烧鱼好吃,我家远秋就爱吃鱼。” 吴氏本想说哪有大早上就吃鱼的,可一想,今日可是除夕,再说鱼就是年年有余的意思,自家远秋吃了鱼,不就代表能把命余到明年嘛,这实在是太吉利了。 想到这里,吴氏忙大手一挥,“抓,快去多抓几条,还有亲家姥爷和亲家俩舅舅呢!” 于是,林远秋和钟荣,还有钟锦安钟锦华,四个人十分难得的在年十的这天清晨,吃了一顿味美的全鱼宴。 等吃好了早饭,也才卯时刻。平安牵来了红豆,平实则抱着自家公子的弓和箭囊。 钟荣与两个儿子很快也牵了自己的坐骑出来。 今日他们之所以要早早过去军营,除了要与兵卫们做一番战前演练外。最主要的还是州府兵营离毛沿村有十多里路,而他们过去时只能步行,所以得早点出发,争取在天黑前准备好一切。 时间已是不早,林远秋没再耽搁,与家人告辞后,四人就牵马出了门。待上马后准备策马启程时,林远秋若有所觉,等转过身,果然看到他爹正站在大门外,眼睛红肿的只差成了灯笼。 而林远秋,在看到这双眼睛的刹那,突然有些触动,心中也生出许多莫名的情绪。 来到异世近二十载,要说与自己最最亲的,非眼前人莫属。 林远秋的脑海里很快浮现出一个父亲对儿子的舐犊之情,从衣襟里掏出热乎乎的包子;在私塾门口等待的身影;还有每回自己出考场时那个并不宽大的肩膀。 林远秋突然觉得,作为儿子,自己必须对爹的养育之恩有个交代。 虽对今日的自身安全,林远秋会尽量做到万无一失。可都说刀剑无眼,特别自己今天要面对的是擅长骑射的山戎人,所以这其中的意外,林远秋真的估算不到。 真要是有个万一,那么自己就再没机会回报这份恩情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翻身下马,而后双膝跪地,朗声道,“爹,儿子给您磕头,多谢您的养育之恩!” 说罢,林远秋就准备连磕个响头。 林柱正纳闷儿子喊他做啥呢,结果就见到了这么一遭。吓得他掉头就往院子里跑,嘴里则高声嚷道,“不算不算,老天爷,您可要看清楚哈,狗子的磕头他爹可没收到,没收到就不能算。所以,臭小子,你还欠着你老爹的恩呢,可别想赖在外头不回来!” 啊呸,啊呸呸呸,啥叫不回来,林柱扬手朝着自己的嘴就是一巴掌,“我家狗子定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 202 准备就绪 -----晋江文学城独家…… 自林远秋拨了招募兵卫的银两后,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募到兵卫一千七百多人。 如今整个州营的兵卫已达到了二千六百多,而这些兵卫中, 有好些原本就是从这个兵营被退回去种田的, 所以一听到招募,这些人很快就过来报了名。 林远秋可以肯定, 再有一个月,自己就能把永宁州原本三千兵卫的总数给招齐了。 今日是大年三十,虽兵营中并没像城中的大街小巷那样处处挂着灯笼, 可年味也是足足的。这不,每间营房门外都有春联贴着,这是钟锦安和钟锦华特地让妹夫给写的。 除了张贴春联,还有就是年三十的伙食了。为了让兵卫们过个好年, 昨日伙房里可是把养着的十几头大肥猪全都杀了, 然后烀猪头,卤猪耳, 炖大碗肉,一大早伙房里的十几个伙夫就开始张罗上了。 等林远秋他们到了兵营时, 正是猪头肉煮的最喷香的时候。 今日要去毛沿村的九百名兵卫, 差不多都是五年以上的老兵, 是钟荣精挑细选出来的。 这些兵卫的身手虽谈不上出色,可性子却是稳重的那种,毕竟今日的行动需要埋伏在野外, 若是沉不住气露出马脚, 那就前功尽弃了。 毛沿村共有民房五十多间,除去临近山脚的二十来间,剩下的三十多间林远秋把它们一一做了分配。 按正常来说, 靠近村口的那几间宅子肯定首当其冲,想来山戎人过来时最先光顾的也就是这几间,所以他们的主要兵力自然也是这些宅子,至于靠后的宅子,肯定也不能忽略。 那日林远秋去毛沿村查看时,就把村里大致的地形图给画了下来,特别是房子的分布,所以这会儿照着图纸安排起来很是得心应手。 “咱们尽量把人引到最前排的几间宅子里。” 林远秋觉得,他们这边只有同步动手,在安全上,才能最大程度的得到保障,不然这边已经出手了,那边还有不少山戎人在村道上或者围墙外,到时恐怕就要硬碰硬了。 不是说他们没有胜算,而是能尽量减少自己这边的伤亡才是最好的结果。 行兵布阵,激励士气。 林远秋指着最前排的一间宅子对一旁的王永清下令道,“王百夫长,你领黑虎营就蹲守这间宅子,切记,等山戎人进院子后,再动手,可知?” 王永清抱拳单膝,“是,下官听令!” “周百夫长!” “下官在!”周兴河躬身。 林远秋指向另一间宅子,命令道,“你领白虎营的兵卫蹲守此处!” 周兴河单膝跪地,朗声道,“是,下官领命!” 自钟荣接管兵营后,就依着泾州大营那边的管理,让每个百夫长给自己的百夫队取了名号,所以才有了如今黑虎营、白虎营等这些称呼。 随后,林远秋把剩下的几间宅子也都一一做了分配,而靠近山脚的那些,则安排了兼顾。 “李百夫长!” “下官在!”李金山躬身。 林远秋手指着进村的唯一通道,再次下令,“本官命你带领一百兵卫驻守村口,若有山戎贼人逃窜出村,格杀勿论!” 李金山中气十足,“是,下官领命!” 一刻钟后,九百兵卫就在校场集合了。此刻每个人的腰间都绑着一只装满火油的陶瓶,瓶口则塞了木塞,这样等行军时,火油才不会漏了出来。 等到了毛沿村,兵卫们就会把木塞取下,换上带着布引信的棉布塞子,到时一声令下,兵卫们直接把引信点着了,然后抛出去就成。 除了装了火油的陶瓶,弓箭和砍刀也是必备的,有了弓和箭,就能防止山戎人爬墙出来。至于砍刀,自然是近身搏斗时用的。 最后就是棉被,每个兵士背上都有一床棉被背着。 方才林远秋直接给大家做了绑棉被的现场示范,方方正正的背在身上,除多了十来斤的重量,其他倒不觉有碍事的地方。 很快,十几名伙夫抬了热气腾腾的馒头过来,每个馒头里都有一大块猪肉夹着,伙夫们拿出油纸,然后四个馒头一包,挨个给大家分了过去。 而兵卫们,接到馒头后马上塞到了衣襟里,很快,大家的胸口就被馒头抵的热乎乎的了。 至于水,自然是不用带的,现下到处都积着雪,口渴时抓一把塞进嘴里就成。 林远秋接过馒头后,也直接塞进了衣襟,此时的他,满脸严肃,看了看在场的所有兵卫后,林远秋高声道: “食君禄,解君忧,诸位可还记得本官曾与你们说的话,本官说过,凡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者,自少不了给他的嘉奖,此话一直有效。今日凡参与杀敌者,每人奖银二两。另,抓得敌首者,不论生死,都奖银三十两,听明白了吗?” “明白!”听到居然有三十两的嘉奖,众兵卫嗓音嘹亮。 林远秋举剑,“出发!” 随即就带头出了兵营,钟荣紧随其后,接着便是各百夫长和领着的兵卫,很快,近千人的行军队伍浩浩荡荡往毛沿村而去。 若在平时,三十多里路只需走上一个半时辰就能抵达,可现下地上有积雪堆着,行进起来,速度自然就没那么快了。 临近午时出的营,期间每走半个时辰会安排歇上一会儿,等到了毛沿村时,已是申时正了。 林远秋很庆幸自己今日穿了鹿皮靴,否则在雪地上走了这么久,早就鞋子打湿,水渗进鞋肚子里了。 至于兵卫们,自然不用担心,今日他们穿的都是马靴,马靴用的猪皮,也是不易进水的。 这会儿离天黑差不多还有两个时辰,虽看着时间还宽裕,可林远秋不敢耽搁,很快传令下去,让大家依照先前的计划,把现场布置了起来。 钟荣领着兵卫去了院子里的柴房,不多会儿,就把前几日存放在那里的几十盏油灯拿了出来。 有兵卫上前,把宅子大门上的锁给撬了。然后每间屋宅内都各放了一盏油灯,再把北面其中一个窗户的窗栓打开。 接下来就是最最关键的一环了,那就是把大门关上,门后背用木头顶住。 而顶门的技巧,能决定山戎人把大门推开的时间,按照今日的计划,自然是多花上一些时间最好了,这样就能保证山戎人全都进了院子。 顶门的木头,前几日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会儿直接抵上就成。 在这一方面岳父他们是行家,林远秋就没有参与,他现在正和几个兵卫一起,给从军营中带过来的二十几只鸡绑上腿,然后再往头上罩上一个黑布帽,这些布帽还是林远秋特地让娘给他缝的,小小一个套在鸡脑袋上刚刚好,帽沿上还有两条细布绳,系上之后就不怕它掉下来了。 最后,这样戴了帽子的鸡,大家在每间宅子的堂屋都放上了一只,再倒扣一个箩筐,把捂了眼睛的鸡罩在里面,箩筐上又找了些破瓦罐或瓦罐碎片压着。 忙好了这一切,兵卫们便从北面窗户撤出。 林远秋最后看了看堆在院墙内的一捆捆芒草,因担心山戎人会瞧出异样,所以芒草的摆放是很随意的那种,不仔细琢磨,根本发现不了有不对的地方。 撤出院子后,接下来便是蹲守了。 钟荣朝众百夫长挥手示意,百夫长得令后,很快领着自己的手下兵卫掩藏了起来。 其实四处都是雪,要藏身并不难。兵卫们找了一个稍微不显眼的地方,打开包裹了白布的厚棉被,然后半床垫在身下,半床盖在身上,最后把脑袋往里一缩,老远看去,就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了。 林远秋相信,等到了晚上,哪怕离的再近,也发现不了这里居然是一团被子,肯定都以为是雪堆呢。 而躺进被窝里的兵卫们,简直对他们的知州大人佩服的不行。大冬天的,有这样一床厚被子裹着,寒风再是凛冽,也吹不到他们身上。 摸了摸怀里的夹肉馒头,还是热乎乎的,没等众兵卫把流到嘴边的口水咽回去,就听到三声清脆的哨子声,先前可是说好的,三声哨子的信号则代表可以吃饭的意思。 哈哈,终于可以开吃了。 众兵卫迫不及待从怀里掏出了油纸包,打开,四个夹了喷香猪肉的大馒头很快就露了出来,众兵卫最后再吸溜了一下口水,开饭。 林远秋也不例外,忙活了大半日,他早就前胸贴后背了,特别是脚底板那里,绝对走出了水泡。林远秋边吃馒头边想,等这次事情结束,自己的晨跑一定要练起来了,不然这脚力实在太丢人了。 到底都是纪律严明的,近千人的吃饭场面,居然没发出一点声响,有的只是香气四溢的肉香。 天渐渐暗了下来,等西边的光亮只剩下最后一抹时,钟荣又吹响了嘴里的哨子。 这时就有兵卫飞快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然后动作迅速的从开着的窗户跳进了屋,片刻后,三十几间宅子里都有了光亮,这是把屋里的油灯给点上了。 点灯兵卫跳出窗户,然后做着最后的扫尾,先把窗户关严,再是院门,从里栓上,等检查过后没发现遗漏,就纷纷翻出了围墙。 所谓瓮中捉鳖,即是在大坛子中捉甲鱼,好以此形容要捕捉的对象已在掌握之中,轻而易举或者很有把握就能得到。 林远秋的瓮中捉鳖也一样,这会儿瓮盖已经打开,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便是耐心等着山戎人入瓮了。 至于不同之处,应该就是,他们今日是为了瓮中炖鳖而来。 看着棉被外越来越暗的天色,众兵卫头一回生出山戎人快点来的期盼。 ...... 203 瓮中炖鳖 -----晋江文学城独家…… 等待的时间, 总显漫长。 不过兵卫们并不着急,一个个的目光都集中在通往村口的小道上。这副不急不躁的模样,除了他们本身过硬的军人素质, 最主要的还是有厚棉被裹着的缘故,否则被刺骨的寒风连刮好几个时辰, 再是沉稳的人, 也难免会生出急切来。 相比起兵卫们的淡定,此刻的林远秋倒是有些心急了,这会儿已差不多戌时正,也就是晚上八点多了。 都这个点了,今晚山戎人还会过来吗。 可想到这个时节正是北戎粮食最缺乏的时候, 林远秋又对他们的到来有了信心。 山戎属游牧,而游牧民族的生活一直备受气候的影响, 每年的春季和夏季,是牲畜怀孕产崽的季节,也正是他们最忙碌的时候,所以这两个季节, 山戎人基本不会往这边来。等到了物资匮乏的冬季,为了安稳度过寒冬,山戎人就会打起旁的主意。加之这个时候也没了春、夏季的忙碌,他们自然放开手,四处抢夺了。 林远秋的左边是岳父的被窝, 右边则是钟锦安和钟锦华的, 对于岳父和两个舅子的举动,林远秋自然明白,这是把他夹在中间,好随时保护着呢。 自来到塞北后, 林远秋就一直受着这样的待遇。若是出城,必定有岳父他们相随,这般时时守护,林远秋心里要说不感动那肯定是假的。 再想到岳母她们都还在京城,先前听岳父和舅兄们的意思,他们三人是准备一直待在塞北,直到他的知州任期结束,才会离开。 这让林远秋更是过意不去。 其实林远秋不知道的事,他的岳父和两个舅兄,如今正乐在其中呢。 特别是钟荣,原本他还想着这辈子怕只能在家里待着了。可自从跟女婿来到塞北帮着掌管州营兵卫后,整个人仿佛又回到了泾州大营的时候,精神状态也是前所未有的好,每日带领兵卫们练武、练兵,再也不会觉得自己一身功夫没有用武之地了。 至于钟锦安和钟锦华,那就更不用说了,在他们看来,帮着父亲打打下手,与兵卫们一起切磋武艺,实在比守城门好多了。 说实话,虽妹夫的三年任期未到,可钟锦安和钟锦华已经开始担心离开军营之后的事了,到时得多无聊啊,要是能一直待在兵营就好了。 若林远秋知道舅兄们的心中所想,肯定会感叹上一句,不愧是骁勇善战的忠勇伯后人。 据林远秋所知,除了如今的忠勇伯,也就是岳父的嫡兄,前两任忠勇伯都领过兵打过仗,且都是有勇有谋的。 想来岳父和舅兄正是遗传了他们吧。 “下雪了。” 林远秋正准备从被窝里探出头,好朝村口处看看,就听到了岳父的惊讶。 下雪了? 他忙仰起脸去感受,果然,片片小雪花落在了脸上,冰冰凉凉的,让林远秋的心一下子空落落了起来,看来,今天他们怕是要白忙一场了。 钟荣也有些失望,连着准备了好几天,结果白期待一场。 唉! 没等钟荣叹完气,远处隐约有“嗒嗒嗒”的马蹄声传来。 声音有些杂乱,一听就是来了很多马匹的样子。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林远秋只觉自己的心开始怦怦直跳,他伸出右手狠狠往大腿上掐了一把,好提醒自己别紧张,待会儿一定要沉着应对。 而钟荣,则抬起头,朝着身后连着学了几声山雀叫,听着清脆婉转,这是提醒众兵卫都提起精神,贼人来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钟荣细听了一会儿,很快朝林远秋比出两根手指,意思大约有两百人左右。 两百?林远秋眼睛一下子睁的老大,怎么这么多,他们能对付的过来吗? 这下,提着的心顿时蹦到了嗓子眼。 再看一旁的岳父,竟跟个没事人似的,细看嘴角还有些微微上扬。 等反应过来这是兴奋的表情后,林远秋又忍不住掐了一把没出息的自己。 钟荣当然兴奋了,自西北安定后,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真刀实枪的上阵杀过敌了。 再说他们要杀的可是穷凶恶极之徒,想起兵卫们曾经给他描述的山戎人杀人纵火时的场景,再想起失去亲人的村民,钟荣握紧了手里的刀柄,今晚保证让山戎贼有来无回。 不愧是游牧民族,全是骑了膘肥体壮的马儿过来的,所以速度不是一般的快。 林远秋只觉自己才平复好了心绪,“嗒嗒嗒”的马蹄声就从头顶上方骑了过去,紧随着马蹄声的,还有“喔哦喔哦”的声声高呼。 此时的林远秋,和所有兵卫一样,整个人趴在被窝里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山戎人瞧出不对劲的地方来。 从一声高过一声的“喔哦喔哦”声中,林远秋确定了来人的身份,百分百是山戎人没跑了。 早前在茶馆里,林远秋和周子旭,就听行商们说起过山戎人的很多习性。这其中就包括对方开心激动时,都会高呼“喔哦喔哦”,或吹着尖利的口哨。 所以林远秋可以肯定,这帮山戎人此时正异常高兴呢。 林远秋猜的没错,此时策马而来的山戎人,眼里全是按耐不住的开心和激动,特别是他们的首领,那个带着堆堆帽,裹着一身狼皮的壮汉,手里挥舞着的铁弓就没放下来。 而围在他身边的,是一个个举着火把同样兴奋的彪形大汉。 能不激动嘛,一连十几天,回回都跑空,巴了个玛子的。 今年这些该死的村民也不知躲到哪个坑脚歪歪去了,窝房里不但找不到人,就连粟米都没留一粒。 本来今晚他们准备换了方向往东去的,可想到鸿虎营也在那边,就歇了想法。幸好乎兖子眼尖,大老远就看到这边村子上有光亮,于是他们就掉转马头往这边来了。 戴着堆堆帽的首领朝乎兖子比了比大拇指,当即表明等回去后就奖两张公狼毛皮给他。 乎兖子听了,咧着嘴呵呵的笑。 透过被子缝隙,林远秋似乎看到了对方满口焦黄的牙。 果然,茶楼的行商说的没错,这些山戎人爱抽淡巴菰,呛人的草烟把牙齿都给熏成了黄色。 很快,头顶上方已没了嗒嗒的马蹄,所有山戎人都已经进到村子里了。 没多会儿,林远秋就听到脚踢院门的“砰砰”声。 他把被子缝隙再顶开来一些,而后先朝来路上看去,也就是村口的位置,等发现并没有落在后头的人,于是很放心的把脑袋伸出了被窝。 林远秋藏身的位置离村口的第一间房子很近,所以能清楚看到这间宅子的院墙外有很多匹马站着,然后除了那个戴着堆堆帽的首领,其他人都下了马,用力踹着院门,而其中的不少人,已经开始翻着墙了。 再看边上的几间宅子,也是相同的情况,可以说所有亮着灯的屋宅外头都有山戎人围着。 踢门的,爬围墙的,吹口哨的,还有喔哦喔哦的,杂乱声一片。 爬进围墙的人很快打开了院门,然后众人一涌而入,紧接着是拍大门的声音。 林远秋能听到这些人边拍门边叽里呱啦的大喊,而屋里回应他们的,则是一阵噼里啪啦,听着像碗罐打碎的声音,林远秋知道,这是那只被捂了眼睛的鸡开始发挥作用了。 不知道真实情况的山戎人,只以为屋里的村民被吓得打破了手里的碗,一个个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然后越是声音嘈杂,屋里的鸡越是扑腾的厉害,于是乒乒乓乓的破碎声继续,其中还掺杂了几声鸡叫,屋外的人听到屋里竟然还有大肥鸡养着,这下踹门更用力了。 看来今晚他们还能吃上了鸡肉,巴了个玛子的,这回总算没有白跑一趟。 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山戎人的注意力全在房子里时,各百夫长已领着手下兵卫悄悄往院子靠近。 可林远秋看到,那个戴着堆堆帽的首领依旧骑在马背上,并没有进院子的意思。 真急人啊。 钟荣也已起了身,放眼其他宅子,除了许多膘肥体壮的马匹栓在外头树上,院墙外已没人站着了。从开着的院门处能看到,一个个举着刀的山戎人,都迫不及待想冲到屋子里去。 此时正是最佳的动手时机,钟荣朝林远秋点头示意,表示不能再等了,等山戎人踹开屋门的一刹那,他们必须动手,否则就错过机会了。 林远秋也是这样认为的,既然这个堆堆帽不愿进院子,那么自己就直接拿他开刀好了。 这样想着,林远秋很快从箭囊取出一支箭,然后开弓搭上,箭头直指对方首领的脑袋。 钟荣已顾不上这么多,对林远秋叮嘱了一声千万要小心后,就拿着刀快速往前挪去,钟锦安和钟锦华也猫着身紧随其后。 不多会儿,便听到“砰”的一声巨响,第一间宅子的屋门终于被踹开了,然后是第一间、第三间、第四间...... 就在钟荣准备吹哨的一刹那,那位堆堆帽首领,终于进到了院子里,不过他是直接骑着马儿进去的。 这实在太好了。 见状,钟荣忍不住大喜,随即他快速举起手上的大刀,嘴里的哨子也同时响起。 然后,没等冲进屋里或站在院中的山戎人反应过来,所有掩藏着的兵卫们冲了出来。仿佛从天而降,而速度跑的最快的那几个,第一时间冲过去关上了院门,然后动作迅速的掏出铜锁锁上。 与此同时,众兵卫飞快用火镰把装了火油的陶瓶引信点着,随后统统往院子里甩了进去,也有往茅草屋顶上扔的。 抛出油瓶后,就有兵卫快速上前牵走了院门口的马匹,等把它们安置到空旷些的地方后,就立马跑了回来。 猛火油的威力实在是大,好些陶瓶还没等落地,就直接炸了开来,四处飞溅的油火很快让院里的地面上火光一片。接着就是整捆整捆易燃的芒草,等屋里的山戎人听到动静跑出来时,熊熊大火已把整个院子都烧了起来。 至于那些举着火把站在院子里的山戎人,早已满地打滚大声哀嚎了。 见此情景,好些山戎人退回到屋里,开始四处找灭火的东西。而更多的,则是顶着烧着的帽子准备爬出墙的。 “弓箭准备!”众百夫长很快给手下兵卫下了令。 于是才从围墙露出脑袋瓜子的山戎人,很快就被箭雨给逼了回去。而那些速度慢的,被射了个对穿后,直接仰倒,跌进了火堆。 尽管这样,仍不断有山戎人攀爬上围墙,想跳出火海,直至中箭后跌入大火再也起不了身。 院子里不时有羽箭飞出,虽是没有目标的盲目乱射,可也有兵卫不小心中了箭的,好在伤口在胳膊或者腿上的居多,并没有被射中要害的地方。 而院墙内,被火舌席卷的山戎人,哭喊声越发凄厉了起来。 林远秋不为所动,血债血偿,想想那些死在他们刀下的村民,今日的苦果是这些贼人必须吞下去的。 此刻,林远秋手里的弓箭并没有放下,他总觉得那个堆堆帽不会那么容易解决,接下来肯定会有动作才是。 显然林远秋的猜测没有错,不多会儿,一匹壮硕的黑马就从院子里纵身而出,随即飞快往村道上驶去。 而骑在马背上的,正是那个裹着狼皮、戴着堆堆帽的首领。 林远秋看到,这人迅速把冒着火苗的狼皮解下来扔了。 黑马很快上了村道,直往村口飞奔。 与此同时,林远秋松开了拉着的弓弦,只听得“嗖”地一声,羽箭极速追了出去。 随即,林远秋就发现,这一箭自己并未射中,此时村道上的一人一马,依旧在拼命狂奔。 林远秋没有耽搁,继续取箭搭弓,为了稳妥起见,这次他把箭头对准了目标大一些的马匹。 “嘭”,弓弦声在耳边回荡,只听得一声马儿嘶叫,中箭后的黑马顿失前蹄,而马背上的堆堆帽,则被狠狠甩了出去。 村口处,李金山正领着兵卫时刻留意着动静,然后就听到了越行越近的马蹄声,李金山明白,这是有山戎人逃出来了。 于是他忙招呼手下兵卫都动作利落点,可别让人给跑了。 谁知话还未落音,就听“砰”的一声,一个大块头直接飞到了他们的跟前。 兵卫们正纳闷这是谁飞过来了呢,结果被马摔痛了的山戎首领开口就来了一句,“巴了个玛子的。” 所以,这不是山戎贼还会是谁。 众兵卫脑海里立马闪现出知州大人那句“不论生死都奖励三十两银子”的话,虽不知这人是不是首领,可管他呢,自己还是先下手再说吧。 万一是的话,那可就是足足三十两银子了。 想到这里,大家不由分说,立马提刀上前。 于是,刚坐起身正拔出腰间匕首的堆堆帽,还没来得及挥舞出来,就殒命在了乱刀之下。 等林远秋赶到时,一时还有些不敢相信,总觉得今日的行动让人有着不费吹灰之力之感。 说好的山戎人雷动风行、身手敏捷呢。 随着一间间屋宅被大火吞噬,院子里除了噼里啪啦的火烧屋梁声,就再没了其他声音。 林远秋让大家时刻留意着院墙的四周,千万别让火苗窜出来。 这后头就是树木葱郁的大山呢,别到时给连着烧了。 等最后一间院子的火熄灭,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大过年的,林远秋并没安排兵卫们留下来打扫战场。这会儿雪已越下越大,还是让大家先回兵营吧。 再有,今晚这帮山戎人没回去,也不知会不会有其他山戎人过来找寻,这会儿自己这边正是精疲力尽的时候,所以还是不要留在这里冒险了吧。 另外就是十几名中了箭的兵卫,虽然没伤在要害部位,可也是拖不得的。营中就有军医,得让他们赶紧回去医治。 说起来,今日他们的收获还真不小,除了替百姓们报了仇,还缴获了两百多匹马。除去那匹伤了腿的黑马,其他的马儿可都是毫发无损的。 如此膘肥体壮的马匹,两人共骑一匹是绝对没问题的,而骑马回兵营的话,小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钟荣挑了几匹马出来,其余的全交由李金山他们安排。 李金山和王永清直接让兵卫们两人一匹马,很快第一批兵卫就跟着林远秋几人先回军营去了,一起的还有那十几个中了箭的伤员。 在回营之前,兵卫们还有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把棉被重新打包上,大家齐齐叠着被子,如此得用的“武器”可不能丢,等太阳出来晒一晒,以后说不得还能派上用场呢。 等回到兵营后,除安排军医给受伤兵卫医治外,钟荣很快派出了骑兵,让他们去毛沿村把剩下的兵卫都给接回来。 ...... 等林远秋和岳父舅兄回到永宁城时,已差不多子时了。 这会儿还是宵禁时间,城门自然是关着的。 林远秋上前拍门,正想告知城门守卫自己的身份,结果就听门内传出了激动且熟悉的声音,“远秋,是你回来了吗?” 204 凯旋而归(小修) -----晋江文…… 听到是爹的声音, 林远秋忙应答:“爹,是儿子呢,儿子回来了。” 而林三柱, 一听果真是自家狗子,简直乐的飞起,“哎呦,回来啦,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此时此刻, 林三柱觉着,这世上怕是再没比这声“爹”更好听的声音了。 钟荣也听到了林三柱的问话, 想着亲家怕是担心了一整天,忙也跟着答道, “亲家,我们都回来了。” “对啊,钟叔, 我们一起都回来了!”钟锦安和钟锦华异口同声,语气中是满满的自豪。 “诶诶, 回来好回来好!”听到全都回来了,且一个个都是中气十足的,林三柱忍不住嘴角咧到了耳朵根,提着的心也总算放了下来。 比起林三柱的兴奋,城门卫们就要恪尽职守了许多。 虽听着确实是知州大人的嗓音,可几名城门卫并没急着开门。而是先等城楼上的守卫查看过, 见确实是他们知州大人无疑, 且确实四人四骑并没有多余的人后,才拉下城门栓,把城门缓缓打了开来。 这般的谨慎操作, 让林远秋相当的满意,是以等进了城,他第一时间就好好称赞了这些守卫一番。并叮嘱,往后也都依照今日的做法来,不管来人是谁,都得按规矩办事。 被知州大人这样直截了当的夸赞,几个守卫都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几人虽面带腼腆,可一个个腰板都挺的直直的。 如今要说他们最佩服的人,自然非知州大人莫属了。 说实话,当初大人刚过来赴任时,他们可不觉得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官员能有治理城池的经验。 可如今呢,整个永宁州,只要提起知州大人,就没有不竖起大拇指的。 不说旁的,单从让农户们搬进城里的这一举动,知州大人就算得上是众村民的救命恩人了。 几个守城卫当中就有家住乡下的,往年每到隆冬时节,他们哪回不是时时挂着心吊着胆的,生怕有山戎人会去家里光顾。 可现下呢,爷奶爹娘还有妻儿兄弟全都住进了城里,再也不用担心会有粮食被抢、家人死伤的事发生。 知州大人算是一步到位解决了众村民的忧心和不安。 说来也是可怜,今年他们家可是第一次过上了安心年。 再有就是发年货的事,话说当城门卫这么久,他们还是头一回遇上有年货发的事。每人大米面粉各二十斤,还有十斤猪肉、四斤糕饼,另外还有二两银子的奖励, 守城卫们还清楚记得,那日他们提着这些年货回家时,邻居们眼里的艳羡,以及家里人的惊讶和欢喜。 昨日守城卫们还聊起过此事,都觉得再没比今年一整年更让人过得舒爽的日子了,家里人不但住到了城里,弟弟妹妹们还在作坊找到了挣银子的营生,让自己减轻了不少养家的压力,而这一件件的好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们有个一心为民的知州大人啊。 此时众守卫想的是,难怪老辈人都说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在他们眼里这样一个跟自家小弟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居然会有这般大的能耐,能耐到才不足一年,就把原本萧条荒凉的永宁城给盘活了。 见到儿子后,林三柱自是上上下下先把人打量了一遍,等发现并没挂彩的地方后,才吁出一口气。 而钟荣,很快从马鞍上解下一只布袋来,然后给几个守卫递了过去,“喏,明日你们把这个挂到城门上,若有百姓问起,就说是山戎贼首的首级。” 啥?首级!! 城门卫们吓了一大跳,可等反应过来是山戎人的后,立马又兴奋了起来。 特别是张东子和何贵祥两个,原先他们的家就在乡下,所以,他俩可以算是看着山戎人做的恶事长大的,若问两人这辈子最最痛恨的是谁,绝对非山戎人莫属。 所以,在听到袋子里装的竟是山戎人的首级后,张东子立马满脸喜色的把布袋接了过去。 至于何贵祥,此刻看向林远秋的眼里,只差放着光了,“原来大人您今日这般早出城,竟是杀山戎贼首去了啊!” 对哦,其他几个城门卫才想起,今日他们大人可是老早就出城去了呢。 张东子满是感动,“大人,您真是咱们永宁州百姓的好大人啊!” 钟荣自然不会错过给女婿搏名声的机会,随即笑道,“何止贼首,此次你们知州大人,可是领着兵卫一举诛杀了两百一十三名山戎贼人呢。” 钟荣为何会这般清楚,当然是因为马匹了,今晚他们缴获的马匹正是这个数。 两百一十三?老天! 这下不止几个城门卫眼睛惊成了铜铃,就连一旁的林三柱也差点惊掉了下巴。 咋这么多啊,哎呦,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还好他家狗子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而林远秋,在看到那个高兴的不能自已的兵卫,正把手上提着的布袋跟甩饼似的左晃又荡,他的眼睛都没敢往对方手上多瞟一下。 话说,这也太惊悚了吧。 林远秋也是刚才从军营里出来时,才知道岳父取了堆堆帽的首级。 说来也是奇怪,林远秋想起今晚自己朝山戎人射箭的时候,可是没有一丁点的害怕,有的只是替百姓们报仇雪恨的理所应当。 可这会儿看到装着首级的布袋,心里却有些发毛,该是自己见识太少的缘故吧。 林远秋心想,自己作为一个手掌兵权的知州,往后这样的事情肯定还会有,所以一定要尽早适应起来才行。 关于悬挂山戎贼人首级的事,原本林远秋觉得没这个必要,反正歼灭就歼灭了。可这会儿他看到城门卫们脸上激动的表情,突然想起岳父说的那句鼓舞士气的话。 是啊,士气不止行军打仗的兵卫必须要有,拽耙扶犁的农人以及勤劳致富的商人也是不可或缺的,被山戎人心惊胆战了这么些年,百姓们也该好好解一解心中的郁气了。 “爹,您怎么才穿了这么点衣服?” 扶林三柱上马时,林远秋摸到了他爹冰冰凉凉的手。 林三柱不以为意,“门卫那边有火盆烘着,爹不觉着冷呢。” 林远秋可不信,很快解下斗篷让林三柱批上,大冬天的可别动出了风寒。 儿子的性子林三柱可是知道的,所以也没推辞,干脆利索的把斗篷穿上了,不过等他家狗子上了马,林三柱忙把斗篷展开,然后把儿子也裹在了里面。 看着前头两人一骑的父子俩,钟荣觉得父慈子孝大概就是如此吧。 “爹。” “啥事?”林三柱抱着儿子的腰,把斗篷捂得严严的。 “明日您拿两千两银票到钱庄换些散银回来,儿子要拿去军营嘉奖兵卫。” “诶,爹晓得了。” 林三柱自然知道儿子说的是那笔银钱,还别说,把银子用作嘉奖兵卫,实在太合适不过了。 ...... 按理来说,这会儿已是子时,守岁的人早该回房睡觉才是。 可此刻衙署后院的正房里,依旧灯火通明。 老林头和吴氏坐在上首,其他人也全都在,虽时间已经很晚,可众人都没有要回房的意思,都这个点了,远秋他们还未回来,怎么可能静的下心去睡觉。 至于家里的小娃儿们,因为实在困的不行,早已躺在他们的娘亲和祖母,还有爹爹的怀里睡着了。 宝儿也一样,才两个多月的他正是最贪睡的时候。钟钰柔抱着儿子,看着他可爱的睡颜,心里却半点不得放松,不知相公现在怎样,还有父亲和大哥二哥,也不知他们如何了。 虽钟钰柔对父亲和哥哥们的身手有着信心,可山戎人的凶悍是出了名的,所以在没看到他们回来之前,怎么能放心。 见公婆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周氏关切道,“爹,娘,您俩肚子饿不饿,要不儿媳去煮些面条过来?” 因着都心里记挂着事,今晚除了一群小的,其他人都没怎么吃年夜饭,老林头和吴氏更是只捧了捧碗,没吃上两口饭就放下碗筷了。 老林头摇头,“等远秋他们回来再说吧。” 吴氏也是一样的想法,她现在一点想吃饭的心思都没有。还有老三,一天没看到人了,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吴氏可以确定,她家三儿子肯定一整天都等在城门那里。 自己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要说儿女心最重的,就数老三了。 吴氏正想着这糟心玩意也不知有没有吃饭,却听院子里有噔噔噔的跑步传来,冯氏反应最快,“蹭”地一下站起身,就往门口走去,钟钰柔紧随其后。 屋里众人的目光也都聚到了门口处。 没等冯氏和钟钰柔把帘布打开,平安就已经满脸喜色的掀开布帘进来了,“老太爷,老太太,公子他们回来了!” “都回来啦?”吴氏惊喜万分。 平安连连点头,“都回来了。” 哎呦,这真是太好了,吴氏忙双手合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老林头和林大柱林二柱,还有林远枫他们,也都大大松了口气,回来就好,这下他们终于可以放心了。 没过一会儿,披着寒气的几人就都进了屋。 看到坐在上首的爷奶,林远秋几步向前,曲膝朝两人跪下,“爷,奶,孙儿让您俩担心了。” 老林头忙起身把人搀起,然后仔细摸着小孙子的肩膀和胳膊,“可有伤到哪儿?” “没呢。”林远秋伸展着胳膊给老林头看,表示自己毫发无伤,随后摸了摸肚子,笑道,“爷,奶,孙儿就是肚子有些饿了。” 林远秋说的可是实话,中午到现在就吃了几个馒头,他的肚子早已咕咕叫了好几回了。 一听小孙子说肚子饿,老林头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肚子饿了咱们就吃饭,正好爷跟你奶也肚子饿了。” 周氏听后,忙把小孙子放进了林大柱怀里,当即就准备往灶房里去,“远秋,大伯娘这就给你做好吃的去,对了,还有你最爱吃的红烧鱼。” “对对对,吃了红烧鱼,咱们全家都年年有余!”吴氏喜气洋洋。 刘氏早把抱着的孙子塞到了林二柱怀里,边卷衣袖,边与周氏说道,“我帮大嫂打下手。” 秦荷花和高翠她们也没干坐着,几人把睡着的孩子放到屋里的炕上后,也都到厨房帮忙去了。 大过年,鸡鸭鱼肉都是现成的,做起来自然速度快,不消半个时辰,一桌丰盛的宵夜就烧好了。 林三柱去库房搬了一坛酒过来,这还是那日他送柿饼到秦府时,秦家给回的年礼。 “娘,这可是果酒,不会醉人的,儿子给您满上。”林三柱拿过吴氏的碗,很快把果酒倒上。 然后是冯氏周氏刘氏,还有钟钰柔和高翠她们,一听是不醉人的果酒后,众女眷都准备倒上一点尝尝。 一时间,厅堂里满是杯盏的碰撞声。 虽说这会儿已快丑时,可对林家人来说,他们的年夜饭才真正开始呢。 ...... 今年的大年初一,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这不,天才蒙蒙亮,家家户户迎新年的开门鞭炮都还未响起呢,就有人敲着铜锣穿梭在永宁城的大街小巷了。 听到“当当当”的铜锣声,还窝在暖炕上的百姓们正纳闷这是怎么一回事,却听紧随铜锣声后的,是欢快的喊唱声,“喜报喜报,咱们知州大人领兵诛杀山戎贼两百一十三人,城楼挂有贼人首级,大家快去看喽!” 敲铜锣的正是张东子与何贵祥,两人好不容易盼到了天明,立马就提着铜锣给城中百姓报大喜事来了。 而这会儿的林远秋,已在心里琢磨着接下来的安排了。 此次歼灭这么多山戎人,想来人家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自己一定要做好防备。 都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动手了,林远秋自然是想好了后手的。 ...... 205 临时护卫队 -----晋江文学城独…… 对于永宁城的百姓来说, 今日可谓前所未有的让人心情舒畅。 在城门卫敲着铜锣,把歼灭山戎人的天大喜讯唱响了大街小巷后,那原本想在被窝里再赖上一赖的百姓们, 几乎一个鲤鱼打挺就起了床。 兴冲冲地套上棉袄, 兴冲冲地洗脸漱口, 然后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就兴冲冲地往城门这边过来了。 特别是搬迁到城里的村民们,基本都是男女老少全家齐出动的那种。 城门卫也是机灵的, 想到正月结束之前百姓们都不允许出城的规定, 几人干脆把竹吊笼挂到了城墙的里面。这样百姓们不用走出城外,就能看到悬挂在城楼上的首级了。 等林远秋和岳父到了城门这边时,已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了。 一同与知州大人随行的还有严同知和贺通判,以及衙署的书吏和差役们。 严同知与贺通判的府宅离衙署并不远,是以在听到知州大人歼灭了两百多山戎人的喜讯后, 两人就忙不迭的跑到衙署来了。 林远秋已写好了组建临时护卫队的告示,正准备找严、贺两人有事相商,见他俩过来后, 便直接说起了接下来的防卫。 听到山戎人极有可能会过来报复,严同知和贺通判立马打足了十二分精神。 贺通判道, “大人您怎样吩咐,下官就怎样做,一切都听您的。” 严同知连连点头, 也表明了自己绝对服从指令的意思。 此时此刻,严同知和贺通判心里是说不出的佩服。两人怎么都没想到,才一个晚上,他们知州大人就一口气干掉了两百多个山戎贼。 这样的大好事, 做梦都不敢去想。 在严同知与贺通判的印象中,不说他们永宁州,就是同处塞北的汾州府、石洲府,还有渭源府,这些年歼灭的山戎人统统加起来都不过百。 何况此次行动,他们这边除了轻伤了十几名兵卫,并无一人死亡。这样的战绩,不说周边府衙,就是鸿虎营怕也难做到吧。 严同知和贺通判也是到了现在才知道,原来知州大人收的那些破棉被,是用来对付山戎人的。 这可真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前有村民搬迁之策,如今又有棉被藏身、巧诛山戎的绝招,如此智勇双全的知州大人,怎可能不让严同知和贺通判钦佩又敬重呢。 也所以,等林远秋说起接下来的防御安排,严同知和贺通判全无异议,依着吩咐把书吏和衙役都叫过来后,就跟随知州大人一起往城门这边来了。 林远秋看到,许多百姓在看到悬挂在城楼的首级时,都忍不住拍手称快,叫好声更是连连,放眼望去,众人脸上全是大仇得报的畅快。 在这当中,也有不少嚎啕大哭的民众,至于为何,不用多猜,该是想起那些死在山戎人刀下的亲人了。 自林远秋上任知州以来,就时常行走于百姓之间。特别去年城里大盖房子的时候,林远秋每日都会在城中转上一圈,也正因为如此,永宁州的绝大多数百姓都是认识他的。 所以这会儿看到林远秋过来,心情激动的百姓们当即曲膝在地,都“咚咚咚”地磕起了头。 等抬起头时,一个个早已泣不成声。 一中年汉子悲愤,“大人啊,小民的石桥村,单前年一年就有十三口人死在山戎人的刀下,可怜小民的大伯,一家六口被活活烧死在房子里。多谢大人为石桥村村民报仇,多谢大人给小民大伯一家报仇雪恨!” 中年汉子的话立马引起在场民众的共鸣,村民们也忍不住纷纷开口,“多谢大人为塘里村村民报仇!” “多谢大人给河口村村民报仇雪恨!” 一时间,城楼底下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声声感激。 多年以后,等林远秋回想起今日的场景时,心中依旧有着满满的成就感,也让他在今后的仕途上有了更多的义无反顾。 书吏和衙役们很快把防卫山戎人的告示贴了出来。 林远秋清了清嗓子,随后高声道,“诸位乡亲父老,为预防山戎贼人突袭咱们永宁城,本官命令,自今日起,城中百姓,每户须得派出一人,一起参与到永宁城的守护中来。” 防卫队不用出城应战,只需守住城门即可。 整个永宁州共有两个城门,分别是南城的朝晖门和北城的庆丰门。 许是靠近边境的缘故,不论是永宁州的城墙还是定胡县那边的,都要比旁的地方高上一些,所以山戎人若想攻进城里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林远秋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时间,他只需组织百姓把城门好好守住就成。 至于该怎么守,林远秋心中已有打算,就跟在毛沿村时一样,也准备上装了火油的陶瓶。除此之外,就是大石块了,这样若山戎人想翻上城墙的话,这边就可以拿大石块招呼他们了。 孙子兵法有云: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 这意思是说,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防守为上选。可若有致胜的形式出现,那么就该把握住进攻的机会。 这也是林远秋留着的后手,他已经和岳父商量好了,从今日开始,岳父就先住在兵营里,以免错过进攻山戎人的时机。 依照告示上所写,衙署只负责护卫队的一日三餐,至于工钱,是没有的。 原以为要直面山戎人,百姓们多少会有些犹豫,岂知在听清告示上的内容后,在场的年青人很快就排起了长队,都纷纷表示要把永宁城好好守住。 还有好些岁数大的村民,也都排进了队伍里。 这一副副毅然决然的模样,是林远秋和严同知,还有贺通判都没有预想到的。 林远秋还记得农忙时节的收粮食,当时村民们可都是忐忑不安的,后来还是岳父领着兵卫们时时巡逻,才让大家安心一些。 林远秋哪里会知道,正因为他这次成功歼灭山戎人的举动,给村民们增添了不少的胆量,让大家生出了山戎人也不过如此的感觉,自然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何况如今的好日子,百姓们实在珍惜,怎可能让山戎贼给破坏了呢。 衙差们很快维护起了现场秩序。书吏们则是磨墨提笔,动作迅速地忙碌起临时护卫队的报名事宜。 林远秋没有久待,时间紧迫,他得趁着山戎人还未有所行动之前,尽快把定胡县那边的临时护卫队也给组建起来。 除了这个,还有就是毛沿村那些被烧了的房子,总要把事情跟村民们说一说,然后把银子补给每户,好让他们重新再盖上房子。 不过,在去定胡县之前,林远秋和岳父先去了军营,除看望了昨晚受伤的兵卫,另外就是命令王永清领着三十名兵卫,然后带上余下的火油瓶,一同随自己前往定胡县。 组建好的护卫队肯定少不了带领他们的人,林远秋之所以要派王永清过去,正是让他暂时蹲点在定胡县,领着护卫队做好防御。 一路快马加鞭,等到了定胡县时,也才巳时正。 几个城门守卫看到他们知县大人居然领了兵卫过来,且每个兵卫都有大棉被背着时,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怎么一回事。 后衙除了三进的正院,还有东、西各两处侧院,汪县丞一家就住在东侧院里。 看到知县大人突然过来,汪县丞有些纳闷,不知大人形色匆匆因为何事。 林远秋也没墨迹,他还等着马上把护卫队组建起来呢,便很快说了毛沿村的事。 一听昨晚居然有两百多个山戎人被烧死在毛沿村,汪县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他知道,知县大人没必要骗他,所以这件事绝对是真的,那些该死的山戎贼总算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想到这里,汪县丞双袖掩面,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林远秋有些不解,这样的大好事,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怎么好好的却哭起来了。 没等林远秋开口问询,汪县丞就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悲声道,“多谢大人为杜大人报仇雪恨,杜大人他死的好惨啊!” 哀泣声声,让人不禁动容。 林远秋自然知道汪县丞嘴里的杜大人正是前任知县杜卫,而汪县丞所说的话,也印证了他先前的猜测。 果然杜知县并非死于匪手,而是与山戎人有关,那罗知府果真没与圣上说实话。 林远秋有些想不通罗知府的做法,毕竟不论是遇匪身亡还是遭山戎人杀害,与他一个知府应该没有干系才是,为何还要冒着欺君之罪撒谎呢。 没等林远秋问出心中的疑问,汪县丞很快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当时的事,他把那日山戎人进端水村抢粮,杜知县领差役过去查看,结果被杀的事说了。 许是心里憋闷了太久,汪县丞又说了杜大人多次向府城吁请兵卫被拒的事,“大人也是知道,咱们定胡县离秃子峡最近,每回山戎人过来时,首先遭殃的就是定胡县的百姓,是以每到入冬,杜大人都会亲自去石洲府吁请兵卫,只是很难得到应允,府城那边给出的说法是鸿虎营离定胡县近,让咱们有事直接报到那边就行,可鸿虎营足有六十多里地呢,等咱们求兵过来,那山戎人早已抢了粮食骑马回老巢了。” 汪县丞与杜知县共事六、七年,虽两人的关系只是上下属,可几年相处下来,特别同在这种要啥啥没有、穷的叮当响的县衙为官,两人不免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所以杜大人被山戎人杀了后,汪县丞自是悲痛不已。 汪县丞并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话,此刻在林远秋心里已卷起了巨浪。 林远秋终于知道为何明明杜知县死于山戎人之手,却被罗知府上报成祭拜城隍途中遇匪身亡的了。 因为只有这样说,罗知府才能把自己安然无恙的摘出来,否则他一个手握四千兵卫的一方大员,下辖官员却被山戎人杀了,哪怕再是无辜,一个治理不善的罪名肯定是跑不掉的。毕竟山戎人入冬抢粮是常态,好好防备是必须的。 想到这里,林远秋忍不住替自己庆幸,还好圣上让他当的是知州,定胡知县只是兼顾。不然直接给他来个没有兵权的知县,到时自己别说收拾山戎人了,恐怕连城门都不敢出。 虽知道了杜知县殉职的始末,可林远秋并不打算把罗知府歪曲事实上报奏折的事告知汪县丞,免得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反正这事自己清楚就行,且林远秋也不准备让它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过去。 不说什么正义公理,单是看在杜大人兢兢业业一心为民上,林远秋都要帮他把该得的荣誉给拿回来。 别说什么人已死,身后哀荣都是浮云。那杜大人家里还有父母和妻儿呢,这些朝廷抚恤大可以留给子孙后辈享用。 要知道,祭拜城隍乃是私事,而查探民情遇袭身亡却是为公,因公殉职的官员即是“殁于王事者”,朝廷所给的抚恤,不论在加官、晋阶,或是赠谥号上,都与因私而亡有着极大的区别。 杜大人家境不丰,而定胡县这种穷乡僻壤根本没有油水可言,听汪县丞说,杜知县为了吁请兵卫时多些便利,还时常会贴出俸禄去府城打点。 在林远秋看来,那厚脸皮的罗知府,收钱不办事不说,就连人家怎么死的都被他乱说一通,从而害杜大人失去了本该属于他的荣誉。 这不是缺德吗。 既然自己知道了此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林远秋觉得,自己虽做不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吼上一声还是能做到的。 ...... 定胡县的行动速度比永宁城还要快一些,才半日不到,踊跃报名的百姓们就把临时护卫队给组建了起来。 话说哪有不想收拾山戎人的百姓呢,以前是苦于没有对抗的能力,如今大家齐心协力,定能把山戎人打的屁滚尿流。 城楼这边就有睡觉的地方,兵卫们都带有被子,睡觉时往砖炕上一铺即可。 安顿好了之后,王永清就开始安排起防御事宜。这是知州大人离开时再三叮嘱他的,王永清自然不敢有丝毫松懈。 就像大人所说的,任何事,有备才能无患。 定胡县和永宁城一样,也有南、北两个城门,从北门出去,大约四里多地就有一个干河滩,河滩里有不少石块,百姓们推出自家的平板车,一车一车往城里拉,等差不多够数后,就把城门一关,然后再把石块搬上城楼。 接下来,王永清领着护卫队的百姓们开始了演练。最主要的,得教会大家如何躲开山戎人的羽箭。 初一当晚,钟荣就和两个儿子住到了军营,虽知道女婿做事稳重且谨慎,可出发去军营之前,钟荣还是细细叮嘱了林远秋一番,毕竟刀箭无眼,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林远秋点头,“岳父和舅兄也要多注意些才是。” ...... 一连三日过去,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出现。 林远秋并没松懈,依旧与护卫队的百姓们紧锣密鼓的准备着,他可不信两百多号人没有回去,山戎那边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两百多名勇士没见回来,单巴彦自然着急。可再是着急,他也没把人往死里想,只以为他们是被困住了,毕竟这些可是部落里最最强的勇士,还有膘肥体壮的马匹骑着,哪是那么容易丢了性命的。 可等单巴彦一连寻了好几个晚上,最后来到一个烧毁了许多屋宅的村庄时,心中的侥幸再也没了踪迹。 ...... 206 四合一 -----晋江文学城独家-…… 虽没了脑袋, 可巴胡塔的身量,单巴彦还是认得的,再看左手腕上套着的那串牛骨, 他基本能确定, 这具无头尸身就是巴胡塔无疑了。 随行手下很快从烧毁的院子中翻出了烧焦的尸体,虽已看不清面部五官, 可这种明显差别于大景朝人的体型,以及身上还残存的布片与马靴, 都能证明这些人正是巴胡塔那日带领出来的部落勇士。 举着火把,就着月色, 山戎人把一间间屋子都搜了个遍,很快从土堆焦木中把一具具尸首抬了出来。 两百多具焦尸堆放在一起,看着不是一般的吓人, 单巴彦来回数了好几遍, 算上无头的巴胡塔, 正好两百一十三人。 巴了个玛子的,居然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单巴彦目眦欲裂,他右手捂心,朝着望向自己的部落族民, 高声道, “一颗坚定的头颅顶立大地, 我单巴彦是上天之子,是翱翔的苍鹰。今晚单巴彦在此立誓,巴胡塔和众勇士的仇一定会报。” 说着, 单巴彦举手一挥,“走,带巴胡塔和勇士们回去!” 部落众人应声, 纷纷取下马鞍上原本准备装粮食的鬃毛袋子,很快把凌乱的尸首都装了进去,再往马背上一驮,就策马往秃子峡而去。 其实在离开之前,单巴彦是准备跟往常一样,让手下朝茅草屋顶扔上几个火把的。可想起装在鬃毛袋子里那些烧焦的勇士,单巴彦心里突然有些害怕,总感觉熊熊火蛇马上会卷食着他。 想到自己居然会因为这个害怕,单巴彦愤怒的一甩马鞭,巴了个玛子的,明天他就率领部落勇士杀了过来。 至于杀向哪里,除了离秃子峡最近的定胡县城,单巴彦不做他想。 在单巴彦看来,定胡县与鸿虎营相隔了不少的路,真要动起手来,想去搬救兵根本不太可能。单巴彦还记得去年自己一刀毙命了那什么定胡知县的事。 说实话,当时要不是那个知县上前阻拦,他也不会把人给杀了,毕竟杀死当官的和杀死平民百姓肯定不一样,到时说不定官府会派了兵卫围剿他们。 可事实却让人意外,定胡县和鸿虎营居然没有一点反应,就是之后他们再去村庄里抢粮时,也没受到一点阻碍。 说实话,直到现在,单巴彦都没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应该就是大景朝小官的命与普通百姓一样,都是贱命,死了就死了,否则怎么没人找他算账呢。或者就是定胡县没有一点防卫能力,只能由着他们如入无人之境。 单巴彦觉得,不论是哪一样,对他来说都是好事一件。 他已经想好了,等明日杀进城,就直接取了百姓的头颅来祭奠巴胡塔他们。 ...... 自临时护卫队组建好了之后,林远秋就把护卫队的青壮做了分配,让他们一部分守在南城门这儿,另一部分则去了北城门那边。 而这几日,他和严同知,还有贺通判,人一直都蹲守在南城门这里。 说来,像这种等人送上门挨揍的体验,严同知与贺通判还从未经历过,可以说,每次看到城楼上堆着的石头,两人心里总是忍不住的兴奋和期待。 只是此刻已是初五的晚上,也不知山戎人什么时候会过来,或者根本就不来了。 严同知和贺通判突然发现,等待的时间实在磨人,特别像这种已经洗干净了锅,期盼着人家早日往下跳的时候。 相比起严、贺两人的急切,林远秋倒是不疾不徐。反正自己管辖的百姓都在城里住着,自己并不用担心他们会受到伤害。 至于山戎人会不会过来的事,林远秋觉得,就凭他们这种专挑软柿子捏的性子,肯定会来。 可不就是专挑软柿子捏嘛,方圆一百多里,并不止定胡县一个县城,也不是只有这边才有村子。可从杜知县的手札上不难看出,这些年山戎人基本都在这边的村落做着恶事。 之所以会这样,除了定胡县与秃子峡相隔不远的缘故。最最重要的,就是这边与鸿虎营有着六十多里的距离,只要没人去给兵营送信过去,那么山戎人就算把定胡县闹了个底朝天,都不会有人发现。 所以,山戎人绝对会来。 林远秋的分析一点都没错,此时的定胡县这边,已经发现了敌情。 这不,当王永清站在城墙上,看到约摸百米之外有火把群往这边过来,且还伴着密密麻麻的马蹄声时,心里是忍不住的佩服。 果然知州大人说得没错,这些山戎贼人不但凶残,还十分狡诈,特地挑在半夜更过来,这是准备趁人不备,搞突袭吧。 呸,等下老子就让他们看看到底谁突袭谁。 想到这里,王永清很快对众人轻声吩咐,“各就各位,待会儿依令行事,都听到了吗?” “听到!”虽压低了声音,可将近两百人的嗓音汇聚到了一起,听着不是一般的有气势。 此刻的城楼上,一长排穿着铠甲的兵卫正猫身蹲着,每人的手上,都拿着一只带了引信的陶瓶,而在他们的身前,还有好些装了火油的陶瓶放着。 为了安全起见,火攻队的人手全是兵营过来的兵卫,且王永清还特地给他们安排了专门递瓶子的人手,以免忙乱时不小心打碎了陶瓶,从而使火油撒漏了出来。 除了火攻队,还有就是准备了好几天的石攻队了,在兵卫们的对面,是一整排猫身在地的护卫队百姓。 此刻的他们,装扮有些特别,除了头上戴了瓦罐,胸前要害处还绑了木板。而头上的瓦罐,经过这几日的改进,如今已经换成带着双耳的那种,这样用布绳绑住两边的罐耳,正好可以系在脖子上,如此就不用担心瓦罐会掉下来了。 至于改进瓦罐的人,自然是护卫队的家人们了。夫君(儿子、孙子)要杀山戎贼,在家的他们除了期盼能早日把山戎贼杀光光,剩下的,肯定是绞尽脑汁想着各种保命的绝招了。 就比如在要害处挡上木板的法子,就是一个老木匠想出来的,且为了不耽搁手脚的灵活使用,老木匠还把原先套筒状式的绑木板,改进成如今的前面后面各一片,而后在肩膀处打了孔,再拿麻绳穿上,最后用布带周身一绑,这样搬起石头来,半点耽搁都没有。 既然是好的法子,自然少不了跟着学的人,各家各户见状后,纷纷都有样学样,老木匠也不吝啬,不但手把手的教,到后来甚至直接帮大家打起了孔。就这样,护卫队的百姓们很快都把木铠甲穿上了。 紧接着,又有脑袋瓜聪明之人,很快从兵卫们用着的盾牌,联想到了做大挡板的主意,这样人往下面一躲,不就有双重保障了嘛。 至于材料,家里不是有床板吗,直接改进一下,就可以派上用场了啊。 于是,又是一阵乒乒乓乓,不出一日,城楼上就多出几十块带了手柄的木床板,只要举着木把手往下面一躲,啥箭飞过来都不怕。 看到自己的“战果”,百姓们一个个笑成了花。 可以说,这几日,不但是王永清他们,就是汪县丞也是头一次感受到了何为全城百姓一家亲。 汪县丞忍不住又流了一回泪,心想着,要是杜大人还活着就好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近到王永清已隐约能看清领头壮汉的面庞了,除了胡子还是胡子,整张脸除了一双眼睛,其他全是如杂草般的胡须,看着实在邋遢。 此时斗志昂扬的单巴彦,要是知道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苍髯被人看成了邋遢,恐怕要气的龇牙。要知道,单巴彦自诩为翱翔的苍鹰,这满脸的胡须可是常常被人当成苍鹰毛来称赞的。 而王永清,则很快想起一件事来,先前他就听人说过,说那山戎首领长着满脸的胡须,所以这人该不会就是那个叫单巴彦的贼首吧。 这样一想,王永清忍不住心情激动,看来身为部落首领的单巴彦,亲自带着族民报仇来了。 来的好来的好,王永清握紧了手里的火油瓶,自己保证让这狗东西有来无回! 城楼上的埋伏,此时信心满满准备大获全胜的单巴彦并不知晓。 这会儿骑在马背上的他,脑袋都是半仰着的,要不是还得留着眼睛看路,单巴彦觉得自己大可以把脑袋仰到天上去,要知道今日他可是领了近千的族人过来。可以说,整个部落,只要会盘马弯弓的,全都过来了。 原本单巴彦也不会领了这么多人过来,毕竟收拾这么一个小县城,哪里需要他们倾巢而出。 可昨日回去,部落族人在看到鬃毛袋里一具具烧焦了的尸首后,全都愤怒了,今晚大家都是冲着屠城而来的。 看着连绵不断的火把,王永清在心里估算着山戎人的大致人数,想来两、千是肯定有的。 这样的认知,让王永清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而后在心里更加信服起知州大人的明智来。 王永清觉得,要不是知州大人提前让大家做好准备,又组建了护卫队,以及派了自己和十名兵卫过来,那么今晚的定胡县,肯定会被攻破,至于攻破后的后果,绝对不敢想象。 就是现在,王永清都觉得自己要打起十一分的精神,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主要还是对方的人数实在太多,虽他们这边的人也不少,可体格强壮的山戎人一个能顶俩呢,何况对方还使的一手爬墙勾,真要让山戎人爬上城墙或者攻开城门,他们这边还真不一定是人家的对手。 十丈,五丈,眼见举着火把的山戎人越来越近,王永清突然有了出其不备的想法。 特别是这一个个举着的火把,不正是给他们送来的火攻助力吗。 是以,等兵临城下的单巴彦正思忖着到底撞开城门大模大样进去,还是派人偷偷翻过城墙把人都杀死在梦中时,王永清很快就举手朝火攻手下了令,“打!” 声音铿锵有力。 而单巴彦他们,在听到城楼上的下令声后,还没回过神,就被一只只仿佛从天而降还带着火花的陶瓶吓了个心惊胆战。 运气好的,马上躲了开来,而反应慢的,那是直接被砸到了头上。碎了的陶瓶和瓶肚子里的火油毫不客气的烧了起来,特别还有山戎人手里火把的加成,很快大火就熊熊烧成了一片。 哪怕再是膘肥体壮的马,也经受不住马毛被火烧,继而马肉被烤的滋味。而骑在马背上的山戎人,就更不用提了,身上还着着火呢,加上又被马儿一阵乱癫,都纷纷摔下了马。 于是,马儿的惊啼,山戎人的哭爹喊娘,让杂乱的场面很快又成了人间烈狱。 身手敏捷的单巴彦虽尽快避开了着火的陶瓶,可他的“苍鹰毛”却不可避免的被火撩了一大半,要不是单巴彦咬咬牙,狠扇了自己几个大巴掌把火拍灭,怕是左边脸上的另一半也难保,烧焦的毛臭味,让单巴彦忍不住呛咳了好几下,等他再抬起头时,眼里满是狠厉,巴了个玛子的,“快给老子射箭!” 一听到首领的给老子射箭,那些离得远一些,暂时还没被火烧到的山戎人,才想起他们还有弓箭挎着,忙手忙脚乱的搭箭开弓,然后便是一声声弓弦的“砰砰”声,羽箭很快如雨般地飞上了城墙。 见状,王永清下令火攻队赶紧执行第一套方案,那就是蹲着甩瓶,尽量用力往远了抛,反正城墙下头可有两、千人呢,就算不用瞄准也肯定能砸到他们。 不愧是骑射到家的山戎人,射出的利箭无一虚发,全都飞上了城楼,只是形成抛物线的羽箭,攻击力总要比走直线的小上许多,蹲守在城墙另一侧,此时正举着挡板的护卫队青壮们,只听得木板上传来“嗒嗒嗒”的碰撞声,却没见有穿透木板的箭头。 火攻手的抛瓶还在继续,被火镰点着的布引信随风摇动,如同甩着长尾的雉鸡,纷纷飞向各处。 此时山戎人,已没了先前的来势汹汹,一个个早已熄灭了手里的火把,而后退的老远,生怕被火蛋子给甩到。 至于原本开弓的那些山戎人,也已经没了再搭箭的心思。 话说这种看不到目标的乱射,不是发神经吗。 再说,要是把羽箭都射完了,等下他们还拿什么保命啊。 再看单巴彦,望着不远处还被熊熊大火包围着的那一堆人和马的残骸,以及城楼上还不时抛下来的火蛋,咬了咬牙的他,最后也只能艰难的喊出一个“撤”字。 撤? 这么快就撤啦? 哎呦,咋就撤了呢。 渐行渐远的马蹄声,让护卫队的青壮们一时难以接受。 他们的砸石大法都还没大显身手呢,咋这么快就跑了啊? 话说各种横砸、竖砸,还有闷头砸,他们可是练了好多天呢。 此时此刻,若不是怕兵卫们笑话,在场的青壮们,恨不得高声喊出一句“你莫走”的话来。 看到青壮们满是失望的眼神,王永清忍不住哈哈大笑:“怎么,觉得可惜?哈哈哈,你们想打山戎人,就到军营来吧,咱们军营如今还在招募兵卫呢,至于军饷,普通兵卫每月五百文,每年四季衣衫八套,对了,到了过年还有年货发。” 几个兵卫听了,忙连连点头,“是啊,上个月咱们每人发了五斤猪肉,还有十斤面粉的年货哩。” 一听居然还有猪肉和面粉发,在场的青壮们都有些心动,想着等回去就和家里商量一下,若是同意,他们就报名当兵去。 确定活着的山戎人已经走远,王永宁和众兵卫缓缓站起了身,然后大家就看到,在城门前的空地上,大火依旧燃烧着。而火里面,是早已没了生息的山戎人和马匹。 在火堆的不远处,还有好些面目全非的死尸,该是跑出火堆后再断气的。 此时虽已差不多寅时末,可王永清并没有开了城门出去查看一番的打算。 反正歼灭了多少山戎人,等天大亮了出去清扫战场时不就知道了吗。 至于那些五成群,散落在四周的马匹,也等出去的时候再牵回来吧, 王永清一直记得知州大人说过的话呢,知州大人说,尽量急事慢做,小心遭了别人的埋伏。 虽王永清觉得,在这种惨状下山戎人还会设埋伏的可能性不大,可都说小心无大错,自己还是多注意些的好,千万不要因小失大了。 ...... 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林远秋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心里正想着又白等了一晚,可很快,他就听到了嗒嗒嗒的声音。 马蹄声! 没等林远秋开口提醒,守在城楼的几十个护卫队青壮也都听到了。 依着先前的叮嘱,此时并没一个人站起身朝楼下探望,只一个个迅速摘下自己腰间绑着的陶瓶,接着飞快掏出火镰,几乎一瞬间就把点火前的准备都做好了。 与火攻手相邻的几十个青壮,则猫着身挪着步,很快去了角楼,把一筐筐装了陶瓶的箩筐都抬了过来,随后就各自蹲在箩筐边上,待会儿他们还要帮着把火油瓶递给火攻手。 这一系列的动作,早已演练多遍,所以这会儿做起来熟练又迅速。 而蹲守在石堆旁的其他青壮们,则开始搓手的搓手,捏腿的捏腿,手脚飞快地做着抛石头前的热身。 至于防护器具,既然定胡县与永宁州两城相通,自然在防护装备上也有着交流。这不,一样的双耳瓦罐罩头,一样的大床板当盾牌,以及一模一样的木板护心甲。 这样的穿扮,若再加上多留意的心,性命还是能保证无忧。 看着一张张微微还有些紧张的面孔,林远秋低声,“欲速则不达,一切听命行事便可,咱们居高临下,没啥可怕的。” 众青壮嗯嗯嗯地点着头,表示他们都知晓了。 这几日,钟锦安都呆在林远秋的身边,为得就是等山戎人过来后,他好给军营送信过去。 所以这会儿的林远秋,直接把怀里的半块虎符递了过去,“本官命你速去兵营,把兵符交由钟首领,让他出兵勘乱,歼灭山戎贼人!” 军令如山,在公事面前,林远秋自然不会岳父舅兄的叫。 钟锦安拱手领命,随后下了城楼,牵着用厚棉布裹了四蹄的马往北走,待走出几百米远,钟锦安才一跃上马,而后一甩马鞭,一人一骑飞快往北城门驶去。 严同知与贺通判也听到了城外隐隐约约的马蹄声响,两人忙不迭的踏着石阶跑上了城楼。 等看到城楼上的青壮们已准备就绪,以及知州大人满脸肃容的模样,严同知到嘴边的那句“山戎人来了,咱们该怎么办?”的话,不由自主地变成了“大人,下官已做好准备,请您指令。” 林远秋点头,沉声吩咐,“严大人,贺大人,今日守城门的事就交与你俩,若山戎人撞城门,记得一定要让人把门给顶住!” “是,大人,下官领命!”严同知与贺通判异口同声,随即转身就准备下城楼。 不对,林远秋看了看已经大亮的天空,很快朝两人吩咐道,“严大人,贺大人,你俩快些让人把城门打开,随即再快速关上,不用全部打开,只半扇即可,记住一定要马上关上。” 打......打开......再再......关关上? 严同知与贺通判都有些腿抖,两人一时之间也想不出知州大人要他们这么做的原因。 只是听着渐渐清晰的马蹄声,两人知道这事不能拖,是以飞奔下楼后,就喊着城门卫快些开门关门。 纳闷的城门卫也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只是上官的话他们肯定要听,何况这会儿还是非常时期。 于是随着“嘎吱”的声响,城门缓缓打开了半扇,随即“砰”的一声又关上了,紧接着,几个城门卫快速把大腿粗的门栓拴了上去。 而开门又关门的一幕,落在了渐行渐近的山戎人眼里,则以为原本城门卫要开城门了,结果看到他们过来,吓得赶紧又把门关上了吧。 这副老鼠见了猫的模样,让单巴彦忍不住仰天大笑,心里的郁闷也终于少了一些。 城门内的严同知与贺通判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对啊,按常理来说这会儿已快辰时,不正是开城门的时候吗,要是山戎人看到城门自始至终都是关着的,肯定会心生疑虑和防备。可打开又关上就不同了,这样人家只会以为这边是因为看到他们过来,才吓得又把城门给关上了。 严同知和贺通判忍不住相互对望了一眼,他们知州大人的脑袋瓜到底是怎么长的啊,才眨眼功夫就能把事情都给思虑周全了。 话说,这样的问题,恐怕打死他们都想不到吧。 想到这里,严同知与贺通判忍不住庆幸,庆幸自己面对知州大人时,从来没有偷奸耍滑、阳奉阴违的时候,不然,他们怕是混不到致仕的那一天。 ...... 此时严阵以待的林远秋,自然不知道,这帮山戎人竟然是吃了定胡县那边的大亏后过来的。 而单巴彦,之所以从定胡县撤退后又转到永宁城,主要还是他不服气的心,以及丢不起的脸。 任谁才一出马就冷不丁的损失了上百名手下,都会被气得吐血。 单巴彦也一样,自己可是上天之子,是翱翔的苍鹰,没想到突然吃了这么大的亏。 巴了个玛子的。 说道苍鹰,单巴彦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少了半边胡须的脸。再看队伍中不时投来不信任的目光,心中气愤的他,当即一拽马缰,很快收住了前行的脚步。 随后高声道,“一颗坚定的头颅顶立大地,我单巴彦是上天之子,是翱翔的苍鹰,此时此刻,我单巴彦在此立誓,一定要为死去的勇士们报仇雪恨!走,兄弟们,咱们现在就赶去永宁城,取大景人的脑袋祭拜咱们勇士!” 翻过秃子峡这边,要说单巴彦最不惧怕的,除了定胡县,第一个就是永宁州了。只不过今天那定胡县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竟然让自己吃了大瘪。这口气,以及在族人面前丢的脸,单巴彦肯定要找补回来。 其他山戎人一听,当即点头表示认同。 他们可都是部族里的勇士,要是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以后就不会再有信服他们的人。 所以,在纷纷掉转马头后,信心重扬的山戎人,策马就往永宁城过来了。 等快到城门时,很快有眼尖之人看到了城楼上挂着的人头。 “单首领,你看那是不是巴胡塔?” 巴胡塔? 哪来的巴胡塔? 巴胡塔不是已经安葬在大莽山上了吗? 单巴彦没听明白。 可等他再次看向不远处的城门时,立马知道了手下的意思。 只见高高的城墙上方,此时正悬挂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吊笼,而那吊笼里面居然有一个人头装着。再看那人头上的胡子拉碴,单巴彦很快明白,巴胡塔没了的头竟然在永宁城吊着。 单巴彦气极。 巴了个玛子的,原来取了他们山戎两百一十名勇士性命的祸首,就在这里啊。 今日他单巴彦一定要血洗永宁城。 只不过,望着关了城门后,就不见半点动静的高峨城墙,单巴彦忍不住有些发毛,他们总不会这么倒霉又碰上“火蛋”攻击吧? 可想到刚刚城门卫慌慌张张关城门的行径,又觉得城里头应该一点没有防备才是,或者短时间内根本做不出这样的防卫。 再说,自己只是一时兴起才往这边过来,不可能会有人早早设下圈套等着他们送上门。 想到这里,单巴彦没再犹豫,他觉得速战速决似乎更符合他这只翱翔的苍鹰,于是大手一挥,朝着身后,对众人下令道,“给本首领往前冲,等进了城,不管男女老幼,一律格杀勿论,好给咱们死去的勇士们报仇!” 许是太激动的缘故,这会儿单巴彦的声音听着尖利磨耳,就跟破锣一般。 众“勇士”也被城门上挂着的“巴胡塔”给激到了,是以在听到首领的命令后,就扬起马鞭准备飞快向前奔。 此时心浮气躁的山戎人哪里会知道,这个人头,早在初一那日,林远秋就特地让城门卫悬挂到城墙外了。 其目的自然不言而喻,那就是作“引战”的导火索。 只是连挂了多日,也没见“债主”找上门来。 看着手下一个个策马向前,单巴彦正想感慨一番大莽山勇士身强体壮,可很快,他就看到了人群中还有好些举着火把的。 依着常理,这会儿天已大亮,照明的火把早就应该熄灭才是。 可山戎人的火把却不能按着常理分析,毕竟他们的火把除了用作照明,最主要的功能还是烧村民的房子,所以习惯成自然的他们,在过来永宁城的路上,又把熄灭的火把给点上了,哪怕这会儿已是辰时,也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违和的地方。 想起在定胡县挨的那场“火蛋”,单巴彦实在心惊肉跳,于是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勇士们”大声嚷道,“火,快快快,快把火把都扔了!” 话说,在场的山戎人就没有不被方才定胡县的火给吓破胆的。 所以这会儿听到首领喊出的“火”字后,好些人忍不住心里就是一颤,等听到是让他们快扔火把的命令后,众人立马条件反射般的把手上的火把甩了出去。 几千人,几千匹马,加之马与马之间相隔的距离不足一丈,可想而知这甩出火把的动作伤害性有多大了。 于是攻城还未开始,当即就倒下了一批勇士,有被火燎到的。有火把惊了马,然后马儿一阵乱奔,最后马背上的人摔到地上又让马蹄跺了两脚的。 要不是都是掌控马的好手,不出片刻就让躁动的马儿安静了下来,这会儿全体山戎人恐怕就要直接归巢疗伤去了。 可饶是这样,受伤的人数也在两百人上下。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被马蹄踩丢命的没几个,基本都是受伤的居多。 听到城楼下的哭爹喊娘的躁乱,林远秋实在好奇。他也不敢露出脑袋,只悄悄从城墙预留的箭口处往下瞧,等看明白是什么情况后,林远秋张大的嘴巴一时竟然忘记该怎样合上。 这这些人不会有毛病吧? 而单巴彦,气得胡子差点吹上了天,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只是让他们丢个火把,居然就引了这么吓人的事故出来。 巴了个玛子的,你们都是猪吗! 单巴彦正想开口好好训上一顿,可想到他们这边已造出了势,可不能让城里人有了防备,所以他们得赶快动手。 于是他强忍着怒火,准备把骂人的话留到凯旋而归后再说。 不过这会儿单巴彦,已没心情说自己是什么翱翔的苍鹰了,只恨铁不成钢的朝众人瞪着眼,然后把手上的弯弓一举,吼道,“冲,给本首领冲,每人给我割十个脑袋回来!” 手上没有火把拿着,骑马往前冲的山戎人突然觉得心情放松,同时也多了不少的底气,仿佛离开了火的他们,此时已镀上了金身,再也没有让人可攻陷的地方。 只是可惜,今日的山戎人注定与火有着难解之缘。 林远秋并没着急动手,既然这么多人过来,自己总要让人聚在一起后再好好招待。 惯常作为部落首领,自当冲锋陷阵、一马当先才是。 可单巴彦并没有,离城门差不多十丈的距离,他就停了下来。紧随在他身后的,还有五百多人的勇士阵营。 显然,这些人是专门负责单巴彦安危的。 林远秋没再犹豫,他知道自己要是再不下令,不消片刻,山戎人就该开始撞城门了,等那时再丢下火油瓶,弄不好会把自家的城门给烧了。 所以还是不能让他们靠的太近。 至于那个领头的,打不到就打不到吧,自己9也不能太贪心了。 看着越聚越多的山戎人,林远秋在心里倒数着五个数,五,四,,一,一。 “动手!” 话刚落音,一捆捆干芒草就被护卫队的青壮们大力抛到了城楼下。 而城楼底下的山戎人,毫无防备给砸了个正着,摸着被砸痛脑袋的他们,一时都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听过打仗用刀用箭的,像这种丢草垛子的情况他们还是头一回碰到。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显然这话对单巴彦这个旁观者来说,也是极为有用的。 看到有芒草从城楼上丢下来,单巴彦立马想到了村里那些被他们用火把点燃的房顶,所以,这怕是又要挨火烧了啊。 许是实在太紧张的缘故,单巴彦一时惊得失了语,他想喊大家快些散开,可张着的嘴发不出半点声音。 而身后的勇士们,只看到他们的首领在拼命挥舞着胳膊,还以为在指挥同伴们攻城呢。 接下来,心急如焚的单巴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只只吐着火蛇的陶瓶飞冲下来,然后他的勇士们又置身于火海当中了。 更让人惊悚的是,这次不但有火,还有如雨般的石头砸下,好多好不容易冲出火堆的山戎人,正庆幸着自己的幸运,结果很快被从天而降的石块开了瓢。 比起王永清让大家专门挑了大块石头往城里拉,林远秋就要多了变通。他让百姓们不论石头大小,全拉回来就是。 在林远秋看来,小石头扔得远,可以对付站得远一点的敌人,而大石头,自然就砸离的近一些的,就像这会儿,一只爬墙勾突然飞上来扣住了城墙内壁,这是有山戎人准备爬墙上来的意思。 然后林远秋就看到,那个叫大牛的青壮,很快抱起一块磨盘大的石头,狠狠砸了下去。 随着大石头落下的,是大牛咬牙切齿的声音,“爷,奶,大牛给您俩报仇,砸死这些天杀的!” 李大牛的爷奶当初是因为舍不得被抢的粮食,一路追赶,结果被山戎人用箭给射杀了。 所以在听到要招护卫队对抗山戎人时,李大牛赶紧报了名,为得就是想替爷奶报仇。 听到李大牛的话后,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很快城楼上响起了一句句既心酸又仿佛能鼓舞斗志的话语。 “大伯,山子给你报仇了!” “小叔小婶,七斤今日给你们报仇雪恨!” ...... 石块,火油瓶,轮着个的往人堆里砸。 城墙下,则是呼天喊地,鬼哭狼嚎的声音。 单巴彦狠咬了自己的舌头后,终于喊出了话语,“快放箭!” 山戎人好似如梦初醒,才想起他们还有杀敌的弓箭可用。 “唰唰唰”的箭雨很快朝着城楼射了过来,李大牛没来得及躲开,抱着石头的手臂上就中了一箭,他咬着牙,狠力把大石块朝人砸了下去,才被人拉着蹲下了身子。 “嘶。”方才倒不觉的,这会儿李大牛痛得直吸气。 林远秋猫身过去,查看了他的伤势,发现箭头已全部没入了肉里,看来要割开口子才能把箭头取出来了。 “你,快些带他去大夫那里。”林远秋指着一个瘦高个吩咐。 听到要收拾山戎人,城里不少大夫都自告奋勇的要求加入。而这些大夫过来时,还特地带了自家的刀伤药。 作为一州之长,看到百姓们如此齐心合力的场面,心里要说不激动,怎么可能。 林远秋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他一定要把永宁州和定胡县治理好,争取早日让两城百姓过上越来越红火的日子。 随着箭雨的不断,又有几人受了伤的,林远秋让大家暂停了丢石头,只抛出点着火的油瓶即可。 而此刻的山戎人,面对死伤过半的惨况,再没了攻进城的心思。可以说,这会儿的箭雨,正是为了他们的撤退做掩护的。 虽知道山戎人有逃跑的打算,可林远秋并没有恋战,因为他知道,只靠着丢石块和火油瓶,想把人家消灭干净根本不可能。除非提着刀枪面对面干,可他又没这个本事。 而自己留着的后手,怕是赶不过来了。毕竟从北城门过去军营要多出不少的路程,再说兵营里并没这么多的马匹,好些兵卫必须跑着过来,所以一时赶不过来也挺正常。 只是可惜错过了这么好的时机。 林远秋不知道的是,他的岳父可不是个呆板之人,加之先前在泾州大营积累的实战经验,更让他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 是以,钟荣点了兵营里所有的百多匹马。至于刚缴获的那些马匹,在没调教好之前,钟荣并不打算使用,别看到先前的主人,一个口哨就乖乖的跟着走了,到时马背上的兵卫就危险了。 百多匹马,配上百多名身手最好的兵卫,身穿铠甲的钟荣一马当先,领着同样铠甲在身的众骑兵,速度飞快的直奔永宁城而来。 其他没有马匹的兵卫,则在李金山的带领下,跑步前行。 ...... 山戎人撤退的马蹄声开始远去,林远秋下了城楼,看到严同知和贺通判并没让城门卫放下抵着门的粗木棍。 这是担心山戎人会杀个回马枪,这样的做法,林远秋自然是赞许的,他觉得,任何与性命相关的事,都值得谨慎对待。 想到几个受伤的青壮,林远秋抬脚,正准备到大门房里看看去,却听到城外突然多了嘈杂和惊呼声。 林远秋的心怦怦直跳,不会是岳父领兵赶到了吧,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 于是林远秋又步并作两步的冲上了城楼,然后他就看到,一群身着铠甲的骑兵,已与同样骑着马的山戎人,打在了一起。 铠甲的样式林远秋认识,正是自己军营里的。其实还有更明显的地方,那就是看旗帜,只见那写了“林”字的军旗正迎风招展。 看到不时有落败而逃的山戎人骑马打城门前经过,林远秋快速取来了自己的弓箭,准备伺机而动。 留着这些恶人,只会让百姓遭殃,所以尽量别留着了。 思忖间,又有一策马狂奔的山戎人过来,林远秋没有丝毫犹豫,举弓搭箭,瞄准,随后放手松弦,熟悉又熟练的动作一气呵成,再看城楼下,只剩下马儿狂奔,那马上的人儿,已被羽箭正中眉心,倒在了地上。 林远秋转身,看到了一群惊讶不已的护卫队青壮。 然后胳膊上缠了细棉布的李大牛,喊出了激动且哽咽的话语,“爷、奶,咱们的知州大人给您俩报仇了!呜呜呜......” ...... 都说擒贼先擒王,钟荣领着兵卫冲进山戎人的阵营后,就直接朝单巴彦招呼上了。 论骑射,钟荣自知手下兵卫不是山戎人的对手,所以他选择了近身搏斗。 果然,训练了近一年的兵卫,此刻并没让钟荣失望,不论是手里的素木枪,还是眉尖刀,亦或是抓子棒,都使的格外的顺溜,而招架不住的山戎人,只有连连后退的份,手里的弓箭根本没有开弓的机会。 见此情景,钟荣不再分心,举着捣马突枪直奔单巴彦而去。 对上块头比自己小上不少的钟荣,单巴彦起先并不在意,自己可是上天之子,是翱翔的苍鹰,眼前之人,怕难吃下自己一拳。 可上阵杀敌靠得不是蛮力,等单巴彦连着几拳都挥空后,才发现自己轻敌了。 还有,单巴彦觉得,就算自己不轻敌,也不一定打得过人家。 是以在肩膀被捣马突枪划开一道口子后,单巴彦一个侧身,避开再次迎面而来的突枪,随即骑马奔出了人群。 看到自己的首领跑了,其他山戎人哪有不跟着的道理,很快都紧随其后,纷纷策马逃离。 见状,钟荣忙领兵追了上去。 只是,寻常马匹怎跑得过膘肥体壮的铁蹄,不多会儿,双方的距离就渐渐拉了开来。 见后头的追兵已不见了踪迹,单巴彦领着手下就准备改道去秃子峡。 抬头却见不远处有队人马往这边过来,再看最前面的那辆马车,由两匹通体黝黑的千里良驹驾着,马车罩着的布料用的是考究的墨蓝色,一看便是达官贵人的座驾。 呵呵,大景朝的达官贵人。 想到今天所受的憋闷,单巴彦突然生出杀了眼前这些人的想法。他可是知道的,自己若把贵人杀了,那么不管是定胡知县,还是永宁知州,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里,单巴彦再次转头看了看自己身后,差不多有一千多人,所以,杀个达官贵人已经足够。 ...... 207 三合一(大修) -----晋江文学…… 听到众多的马蹄嗒嗒声, 正想着事的李祯,心中有些疑惑,自己过来永宁州, 林知州该是不知的,所以不可能会率领兵卫过来迎接他。 可在永宁地界, 能有这么多骑兵的, 除了林知州应该也没旁人了吧。 难道会是罗知府? 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三皇子想到自己昨晚正是歇在石洲府的城外驿站,若罗文庆有心留意,肯定就会知道, 那么过来迎接他也正常。 此时的三皇子, 压根没往旁处去想, 毕竟先前去其他州府的时候,当地官员会过来迎接他也是常有的事。 是以, 毫无心里准备的他,在掀开布帘往外瞧时, 就被眼前的这群人给惊住了。 身为大景朝的皇子,李祯自然清楚景朝兵卫们的戎装, 虽各州府会有自己的小改动,可那也只是在颜色和布料上,戎装的总体样式还是不变的。映胯袍、外罩长及膝盖的两裆甲长, 还有就是头戴折上巾,也就是幞头。 所以这些戴着尖锥帽, 身穿圆领缺骻衫, 再斜裹着毛皮,宛若猎户装扮的人,绝对不会是他们大景朝的兵卫。 李祯心里已隐隐有了猜测, 只是那山戎人不是爱在夜间出来吗? 还有,李祯倒是没想到这些山戎人居然敢这般嚣张,领着人马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行走在大景朝的地盘上,仿佛就在自己家里一般。 想起他们时常越境扰民的事,李祯觉得,既然让自己遇上了,那么他就有责任不能放过。 若换做平时,李祯肯定不会有这么大胆的想法。可此次依旨出京,他可是带了不少的兵卫。 而这些兵卫当中,除皇子府的府卫,其余全是父皇从京郊大营暂调给他用的,且挑选的兵卫都是营中身手精湛的。 有了这些强兵,李祯自然不用担心与山戎人对上。 只是三皇子并不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不安常理出牌的疯子。 此时如丧家之犬的单巴彦,早已没了平时的冷静,加之身后还有追兵,现下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快杀了对面的这些人,然后赶紧离开。 所以,在三皇子以为对方最起码要自报家门或者先开口说上几句的时候,对面就直接出手了。 与三皇子有着同样想法的还有洪校尉,洪校尉在京郊大营当值,此次由他领着兵卫,来负责护卫三皇子的出行。 看到对面这些人来势汹汹,特别是为首的那个,虽骑马站定后没再往这边过来,可眼里的狠意却是骗不了人的。 洪校尉的想法也和三皇子一样,也觉得不管怎样对方总要先说上几句,总不可能就这样无缘无故就直接动手开干。所以当洪校尉正准备提醒手下兵卫快做好警戒,好见机行事时,就看到对面那个首领突然举起了手。 这明显就是准备攻击的意思,洪校尉暗道不好!忙朝着马车惊呼,“三殿下小心!” 只是,山戎人的弓射不是一般的迅速,开弓搭箭几乎一气呵成,才眨眼的功夫,羽箭就如雨般的飞射了过来。 很快,站在马车前的骑兵就倒下了十几个。 而洪校尉,虽已挥剑挡开了不少羽箭,可还是被漏网的一箭射在了肩膀上,大力的冲击和入骨的刺痛让他忍不住皱眉。 可现下哪是顾得上这些的时候,看到中箭倒地的兵卫,洪校尉忙吩咐众人快速后退,这会儿他们正处在官道上,四周空旷一片,根本没有可掩身的地方,唯一能做的,只有边防护边往后退了。 山戎人这边的射箭还在继续,特别在单巴彦听到对面那句三殿下的喊声后,只犹豫了片刻,就很快让众手下把箭头对准马车了。 至于方才片刻的犹豫,自是担心杀了大景朝皇子后,大景朝会不会派了兵卫攻打山戎。可转瞬单巴彦就想到,大元可不止他们,还有什克、可可江、敖汉等多支部落。想来大景朝的皇帝也不敢轻易派了兵过来。 不然为何他们部落抢了这么多次粮食,也杀了不少人,可除了最早碰到过的鸿虎营,后来就什么都没遇到了。 可很快,单巴彦就想起了今日的遭遇,还有被熊熊大火烧死的勇士,巴了个玛子的,管他什么皇子不皇子,这仇一定要报。 单巴彦当即挥手下令,“弟兄们,咱们提了大景朝皇子的脑袋回去祭奠死去的勇士!” 这话的号召力可谓不小,听到对面居然有大景朝的皇子,山戎人顿时觉得出闷气的机会终于来了,想到他们出来时的三千多人,到这会儿却只剩下了小半,他们大莽山的勇士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憋屈。 密密麻麻的箭雨飞快朝马车射了过来。 紫檀木密实,打造成的车厢能挡住飞速而来的利箭,只是车门处只有一层挂帘,守在车门前的两名侍卫迅速起身挡箭,很快就被飞速而来的羽箭穿透了胸膛。而马车夫的额头和脖颈处各中一箭,也是当场气绝身亡。 见此情景,洪校尉心急如火,可密麻的羽箭让他根本靠不近马车。此时的他,除了命令弓箭手快快射箭还击,以及自己与兵卫们快速挥舞着刀剑,尽量不让羽箭射向马车外,一时竟想不出好的法子来。 李祯能清楚听到箭头碰撞到车厢上的嗒嗒声,虽此时车内看着安全,可李祯知道,这种的情况下,自己绝对不能再待在马车里了,否则等羽箭射中了马匹,马儿吃痛后肯定狂奔起来,到时自己恐怕不死也残。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没等三皇子想出怎样避开羽箭,顺利从车厢里出来,整个人就突然被马车的颠簸摔到了车厢壁上,然后就是马儿凄厉的嘶鸣声,原来那驾着车辕的两匹马已被羽箭射中,而吃痛的马儿顿时失了控。加之马车夫早已殒命,根本没有制住它们的人,紧接着,发疯般的马儿狂奔了起来,在众兵卫以及洪校尉的惊呼声中,飞快往前冲去。 车厢里,才起身的三皇子,很快又被马车的颠簸给跌坐了回去。他用力撑着车厢,挣扎着想再站起,无奈怎样都稳定不住自己的身形。 看到马车直接往他们这边奔过来,且恰在此时,车上的挂帘又因马车的颠簸翻卷到了车顶上。 没了车帘的遮挡,马车里的人更没了躲避的可能,此时举弓射杀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会儿身后已有隐隐的马蹄声响起,单巴彦知道,这是追兵过来了。 他“呸”的吐了一口唾沫,而后一抹嘴巴,肩膀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又渗出了血。自己是绝对不会错过这个杀了皇子一雪前耻的机会的。 很快,单巴彦就从箭囊里抽了一支箭出来,而后搭在弓弦上。 单巴彦的这一动作,此刻在车厢里被颠的七荤八素的三皇子看得一清二楚,不过自己已避无可避,看来今日他李祯要丧命于此了。 可等他再次被甩到车厢壁上时,手臂突然碰到一个硬东西。 插销?电光火石间,李祯突然想起自己的马车可是有暗门的,也就是前后都能上下马车,只不过平时都在前面上车,时间长了就忘了。 来不及多想,李祯强撑起身体,摸到插销后就用力拉了开来。 长久未开过的门合得有些紧,感觉自己已经来不及再用脚把它踹开了,李祯闭眼,双手抱头后就整个人使劲往车厢后壁撞去。 只听得“嘭”的一声,单巴彦突然发现,随着自己羽箭的射出,那瞄准的目标却消失不见了。 而摔下马车的李祯,顺势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才停下,早就晕头转向的他,此时更是浑身疼痛的厉害,可他知道这会儿不能松懈,那山戎人就在自己的不远处呢。 一摸靴筒,匕首还在,李祯伸手掏出后,就起身往边上跑去。 钟荣的追兵离这边不足百米,洪校尉领着兵卫们也很快冲了过来。此时的山戎人,突然发现他们居然就这样被夹在中间无处可退了,慌忙中伸手去抓箭囊里的羽箭,可所剩无几。 单巴彦要说不后悔那肯定是假的,早知道自己就不该恋战,领着手下早早逃了回去的多好。 都说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山戎人也一样,没等他们叹完气,两边飞冲过来的大景朝兵卫,就如流水般穿插进了他们的队伍里,随即大刀对长枪,弯刀对铁鞭,很快开始了乒乒乓乓的近身搏斗。 单巴彦侧身躲开朝他打过来的素棒,而后举起铁弓往前就是一挥,当即套住了一名兵卫的脖子,接着用力往后一拉,弓弦立马割开了兵卫的脖子,等松开弓,那名兵卫早已没了气息。 随后单巴彦再举弓,等如法炮制接连绞杀了三个兵卫后,他就一夹马腹,马儿很快往路边冲去。 而这方向,正是方才三皇子跑去的地方。 此刻杀红了眼的单巴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今天自己就算是死,也得拉个皇子垫背。 双腿肯定比不过四蹄,加之本就精疲力尽,很快三皇子就被追上了。 见到人后,单巴彦并未多言,策马举弓就往前冲,想直接割下大景朝皇子的头,好回去挫挫那些兵卫的锐气。 看到那弓弦上的红色,李祯知道这一定是兵卫们的鲜血染红的。再看来人眼里的狠厉,李祯自知今日肯定躲不过,那么既然要死,自己何不死的畅快一些,与这个杀他景朝百姓的贼人搏上一搏,若能与之同归于尽,也算不亏。 想到这里,李祯定了定心神,然后起身,举起匕首很快朝单巴彦冲了过去。 李祯的想法很好,他准备先割开马腹,这样马吃不住痛就会把背上的人给甩了下来,然后自己再上去给他一刀。 李祯不知,此时他盯着马腹的目光太过明显,让单巴彦一眼就瞧出了他的用意。 于是单巴彦把马缰往右侧一提,那马儿就顺力往右边躲了开去,因着是死命往这边冲的,所以扑了个空的三皇子一时收不住脚,直接摔倒在地上,等李祯刚坐起身,准备再挥刀时,单巴彦手里的铁弓已朝他套了过来。 此时的李祯已避无可避,哪怕再是不甘,也只得闭眼受死。 没等李祯感叹我命休已,耳边却传来利刃入肉的声音,紧接着是马匹的嘶鸣。 李祯忙睁开眼,却见原本应该骑在马上对他居高临下的山戎人,这会儿连人带马摔倒在地上,只见那壮硕的马腿上,正插着一杆捣马突枪。 来不及多想,求生的本能让李祯快速朝右侧翻滚了几圈,躲开那半边胡的攻击距离,等他再坐起身时,就看到一人一骑,很快到了面前。 只见马上之人,四五十岁的年纪,一身褐灰色的铠甲虽看着有些旧,可在日头的照射下,依旧不丢半分气势,高鼻梁,深邃眼,那眼角带着的皱纹让李祯很快想起了一个人。 已故的老忠勇伯? 对,就是老忠勇伯,此人的长相与他竟然有七八分的相似。 钟荣并没耽搁,一个弯腰就把插在对方马匹上的捣马突枪拔了下来。 他也是才知道三皇子竟然来了永宁州,幸好自己及时赶了过来,否则女婿这次怕是要遭大麻烦。 就在钟荣分心片刻的时候,眼冒怒火的单巴彦已站起了身,紧接着就挥出了手里的武器。明晃晃的铁弓随声而至,钟荣仿佛后脑勺长了眼,只一个挂马侧身就躲了开去。 以为志在必得的一击居然挥了空,单巴彦心下大惊,这一挥他可是使了十足的力,所以整个身子因着用力过猛而直接往前扑去。 到底不是空有蛮力的人,单巴彦很快咬牙稳住了身形,而后准备再次挥弓过去与人一较高下。只是方才的丁点失控已让钟荣抢得了先机,忽见寒光一闪,钟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抛出了手里的捣马突枪。 如同方才大老远的一掷,既狠又准,正中单巴彦的心口。 滚热的血液喷涌而出,很快染红了裹在身上的狼皮,单巴彦仰身倒下,双眼死死凝望着天空。 ...... 单巴彦的死太过突然,等钟荣把贼头狠抛过去时,惊恐万分的山戎人立马作鸟兽散,纷纷四处逃窜。 钟荣,洪校尉,钟锦安,钟锦华,以及李金山,五人率兵乘胜追击,最后在秃子峡附近,终于把山戎贼杀了个干净。 看到年岁不轻,可身手矫健的钟荣,三皇子忍不住感慨,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还有,他倒是没想到,林知州不但领着全家过来,就连岳父和舅子也跟着一起上任来了。 想到林知州,三皇子忍不住皱眉,昨日他特地去了定胡县的周边村庄,想着去询问一番村民,结果倒好,一个都没瞧见,果真如那罗文庆所言,不见人烟。 李祯觉得,其实罗文庆的奏报写得并不实,这哪是十室九空啊,明明就是十室十空好吗。 说实话,看到这样的情况,三皇子心里是气愤的。他实在想不出,到底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让所有村民都举家搬离。 其实,三皇子觉得,待会儿自己进城也只不过让林知州空解释而已,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狡辩出道理来,难道说所有村民都去走亲戚了,这话怕是骗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吧。 原本歼灭山戎人可是大功一件,这绝对是能加官进爵的好政绩,哪曾想,林知州却犯下了这种民不聊生的大错,可惜啊! 三皇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替林远秋惋惜,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惜才的缘故。 毕竟,先前那些安置流民的好法子他还都记着呢。 ...... 永宁城里。 此刻依旧守在城楼上的林远秋,并不知晓三皇子正想着抓他回京受审的事。 此时的他,心里挂记的自然是战况,也不知现下情况如何了。虽希望岳父领着兵卫能把山戎人全歼灭了,可林远秋知道,一旦跑了人,就凭自己这边的马匹很难把人追上。 不过有一点林远秋可以肯定,有了这次的重创,山戎人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过来作恶了。 “远秋远秋!” 听到似乎是自己爹在喊,林远秋跑到另一侧,一看果然是林三柱。 “爹,您怎么来了?” 林三柱仰着头,眼睛笑成了花,“你奶,还有你娘她们,连夜蒸了馒头出来,说是给护卫队的百姓填肚子的,远秋,忙了一个晚上肚子饿了吧,快快下来吃馒头!” 听到送了馒头过来,林远秋忙抬头朝街道上看去,很快就看到有几辆马车往这边过来。而赶着最前头那辆马车的,正是自己的四哥,林远秋心中暖暖的,有这样时时给助力的家人,自己何其有幸。 林三柱很快跑过去把老娘搀扶下马车,操惯了心的吴氏自然不放心在家干待着,再说她总要亲眼看到小孙子安然无恙才能放心。 听到有大馒头和热乎乎的米粥喝,几百个护卫队的青壮很快排成了两队,一个个脸上笑容灿烂,忙了一个晚上,他们肚子早就饿了。 林家人也不耽搁,先把几大桶白米粥以及装着陶碗的竹筐抬了下来,吴氏手里拿着从家里带过来的粥勺,待会儿就由她来给大家舀粥。 林大柱和林二柱,还有林远枫他们很快又从车上把装了馒头的箩筐搬了下来。而周氏刘氏,还有冯氏,则挨个给小伙子们发馒头。 至于高翠她们,当然负责把箩筐里的热馒头递到自家婆婆手上。 周氏满脸是笑,接过馒头后就给人递了过去,“别急,大家都有份,每人四个大馒头,保管你们吃的肚儿圆!” “多谢婶子!”捧着还冒着热气的馒头,小伙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冯氏刘氏也一样,也是笑容可亲地把馒头一一分了过去。 “哎呦,咋受伤啦。” 看到包扎着胳膊的李大牛,冯氏直吸气,很快她从箩筐里又抓了两个馒头给递了过去,“喏,再分给你两个,好好补补!” “诶诶,多谢婶子多谢婶子!” 李大牛捧着满怀的馒头,连连道谢。 林远秋看到,捧着馒头的李大牛,等找了地方坐下后,就把馒头全塞进了衣襟里,然后把胸口压了压,才起身领米粥去了。 ...... 钟钰柔跟高翠,秦荷花她们一样,也是一身便服穿扮,头发用布巾一包,看着简洁又干练。 见妻子忙碌个不停,林远秋很快走上前,帮着把箩筐里的馒头递到她手上,“宝儿呢?” 听到相公问起儿子,钟钰柔满眼的慈爱,“那小猪还睡着呢,我让柳叶守着了。” 想到父亲和哥哥,钟钰柔忙问,“相公,父亲和哥哥他们应该没事吧?” 自打建立了护卫队开始守城的那一刻,钟钰柔就时时担着心。特别得知今日山戎人过来后,提着的心就没有下来过。 知道妻子肯定担心岳父他们,林远秋便与她说了岳父和舅兄去追山戎残余的事。 没过上一会儿,城楼上就传来了城门卫的惊喜声,“回来了回来了,大人,咱们的人回来了!” ...... 李祯还是头一回看到如此欢天喜地的场面,就在城门打开的那一刻,城里顿时冲出来一张张喜气洋洋的笑脸。 在得知山戎贼人竟然全被歼灭,百姓们更是喜极而泣。 在城门口站定后,李祯未再往前,他觉得从这个角度更能看清楚百姓们的喜悦,以及此刻正被百姓们围在中间的林修撰。 不对,应该是林知州才对,也不对,李祯摇头,说不定马上就不是知州了。 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三皇子不禁皱起了眉,若林知州苛税百姓的情况属实,自然不可能继续为官。 可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因为百姓眼里那种对他们知州大人的爱戴,是那样的真切。 三皇子可以肯定,若林远秋真做了愧对百姓的事,那么如此官民同乐的场景就算是有,百姓脸上的笑容也是牵强的。可现下并不是,此刻众人脸上的笑,哪怕用“灿烂”两个字都不足以形容。 只是那一间间挂了锁并没人居住的房子可是自己亲眼所见,担心会有遗漏,昨日他还特地把整个村子都走了一遍,结果还是一个人都没看到。 所以自己绝对不会看错才对。 见自家女婿还没看到城门口站着的三皇子,钟荣只得使劲朝他眨眨眼。 若换做平时,钟荣早就直接说了,可他看到三皇子站在城门口没走进来,就没敢多嘴。 林远秋自然不是笨人,很快看到了岳父的示意,他顺着所指方向,就看到一身月白锦袍的三皇子,虽此刻衣服上沾了土,且头发还有些许凌乱,可全身贵气难掩。 来不及思考三皇子怎么突然过来了,林远秋疾步走了过去,随后一掀衣摆,双膝跪地,“下官参见三皇子殿下!” 众百姓的目光本就跟着他们的知州大人,这会儿看到知州大人突然下跪行礼,而后高喊三皇子殿下时,一时都有些愣怔。 他们没听错吧,三皇子殿下居然来永宁城了? 其实也不怪李祯没被注意,此时他只带了几个近身护卫以及洪校尉,至于其他那些兵卫,已被他安排与州营兵卫一清理战场了。 百姓们一个个乐开了花,都觉得上辈子自己定是烧了高香,才有幸看到了龙子。 城门口很快跪倒了一大片,心情激动的百姓们朝着三皇子连连磕头,而三皇子再次感受到了百姓们的心情愉悦,这让他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待百姓们散去,一行人就往衙署而去。 林远秋已明显察觉到三皇子的来者不善,只是自己好像并没犯什么事吧。 难道是开作坊的事被人告发了? 林远秋摇头,很快做了否定,话说有哪个当皇帝的会因为臣子开了作坊,就兴师动众地派了皇子过来找他的。 所以绝对不会是这件事。 可除了开作坊,林远秋实在想不出还有旁的事来。自己当任知州将近一年,从没鱼肉过百姓不说,甚至还往外搭出了不少银子,要是这样都算犯错的话,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都说心中无愧抬头挺背,理清了思路的林远秋,脸上自是坦坦荡荡。 此时与林远秋同样坦荡的还有严同知和贺通判,若换做以前,京里突然来了人,且还是皇子的身份,严、贺两人说不得心里还会发毛,毕竟军营那儿还有一个兵卫人数不足的窟窿在呢。可现下那相差的人数已差不多补齐,两人自然再没了担忧。 再想到如今城里百姓们的好日子,严同知和贺通判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等到了衙署大堂,坐定后,三皇子就很快问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林知州,我且问你,定胡县下辖村村子的村民都到哪儿去了?” 三皇子觉得,既然自己没在村里见着定胡县的村民,没有打听原委的地方,不如直接问当事人好了,反正自己也不是傻子,没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肯定不会相信。 一听居然是这事,林远秋把心放回肚子里的同时,又忍不住嘀咕,这是有人去圣上那儿告了他一状吧? 至于是谁,也不难猜出,既然专门提了定胡县而不是永宁州,且能往京里送奏报的,只有石洲知府莫属了。 只是林远秋有些不明白,虽按规定,各县每个月只需把大小案宗上报给知府即可,可“小县大城”之策自己又没有藏着掖着,特别是众村民盖房子的时候,说是热火朝天都不为过,对了,还有买瓦的时候,好些村民都是直接结伴去其他县城去买的,想来口口相传,早该传到罗知府耳朵里才是,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再则,就算真的不知道村民去了哪里,难道就不能派人过来问一问他吗,非得要直接打了小报告去圣上那儿去。 林远秋自然不会知道,那罗知府本就对他有气来着,那会儿以为抓住了把柄,自是告他一状都来不及,哪里还会过来询问。 说来,还是这全民搬迁的决策太过新奇,旁人怎么也想不到的缘故。 就像这会儿的三皇子,等听到林远秋说所有村民都搬进了城里,实在惊讶,“林大人是说所有村民都搬到定胡县城了?” 林远秋点头,“正是,每年入冬,常会有山戎贼人进村扰民,抢粮,抢牲口,甚至杀人放火,村民们苦不堪言。为保各村村民不再受山戎贼人之扰,以及确保性命无忧,下官定下了“小县大城”之策,定胡县下辖四十六个村子共两万三千六百八十三个村民,自去年七月底就全部搬迁至定胡县城,且不止定胡县,这边的永宁州也是如此,永宁州下辖村民也与去年七月全搬迁至永宁城内。” 严同知和贺通判一起躬身上前。 先是严同知,“启禀三皇子殿下,此事确实如知州大人所言,永宁州下辖村民全搬进了城中居住。” 贺通判连连点头,“禀三皇子殿下,此事的确如此。” 已相信了百分百的三皇子,呆愣了半响,他是怎么都没想到真实情况竟是如此,所有村民并不是因为苛税举家逃离,而是全都搬到了城里。 难怪自己今日看到的百姓都是喜笑颜开不见半点烦心的。 也是,有这么好的护民之策,怎可能不开心呢。 三皇子感慨,真不愧是金榜状元郎,这种闻所未闻的治理之策竟都被他想出来了。 还有,这个“小县大城”的叫法,别说,真挺贴切的。 三皇子心想,等回京自己把这个结果告知父皇时,父皇肯定也觉得不可思议吧。 很快,三皇子又想起村里的田地,忙问,“村民们全住到了城里,那乡下的田谁人耕种?” 林远秋笑道,“这个倒是不难,到了农忙时节,村民们便会回到村里居住,并不会耽搁了农务。” 是啊,村里的房子都还在呢,农忙的时候当然可以住到村里了。 李祯心中已没了疑虑,他这人向来喜欢安民济物的官员,是以不吝啬夸赞道,“此策因地制宜为民所虑,林知州有心了。” 林远秋拱手,“下官羞愧,为官一任,自当造福一方,为百姓所虑本是下官应该,不值得三皇子殿下夸赞。” 想到今日歼灭山戎贼人的事,林远秋认为自己有必要和三皇子解释一下,虽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大好事一件,可从这次自己莫名被状告的事情上就能看出,山高皇帝远的,自己的治绩能与圣上早汇报就尽量早汇报,这样哪怕有人告状,圣上也不会不知内情。 朝廷有文,不论直隶知州还是散州知州都是直接向朝廷奏报和接受诏令的,也就是说,作为永宁知州,林远秋只需向圣上汇报自己的治绩就成。 其实汇报的事,林远秋早有打算,原本他是准备等任期满一年后,再一起上报给圣上的。好多官员都是如此做法,毕竟一整年的治绩集中在一起,能把一本奏折写的满满的,这样等圣上翻开看时,印象分肯定不错。可如今,林远秋觉得还是得及时汇报啊。 想到这里,林远秋没再耽搁,很快说了今日行兵的缘由,“虽小县大城之策能解村民之忧,可毒瘤不除,如同千日防贼总悬着心,下官以为拔本塞源才是根本,是以才有今日剿灭山戎贼人之事。” ...... 三皇子没去住客栈,更没打算去城外驿站安顿。 林远秋很快让人把西面的单独小院重新打扫收拾,至于岳父和舅兄还有秦秀才,暂时先搬到了前院,前院有书房和东、西厢房,住下他们几个肯定是够的。 皇子出门,除了有兵卫跟随保护,厨子也是必不可少的,所以一日三顿的吃食,林远秋倒是不用另外操心。 家里有贵人住着,吴氏自然叮嘱了又叮嘱,特别是家中下人,千万别在贵人面前失了规矩,否则谁都救不了你。 而三皇子这边,除留下自己的几个近身侍卫以及洪校尉,其他几百名兵卫全被他安排到了城外驿站。 救了三皇子的事,钟荣对谁都没说,包括自己的两个儿子。 皇上年迈,皇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自然少不了,钟荣觉得,不管是哪个皇子,自己还是尽量保持一定的距离为好。 ...... 接下来的几日,除了睡觉和用膳,三皇子基本没闲着。 他先去了定胡县城,而后看到了整整齐齐的村民住宅,还有热热闹闹的西市,以及一条条干净的街道和巷子。 看到穿着便服的三皇子,百姓们只以为是哪里来的外地客商,自是有问必答,最后还忍不住自豪道,“您是不是觉得定胡县城特干净,哈哈哈,这还多亏咱们知县大人的好法子呢,您看,像我家这条巷子,共有三十二户人家住着,按着知县大人的规定,每户人家轮流着来,一家清扫巷子一天,若哪家没打扫干净或谁家乱往外丢土块菜叶,就会被罚多扫巷子一天。” 看到几位老者边说边眼角带笑,三皇子知道,这些人对如今的日子是相当满意的。 自村民们搬进城里,定胡县的街道和铺子自然热闹了好多,看着街面上的人来人往以及门庭若市,李祯恍然,他终于知道定胡县和永宁州上缴的税赋为何超出以往一大截了。 林远秋并没有隐瞒作坊的事,不论是定胡县的两间作坊还是永宁城的,他都带着三皇子去看了一遍,并说了自家开这些作坊的初衷。 林远秋觉得,有些事情与其遮遮掩掩让人多想,还不如直接了当的摊开来说,何况自己本就是为了百姓们的生计才开的这些作坊。 经过这几日的“百姓告知”,李祯自然知道了冯记作坊和周记作坊的很多事。比如林家拿出两千两银子作为兵卫们杀山戎人的奖银;又比如毛沿村那些烧了的房子,是周记作坊掏的银子让他们重新翻盖;还有就是若谁家日子不好过,两家作坊的掌柜就会让人去他们家作坊上工。 所以这样的作坊开着,三皇子觉得自己没话可说,何况这只是冯记和周记作坊,又不姓林。 ...... 三皇子要离开的前一日,林远秋拿去了杜知县的手札。 翻开册子,只见一页页一条条记着的,都是山戎人过来扰民的事,包括来的时间,去的村子,所抢的粮食,以及死伤的人数。 李祯不解,不知林远秋给他看这个是何意。 “禀三皇子殿下,下官不敢隐瞒,先次毛沿村歼灭山戎贼人两百一十三名,正是下官依着杜大人的手札做的安排。只可惜杜大人如今已不在了,若他知晓自己花费心血记录的手扎,居然为他报了杀身之仇,想来也该欣慰才是。” ...... 208 钟荣起复 -----晋江文学城独家…… 马车悠悠, 出了永宁城后就一路往南而去。与来时的心里担忧和气愤不同,这会儿再路过不见炊烟的村庄时,三皇子脑中闪现出的, 是百姓们一张张心满意足的笑脸。 “洪校尉,你说说看,这几日在永宁城有何感受。” 放下手札, 三皇子问向车窗外骑着马,正与马车并行的洪校尉。 十几日过去, 洪校尉臂膀上的伤口早已愈合, 不过布带依旧绑着,免得骑马时不小心又崩开了伤口。 有何感受? 听到三皇子的问话,洪校尉想了想, 很快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感, “禀三皇子殿下,下官觉得永宁城的百姓,好像比别处的百姓更爱笑一些。” 洪校尉说的可是实话。这些时日他陪着三皇子逛了永宁城不少地方。期间所遇到的百姓们,个个十分热情不说,笑脸都是随时奉上的。 说实话, 活了三十多年,洪校尉还是头一回见到什么叫真正的好官造福一方。 城里的繁盛, 百姓们的乐居, 这可都是林知州的功劳。 还有,在洪校尉看来,日子过得好不好, 看脸上的笑容就知道了,毕竟苦笑哪怕再甜,那也是锁着眉的。 李祯点头, 确实这边的百姓更爱笑一些,不论是定胡县的,还是永宁州的,总能让旁人感同身受到他们发自内心的喜悦轻松。 ...... 虽确信山戎人不敢再过来作乱,可为了保险起见,林远秋还是等整个正月结束后才打开城门让百姓们自由进出。 此时立春已过,好些村民开始回村子准备春耕的事。都说一年之计在于春,种粮食的事可不能有丁点耽搁。 周记和冯记是在正月十六开的工,半个多月过去,库房里又有不少的货堆着了。 有了年前商贾的上门进货,如今吴氏再也没有货物卖不出去的担心。 没了山戎人这个大麻烦,林远秋除了心宽了许多,手头上的事也跟着少了不少,毕竟有好些事情原本就是因为山戎人而展开的。 空闲下来后,林远秋就把心思放到了妻儿身上。说来,从宝儿生下来到现在,自己都是各种的忙,现下终于有了时间,总该多陪陪孩子才是。 从前衙到后院约摸半刻来钟,才走进居室,林远秋就听到房里传来儿子“啊啊啊”的叫声,自己上衙时宝儿还睡着呢,没想到这会儿已经醒了。 听到熟悉的脚步,钟钰柔有些惊讶,这才半个来时辰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转头看向房门,果见相公已跨步走了进来。 “相公,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衙署没什么事,就早些回来了。” 林远秋边说边走到脸盆架子那儿,准备洗了手后再逗儿子玩。 对了,自己还买了东西呢,用布巾把手擦干,林远秋很快从腰上摘下一只比钱袋略大一些的布袋,这袋子是他特地让钟钰柔给做的,好用来装私印。不过这会儿布袋里可不止印章装着,林远秋拉开抽绳,很快拿了一支珠钗出来。 “喏,这是相公在珠翠阁买的,你戴上看看喜不喜欢。” 一般若是衙里没什么事,林远秋就会去街上走走,也算是多了解民生了。 珠翠阁是去年年底新开的铺子,今日林远秋也是一时兴起进去看了看,很快就被这支镶嵌了珍珠的金钗吸引,主要还是当中的这颗指尖大的圆珠光泽实在不错,就想着买回来送给妻子。 说来,从成亲到现在,林远秋已给钟钰柔买了不少的首饰,什么玉钗、金簪,只要看到有不错的样式,他都会买了来。 林远秋一直认为,男人对妻子好不好的并不在嘴上,得拿出实际行动,除了忠于婚姻,其他像女人家喜欢的衣裳首饰,只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就应该尽量满足。 钟钰柔这会儿正在缠绣线,一时倒空不出手。 见状,林远秋便凑近身,帮着把珠钗插到了妻子的发髻上。 “嗯,好看。”林远秋点点头,觉得物超所值。 此时摇床上的小宝儿又开始了咿咿呀呀。 “宝儿在说啥?”见到儿子的可爱模样,林远秋忙弯腰抱起了他,“是不是也觉得娘亲怪好看的啊?” 钟钰柔忍不住笑,“才多大的娃儿,哪里知道好不好看。” “那可不一定,咱们宝儿只不过还不会说话而已,心里肯定明明白白的呢,宝儿你说是不是呀?” 小宝儿咧着小嘴啊啊啊,仿佛在认同爹爹说的话。 林远秋顿时心里涨得满满的,不是林远秋自夸,他家宝儿长得实在可爱,小脸庞白白净净,小鼻头圆圆的,眉眼也是清清亮亮的。 记得宝儿刚出生那会儿,家里人都说生得像他这个爹,只不过林远秋自己却没看出来。可随着孩子一天一天的长,如今再看,林远秋觉得,简直就是小号的自己。 五、六个月的小娃儿最爱大人逗着他,与儿子聊了一会儿天后,林远秋干脆去拿了本书,开始念书给儿子听了。 再看小宝儿,不哭也不闹,时不时还啊啊上几句,这副认真的小模样,仿佛真的在仔细听一般。 ...... 显然景康帝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在三皇子回京没多久,很快石洲知府罗文庆就被罢官去了职,定下的罪名正是欺君。然后是原胡知县杜卫被圣上追赠谥号的事。 塞北离京城远,自然消息没这么及时,等林远秋从送来的邸报上得知此事时,已是一个多月后了。 看到杜卫杜大人被圣上追赠了谥号,以及圣上又给杜知县的家人补了抚恤,林远秋终于放下了心来。 自从把手札交给三皇子后,林远秋就在等着消息了,如今这样的结果自己也算满意。 原本以为这事到这里就应该告一段落了。没想到四月的时候,钟荣突然接到了吏部的起复通知,让他尽快回京任职,至于职务,则是京郊大营的六品校尉,比之先前的都教头升职了不少。 自丁忧起复一直没有动静后,钟荣就已做好再无复职的可能,没想到今日却得了职,且还是他从来没想到的六品校尉。 而此次升职,虽不知是因着自己救了三皇子,还是因为此次歼灭山戎人的事,有一点钟荣是可以肯定的,若女婿没有把军营中的兵卫交由他领着,若不是女婿想出了歼灭山戎人的计划,那么自己哪怕再努力,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若林远秋知道岳父的心中所想,肯定会说上一句,要是没有岳父,自己肯定不可能把来犯的山戎人全歼灭。 回京上任的事自然是拖延不得的,父亲要回去,钟锦安和钟锦华肯定要一起,是以父子三人很快收拾起行李来。 与岳父接触了这么长时间,林远秋自然能清楚感受到对方心中的抱负,所以对岳父的此次起复,林远秋是打心里替他高兴的。在林远秋看来,岳父的这身好武艺,本就不该被辜负。再有就是在京郊大营任职实在不错,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离家老远。 在离开前,钟荣特地把几张定胡县店铺的地契拿给了钟钰柔,好让女儿帮忙看顾着。 当初买这些铺子就是为了等涨了价再卖出去的。如今店铺价钱已比先前高出了三倍都不止,且看着还有增长的余地,所以钟荣并没有出售店铺的打算。 送走了岳父和舅兄,林远秋的日常中就多了兵卫们的管理,军营中的事他也开始亲力亲为了起来。 作为一州之长,兵权自然得牢牢抓在手里,岳父是自己人,林远秋自然可以放心,如今离开了岳父,自己肯定得事必躬亲了。 到了月底的时候,林远秋收到了周子旭的来信,信上说了春燕在上个月生下二儿子,母子均安。 林三柱和冯氏听后,立马松了口气,随着春燕的产期临近,这些时日夫妻俩都吃不好、睡不着呢。 这会儿终于放下了心事,冯氏很快哼着小曲给小外孙做衣衫去了。再过一两个月就是大热天,冯氏准备多做几件小褂子,就用细棉布做,到时穿在小外孙身上,保证凉爽又舒适。 看到爹娘脸上的喜悦,以及前些时候为大妹的担忧,林远秋不禁感叹果真可怜天下父母心。 自从有了宝儿之后,林远秋更能体会到爹娘为他们兄妹三个操的心。毫不夸张的说,孩子就是父母们的喜怒哀乐。 林远秋展开信笺,继续看了起来。 自考中了庶吉士,周子旭就到翰林院里当值了。平时要做的,就是帮着修撰和编修他们查找修史的资料。因着同僚中有不少同年,每日倒也不会觉着无聊。 在信的末尾,周子旭写了自己和老师在得知他竟然歼灭三千多山戎人后,既惊讶又十分高兴的事,虽是末尾,可洋洋洒洒地有着压轴之感。 最后周子旭感叹,可惜未曾亲历,遗憾至极啊。 林远秋把信收起,他也正在想着这件事呢,虽按规定外任官员每三年考评一次,可自己歼灭山戎人怎么也算是大功绩一件吧,可如今呢,马上就要四个月过去,怎么也没见圣上有嘉奖下来啊。 难道这是准备存着,等三年任期满了再说? 虽这样猜想,可林远秋心里还是有期盼的,结果日子一天天过去,就连宝儿的周岁宴都过了,京城那边还未见有动静传来。 很快又到了柿子成熟的时候,这次周氏作坊依旧跟去年一样,早早贴出了收柿果的告示。 可出乎意料的,今年送柿果过来的人比去年要少上了一些。 ...... 209 圣旨来 -----晋江文学城独家-…… 去年这个时候, 林柱因着出门卖货并没参与收柿饼的事,所以他并不知道去年收柿饼的盛况。 因而在看到时不时有百姓背了柿子过来,心想着今年肯定也能收上不少。 见三弟一副喜滋滋的模样, 林大柱忍不住开口,“去年我跟二弟,还有远枫远柏, 可是忙得连坐下来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呢。” 林大柱清楚记得,那时好多百姓都排队等着称重, 队伍常常能从门口一直排到作坊的围墙外边。而远枫, 一整日忙下来,那数铜钱的手都有些发僵了。 “有这么忙吗?”想像一下那样的场景,林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真要是差别这么大的话, 那肯定是哪里出问题了, 要知道今日可是收柿果的第一天呢,按正常来说,应该最忙碌才对。 想到这里,林柱很快站起了身,“大哥, 我出去看看。” 说着,他就快步出了作坊。 等到了街上, 林柱就特地留意起背着柿果的人, 今日最不缺的就是摘柿果的。 很快林柱就看到,有几个背着竹篓结伴而行的百姓,在经过昌文街后, 就直接进到了一旁的巷子里,而这些巷子的方向,与周记作坊可是毫不相干的。 林柱心里已有了猜测。 等他跟着人走进巷子, 眼前的场景正如林柱心里猜想的一样,只见那一间间开着的院门内,有好多人正围着筐子热热闹闹削着柿子皮。 果然,这是都在家自己做柿饼了。 随后林柱又走了几条巷子,情况与刚才他看到的一样,也有好几家在削皮做柿饼。 看到这些人边削着柿子皮边喜笑颜开的模样,林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虽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可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心情低落的回到作坊,林柱把自己看到的情况告诉了大哥和二哥还有侄子。 林大柱一直都是个忠厚的性子,压根就没往这上头想过,这会儿听弟这么一说,他才如梦初醒,难怪今年过来削皮的人手全是生面孔,看来去年过来削柿子皮的那帮人,都留在家里自己做柿饼了吧。 林远枫叹气,“这吉祥如意饼简单易学,咱们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林远槐却不这样认为,“大哥,虽柿饼简单易学,可其中的工序可有好几道呢,不说旁的,单把果核揉出来这一样,可不是看一眼就能学会的,你还记得不,咱们刚开始学着做的时候,不是还挤破了不少柿饼吗。再说去年招人过来时,咱们还特地给大家分了工,哪能这么快就学会啊。” 听林远槐这么一分析,包括林柱在内,都觉得挺有道理的,这下心情莫名好了许多,再想到届时一个个把柿饼做的乱七八糟的,一点卖相都没有,到时看他们怎么办。 可让林大柱几人想不到的是,等他们收工回到家,把这事说给林远秋听时,却被直接派了任务。 林柱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忙问,“让爹跟你大伯他们去给百姓们教做柿饼的法子去?” 吴氏和老林头也难以理解,明明这些人跟自家抢生意呢,怎么他们反过来还要担心人家没把柿饼做好啊。 嗯,林远秋点头,表示自己正是这个意思。 说实话,林远秋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自立门户”的人,此时要说心里没有不舒服那肯定是假的,本来依着他的想法,是准备两年后再组织百姓们开始自己做柿饼的。这样他家可以多挣些银钱的同时,百姓们也能多熟悉做柿饼的法子。 至于为何这般在意多挣点银子,废话,这可是他们家的柿饼方子,他们又不是富得流油的人家,想多挣些银子不是正常吗。 想到这里,林远秋心下感叹,果然人都有一颗利己的心,自己与这些百姓也是一样的,也期望着家里能挣银子,家人有个好的生活。 只是,身为一方父母的林远秋,知道自己肩膀上还有造福于民的责任。既然官任一地,就必须多为此处的百姓们着想。 既然自己献出柿饼方子的初衷,就是为了让永宁州和定胡县的百姓有个稳定的经济来源,不用再过着苦巴巴的日子,那他就必须把这件事给做圆满了。 林远秋很快解释了为何要这样做的原因,“爷,奶,若咱家不想法把控好柿饼的好坏,那么今年买了柿饼的商客往后说不定就不原再来了。原本咱们家拿出这柿饼方子,就是想让百姓们多了进项,能过上好日子。塞北多柿果树,孙儿本还打算把吉祥如意饼做成永宁城与定胡县的专门产出,可若没了商贾上门,那么咱家的柿饼方子以及咱们先前所花的精力都将白费。” 一听到柿饼方子要白费,老林头很快就想到了小孙子的政绩上,对啊,当初他们家用柿饼方子开作坊,除了想挣银子,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想让永宁州和定胡县的百姓把日子过好了,百姓们有好日子,那就代表小孙子治理有功,自然好政绩就出来了,有了政绩就能升官,而升了大官他们林家的门楣肯定更为荣耀。至于他们一家,更是不用再在塞北待了啊。 显然,林远秋的一番话,反应过来的可不止老林头一人。林柱和林大柱林二柱,还有林远枫他们,听后都是连连点头,当即表示明日就教城里百姓做柿饼去。 此时大家的想法都一样,挣银钱再是重要,也比不过林家有个好门楣。都是为家里后辈着想的人,自然都希望孩子们有个好的出身。 拿定主意后,林家人很快商量起接下来的安排。 最后拿出的主意是,明日就在永宁城和定胡县设了问询处,而家里的男人们,除两处的周记作坊各需留下一人看着外,其余人都守在问询处,但凡百姓们对做吉祥如意饼有不懂的地方,都手把手的教会他们。且一定要有耐心,别到时做了好事还被人家埋怨,吃力不讨好。 原本安排的人手里面并没包括老林头,可他哪在家里待的住啊,非让林柱把他也排进去。用老林头自己的话说,他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身子还硬朗着呢。 ...... 第二日,往周記作坊送柿果过来的百姓更加少了。 原来,在看到有邻居竟然在自家做吉祥如意饼后,好些人也跟着有样学样了起来。 到了正午时分,就有衙役敲着锣四处告知,若对做吉祥如意饼有不明之处,尽可以去衙门口询问,知州大人可是专门安排了为你们解答的人呢。 一听竟然有这样的大好事,这下不管已经在做吉祥如意饼的,还是暂没有这个打算的,都纷纷往衙门口来了。 林大柱和林远柏待在永宁城这边的问询处,除了他俩,现场还有十几个维护秩序的衙役。 为了让大家能听的更明白,林大柱和林远柏还从作坊里抬了一筐刚收的柿果过来,直接现场给大家做着示范。 起先自然是削柿子皮了,只是这样的活计就连六七岁的小孩子都会干,所以在场百姓并不认为做吉祥如意饼有多难。 可到了第日的给吉祥如意饼去核,就有些难度了,因为得把控着力道,揉捏时一定要在不揉破果肉的前提下,才把柿果内的核给捏出来。 好多去年在作坊里只做着削皮活计的百姓,一看吉祥如意饼居然还要去果核,立马飞奔回家做补救去了。 虽城里做柿饼的人越来越多,可摘果子卖的百姓也不少,按照他们自己算的账,文钱一斤,他们全家出动,一天也能挣上不少。 如此,林家今年也做了一万多斤柿饼出来,虽比去年足足少了七成,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有这么多,也算出乎意料了。 有一点林远秋可以确定,明年周记作坊肯定不用再收柿果了。 做好了柿饼,接下来自然是怎样销售的问题。为了不扰乱市场,在柿饼的定价上,林远秋直接给大家做了统一,并且规定,任何人都不许抬价和贱卖,否则直接拉到衙门打五十大板。 一听要挨板子,众人忍不住都缩了缩脖子。 只是知州大人定下的价钱会不会太高了点啊,六十文一斤,到时会有人买吗? ...... 去年在吉祥如意饼上大挣了一笔的几个掌柜,这个月再过来的马车,就要比前几次多了十几辆出来。 特别是田掌柜,此次过来,除了继续拿画框和抽绳布袋这些畅销货外,剩下的二十几辆马车他准备全都装上吉祥如意饼。 其实要不是上个月周记掌柜已提前跟他打过招呼,说每家掌柜买的吉祥如意饼不能超过五千斤,田掌柜肯定还要多加上几辆马车。 规定每位掌柜的拿货数量,也是林远秋定下的规矩。 如今吉祥如意饼正是起步的阶段,若不规定着数量,很可能会出现一家掌柜拿走所有吉祥如意饼的情况。而其他白跑一趟的商家心中届时肯定会有抱怨,久而久之,自是不愿再往这边过来了。 如此自绝销路的做法,自是万万要不得的。 ...... 等到了卖吉祥如意饼的这日,得了告知的百姓们,早早提着布袋在衙门口排起了长队。 此时的他们,可以说既兴奋又忐忑,兴奋是因为知州大人说的六十文一斤的价钱,而忐忑,自然是银钱没到手前的不确定了。 各家掌柜都带有自己的人手,检查货品的、打称的、结算银钱的、还有打包装袋的。 等收货摊子,衙门口很快忙碌了起来。 百姓们依着次序往前,排在最前面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农,等他把布袋小心递过去后,很快就听那称称之人报出四十二斤的重量。 老农点点头,是这个斤两没错,他在家里称的也是这个数。 “四十二斤,结算银子二两五钱!” 随着算盘珠子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很快便有人把二两多银子递给了老农。 接过银钱后,老农的手有些微颤,这是高兴的。 而队伍后面伸长脖子的众人,在看到果真按六十文一斤的价钱结算的,嘴角早已不知不觉咧到了耳朵根。 特别是队伍中那个挑着扁担,一边挂了一只布袋的中年汉子,自己这一担吉祥如意饼可有一百二十多斤呢,六十文一斤,那就是七两二钱银子了,先前在家里算银钱时倒不觉得,可这会中年汉子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 收货的事一连忙碌了日,而后众掌柜在第四日离开了永宁城。 林远秋派了兵卫,让他们把商队护送到磐壁地界。 临近腊月,凌冽的寒风多了起来。 还跟去年一样,林远秋给村民们下了腊月之前必须搬进城里的规定。虽已歼灭了山戎人,可为了保险起见,林远秋觉得今年大家还是继续都住进城里吧, 若是今冬再没状况发生,那么明年冬天村民们想住在哪儿,就由他们自己看着办了。 虽还未进入腊月,可浓浓的年味却已开始了。 手头有了宽裕的银钱,百姓们置办起年货来,就要舍得了许多。 这几日街面上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气氛可谓前所未有。 有了货品交易,自然就多了税银,包括前些时候百姓们卖吉祥如意饼交的十税一的税赋,这让永宁州和定胡县的库银立刻充盈了起来。 这日,林远秋正与严同知以及贺通判商议如何浇铸上缴国库的税银,就看到守门衙役匆匆跑了进来:“大人大人,传旨官宣读圣旨来了。” ...... 210 知府(大修) -----晋江文学城…… 守门衙役的通报让林远秋有了一时的愣怔, 等反应过来后,心里突然生出一句“终于来了”的话,在他已差不多快把这件事抛到脑后的时候。 见圣旨如见圣上, 该有的礼仪规矩必不能少。 林远秋正了正衣冠,再吩咐六房书吏快些把香案摆上,自己便快步迎了出去。 严同知与贺通判紧随其后。 此次过来传旨的人林远秋是见过的, 先前他为圣上进讲经史时,常出入御书房, 对御书房的几位公公虽谈不上全都熟悉, 却也是照过面的。 “胡天使一路辛苦。”林远秋拱手与胡公公打着招呼。 大寒冬的,路上急驶了十来天,虽乘着马车, 可一路的颠簸, 骨头都快散了架,怎可能不辛苦。 只是,替圣上办差,哪能提辛苦两个字。 “林大人客气了。” 胡公公边说边随着林远秋走进衙门大堂,此时堂上香案都已摆上, 见状,胡公公也没耽搁, 说了声林大人咱们开始吧, 就展开了捧在怀中的圣旨。 彩色锦缎,黑牛角轴? 见到眼前圣旨的规格,林远秋竟有些纳闷, 他没想到居然会是升职的圣旨。 地方官三年为一任期,满三年后,才会视政绩好坏决定是否晋升还是暂待原职。所以在听到来了圣旨后, 林远秋只往嘉奖上去想了,以为是以资勉励,至于升官的事肯定放到自己三年任满述职之后。 要说林远秋为何知道这道是升职的圣旨,当然是从圣旨的规格上分辨出来的。 原来,本朝的圣旨在锦缎的用料上有着规制。一般来说,官职越大,锦缎的色彩越是多样。其中多彩圣旨颁发的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员,至于五品以下的,圣旨颜色要单一一些,一般为纯白色锦缎。而最高等级的是七彩圣旨,不过这样的规格都是颁给皇室宗亲的。 除了色彩上的区别,圣旨轴柄的质地也按官员品阶的大小做了区分,如一品官为玉轴,二、三品官为贴金轴,而四、五品官就是此刻林远秋所看到的黑牛角轴了。 来不及多想,在听到永宁知州接旨后,林远秋忙双膝跪地,很快恭听起圣意来。 身后的严同知与贺通判,以及六房书吏,还有众衙役们,也都俯身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然永宁知州林远秋,文武兼全,以武威震山戎,视民如伤,以文安民济物,燃薪达旦。朕心甚慰,兹特敕尔石洲知府,另赐黄金百两,永锡天宠。” 石洲知府?竟是直接升到了四品。 林远秋恭声,“微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接过圣旨,趁着起身的空档,林远秋已取下腰间的钱袋,而后以袖遮掩,很快塞到了胡公公的手里。 人家千里迢迢跑一趟,自己的答谢是应该的。 胡公公捏了捏,好像是银票,脸上的笑容顿时更亲切了些。 要说林远秋的这只钱袋,还是前些时候作坊里新做的样式,钱袋上头用绿色丝线绣了一个翠竹状的“进”字。 “进”有富裕、上进、势如破竹之意。因着寓意极好,所以田掌柜他们过来进货时,一次就拿走了好多,而林远秋也看着喜欢,于是就拿了一只佩戴了起来。 胡公公并没久待,只在永宁城吃了顿中饭,就很快离开了。 这天看着阴沉沉的,眼见就有大雪要下来,自然是早点回京的好,别到时被大雪困在半道,那可就麻烦了。 朝廷来了圣旨以及公子升官的事,平安早跑到后衙禀报给了老林头和吴氏。兴奋的夫妻俩,忙让家丁快快去作坊把老爷夫人、少爷少奶奶们都喊回来。 相公升了官,钟钰柔自然也非常高兴,她很快和吴氏安排起今晚的全家宴来, 林大柱兄弟三人,以及周氏、冯氏还有刘氏,这几日都在永宁城这边的作坊。离得近自然回来就快,不到两刻钟,就全都到了家。 而在定胡县的林远枫和林远松,还有高翠、秦荷花,以及王云香和丁菊,速度也不慢,几人乘着林远槐和林远柏拉货的马车,不消一个时辰就都回到了家里。 ...... “爹!” 送走胡公公后,林远秋就快步回了后衙,才进到后院,隔着琉璃窗的小宝儿就在屋里喊上了。 “诶!”林远秋笑着应答。 看到儿子小脸蛋贴着琉璃窗,嘴里哈出的热气很快在琉璃上起了一层白雾,这是又在对着琉璃吹泡泡了,林远秋忙加快了脚步。 等他掀开门帘,就看到已被人抱下炕的宝儿,正迈着小短腿晃晃悠悠的朝他跑了过来,而钟钰柔则紧跟在一旁。 自打会走路后,林墨逸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往爹爹怀里扑。 墨逸是宝儿的大名,是林三柱给小孙子挑的,当时林远秋臻选出来的字有彦、琛、逸,还有衍,等听到“逸”寓意着平安喜乐、茁壮成长时,林三柱当场就把林墨逸的名字给定下来了。 见儿子冲过来后就抱着自己的腿,林远秋忙把手上的圣旨递给了林三柱,然后蹲下身把人抱起。 “宝儿今天乖不乖啊?”林远秋掏出帕子擦了擦儿子的小嘴。 小宝儿想了想,很快用小胖手指自己的小鼻子,“乖,宝儿乖。” 这萌萌的小模样,顿时惹得在场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远秋啊,今日爷实在太高兴了,你可真替咱们家争气啊。” 老林头才一开口,声音就有些哽咽,眼睛也跟着湿润了起来。 吴氏自是知道老头子的心中所想,此时她的眼里也裹着泪,苦过来的人,心中的感慨总要比旁人多一些,担心小辈们见了不自在,吴氏一抹眼泪,笑道,“你这老头,今日是咱们家的大喜日子呢,可不兴把人给惹哭了。” 林三柱适时开口,“爹,咱们把圣旨摆在哪儿啊?对了,还有圣上奖给远秋的一百两黄金呢。” 说着,他指了指平安怀里抱着的檀木箱,一百两黄金虽个数不多,可重量却是有的。 对哦,他们还得供圣旨呢,老林头立马收回心思,当即安排了起来,“老大老二,你俩去把香案摆起来,咱们快把圣旨供上。” 至于一百两黄金,老林头对平安吩咐道,“把箱子抱到你家公子屋里去。” 既然圣上嘉奖给远秋的,当然就是远秋的。 婆子们很快传菜上来,厅堂里共摆了三桌酒席,男人一桌,女人一桌,还有就是小孩子们一桌。 林墨宣和林墨昊,把秦秀才也接了过来。这一举动,看的林远秋忍不住点头,尊师重道乃为人为学之本,可见林家的这些孩子都是不错的。 ...... 等吃过晚饭,一家人就商量起接下来的安排。 如今已是腊月,林远秋自然没有即刻去赴任的打算。他看了那任书的到任日期,在正月二十五日之前,算着时间还有一个多月呢,所以还是等过了年再说。 不过该准备的,要提早准备起来。 还有就是开着的作坊,肯定不能丢下不管。 现在林远秋倒是有些庆幸百姓们提早学会了吉祥如意饼的做法,否则等新知州接任,自己再插手永宁州的事,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 最后一家人商议的结果就是,和当初小高山搬去京城一样,先把行李收拾起来。 两边的作坊,也有了盘算。永宁城这边的周记和冯记交给大房打理,定胡县那边的则交给二房。 既然留下来打理生意,那么大房和二房暂时就不搬去石洲府了。至于住的地方,林大柱和林二柱准备明日就去作坊周边找找,看看有没有可租赁的宅子。 关于家里孩子们的安排,除了小一些的跟着他们爹娘,其他像婉清、婉莹、婉雪,还有墨宣和墨昊,以及墨晟他们,自然是要跟着他们三叔一起搬去石洲府城的。 ...... 等过了上元节,林家人就开启了搬家事宜。先是大房二房把各自的行李搬到租来的宅子,然后便是搬去石洲府的事。 在离开之前,林远秋把自己手头上的事给严同知和贺通判做了分配。 再有就是军营那儿,也与李金山和王永清交代了具体事项。在新知州没过来接任之前,这边的担子林远秋自然不会放下。现在想来,好在两地离得近,这样过来一趟,也不会觉得不方便。 马车是前天就雇好的,除了自家的一辆,其余马车都是城里车行雇来的。来到永宁州这两年,林家基本没添置什么东西,所有行李里面,被子铺盖衣衫占大头,其他零零散散装了十来箱,所以没费多大劲儿就全搬到了车上。 领头车夫驾着马车缓缓往前走,可等他绕到衙署大门前时,就很快停了下来,“大人您快看!” 听着突然提高了许多的声音,林远秋有些纳闷,可等他掀开车帘时,就被眼前的场景给惊呆了,只见平日空旷的衙署门外,此时却站满了人,有白发老翁,有抱着孩子的妇人,还有依着朴素一看就是村名的模样。 最最显眼的,还是那列着队,整齐站在人群最前方的一群小伙子,相处了五六天,林远秋自然认得他们都是临时护卫队的青壮。 所以这些百姓们是来给他送行的? 果然,看到他们的知州大人从马车上下来后,众百姓立马涌上前,随即跪地磕头,嘴里是一句句的不舍,有些百姓甚至捧了自家做的饼子和馒头,让知州大人一定要收下。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把手中的笸箩高举头顶,“大人,这是老婆子摊的饼子,请大人一定要收下,大人啊,没有您,老婆子怕早就饿死了,哪来如今的好日子啊!” 林远秋快步上前,一把搀扶起老婆婆,随后对众百姓道,“大家都请起,身为永宁知州,理当解百姓疾苦,这些都是本官的分内之事,是应当应分的。今日本官还有要事与你们叮嘱,从今往后,吉祥如意饼就是咱们永宁州和定胡县的名产,大家切记切记,不可乱抬价钱,也不能为了多卖些乱降价,不然这门营生迟早会没了,都听明白了吗?” 想到他们的知州大人,到现在还记挂着他们的生计,众百姓已是热泪盈眶,都连连点头道,“听明白了,大人,小民听明白了。” 此时的林远秋并不知道,正因为他的此番叮嘱,才让永宁州和定胡县的吉祥如意饼在往后的几十年里,一直都是同类柿饼中,最畅销的存在。 最后,林远秋的马车上装满了百姓们的各种心意,有自家鸡下的蛋、有自家晒的菜干,至于馒头和饼子更是不用说,都是往车上一塞就跑开的,就连林远秋手里的那一笸箩,也没给人家推回去。 林家众人觉得今日是他们家最引以为傲的一天,特别是老林头和吴氏,看着车上的各种吃食,激动的眼泪,已不知何时流满了脸。 严同知和贺通判,以及众书吏和衙役们,一直跟着马车到了城门。 大家一起和睦共事了两年,要分开了,心中肯定不舍,虽知道大人日后还会过来,可总归是不一样的。 也不知新知州如何。 唉,要是知州大人一直待在永宁州就好了。 ...... 从永宁城过去石州府有六十多里路,原本吴氏让大房二房的人都不要跟去府城的,省得来回再跑趟,反正有家丁和婆子呢,又不缺做活的人手。 只是林大柱和林二柱怎可能放心,还有周氏和刘氏,她俩也是想着把公婆安顿好了再回来。 最后,大房二房只除了高翠、秦荷花,还有王云香和丁菊没跟着过去府城。 虽临近开春,可未出正月的天还是冷的厉害。 一路被马车晃悠着,小宝儿很快就睡着了,钟钰柔拿出棉袄给他包上,而后把儿子抱在了怀里,免得一不小心着了凉。 而林远秋,此时正被窗外的一行人吸引了目光,他赶紧挪到了车门前,掀开布帘就往外瞧。 只见十几个衣裳褴褛的妇人,一人背着一捆木柴,面无表情地沿着官道往前走,林远秋甚至看到,其中几个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妇人,居然只穿了双四处漏风的草鞋,在这种大冷的天里。 见知州大人瞧得仔细,赶着马车的车夫忙解释道,“大人,这些女子都是巫山妻。” “巫山妻?” 林远秋纳闷,巫山是石州府这边的一座高山他是知道的,可巫山妻是个什么意思? 车夫一甩马鞭,继续解释道,“大人,巫山妻就是嫁给巫山的女子。” 想了想,车夫接着又说道,“每隔上三年,巫山就会娶一名女子为妻。” 林远秋越听越觉得荒唐,活了两世,他还是头一回听到,居然给山娶媳妇的。 ...... 211 巫山妻 -----晋江文学城独家-…… 林远秋怎么也没想到, 自己这个石洲知府的政事,居然是直接从整顿愚昧的封建迷信开始的。 在听到石洲府辖区内不但有巫山妻,还有桃山妻和尢山妻时, 林远秋心里简直要喷出了火。 之所以会这样气愤,并不仅仅是因为给山娶妻这件事,而是之后车夫与他细说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巫山, 桃山和尢山是石洲府境内最高的三座大山,因着山座山连在一起, 且形状远远望去就像三个端坐着的神像。所以巫山、桃山还有尢山, 一直都被当地百姓当作神山供着,大家都觉得,他们之所以能吃上饱饭, 全赖山神的庇佑, 所以每年四节都会去山脚下祭拜。 后来也不知是谁提出了给山神娶妻的想法,给出的理由也冠冕堂皇,哪能让山神们没有知冷知热的人呢,长此以往,若是山神生了气, 发起怒来,咱们大家不是得不到庇佑了吗。 众人一听, 觉得实在有道理, 于是给山神娶媳妇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惯常做这样的“大好事”,总离不开积极带头的人,而这样的带头, 普通百姓自然是轮不到的。最后给三座山神操办亲事的事,被石洲府的三户大姓给瓜分了。 这三户人家分别是杨家、张家和陈家。 何为大姓,自然是该姓氏有众多人口的意思, 人口多了,在地方上的势力也就随之增大了,加之族里再考上几个童生或是秀才,亦或者是举人,那么就会与其他普通百姓有了区分。 至于为何会接手给山神操办婚事的事,林远秋觉得,应该是有利可图吧。 毕竟自从三户人家接手这些事之后,周边百姓对这几座山的供奉,全归这三户人家支配,至于办亲事所需银钱,也是众信徒给出的。 其实让林远秋生气的并不是这些供奉归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他才懒得去管这些银子被谁贪了,又落到了谁的口袋。 可祸害人就绝对不行。 林远秋之所以气愤,是因为被嫁给山为妻的这些姑娘,日子过得实在悲惨。 她们大多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而她们爹娘,为了贪那十两银子,就把自己女儿的一生都葬送了。 按照规定,凡嫁给山神当妻子的女子,头三年会得到一定的口粮糊口。可等过了三年,山神新一任妻子娶回来后,原来的那个就算不上山神之妻了,没了名头,自然就没了粮食供给,以后的吃喝拉撒都得靠她们自己想办法。 而在山上住了三年,这些姑娘的家人也不会让她们回家,觉得被山神休弃之人不吉利。自然,顶着这样的身份嫁人就更不可能了,谁敢跟山神抢女人啊,哪怕曾经是都不行。 家里人不接收,想嫁人又没人要。最后无处可去的姑娘们只有在山上搭一个草棚住着,无田无地的她们,平时只能靠砍柴卖几个铜板,换些粗粮,再挖些野菜果腹,这其中的心酸可想而知。 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自己作为石洲知府,先前不知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肯定不会就这样放任不管。 听到知州大人现下就想过去看看,这个叫六子的车夫立马点头应承了下来,“大人,此去巫山只有二十来里路,小的赶车快又稳,不消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六子早就看不惯这样的缺德事了。 话说,他还光棍一个呢,这几座泥山倒好,几十年下来,娶的媳妇都数不清了。 听小孙子突然要改道去办事,吴氏和老林头有些担心,不知道出了啥事。看到小孙子脸上并没异样后,两人稍稍放了心,不过让远秋把家里的家丁都带上了。 钟钰柔听了一路,也是气的不行。自然希望相公能为这些姑娘出头,所以她叮嘱了相公千万小心后,就很快抱着宝儿去了婆婆和伯娘她们的马车上。 林三柱没问儿子去办什么事,反正凭直觉,他就知道肯定是紧要的事。于是下了车的他,很快上了儿子的马车。 “大哥,这是任书,你们先过去府衙。”林远秋把知府的任书递给了林远枫,“若府衙那边有疑问,你就把这个直接给他们看,要是他们问起我,你就说我办事去了。” 林远枫接过,本想问去做什么事,可一想,五弟向来是个有分寸的,自己还是和二弟他们好好把家搬好就成。 很快两辆马车离开车队,等掉转了车头,就往右侧岔道驶去。 比起方才的官道,这条路要稍微颠簸一些,林远秋掀开窗帘,看到路的两旁全是水田,再驶出一段路,就能看到路边有清澈的河流。 移步换景,同一地界,不同的景象。林远秋发现同为塞北,石州府看着就要更适宜居住一些。 特别与定胡县相比,那边多是长满了芒草的荒地,水田的占比只有三成。 所以在产粮上,就有了弱势。 “大人,您看,前面那几座山就是。”六子指着不远处的山大声说道。 方才林三柱已听儿子与他说了巫山妻的事,所以这会儿在听到车夫的告知后,林三柱立马从车窗探出头往前面看去。 在道路的左侧,是连绵起伏的山峦,而紧挨在一起的巫山、桃山还有尢山,看着还真像三个端坐着的神像来着。 可再像神像,这不也是三座石头和泥堆成的山吗,要是连山都要娶媳妇,那这世间岂不是乱套了。 许是为了祭拜山神方便,所以有一条宽路直接通向山脚。 等下了马车,林三柱发现自己刚刚有些多虑了。原本他听儿子说过来是准备了解巫山妻的情况,还担心这边的村民会不会难缠,可这会儿他看到,这里除了几间盖的如同庙宇的红墙泥房,其他民房啥的一间都没瞧见。 许是听到了马蹄声,不多会儿,那挂着山神殿门匾的屋子里走出几个人来。 林远秋看到,这是几个精瘦的老头,每人身上都穿着一件看似道袍的厚袄,想来这些应该是守着山神殿的人。 而为首的老头,在看到林远秋和林三柱身上的衣衫都不是普通的棉布料子,且身后还有家丁跟着,只以为这是特地从外地过来祭拜山神的富家老爷,他忙往边上让了两步,好空出进山神殿的路。 林远秋哪有闲工夫扯这些,方才六子说了,说那些被休弃的山妻就住在这些山上,他准备现在就上去看看。 只是才迈步,就听门“吱呀”一声,随后从另一间小屋里走出三个约摸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 几个姑娘手里都有瓦罐捧着,瓦罐里是泡了水的菜干和米。再看屋顶上有根烟囱竖着,显然这是一间灶房,而她们几人正准备做中饭。 林三柱压低嗓音说道,“远秋,这些姑娘恐怕就是山妻。” “嗯。”林远秋点头,这几个应该就是,且还是新娶的那种。 看到几个姑娘脸上是与她们年龄不相符的木然,林远秋心里更多了解救人的决心。 抬头朝山上看,就能看到有不少用树枝和松针枝叶盖成的棚子。 六子和平安,还有家丁们,都动作迅速,找到山路后,很快沿路往山上去。 而林三柱和林远秋,因穿着长袍,走起路来有些耽搁,林远秋提起衣摆正准备塞进裤腰里,突然就听走在前头的平安他们在山上惊呼上了,“死人,这儿有死人!” 死人? 一听这话,林远秋忙把衣摆往裤腰一塞,就快步往前走,林三柱有样学样,也轮起衣摆塞进了裤子里。 突如而来的惊呼声,很快引得住在其他草棚子里的人跑出来。在看到山上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几个姑娘先是一愣,随后都快步往那间棚子里去。 等林远秋和林三柱赶到时,就见那间比茅房大不了多少的草棚子里,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正躺在芒草堆上,身上盖着一床落满补丁的被子。而在她的身边,蹲着三个抹着泪的姑娘,草棚外,还有两个在呜咽着。 林远秋也顾不上这棚子于自己身高来说有多矮了,他总要看看里头的人到底是活是死。 低头弯腰进到了草棚里后,林远秋也没耽搁,很快伸出手指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并没感觉到指尖上有呼吸的灼热,难道真的死了? 看着这张至多二十来岁的脸,林远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随即他想到了还有脉搏可确定,忙又伸手去摸颈脉,这回指肚下明显感觉到了跳动,虽微弱,却足以证明人还活着。 林远秋收回手,脸上不自觉多了点喜色,可等他再次看到躺着的人的苍白面色,心里明白若不及时救治,恐怕这人只有死路一条。 “平安,你们小心把人抬下山。”林远秋转头朝平安吩咐道。 “是,少爷!”平安听后,忙招呼几个家丁上前抬人。 “你们这是要做啥?” 见几人把月芬姐用被子裹好就准备抬人下山,几个姑娘忙拦在了前面。 虽知道他们这是想救月芬姐的意思,可想到这些都是陌生人,怎能放心让他们就这样把月芬姐给带走了。 林远秋能理解她们的担心,只是救人的事耽搁不得。 再想到今日自己的举动,势必会引起山脚下那几个老头的注意,为免这些姑娘受到伤害,自己应该把她们及时带离此处才行。 想到这里,林远秋对眼前几位姑娘说道,“本官乃新上任的石洲知府,今日过来,正是为着你们的事,只这会儿本官须得先将此人送到石洲府救治,你们可随着本官一同前往。” 说罢,林远秋又转身对平安吩咐道,“你与田七几个就守在这儿,我会再派了马车过来,等那些卖柴的妇人回来后,你们就带着她们一起过来府城,记住,别落下一个。” 平安躬身,“是,公子!” ...... 212 解救 -----晋江文学城独家--…… 听到让她们跟着, 五个姑娘中,就有四个犹豫,见桃花转身就想跑去收拾东西, 秀娥一把拉住了她,“咱们都不认识他们呢。” 在秀娥看来,哪有知府大人会到这里来的, 更别说特地过来帮助她们的。 才哭过的桃花,眼睛红红的, 听到这句话, 眼泪又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她用力一抹脸上的泪,哽咽道, “不认识怕啥, 还有比现下更难熬的日子吗,翠菊姐会这样全是因为饿的啊,我不管了,真要被人拐去卖了,我也认了!” 是啊, 还有比现在更难熬的日子吗。 桃花的话让秀娥几人突然有了胆量,与其这样没有盼头的活着, 还不如干脆去赌一把, 要是赌赢了也算脱离了苦海,若是输了,全当自己生来就是受苦的命吧。 还有, 这些人真要是人贩子的话,这会儿也不会不嫌麻烦的救翠菊了。 唉,不管了不管了, 今天就当豁出去了。 想到这里,四人忙转回了草棚,都收拾家当去了。 说是家当,其实压根没几样东西,一床破棉被,还有几身衣衫,以及一个煮饭的陶罐和一个针线笸箩,其他啥都没有。 对了,还有吃饭的碗,虽豁了口,可也是自己的家当。 等看到五个姑娘背着棉被和包袱出了草棚,手里还提着一个黑黢黢的旧陶罐,哪怕知道这东西拿到府城后也只有扔的份,林远秋也没有阻拦,这可是与人家生活了好几年的家当,猛然让人家不要了,肯定会少了安全感,所以还是都带着吧。 林远秋和林柱也没耽搁,父子俩很快就下了山,车上还有要救治的人呢,可不能拖延了时间。 只是到了马车那儿,秀娥并没有上车,“大人,民女想着还是等下一趟吧,我怕红香姐她们回来没看到我们会着急。” 其实秀娥是担心仅凭几个陌生人的话,红香姐她们肯定不会相信,所以她想留下来等着她们。 林远秋已猜到了对方的心里想法,他没有反对,觉得留下一个人挺好的,这样平安他们也可以办事顺利一些。 等几个姑娘都坐上了车,林柱很快去儿子马车上,把小孙子吃的蒸米糕拿了过去,还有水壶和杯子,让几个姑娘试着给人小口小口的喂喂看。 方才林柱可是听到了,这个他以为生了大病的姑娘,竟是两天都没吃东西了。所以林柱认为对方饿晕过去的可能性很大,就想着能不能先喂点水和米糕下去。 要说这米糕,还是周氏给蒸的,吃着软糯适中,也易消化。见宝儿爱吃,基本每隔几天周氏就会蒸上一回。 林柱突然想到,接下来大嫂和大哥他们要住在永宁城了,如此,自家小孙子短时间内怕是吃不上米糕了,也不知到时会不会吵着要吃啊。 ...... 果然对饿晕之人来说,最有效的还是食物。等到了石洲府城,六子按着林远秋的意思,把马车直接停在医馆门口时,那位叫翠菊的姑娘已经醒了过来,整个人看着除了有些虚弱,其他都还好。 虽人醒了,可林远秋还是让大夫给她把了脉,包括其他几个姑娘。 最后老大夫得出的结论差不多一致,都是脏腑亏损、气血阴阳不足。 一句话,就是营养不良。 老大夫的意思,只要餐及时,便能调理回来。 虽是这样,林远秋还是让他给开了一些补气的药。 显然六子对府城是极为熟悉的,等出了医馆,他赶着马车绕过几条街,就到府衙门口了。 直到此时,桃花她们几个才彻底相信,眼前这个清俊男子,的确是知府大人来着。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林远秋早就饿的前胸贴着后背,可他知道自己还有好多事要安排。 最起码,得派马车去巫山那边把剩下的人给接过来。 而这会儿,林远秋知道,府衙里肯定有好些等着自己的人,想来是等着他上任的下属。 知府和知州虽品阶不同,可手下的主要佐官却是一样的,也是同知和通判。 同知分掌督粮、捕盗、水利等事务。而通判则分管钱谷、户口、赋役以及狱讼等公务。 可以说,除了教育,州府大多事务都由同知和通判分管了。 也正因为如此,自罗知府被圣上罢官去职,知府位置空缺了大半年,石州府照样运转自如。 除了往前衙进,通往后衙还有另外的门。见儿子有事要忙,林柱让车夫驾着马车走了府衙边上的巷子。 到底是一府之衙,比起永宁州,石洲府衙要更大上一些。 在衙门口对面,街道的另一边甚至还有一道照壁墙,林远秋目测了一下,整个府衙的正门口,从东到西一百多米肯定是有的。由此可见,自己一家人居住的后衙也应该很宽敞才对。 知道今日知府大人要过来上任,府衙里上至同知,下至守门差役,都是紧着神的。 这不,林远秋才迈开步子往府衙正门走去,已经看到他的守门差役,就立刻朝衙门内喊着大人来了。而他们自己,则很快上前,然后跪倒了地上,“小的给大人请安!” 别问守门差役为何知晓这就是他们的知府大人,笑话,新知府大人二十多岁的年纪,个子高挑,模样清俊,且直接往衙门过来。这么多点都对上了,他们怎可能认错。 看到守门差役满脸是笑的热情模样,林远秋也不知道这两人在高兴什么,只朝他俩点点头,然后说了声起来吧,就迈步进了衙门。 林远秋自然不知道,自打知道永宁州的林知州要过来当他们的知府大人后,衙门里的衙役们高兴的只差飞起。这可是让乡下人全往城里搬的好大人啊,他们爹娘兄弟大多都住在乡下,肯定巴望着家里人也有住进城里的一天。 没等林远秋过了仪门,听到通报的高同知与钱通判,还有一众书吏,就都迎了出来。 虽知道林大人才二十多岁的年纪,肯定年轻,可大家还是被眼前之人的清俊样貌给惊呆了,加之林远秋并没留胡须,所以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小上不少。 林远秋也不墨迹,与高同知和钱通判相互见过礼后,就直接进入了正题。 在永宁州和定胡县的两年经验积累,让林远秋知道,若你只想专心政绩,不准备与佐官们牵扯太多,不想把精力用到旁的地方去,那么把分内之事做好就成。 高同知是前年来石洲府任的职,而钱通判只比高同知晚来了几个月。 因着罗文庆是个大事小事都喜欢一把抓的性子,所以,高同知和钱通判都没有手握实权的时候。 直到去年罗文庆被罢了官,两人才得了权利,所以这些时日,他俩最最担心的事就是再回到从前。 毕竟知府可是州府的最高上官,只要人家在合理范围内要你怎样,那你就得怎样,包括不分权利给他们。 岂知,才进入大堂没坐上一会儿的林大人,说了一番勉励的话,然后说了声下午去军营后,就直接离开了。那什么督粮捕盗、钱谷户口上的事,一句都没问。 高同知与钱通判忍不住相互对望了一眼,这样就结束了? 还以为今日知府大人会让他们把手头上的事理一理,然后统统交出来呢。 若林远秋知道高、钱两人此时心中所想,肯定会忍不住笑上一句,有人帮着分担事务不是好事一桩吗,他又不是傻子,揽这么多活计在身上做啥。 再说了,自己可握着官印和兵符呢,所以,不管什么事,最终的拍板权还在他手上。 ...... 后院正房,只老林头和吴氏在,其他人在吃过饭之后,又忙着去收拾归置了。 见小孙子回来,吴氏立马就让婆子去端了饭菜过来。 “远秋,肚子饿坏了吧,快快来吃饭,今日可有鱼呢。” 才到了府城,吴氏就让灶房婆子快些去买菜了,还特地叮嘱了一定要买鱼回来。 林远秋也不耽搁,洗净了手之后,就捧着碗大快朵颐了起来,他肚子实在太饿了。 老林头边看着小孙子吃饭,边摸着烟杆,眼里满是慈爱。 还有,说是摸烟杆,那是真的只是摸。自打听了小孙子让他少抽些旱烟,说这样就会少一些咳嗽的话后,老林头就减少了抽旱烟的次数。 还别说,效果真有,如今晚上睡觉时,基本不怎么咳嗽了。 至于瘾头上来时,老林头就会像此时这般,摸摸烟杆,然后嗅一嗅烟袋里烟丝的香气。 而这副的模样,看在吴氏眼里,总觉得自家老头子挺可怜的,遂劝道,“想抽就抽吧,都一大把年纪了,拘着自己做啥。” 这话老林头可不乐意听,“哪里就一大把年纪了,咱们还能再活上几十年呢。” 一听还能再活几十年,吴氏差点笑岔气去,“你当咱俩是老妖精啊,还几十年,能再活上十来年就已经是菩萨开恩了。” 老林头没答话,心里却是想着自己可一定要长命百岁。本朝祖父祖母去世,官员可也是要丁忧的。 老林头还记得钟亲家丁忧之后官职就没了的事,要不是这次来了塞北立下军功,怕还是普通人一个呢。而现下,远秋正是搏前程的时候,所以他一定要让自己活的长久一些。 想起方才那几个女孩的事,吴氏忍不住说道,“奶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还是头一回听说有给泥山娶媳妇的,这些人可真缺德啊。还有她们的爹娘,这也太心狠了吧。” 看到几个瘦得皮包骨的可怜姑娘时,吴氏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缺德事。 老林头点头,对于小孙子的做法的,他是极为赞成的。有些时候,哪怕一个小小举动,或许就是别人的一辈子,所以有这个能力帮,那就帮帮人家吧。 到了申时,六子与另外几个马车夫一起把剩下的“山妻”都接了过来。 此时林远秋已从军营回来,所以马车到了衙门口时,林远秋正好也在。 让林远秋实在意外的是,上午自己在山神殿门口那儿看到的那个姑娘,也被接过来了。 确切的说,应该是她们自己收拾了行李跟着上马车的。 林远秋有种预感,他总觉得因着这个“山神妻子”的到来,自己会有大麻烦上门。 可林远秋并不害怕,都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届时自己尽管见招拆招好了。 何况,安顿这些女孩子也只能治标不治本,如今自己最应该做的,就是不再让这种娶山妻的事继续发生。所以,他得好好琢磨出法子才是。 与前几个姑娘一样,吴氏把后到的这些女孩子也安排进了西跨院里。西跨院单单独独,住在里头半点不受影响。想了想,吴氏又把把家里的棉布让婆子搬了好几匹过去,也好让她们自己做衣裳穿。 西跨院里另有厨房和灶台,未免这些姑娘不自在,吴氏让下人搬去米面,她准备让这些女孩子自己做着吃。 说是女孩子,其实不尽然,毕竟娶山妻的事不是近些年才开始的。所以将近十个姑娘当中,除了十来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其余姑娘都在二十岁以上,而这其中,有个已快四十了。 想到这些姑娘往后都将无儿无女、一辈子孤苦无依的过,吴氏忍不住叹气,唉,真真是作孽哦。 而此时,在前衙的高同知和钱通判有些回不过神,两人也是才知道,原来知府大人今日之所以会晚过来,那是因为人家去山神殿那儿了。 还有,你说你去就去好了,为何还要把这些“山神妻”都给接回来啊。 来石洲府快两年了,高同知和钱通判可是非常清楚,杨、赵、陈这家有多难缠的。 这林大人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想到这里,钱通判忍不住摇头,果然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啊。 ...... 虽有思想准备,可日后,在听到杨家、陈家,还有赵家的族长和族老,以及不少百姓在府衙门口蹲着时,林远秋不得感叹这几家人的飞快的速度。 所以,这是准备“兴师问罪”来了吗? ...... 213 举头三尺有神明 -----晋江文学…… 衙差过来通报时, 林远秋正在后衙吃早饭。 说实话,虽早有思想准备,可杨、赵、陈三家的能耐还是让林远秋有些惊讶, 也不知这些人使了什么法子,说了什么话,居然让这么多百姓一大早的就聚集到衙门口来了。 若按衙役说的整个府衙门口几乎站满了人, 那最起码得五、六百了。 一听来了这么多人,林三柱就有些着急, 深怕到时吵闹起来自家狗子要吃大亏, “远秋,咱要不要去兵营领些兵卫过来啊?” 儿子可是有四千兵卫的兵权呢,林三柱觉得不如就带一队兵卫过来, 料想这些人看到之后, 定不敢无理取闹。 老林头也觉得这法子挺好,“远秋,我看你爹这个主意就不错,兵卫过来后,咱们只让他们往门口一站就成。” 这样的话, 那些想闹事的就应该有所收敛。 林远秋摇头,“爷, 孙儿定不会与人起了冲突, 您就放心吧。” 至于兵卫,林远秋自然不会让他们过来。衙门口的那些人,可都是自己治下的百姓, 现在他们只不过受了旁人的撺掇。若自己喊了兵卫过来,届时被有心人利用,说官府派兵欺压老百姓, 那时自己可就有嘴都说不清了。 林远秋早已经想好了,对祭拜山神的事他不反对。 说实话,他也没反对的理由,总不能跟百姓们说,那些山神除了泥巴就是石头,保佑不了什么的,大家可千万别再祭拜,别浪费了银子。 这话有人信吗,肯定没有。相反,还要被人暗地里骂。 人家几十年根深蒂固的信仰,哪是他的三言两语就能让人放弃的。 所以林远秋的宗旨就是,要祭拜山神随意,只要不祸害别人就行。 至于那供奉有几多,这些年到底被杨赵陈三家扒了多少进口袋,林远秋更是懒得去管,都说民不举官不究,人家自己乐意的事,他去瞎参合做啥。 等吃好了早饭,换上官袍后,林远秋便去了前衙,平安还和往常一样,捧着装有官印的木匣子,紧随其后。 ...... 未出正月的天自然还是冷的,加之衙门口大街又宽敞,那树什么的更是一棵都没有,可想而知站在这儿的人有多吃风了。 特别是为首的几个族长和族老,但凡坐上这个位置,岁数自是都不小的。 年岁大的人自然比不过年轻人扛冷,尽管有厚斗篷罩着,可脸还露在外头呢,那冷风一吹,就好似被刀刮着皮一般。还有那冻出来的鼻涕,直接滴到了胡须上,想擦又觉得太掉面,不擦又顺着胡子流到嘴里,这滋味,真是要说多难受就有多难受了。 所以听到府衙大门“嘎吱”一声打开后,在场众人的眼睛都亮了。 守门的还是那两个衙差,此时两人的脸上都不怎么好看,或者说担心更为恰当一些。 能不担心吗,知府大人才刚来上任呢,这些人就来这么一出。 当衙差这么多年,他们还是头一回看到这种老百姓上衙门讨说法的事。 再说,来一个两个也就罢了,哪怕十来个都没关系,你说你一来就是好几百个的,这不是故意捣乱吗。 话说,他们还盼着那什么“小县大城”的好决策快快执行呢。 唉,也不知知府大人今日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下马威,会不会失了在石洲府大干一场的决心,要是“小县大城”没了,那他们还不得哭死。 同样担着心的还有高同知,在他看来这件事处理起来实在棘手。 其实看到林大人把那些山妻接回来后,他就知道这事要遭,不说那几家有多难缠,就是百姓们祭拜山神都好多年了,好好的突然有了变故,人家自然要过来问个清楚。 与高同知比起来,钱通判就要事不关己了许多。 他这人平时最佩服的就是足智之人,最看不上的自然是做事鲁莽的。 而林大人在他眼里正是后者。 这几日,钱通判是想了又想,觉得林大人之所以会有这番动作,许是早就听说过杨家、赵家,还有陈家的“大名”,所以这是准备一上任就拿他们开刀,好给自己立威呢。 可钱通判心想,要立威也得看看什么事、什么人,就目前找的这件事和这群人,他是绝对不相信林大人的这个威能立成功的。 惯常老百姓看到官老爷,哪个不是恨不得把头低到肚子里的。 可这三家却不一样,据他所知,单单杨氏一族,有举人功名的族人就有两个,这还不包括六名秀才。而赵家陈家也一样,族中子弟中也有举人和秀才的,否则人家哪来这么大的底气向官府讨说法。 钱通判实在纳闷,林大人是因为在永宁州和定胡县政绩出众,才被圣上破例升为石洲知府的,这样的人应该不笨才是,怎可能会做出这种冒失的事来呢。 ...... 林远秋自是不知衙门众人的肚里心思。 到了前衙后,他也没耽搁,直接坐到了公案桌那儿。 随后朝领头衙役道,“让百姓们都进来吧。” 都进来? 领头衙差以为自己听错了,以往审案不是只能事主到堂,其他人只允许站在大堂门外观看的吗。 这样想着,领头衙差忙又问了一遍,“大人,是把所有人都喊进来吗?” 林远秋点头,“正是,全喊进来吧。” 既然都已经到了门外,自己总不好让人家白跑一趟。 而几个族长和族老,在听到让所有人都进去后,一时有些愣怔,没明白知府大人这是何用意。可接着一想,这件事他们可是占着理的,怕啥。 于是,府衙大堂十分难得的人挤人。 见到明镜高悬下的知府大人,众人忙跪下磕头。反正心里已有了对策,林远秋也不着急,抬手朝众人说道,“都起来吧。” 随后,林远秋又对边上的几位衙差说道,“你们去搬了凳子给几位族老坐。” 一听是凳子而并非椅子,几个衙差很快就把过道上那条原本用来架鼓的长木凳搬了过来。 见知府大人这副客气的模样,不止是几个族长和族老,就连高同知和钱通判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明白知府大人这么好脾气是为哪般。 难道这么快就认怂了? 等族长和族老们都坐定,林远秋抬手朝几位族长和族老示意,“你们说说看,今日过来为着何事?” 为着何事? 几位族长以及在场众人,顿时呆愣,搞了半天,知府大人居然还不知道他们为着何事而来? 众人抬头朝堂上看,只见知府大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好像真的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样子。 高同知和钱通判相互对望了一眼,不知道林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明早上衙差去后衙通报时,就已经把此事给说明了的。 到底是老成精的人儿,杨族长很快就定了定心神,既然知府大人让他说,那他尽管说好了。 想到这里,杨族长便从坐凳上站起,随后躬身道,“禀大人,自景康一十四年起,石洲府百姓就对巫山神有了祭拜,这许多年石洲府一直风调雨顺,并未见有大的灾祸发生,想必少不了山神们的庇佑。” 杨族长的话刚落音,一旁的赵族长也很快站起了身,他家孙子前年就考中了举人,所以几个族长当中,他觉得自己腰板该是最硬的,“禀大人,正如杨族长所说,这些年多亏巫山神和桃山神,还有尢山神的庇佑,咱们石洲府百姓才能衣食无忧,若今后没了祭拜,怕是不敢想象啊。” 一听这话,那站在大堂上的几百人,以及因为实在挤不下而站在门外的剩余百姓,都七嘴八舌的嚷上了: “大人,这巫山神仙自打小民爷爷起就开始供香火了,如今要是断了,小民害怕啊!” “大人,您就可怜可怜小民们吧,若没了香火,巫山神仙再不庇佑了怎么办!” “对啊,大人,您就大发慈悲吧!” 说着众人都扑通跪倒在地,然后“咚咚咚”的磕起头来。 这场景,任谁看了,都是十足的官老爷欺负老百姓的样子。 许是听到这边的动静,已有不少行人围到了门外。 林远秋也不说话,手里的惊堂木“啪”地一声拍到了桌上,如同惊雷一般。 本来想等他们提起山妻的事,自己再跟几人好好说道说道的,可看他们故意避开、半点不提的模样,林远秋就突然不想再跟这些人费口舌了。 被惊堂木拍了桌子,众人当下就没了声响,包括磕头的动作也都停止了,不过害怕的不是惊堂木,而是看着一声不吭沉着脸的知府大人。 模样实在有些吓人。 只是林远秋的这副样子,落在几位老奸巨猾的族长和族老的眼里,却是色厉内荏了。 几人忍不住心下得意,没想到堂堂知府大人居然被他们逼的无话可说,哈哈哈,看来,往后再也不敢多管他们几家的闲事了。 钱通判看了也是暗自摇头,居然这么快被逼急了,唉,看来林大人也不过如此啊。 只是杨族长几人还没得意完,就听知府大人沉声朝一旁的高同知吩咐道,“高大人,你让户房书吏捧了杨氏宗族,赵氏宗族还有陈氏宗族的户籍过来!” “是,大人。”高同知一听,忙起身就往六房而去。 一听要捧他们宗族的户籍,在场的几个族长和族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不知道知府大人的用意。 可一想他们又没做犯王法的事儿,怕啥。 于是一个个又挺直了腰板。 很快,十几个书吏就各自抱了一大摞册子过来了,因着这三家的户籍实在太多,其他几房书吏也都过来帮忙了。 这么多册子总不好就这样摊在地上,看到几个族长和族老的屁股早不在凳子上,衙差们干脆过去把凳子抬到大堂当中放户籍册子了。 待所有册子在长凳上摆好,高同知朝上首拱手,“禀大人,所有户籍都在此了。” 嗯,林远秋点头表示满意,随即对在场的十八名书吏吩咐道,“你们把这些册子分成九份,然后每两个人一组,凡户籍中未有婚配的男子,统统记录下来。” “是!”众书吏齐应声,拿来笔墨纸砚后,很快忙碌了起来。 高同知忙问,“大人,稚子可也算其中?” “自然算了。”林远秋肯定道,“小孩儿总有长成娶媳妇的一天。” 说着,林远秋转头朝一旁还没反应过来的钱通判吩咐道,“钱大人,你现在就去写了通告,上头就写,之前所有嫁与山神的女子,全都婚配给杨家、赵家以及陈家的未婚儿郎。且日后亦是如此做法,但凡嫁给山神做妻的女子,三年之后便直接婚配给杨家、赵家和陈家的儿郎!听明白了吗?” “下官明白!” 钱通判呆愣了片刻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 不得不说,大人这一招实在是太厉害了。 哎呦,怪不得林大人能一举歼灭三千多的山戎贼啊,这样聪敏的脑子可不就是神人一个吗。 今日算他钱有清眼拙了。 “大……大大人,这可万万不行啊!”好不容易从惊吓中回过神的杨族长急声道。 赵族长也是万分着急,“大人,哪能让我们族中的男子娶了山妻呢,这可不行。” 陈族长和几个族老也是满脸的急色。 这样的话题,对在场的众百姓来说却是无关痛痒的,反正他们只要能继续祭拜山神就行。 再说,这些山妻能嫁出去也挺好的,省得每次看到她们一个个孤苦无依的样子,自己心生内疚。 林远秋手中的惊堂木再次拍响,“有何不可,你们说说看,到底有何不可!同样是人生父母养的,为何她们就要白白遭受这样的苦楚,今日本官送你们一句话,举头三尺有神明,人若做了坏事,神明自是看得清楚,记得清楚,将来一定会有恶报!” 一番话,说得几个族长和族老均变了脸色。 最后,一个个都灰溜溜地离开了。 而大堂内,未婚男子的统计还在继续。 让这些姑娘嫁人的想法,林远秋可是认真的。 要知道这里可不是男女平等的现代,在这边,女孩子若是一辈子不嫁人,往后的日子肯定会过得很艰难。 所以林远秋希望她们都能有个好的归宿。 至于婚配的男方,自己一定会慎重挑选,那些偷奸耍滑人品不行的肯定不能要。 不过自己虽是这样的打算,可到底要不要嫁人,主意还得让她们自己拿。 ...... 214 沙里淘金(小修) -----晋江文…… 夜长梦多的事, 林远秋是绝对不会让它发生的。 等钱通判把写好了的告示拿与他看,然后仔细检查无误后,林远秋就让众书吏一式抄了二十份, 接着便安排衙差们分别在石洲府城, 以及在下辖的七个县内, 把告示贴了出去。 如此, 不出两日,石洲府的百姓们就知道了娶山妻的这件事。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而被议论最多的, 自然是杨、赵、陈这三个氏族了。众人纷纷表示这几家不愧是大姓宗族, 做事情就是大气,竟是一句怨言都没有就接下了这副烂摊子。 一听这话,西市卖烧饼的老婆子,忍不住朝边上卖肉的屠夫翻着白眼, “呸,啥叫烂摊子, 天地良心, 那些姑娘可还都是黄花大闺女呢, 要不是人作孽, 非得给那山神娶媳妇,人家姑娘早就嫁到婆家生了娃了。” 卖肉屠夫被怼的哑口无言,立马捂着嘴巴不敢说话了。 除了西市, 同样热闹的地方还有杨、赵, 陈三个宗族的族长家。 就比如此时的赵族长家。 可以说,自从知道族里的未婚男子都有可能会被娶上山妻后,赵氏宗族的好些人家都快疯了,特别是家中有童生或者秀才的, 简直跟被雷劈了差不多。 傻子都知道,真要是选夫婿的话,自然是有功名的小伙子最抢手了。 想起知府大人那沉如水的脸,以及拍的啪啪响的惊堂木,赵族长觉得知府大人会故意恶心人的可能性很大。 于是赵族长想到了自家才考中举人的孙子,顿时后背就起了一身冷汗。 可很快他又反应了过来,自家孙子早已娶了妻,生下的小儿子都快三岁了。 哎呦,这可真是大大吁了口气。 只是赵族长吁口气了,旁的人还都如热锅上的蚂蚁呢。 这不,此刻他家堂屋里就坐了好几位家中有童生或者秀才的族人,这些人都是过来讨主意的,或者说是过来讨说法的。那些山神的供奉可一文都没进他们的口袋呢,凭啥要让他们家的孩子一起跟着担风险。还有先前给山神娶妻之事,好好的整这些事做啥。 真是越想越气,这会儿大家也不管什么族长不族长的了,拉长的脸儿与马脸已有一拼。 赵族长可不是软柿子,“你们说从未见过山神的供奉,那咱们族里每年办全族宴的银子打哪儿来的?一年四节给祖宗的祭拜用的又是哪些银子?现在说给山神娶妻不妥当了,先前怎么没听你们吭上一声呢!” 最后不欢而散。 同样的事情也在杨氏族人中发生,从前日开始,杨族长走到哪儿都有一群心急如焚的族人围着他,然后各种的让他想法子。 杨族长心说,他有法子在府衙的时候早就说了,哪还用拖到现在。 不过,比起赵族长的言辞犀利,杨族长就要“委婉”了许多,“有啥可着急的,你们想啊,拢共二十七个山妻,若是平分的话,咱们族里也只摊到九个,可族中未成婚的小伙和鳏夫有一百多人呢,怕啥!” 杨族长一副又不一定会轮到你们家的口气让在场众人陷入沉思。 可没等杨族长遁走,反应过来的族人很快又拦住了他,其中情绪激动的几个,只差揪着族长的衣衫,防止他偷溜了。 族里有脑子的人有不少,九个听着不多,可谁又能保证自己运气好肯定轮不到了,所以这不是敷衍人吗。 杨族长终于忍不住瞪眼,“你们缠着我有啥用,真有这个本事找知府大人去,吃肉的时候咋没见你们嫌肉烫嘴呢!” 说罢,杨族长衣袖一甩,走了。 而被族人烦不胜烦的陈族长和几个族老,干脆把自家院门一关,谁来敲门都不开,直接来个不搭理、不招待。 族长不管,族人们只得另想他法。 没过一日,就有人想出了好主意,兴奋道,“咱们还真是急糊涂了,有这时间跟族长磨牙,还不如快些找媒婆给家中小子说亲去,届时知府大人问起,咱们就说是打娘胎定下的亲。” 众人一听,当即眼前一亮,对哦,这么简单的法子,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于是,当日下午便有好些族人急急忙忙找媒婆去了。还有一些族人自认为找媒婆太过明显,就准备给家中孩子定一门姑表亲或是姨表亲的亲事,反正只要不娶山妻进门就成。 杨家和赵家的族人们,一听居然还可以这样,也立马行动了起来。 而心思全被娶山妻牵着的众族人,早已忘记再过两天便是“开春祭”了。 于是,两日后,当众百姓提着香烛,拿着供奉,来到巫山脚下,准备祭拜山神,好让他们庇佑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结果发现那山神殿的门都没有开。而那几个庙祝更是连人影都不见。 锁着门可怎么祭拜啊,撬门又对山神不敬,最后实在无法的百姓们,只得草草对着几座山上香、磕头,至于供奉,自然是怎么拿过来,就怎么拿回去了。 等回到家里,一个个心里都提心吊胆的,都觉得就这样胡乱的祭拜,山神肯定会生气。 唉,也不知道今年山神能不能保佑风调雨顺,粮食会不会欠收。 岂知,从撒下谷种到收割,老天爷格外给面子不说,打下的粮食也不比去年差到哪里去。 奇怪,这拜和没拜,区别好像不大嘛。 接下来的日子里,百姓们又试了几次。其实也不是他们非要试,实在是后来去祭拜的几趟,山神殿的门都是锁着的,所以大家只能对着山或是朝天磕头,至于供奉什么的,却是都没给了。可得到的结果还是跟先前一样,啥事都没有,不但风调雨顺的依旧,粮食也还是半点没减产。 既然这样,那还拜个屁啊。 如此,去巫山脚下的人越来越少了。一年年过去,直到某个大雪夜,年久失修的山神殿不堪重负,只听轰隆一声,成了一片废墟。 不过此些都是后话,今日咱们暂且不表。 ...... 林远秋自然知道这几家族人正在忙着给家中儿郎相看的事。 他并不着急,甚至可以说乐见其成。 都说沙里淘金,只有滤除了杂质,才能把金子给洗出来。自己虽希望这些姑娘能够顺利嫁人,可也不是随随便便找人就嫁,一定要给她们找个靠谱的才成。而像这种急着去相亲的人家,摆明了对这些姑娘曾经的山妻身份有所排斥,这样的人家自然是不能嫁的。 免得才出了苦塘,又跳进了火坑。 说到嫁人,林远秋已让妻子去询问了她们,结果不出所料,二十七个人,除了几个年岁大些的有些迟疑,其他人都是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林远秋可以肯定,要不是岁数偏大,那几个一定也是想嫁人的。 吴氏听后忍不住叹气,谁不想有个家,谁不盼着儿孙满堂呢。 唉,好好的姑娘,都被耽搁了啊。 ...... 这几日,冯氏和钟钰柔都格外的有精神,每日也都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至于原因,自然是忙着教人刺绣了。 自打桃花她们住进西跨院后,婆媳俩就开始教人做绣活了,从怎样分绣线,然后是针法,接着是配色,两人准备一点点的把刺绣手艺都教给她们。 要说,这教刺绣的主意还是钟钰柔想出来的呢。 同为女人,钟钰柔自然十分同情桃花和秀娥这些人的遭遇。再想到相公在石州府任知府最多三年,在这期间护着她们肯定没问题,可三年之后呢,没家没室的她们到时该怎么办。 不管怎样,有门糊口的本事总该要的。是以钟钰柔就想到了教她们做绣活,反正家里有作坊,等学会了,就送她们到作坊挣银子去。 而有了银子,桃花她们就能负担起自己的生计,自然往后就不用求着旁人过活了,多好啊。 原本钟钰柔还想着,自己要不要拿些嫁妆银子买间稍微大一点的宅子,也好给桃花她们有个落脚和养老的地方。 现下倒是不必了,如今相公已给她们安排起了嫁人的事,想来用不了多久,就都各自有家了。 这些年吃的苦,让包括秀娥、桃花,还有翠红在内的二十几个姑娘,都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绣艺机会,所以学起来自然格外的用功。 原本以为她们这辈子只能温饱难济的待在巫山上,直到闭眼的那日,才算把苦吃完。却没想到,竟然来了救苦救难的知府大人,就如从天而降的菩萨,带着她们离开巫山不说,如今还替她们打算今后。 想到这里,桃花她们都忍不住流下泪来,如此的重生之恩,她们下辈子就是当牛做马,也都报答不了啊。 ...... 过了差不多一个多月,林远秋才让媒人开始忙碌起说亲的事来。至于男方的要求,林远秋只给出了两点,首先身体要康健,再有就是人品,一定要好。至于男方家境什么的,并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 让林远秋没想到的是,才过了一天,六子就找了过来,然后满脸通红的表示他也想娶媳妇,而相中的人正是桃花。 原来那日在巫山,六子见到桃花后,就觉得这个做事干脆利落的姑娘他挺喜欢的。 原本在听到知府大人要给桃花她们安排嫁人时,六子就想过来了,可他又担心对方会不会看不上他,毕竟自己老早就没了爹娘,家里只他一人。 桃花怎可能看不上人家呢,她自己现在不也是一个人吗,至于爹娘什么的,早在四年前,桃花就已死心了。 对于六子,林远秋也挺满意的,小伙子脑子活络不说,还有驾车的活计做着,将来养家定是没有问题的。 六子今年二十岁,桃花十八,两人岁数也算不得小了,所以过不了几日,这门亲事就定了下来。 而具体成亲的日子,暂时还未确定,按照先前的打算,林远秋是准备让所有新娘子都在同一日出嫁的。 ...... 215 种田新法 -----晋江文学城独家…… 林远秋让新娘子同一天出嫁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嫁妆。 因为他不想有人是看在这么多的嫁妆上,而娶的这些姑娘。 想要避开这些,就只能先把所有亲事都相看好, 然后所有的新人同一天成亲。这样等旁人看到新娘子有很多的嫁妆时,就算再有想法, 也后悔莫及了。 说是很多的嫁妆, 还真一点都没夸张。 水田十亩,樟木箱一对, 子孙宝桶、喜盆、棉布六匹, 两床被褥、以及四季衣裳各两套,最后还有二十两的压箱银。 而嫁妆中的水田亩数,还是吴氏拍的板。 自从得知小孙子在京城大宅子里挖出来两万六千两的银票后,吴氏对掏银子帮助人的事就没那么肉疼了。 特别在听到银票的原主还是个大贪官时, 吴氏就更加支持用这笔银子多做些好事了。 为了不让嫁妆的事传出去, 家里除了老林头夫妻俩和林三柱夫妻两个,剩下知道此事的人就只有林远秋和钟钰柔了。 这几日, 林三柱已开始忙碌起购买水田的事。说实话,一口气要买两百七十亩水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所以他得早点寻摸才行。 除了置办水田,还有樟木箱和子孙宝桶这些也得及时准备起来。林三柱直接去木匠铺挑好了样式,然后付了定金,让他们一式做上二十七份,等做好后, 再一道去取。 而被褥和布匹, 以及四季衣裳的筹办,则全交给了吴氏、冯氏,还有钟钰柔。也是二十七份。 至于为何每样都要置办上二十七份, 这也是林远秋与家里人商量过后的决定。几个岁数大的姑娘虽然说不上亲事的可能性很大,可哪怕不嫁人,给她们的东西也一样不少,特别是水田,有这样一份田产在手,将来就是租赁出去,吃饭也是不用愁的。 ...... 这边置办着嫁妆,另一边说亲的事也在进行着。 等看到官媒婆是挑着人家上的门,并非他们先前以为的强行婚配,这下杨家、赵家,还有陈家的许多族人都松了口气。 虽他们对外说家中孩子打娘胎时就定了亲,可也担心官府较真起来,毕竟才一个月的时间,族里突然就多出这么多的娃娃亲,怎可能不让人质疑。 心里没了担忧,这些族人很快津津有味的八卦起官媒说亲的事来。比如今日去了谁家被婉拒,明日又去了哪家被回绝。 这几日,官媒婆的说亲并不顺利,虽去问的几家,并未像旁人那样匆忙给家中孩子定下亲事的,可等官媒婆上门去他们家说亲时,对方不是说考虑考虑,就是直接摇头拒绝了。 按着知府大人的意思,官媒婆在上门说亲之前,也都是仔细打听了一番的。所以去的几户人家,虽家境不佳,可家风却是不错的。 只可惜这几家人顾忌着山妻的名头,并没有答应。 看到官媒婆碰了壁,几个族长和族老心里是说不出的畅快,他们都想着,到时一门亲事都说不上,看知府大人怎样收场。 ...... 都说万事开头难,可只要顺利开了头,那么接下来就会容易了许多。 这不,当桃花和六子定下亲事的消息,传到杨家赵家还有陈家的族人耳朵里后,接下来官媒婆再过去时,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先是那几户说了还要考虑考虑的人家,很快找到官媒婆,表达了他们家想结亲的意思。 不过官媒婆可记着知府大人的话呢。 知府大人可说了,但凡有过犹豫的人家,一律不能要,所以官媒婆笑着与人婉拒了。 别说,还挺解气的。 很快,又有想结亲的人家找到了官媒婆。这是陈氏宗族的一个大娘,等找到官媒婆后,就伸出手指,表明了她家想娶五个儿媳妇的意思。 “五个?” 陈大娘无比确认地点着头,“五个。” 一听确实是五个,官媒婆眼睛只差激动成了铜铃。知府大人可是说了,只要说成了一门亲事,就给她一两银子的辛苦费,哎呦,这下可就是五两银子了啊。 不过高兴归高兴,该有的谨慎官媒婆可一件没有落下,在听陈大娘说了自家以及五个儿子的情况后,她又找人细细打听了一番。 等发现没有不妥的地方,才兴冲冲地去了府衙,把这家人的情况禀报给了知府大人。 陈家有五兄弟,个个长得人高马大。只可惜家里贫寒,加之陈家老爹一直生病,几个儿子又是孝顺的,但凡家里有了银子,必定用到老爹的汤药上。而没有银子,娶媳妇自是不太可能,是以他们家除了老大说过一门亲事,后来被女方家退了亲之后,其他几个就一直无人问津了。 前年陈家老爹去世,陈家五兄弟直到去年年底,才把家里所有欠账还清。可这个时候,陈家老大已经拖到二十有八了,就连陈家老二都已有二十六岁。 陈大娘原本打算攒上一年银子,然后先给老大娶个媳妇的,不拘寡妇还是岁数大一些的姑娘,只要人好就成。结果就听到了知府大人要嫁山妻的事,说实话,当时陈大娘就有些心动了,之所以一直拖着没有开口,主要是担心族里人记恨,不敢带这个头,还有就是陈大娘一咬牙挂出去的两亩地,暂时还没卖出去。 至于为何要卖地,当然是卖了银子娶儿媳用了。陈家一共十五亩水田,当初陈老头生病时卖了五亩,剩下的十亩水田,原本陈大娘准备等自己百年之后,一个儿子分两亩的。 可现下为了给儿子娶媳妇,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当即拿了两亩去卖。 陈大娘可从没想过一文钱不花就娶上儿媳,聘者为妻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再说,这样做也可以避免儿媳妇将来被族里人笑话成白捡。陈大娘准备给每个儿媳一两银子的聘金,而后剩下的那些,一部分用来拾篼家里,把房子修一修,再添上些家具。最后再留些银子摆成亲酒席,用她的话说,娶儿媳就得有个娶儿媳的样儿。 林远秋并没有犹豫,当即吩咐官媒婆去跟人家应下。 可以说,在听到对方愿意拿出银子做聘金时,林远秋就认可了。 不说旁的,人家明明在家境不好的情况下,却还舍得花银子娶媳妇,足以说明这家人懂得尊重人,人品是肯定没的说的。 这样的人家,嫁过去后,是绝对不会受欺负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人多力量大。 在林远秋看来,五个姑娘嫁到同一户,若真碰上什么事,就凭她们在巫山上共患难的姐妹情,肯定会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或是相互帮衬的。 既然知府大人觉得不错,媒婆自然喜气洋洋地去张罗了。 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媒婆准备给陈家老大配一个三十一岁的姑娘,然后陈家老二配个二十九岁的,另外三个也尽量往匹配里挑。 等盘算好了之后,媒婆先去府衙后院,吴氏和冯氏出的面,两人把包括秀娥在内的五个姑娘喊了出来。 媒婆一看,当即就有了片刻的愣怔,原本她以为这些姑娘在巫山上待了好几年,特别是年岁大的那几个,定然是又黑又瘦的。可现下并非如此,除了看着有些瘦,一个个都清清爽爽,精神头也是足足的。而那些一看就是新做的衣裳,穿在身上,让她们生出了姑娘家本该有的娇美。 官媒婆自然不知,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如今这些姑娘与刚来的那会儿,有了很大的区别。加之自开始学刺绣后,整个人在气质上都有了改变,看着自然眼前一亮了。 回过神来的官媒婆也没耽搁,很快把陈家以及陈家五兄弟的情况都说了一遍,随后笑道,“今日过来,就是想先听一听几位姑娘的意见,若是没有问题,再与人约了相看的日子,可行?” 秀娥今年三十一,官媒婆给她说的正是陈家老大,知道兄弟几个都是吃得起苦的,她就点了头。 另外几人看到秀娥姐应下后,当下也没了犹豫。 再想到她们将来会成为妯娌,生活在同一个家里,心里有种莫名的安心。 既然女方都没意见,官媒婆与吴氏和冯氏告辞后,就很快去找了陈大娘。听到秀娥她们五个的情况后,陈大娘自是连连点头,她还是那句话,只要姑娘人好就成。 五个兄弟自然不会安排在同一天相看,先是陈家老大和秀娥。 相看的地方就选在离府衙不远的何记茶楼。 说实话,原本陈家老大听到说给自己的姑娘如今已三十有一,他是没抱什么希望的。 可等看到跟在媒婆身后的姑娘时,陈家老大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只见对面之人,一身粉兰色的交领襦裙,身材高挑纤细,皮肤说不上白皙,可也不黑。最主要是那双杏眼,虽眼角有些许鱼尾纹,可眼睛却如盈盈的秋水,看着让人心里舒坦。 而秀娥,也偷偷打量着眼前之人,跟媒婆说的一样,高大魁梧。从对方的浓眉大眼中,她看到了真诚。 陈土根五个儿子全部定下亲事的事,很快在整个陈氏宗族传扬了开来。 有当笑话说的,也有觉得陈大娘实在聪明的。你看,这一下子就把她家儿子娶不起媳妇的问题全给解决了。 可等知道人家居然都给了聘金后,又觉得陈大娘实在是傻,为了给聘礼竟然还卖了两亩地,在他们看来,娶这样的儿媳妇还用花银子做啥。 陈大娘并未搭理这些长舌之人,而是和几个儿子很快收拾起家里来。卖了两亩地怕啥,在她看来,有了儿媳妇日子过着才有盼头。何况只要一家人齐心,想来用不了多久,家里的地又会多起来的。 自陈家五兄弟定下亲事后,来找官媒婆的人家更多了。 而这边,吴氏和冯氏就跟给自家孙女(闺女)相看婆家似的,也都一门心思的忙碌到了相看中。 ...... 因着气候的原因,塞北这边的撒种的时间要比南方迟上一些。 是以等林远秋到了后寺村时,这边的村民刚把水田规整出来。 按照以往,接下来村民们要做的就是播种了。 所谓的播种,就是把谷种直接撒到水田里。 这样的种田方法,林远秋在小高山村时经常能看到。播下种子过上十来天,水田里就会有一点点的绿芽露头,这是稻种发芽了。至于没长出绿芽的位置,应该被鸟儿吃了种子,得赶紧重新播种上,否则就会少了收成。 可谷种也是粮食,补种的话就等于粮食的损耗了。 林远秋今日过来后寺村,与他突然想到的种田事宜有关。 来到大景朝二十来年,林远秋发现,不管在先前的小高山村,还是在京城或者塞北这边,老百姓们种田用的都是把种子直接撒到田里的播种方法。 林远秋清楚记得前世姥爷是怎样种的地。 姥爷会把谷种先用水泡了,然后再放到石灰水里拌一拌,听姥爷说,浸过石灰水的种子,种出来的水稻不易生病。 等过了三四天谷种有小芽尖长出后,就把它们撒到专门备好的秧苗田里。而后在秧苗长到差不多一尺高的时候,再拔起秧苗转插到水田里。 林远秋做了比较,发现前世的种田方法,比起如今的播种,不浪费谷种不说,还可以让水田里的稻苗种植均匀,不会像之前自己在小高山村看到的那样,密的密,疏的疏,这样肯定影响了粮食的收成。 所以,林远秋今日过来后寺村这边,就是准备搞试验田的。 如果今年后寺村种出了好的粮食收成,那么从明年开始,石洲府这边就全部采用新的种田方法了。 ...... 216 亲事定下 -----晋江文学城独家…… 今日与林远秋一起过来后寺村的, 还有高同知和钱通判。 按理来说,高同知有地方上的督粮之责,所以他跟着一起也正常。可钱通判跟着过来就让人有些想不通了。不过, 看到亦步亦趋的钱通判,林远秋并没多问什么, 很快与村里正安排起接下来要做的事。 林远秋肯定想不到, 只他的一个“娶山妻”法,就让钱通判对他刮目相看。特别听到杨赵陈三家如今争吵不断, 早没了以往的铁板一块后, 更是对林大人的“离间大法”佩服的五体投地。 此时钱通判想的是,这样的“高手”自己都不跟着多学学的话,那他就是傻子一个了。 所以时常跟着是必须的。 在过来之前,林远秋特地把整个种稻谷的过程用笔写到了纸上。所以在听到村里正说自己识字后, 林远秋就把册子交到了里正手上。 这样村民们若是忘记了步骤, 可到村里正这边询问。 其实林远秋多虑了,都是种地的老手, 哪有记不住的道理。 这不,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农正复述着浸种和下种的过程, “先用水浸泡种子半个时辰,再将谷种捞起放进石灰水里搅拌,随后捞进木桶里等着谷种发芽,之后再均匀撒到小块的秧田里。” 林远秋连连点头,笑道, “没错, 正是如此,这位老者的记性不错,不过大家别忘了木桶要用草垫子盖上, 以防失了水分影响谷种出芽。” 众村民点头,而白发老者被夸了记性好,忍不住嘴角咧到了耳朵根,自己这可是被知府大人夸了呢。 一名壮汉忍不住问道,“大人,等秧苗长到一尺高后,就直接拔出来插到水田里就成了是吗?” 种田这么多年,壮汉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种稻谷的,所以总想问清楚一些。 壮汉问的,也正是在场村民们担心的。 村民们的不放心,林远秋可以理解,毕竟这可关系到一家老少的口粮。若是没了收成,那就得饿肚子了。 林远秋答道,“请大家放心,自今日开始,本官时常会过来查看稻苗的状况,等到了可以插种时,本官会亲自把插种的法子示范给你们看。对了,趁着空闲时,大家搓几卷草绳备着,种地的时候咱们要用到。” 别看林远秋这会儿说的头头是道的,要知道,昨晚他为了把前世的种田步骤回想起来,一直忙到了三更才睡下。 听到知府大人会亲自过来教他们插种,村民们提着的心终于放回到了肚子里。 高同知和钱通判全程并未说话,在侍弄庄稼上他俩都是门外汉,还是不要插嘴的好。 不过这会儿两人心里都忍不住在想,比起年纪,林大人要小他们近二十岁,没想到在见识上,却比他们广多了。 ...... 此次张罗说亲事宜的官媒婆共有三个,林远秋也未特地给她们分了工,只说了每说好一门亲事就奖励她们一两银子,在这样的动力下,三位媒婆自然都尽心尽力的。 是以,到了三月中旬的时候,二十七位姑娘,除了年岁最大的两个,其他人的亲事基本都已说好。 为啥要说基本呢,那是因为,有几个姑娘和男方还未相看,若相看过后双方都满意,那么接下来就是拍板定亲了。 两位年岁大的姑娘,都是三十六岁。而与她们同一年嫁作山妻的红枣,因为小上两岁,前几日也定下了亲事,男方是一个瘸腿的汉子,今年三十有五,因着十几年前服兵役时伤了腿,加上家里兄弟众多,就一直没说上媳妇。 几个官媒婆,私心里也希望这几位岁数大的姑娘能嫁个好夫婿的,是以虽有不少鳏夫过来询问亲事,官媒婆都没应下来。 在她们看来,嫁给正儿八经的小伙子怎样都比给人当后娘的强,哪怕嫁的小伙子稍微有些残疾。 等官媒婆把这样的说亲方向告知红枣、莲香还有桂菊时,三人仔细考虑过后就应了下来。 莲香和桂菊正是这群姑娘当中,年纪最大的两个。原本她俩已没了嫁人的心思,毕竟三十六岁的年纪,想找一门好亲事肯定很难。 可看到同伴们一个个都说了亲,特别在红枣的亲事也定下后,两人又生出了信心。 有残疾怕啥,只要人好能安稳过日子就成,再说瘸腿也只是走路不方便一点,其他下地干活啥的并没半点影响。 而对媒婆来说,要找这样的小伙子实在太容易不过,这不,单在陈氏宗族就有好几个。 三人很快从中挑选出两个看着靠谱的,就开始了说亲。 听到男方是陈氏宗族的,莲香和桂菊心下就满意了六分,她们这些姐妹当中,可有不少说了陈家的亲,若是自己的亲事也能成,那么日后她们众姐妹就相互有了照应。 ...... 这些时日,常常往返于后寺村和府衙的林远秋,把心思全放在了育秧苗上。 是以当他听到二十七个姑娘全说上亲事后,竟有片刻的愣怔。 这才过了一个多月吧,这速度有些惊人啊。还有,他倒是没想到那几个年岁大的这么快也说上了亲事。 等听到全是她们自己相看后才定下来的,林远秋也就没有不放心的地方了。 既然说定了亲事,接下来便是定下婚期了。 依着吴氏的意思,自然是越快越好,这些姑娘的年岁都不小了,早一点成亲,也好早一些要孩子。特别是年岁大的那几个,吴氏十分希望她们成婚后都能怀上自己的孩子。 老林头也是这样的想法,既然已经定下了亲事,那就早点成亲吧。 最后,双方一商定,选了四月十八的吉日,也就是一个多月后。 一个多月的时间,做身嫁衣肯定是来得及的。 钟钰柔和冯氏让布坊掌柜送了十几匹红色的绸料过来,而后冯氏教着大家裁剪,让她们做起了自己的嫁衣。 做好的樟木箱和子孙宝桶,还有喜盆都上好了漆,只等干了之后,木匠们就可以送货过来了。 漆的颜色是最喜庆的红棕色,是林三柱给挑的。 相比起林家忙忙碌碌的置办嫁妆,得知婚期的好些族人,都在私下笑话了起来。 在他们看来,这么急着办喜事,这是担心时间长了,怕男方反悔吧。 可想到准备娶媳妇的那几个,不是家里穷的叮当响,就是瘸了腿的,当下觉得也没啥好说的,反正破土锅配破瓦盖,正正好。 ...... 下到秧田里的谷种,一般长上一个多月就能达到可插秧的标准。 每次去田间时,林远秋都会在册子上记下禾苗的长势,包括一开始生出的叶片有几张,还有就是禾苗的高度等等,以便日后有个参照。 到了四月初,禾苗已快一尺高了,林远秋让里正通知下去,未犁好地的人家加快速度,因为两日后就要开始插秧了。 这段时日,老林头也常会跟着小孙子去看秧苗,对于这种新鲜的种田方法,他自是非常感兴趣。 是以到了插秧的这日,老林头也起了一个大早,跟着小孙子一起去了后寺村。 高同知与钱通判也一样,也都早早来到后寺村。 等到了村上,林远秋看到,村民们已经在自己的秧苗地里等着了。 再看大家全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林远秋也没耽搁,卷起裤腿后,很快就下到了秧田里。 四月初的水还有些冷脚,因着要下田做活,今日林远秋特地穿了一身短褐。 老林头也一样,多年未下地的他,这次也换上了短褐。等下到田里后,就开口说道,“远秋,你怎么说爷就怎么做,都听你的。” “是,咱们都听知府大人的,您让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 在场众人异口同声,听着不是一般的有气势。 林远秋点头,随后弯腰做起了拔秧的示范,“你们看,就这样沿着秧苗的根部轻轻的拔,记住一定不要伤了根茎。” 秧田吃透了水,只需轻轻一下就能让秧苗与土壤分离。不消片刻,林远秋的脚边就有好些秧苗堆着了,他拿过一小把事先准备好的干稻草,而后把秧苗一捆一捆的绑了起来。 “记住,别绑的太紧,否则会伤了苗。” “小民知晓了!”众人齐齐应声,听着别有一番气势,随后村民们都回到自家的秧田里,开始拔起秧苗来。 当天拔的秧最好当天能插完,是以等拔到差不多半数后,林远秋便让高同知还有钱通判一起把秧苗拎到隔壁水田里。 听到知府大人要开始教插秧了,众村民很快都又聚了过来。 前世林远秋是插过几回秧的,这会儿教起人来并不难,何况还有草绳拉着,肯定偏不到哪里去,果然等小半亩地的秧苗插下来,看着还是整整齐齐的。 对众村民来说,这种边拉草绳边种地的法子实在新奇,种一亩地下来,就跟玩似的,一点都不觉着累。 可等到了第二日,村民们不是腰酸就是腿疼,全身上下就好像被石磨碾了一遍。 不过只要能多种些粮食出来,再累再苦也是值得的。 ...... 四月初十这日,林远秋去了一趟定胡县。新知县上任,他自然要过去与人做个交接。 而新知县,正是原来的汪县丞,许是考虑到汪县丞对定胡县的熟悉,此次定胡知县一职,景康帝直接安排他顶上,并未派其他人过来。 对于这样的安排,林远秋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定胡县才起步没多久,若换了别人,林远秋还真有点不放心。而汪县丞就不一样了,当初县城的许多公务他都亲自经手,自然清楚定胡县接下来的方向。 到了四月十五这日,林远秋又去了一趟永宁州,和前几日去定胡县一样,这次他也是去办理交接事宜的。 新来的知州姓沈,看着四十岁不到的样子。林远秋对此人没有一点印象,想来人家并不是从京城过来,而是直接从地方升任上来的。 果然,没说上几句,沈知州就开门见山地介绍了自己,原来沈知州先前在呙锦州任同知一职。到去年年底,正好三年任期满,因着考评不错,就被圣上升任到永宁州当知州来了。 交了官印和兵符,林远秋算是把永宁州的担子真正放了下来,按理来说,少了许多事务,自己应该觉得轻松才对,可不知怎地,林远秋突然生出了许多不舍。 等回到石洲府,林远秋提起笔,写起了请诰封的奏折来。任知府已满三个月,此时正是请诰封的最佳时候。 大景朝有明文,凡四品以上的官员,可以给家中女眷请诰封,而这些女眷,指的正是嫡祖母、嫡母还有嫡妻。 林远秋并未多想,直接把祖母和母亲,还有钟钰柔都写了上去。 因着不知道圣上能不能恩准,所以请诰封的事,林远秋对谁都没说。 ...... 四月十七,送嫁妆日。 大喜的日子总要张灯结彩才显喜庆,一大早,吴氏就让家丁把红绸挂起来了。 217 出嫁(一) -----晋江文学城独…… 自从府衙贴了要把所有山妻嫁给杨氏、赵氏以及陈氏族人的告示后, 整个石洲府的百姓就一直在关注着这件事。 而这些人当中,绝大多数都认为知府大人要办成此事不太可能,毕竟嫁娶之事, 意在双方你情我愿,若是强行逼迫,肯定会生出许多的事端。 所以在听到最后山妻们定下的夫婿, 不是一贫如洗,就是伤了腿的瘸子后, 众百姓觉得这样才正常。 原以为, 接下来这件事就该翻篇了, 没想到知府大人倒好,居然还要在府衙门口摆一场送嫁仪式,这不是闹笑话吗。 想到届时一个个寒酸样的新郎,以及新娘们枯瘦干巴的模样,众人都无比期待山妻们嫁人的日子快点到来。 至于这般期待为了啥, 自然是准备过来瞧这场好戏的。 想来如此百年难遇的场景, 定会让人捧腹大笑才是。 于是, 不止石洲府城的百姓, 就连周边县城,都有不少探奇之人闻讯而来。 至于各大茶楼的说书先生,自是更不必提, 如此好的评书题材, 他们怎可能错过。 一时间, 府城内的大小客栈,足以用爆满来形容。 而这些,林远秋自然是不知道的。 是以,等他听到平安过来报信, 说府衙门口围了很多人时,林远秋一时还有些愣怔。 啥叫衙门口围了很多人,好好的,来这么多人做啥? 很快,林远秋就想起先前杨赵陈三家过来讨说法的事,忙问道,“是杨族长和赵族长他们?” 平安摇头,正想说不是,就瞧见自家老爷满脸是笑的走了进来。 “远秋,府衙门口来了好些百姓,爹方才问过了,他们都是过来看咱们送嫁妆的。” 林三柱心情极佳,刚刚他领着家丁,准备把衙门口的大街好好清扫一遍,结果就看到对面街上,密密麻麻的站了不少的人,当时可把林三柱吓了一大跳,因为他也想到了先前那帮过来讨说法的那些族人。等稳了心神后,林三柱忙上前打听,一问才知道,这些人竟然都是过来看今日送嫁妆的。 来看送嫁妆好啊,林三柱心中大喜,他正愁自家狗子做了好事没人知晓呢,如今有这么多百姓过来见证,正好可以给他家狗子扬扬名。 真真是瞌睡送来了枕头啊。 林远秋很快去了前衙,等看对面街上果然有好多人站着,且还有不少人往这边来。林远秋忙喊来了衙差,让他们快些维护好秩序,待会儿街面上肯定会很热闹,别到时人挤人的,出了事故。 而此时,街对面的人群当中,不少人正说着嫁妆的话题。 大家的看法一致,那就是这些山妻哪来的嫁妆送去夫家啊。 一青年男子听后就有些不服气,“哪里就没嫁妆了,我四叔在城里木匠铺做活,听他说,前几日他们东家送了好些嫁妆到府衙,有子孙宝桶,有喜盆,对了,还有樟木箱和梳妆柜呢。” 边上的圆脸妇人一听,忙跟着点头,“对对对,我也瞧见了,就在大前日,足足拉了十几车,那衣箱还有梳妆台,用得可全是红漆,看着可喜庆了。原以为是哪家掌柜定的货呢,这会儿听你这么一说,才知道原来竟是嫁妆啊。哎呦,这也太体面了吧。” 听到这话,一个看着有些尖酸的中年妇人忍不住应声,“体面啥啊,不就木箱和桶吗,全是些木头家什,能值几个银钱。” 与中年妇人并排的另一名妇人,也跟着说道,“就是,就几样木头家什,才值几个钱啊。” 圆脸妇人不是个爱与人掰扯的性子,见两人这副不善的说话口气,便歇了话头。 今日过来看好戏的可不止城里的百姓,还有杨赵陈三家的一些族人也过来了。 而这两名口气不善的妇人正是陈氏宗族的。 之所以被蜂蛰了似的说话,那是因为两人都和陈大娘结着怨呢。 原本想着对方竟然给儿子定了山妻的亲事,心里早已乐的不行。可这会儿却听到知府大人居然给了备了嫁妆,她俩哪能高兴的起来。 再一想,五个儿媳,就有五副嫁妆,哪怕全是木桶啥的,那也有一大堆了。 这下,两人心里更加不舒坦了。 ...... 差不多辰时,正在讨论送嫁妆何时开始的众人,就看到街面上来了长长的兵卫队伍,瞧着有三四百人的样子。 统一的戎服,一式的马靴,远远望去,格外的有气势。 兵卫们才到衙门口,便有家丁模样的五六人,各挑着一担箩筐出来了。 就在大家猜测箩筐担子里有些啥时,就见那领头兵卫已带领着队伍陆续进了府衙。 而这边,家丁们放下担子后,就掀开箩筐盖子,从里头捧出一卷卷鞭炮。 竟然全是鞭炮,且还是足足的十几筐,这也太体面了吧。 众人纷纷感叹此趟没有白来。 还有,那些兵卫是过来帮着抬嫁妆的吧? 手脚麻利的几个家丁,已很快从衙门里拿出了备着的细竹杆,随后就开始往竹杆上挂起了鞭炮。 大约过了一刻钟,就有衙差兴冲冲从衙门内跑了出来,嘴里高喊,“快快快,快燃放鞭炮,嫁妆担子出来了!” 家丁们也不含糊,这边话刚落音,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就响了起来。 而在场众人的目光,则全聚到了衙门口。此时此刻,大家都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嫁妆,才能配上这又是兵卫又是鞭炮声声的排场。 没让大家疑惑多久,第一抬嫁妆很快被两名兵卫抬了出来,可惜离得有些远,众人忙踮起了脚。 咦,怎么看着像是许多土块的样子啊? 不对,众人摇头,土块在嫁妆里可是代表着田地的意思。 所以,一定是他们看错了。 紧随在嫁妆担子后的则是三个官媒婆,今日她们的任务正是唱嫁妆名,所以才出了衙门,三人就齐齐喊唱道:“上等良田十亩!” 虽报了嫁妆名,可此时的几个官媒婆,还没从后衙看到的那一抬抬嫁妆中回过神。 这这这知府大人也太舍得了吧。 而人群这边,官媒婆的话还没落音,就听得“轰”的一声,犹如炸开了锅。 他们没听错吧,竟然真的是水田,且还是十亩来着。 有实在不敢相信的人,转头朝大家求证,“方才那几个官媒喊的是上等水田十亩对吧?” “好像是的。” “啥叫好像是的。”圆脸妇人伸手往前一指,“你们快瞧,那嫁妆担子里可有好些土块摆着呢。” 在场众人忙转头看,只见已经抬近许多的嫁妆担子上,果然整整齐齐码放着十个小土块。 所以,的确是十亩水田无疑。 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马上就有人恍然大悟道,“你们说,这十亩水田是不是所有新娘子的嫁妆啊?” 众人一听,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应该就是这样的,许是知府大人担心这些新娘子日后会少了吃食,才特地给她们置办了十亩水田的嫁妆,到时打了粮食大家分一分,就不会饿着肚子了。” 其他人还未来得及点头附和,很快又有装着土块的嫁妆担子从衙门里抬出,一抬、两抬、三抬、四抬...... 众百姓眼睛与嘴巴同步,都不约而同地一抬一抬的数着。 最后,算上最前面的那抬,一共是二十七抬的上等水田嫁妆。 老天,二十七抬,每抬十亩,那可就是两百七十亩水田了啊! 没等心情起伏的众人喘匀了气,随着官媒婆的一声声喊唱,一抬抬系着大红绸的嫁妆担子又相继被抬出了府衙。 “樟木箱一对!” “子孙宝桶六件!” “棉布六匹!” “被褥两床!” “四季衣裳各两套!” “压箱银二十两!” ...... 听到居然还有二十两的压箱银后,人群中的杨、赵、陈三家的好些族人,这下也顾不得要不要脸了,终于发出了忍无可忍的不满,“这可不行,我家也有未婚配的娃呢,凭啥只让他们娶了山妻!” “对啊,我家小儿子也没成家呢,知府大人当初可是贴了告示的,说咱们族人都可以娶的!” “就是就是,那陈婆子凭啥一家就娶走了五个,我家也不服!” 天知道,五个儿媳就是五十亩上等水田,和一百两压箱银子啊,谁能甘心。 然而句句不满声很快被喜庆的鞭炮声淹没,只留下大家朝抱怨之人投去看傻子般的目光。 兵卫们按着送往各家的嫁妆,分成了二十七支小队。 最后出了府衙大门的,则是二十七名捧着木如意的兵卫,待他们分别编入送嫁妆的小分队后,嫁妆队伍开始出发了。 一时间,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兵卫们满脸的喜色;系了大红绸的嫁妆担子;还有那崭新的二十个小银锭子,在日头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银光。 ...... 今日的陈家村,与平时没啥两样。一样的炊烟袅袅,一样的顽童嬉戏。 如果硬要说有哪里不同,那就是村里要办喜事的十几户人家,都在院门上贴了大红喜字,以及家里来了贺喜的亲戚。 其他的,就没有了。 而村民们,倒没想过今日就上这些人家的门,毕竟那新娘子不是要明日才过来吗,想凑热闹的话,肯定要等明天了。 至于成亲前一天是女方送嫁妆的日子,大家都自动给忽略了。 也可以说,压根就没人往这上头想过,在他们看来,山妻拿啥置办嫁妆啊,届时顶多几个子孙桶,外加一只包袱里装着的几身衣裳。 所以等燃着鞭炮的嫁妆队伍到了村口后,村民们竟没有一人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只以为这送嫁队伍会不会找错了地方。 于是就有村民疾步上前,好心提醒,“兵卫大哥,你们这是准备去哪儿啊,这里可是陈家村。” 其他村民齐齐点头,“对啊,这儿可是陈家村。” 领头兵卫笑答,“咱们来的就是陈家村,对了,劳烦告知一下陈大郎家住哪儿,就是兄弟五人明日都要娶媳妇的那家,咱们这儿给送嫁妆来了。” 啥!陈大郎?五个兄弟? 哎呦,这不是陈土根家嘛。 村民们顿时傻了眼。 等再朝那长长的嫁妆队伍看过去时,早已没了方才的淡定。 谁来告诉他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还有,这担子里的土块不会就是他们想的那样吧。 后头才下轿的官媒婆,担心兵卫们会送错了人家,忙三步并作两步,“可不单单是陈大郎家,还有陈贵年家、陈石柱家、陈兴财家,陈大牛家......” ...... 218 出嫁(二) -----晋江文学城独…… 在陈家村转了一个来月, 对哪家住在哪儿,官媒婆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是以很快领着嫁妆队伍进了村。 此次陈家村娶亲的人家共有十二户,想到出门时, 知府大人的再三叮嘱, 让他可别张冠李戴了, 官媒婆便直接拿出怀里的纸张,这上头, 知府大人可是把一户户人家的如意图样都给分清楚了。 早有与陈大娘交好的妇人跑去给她报信,很显然, 不管是陈大娘还是陈大郎兄弟五个, 都没想到有这么多嫁妆的事。 所以知道嫁妆一抬抬进了院门, 母子几个的脑袋都是发懵的。 官媒婆一句句喊唱:“上等水田十亩!” “棉布六匹!” “被褥两床!” ...... “压箱银二十两! 与满是惊喜的陈家母子以及他们家兴奋非常的亲戚不同,趴在围墙上的村民,一个个眼里的酸意已快满了出来。 天爷,这可是五十亩水田啊,还有这么多的压箱银,没想到陈大郎几兄弟竟是靠着娶媳妇,就发家了啊。 等嫁妆担子全都进了门, 官媒婆左手搂着五个木如意,而后照着右手纸张上的一个个花纹和名字, 给陈大郎五兄弟分发了起来。 “陈大郎,喏, 这柄刻了兰花的给你。陈二郎,你的是梅花。陈三郎,这柄刻着芙蓉的是你的,陈四郎, 这支菊花的给你。” 官媒婆把手上最后一柄刻了荷花的木如意递给了陈五郎,而后叮嘱道,“明日新娘子手上也会有一柄如意拿着,我跟你们说哈,你们媳妇如意上的花纹和你们的一样,到时就依照这个标记接新娘子,记住,可千万别弄混了。” 陈家五兄弟齐齐点头,手里的木如意都握得紧紧的。 官媒婆没有耽搁,出了陈大郎家,就很快往不远处的陈贵年家走去。送嫁妆可有吉时的,他们得在巳时正之前,把十二副嫁妆都送到各家家里。 而此时的陈贵年,还有陈石柱和陈大牛,以及另外四户人家,早已心情激动的等候着送嫁妆的队伍上门了。 这一日的陈家村,是酸甜酸甜的。甜的是明日要娶媳妇的那几家,而酸的,自然是错过如此好姻缘的人家了。 其实不止陈家村,杨家村和赵家村亦是如此,后悔声可谓处处皆是。 唉,若知晓知府大人会贴补出这么多的嫁妆,他们肯定也会娶山妻的,其实什么山妻不山妻的,人家一个个都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好后悔啊。 不过往后应该还有机会的吧? 想到这里,就有头脑活络的族人,立马跑去了族长家,询问什么时候再给山神娶妻,自家儿子还小,再等上几年,正好可以娶山妻进门,到时知府大人应该还会贴补这么多的嫁妆吧。 赵族长瞪着眼,“如此缺德之事,亏你还问的出口!” 赵族长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响亮,仿佛只有这样,就能表明先前的缺德事自己从未参与过。 话说,赵族长还记得知府大人说的那句“举头三尺有神明”的话呢。 ...... 有了花纹成对的木如意,第二日的迎亲自然格外的顺利。 府衙大门的空地上铺着红布,二十七个新娘披着绣了大红喜字的红盖头,由粗使婆子一一背到红布上站着。 新娘们把手里的如意朝上,这样正好能露出刻着的花纹。新郎们则站成排,然后挨个寻找着与自己手中如意一式的花纹,好以此找到自己的新娘。 对面一个个笑得咧嘴的百姓们,都直呼这样的接亲仪式实在太有趣。 小六子眼睛最尖,很快就找到了同样刻了一朵桃花的木如意。 他忙走到桃花的身边,与她并排站着,只是心里又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找错了人。 于是,小六子对着红盖头轻轻喊了声桃花,听到盖头下的人儿“诶”了一声后,他才真正放了心。 小六子是自己驾了马车来的,心情激动的他,还特地买了红绸在马车厢上系了一对大红花。 刚刚到了府衙时,小六子就直接给林远秋磕了好几个响头。 等再抬头,小伙子已是泪湿了眼眶。 想他一个无父无母的穷小子,若不是知府大人的小县大城之策,这会他恐怕除了城里的小租屋,剩下的就是村里的三间门茅草房了。哪还有如今整洁漂亮的城中小院。若不是知府大人,这会儿自己更不可能娶上喜欢的媳妇了。 而边上的几名衙差,在听到小六子嘴里的“小县大城之策”时,朝他们的知府大人是看了又看。 几人心说,他们石洲府的“小县大城”怎么还没开始啊。 爆竹声声,锣鼓阵阵,很快到了新娘该上花轿的时候。 就在众人以为接下来新娘子由媒婆搀扶着上轿,然后送嫁仪式就到此结束时,却见所有新娘齐齐朝着知府大人跪下,而后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这是出嫁女拜别父母的礼,众人见了,心中都极为震撼。 包括此时站立在旁的高同知和钱通判。 都说一方官员即是一方百姓的父母。在高、钱两人看来,今日新娘子们把林知府当作父母来拜别,实在太恰当不过。 话说,林大人为她们所做的一切以及思虑的周全,绝对担得起她们的这一拜。 一抬抬大红花轿,随着吹吹打打的鼓乐声离开了众人的视眼。 很快,整个衙门口只剩下了遍地火红的爆竹屑儿,虽是这样,可街对面的百姓们却舍不得离开,总有种意犹未尽之感。 不过也有步履匆匆的,那就是说书先生,对他们这些评书之人来说,抢得头筹尤为重要,今日的奇闻该怎样说,该如何讲,几人早已腹中有稿。而此时他们要做的,就是快快评书与世人知晓。 于是,不出一日,周边县城的许多茶楼就响起了说书先生洪亮高亢的评书声:“五霸七雄闹春秋,顷刻兴亡过首,青史几行名姓,北芒无数荒丘。旁的古文咱不论,且把奇谈说你听,话说,石洲辖内有山唤巫,其旁为桃、尢两屺,又说石洲林知府,曾是永宁有名人,杀得山戎三千贼,小县大城安民策......” 林远秋自然不知,一场集体送嫁仪式,竟让说书人当作奇谈评书与了众人。更是不知,才一个多月时间门,此一奇谈就传到了京城,以至于后来他的老师还特地写信过来询问事情的详细经过,以满足他难得爆发出的好奇心。 ...... 进入五月,地里的秧苗到了长势喜人的阶段。 许是错落有致的缘故,后寺村的村民惊喜的发现,他们村的稻子看着要比隔壁村的长得更快一些。 其他村的村民一听,忙争相跑到后寺村来看。 其中有位细心的老农,还特地用草绳量了自家地里的稻子,结果拿着绳子过来一比较,顿时傻了眼,自家的稻子竟然差上了好几寸。 天知道,这才一个月时间门都不到呢。 还有,后寺村的水稻看着也比旁的村子长得更壮一些。 “你们说,照这样的长势,咱们村里的稻子会不会比旁的村提早收割啊。” 一听这话,众村民的心立马砰砰跳了起来,对啊,既然长得快,那么能提早收割是肯定的,只是不知道能提早多少天。 因着气候的原因,塞北这边一年只能种一季的稻谷,四月份下种,差不多到了九月下旬才能收割,而进入十月后,天就开始冷了下来,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门,田地只能空闲着。 可要是稻谷能早上一个多月收割,那么他们就可以抓紧时间门再种上一茬萝卜,这样不就多了收成了吗。 哎呦,真是越想越激动啊。 等林远秋再到后寺村时,已经兴奋了好多日的村民们,忙把这个可能报给了知府大人听。 村民们一个个满脸喜色的模样,让林远秋深受感触。 是啊,对靠地谋生的百姓来说,还有什么能比地里多了收成更让人激动的事呢。 说实话,之前搞实验田的目的,只是想着最好能提高稻谷的产量,对于会提早收割,然后还来得及种萝卜的事,林远秋是没想到的,所以这应该算是意外收获了吧。 不过能提早收割目前来说还是大家的猜想,具体能不能做到,只有到了稻谷成熟的那日方能知晓。 林远秋让大家不要心急,继续做好水田的排灌和除草。 “如今咱们应该把争取能多产粮食放在第一位。” 众村民一听,当即反应了过来,对啊,现下他们要做的可不正是想法子把稻谷产量提上去嘛,哪有这山还未翻过去,就巴望着别山风景的道理。 于是,收了旁的心思的村民,又专心侍弄起水稻来。 ...... 自搬到石洲府后,家里大一些的孩子基本都有了自己的院子。 而除了单独的院子,吴氏还给他们都安排上了侍候的丫鬟或是小厮。 特别是家里的几个女孩子,除了陶妈、徐妈,还有王妈她们几人的孙女,吴氏又让三儿子去牙行买了几个婆子和一群小丫头回来。 婉清今年十三岁,婉莹也有十二,两人都是大姑娘了,院子里该有的人手自然都得配齐了才是。 如此,等日后嫁人到了夫家,也好有自己得用的人。 还有七岁的婉雪和六岁的婉瑜,吴氏给她俩也各配了两个丫鬟和一个粗使婆子。 至于墨宣、墨昊,还有墨晟和墨诚,吴氏只给他们每人配了一个跑腿的小厮。 用老林头的话说,男孩子可不比小姑娘,哪能娇生惯养着。你看咱们家墨逸,才这么点大,他爹就每日念书给他听了。 老林头觉得,按着小孙子这种教孩子法,将来他们林家,说不定还能出个状元来。 ...... 行之有效的决策,林远秋自然不会抛到脑后。何况这一决策,对带动地方经济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石洲府下辖县城共有七个。 林远秋知道,现下除了已经执行了“小县大城”的定胡县,其他六个县城的知县,如今正在效仿这一做法。 林远秋还知道,府城周边的好些村民,都巴望着能快些开始小县大城之策,好让他们也能住进城里。 可治理地方不能千篇一律,位置不同,治理起来肯定会有区别,哪能生搬硬套的不做分析。 当初自己之所以会让定胡县和永宁州的村民搬进城里,除了山戎人的侵扰,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城里有不少空置的土地。 可作为七县的首府,石洲城里并没有这么多的空闲地块。 再有就是,有些地方的房子太过稀疏,浪费一大片面积不说,看着还破破烂烂的。 所以,想让村民们搬进城里,自己必须得好好规划一番才行。 ...... 219 开收粮食 -----晋江文学城独家…… 石洲城共有东西南北四个城门, 与之划片的,则是周边的住户。 西城以富户居多,那边的宅子大多雕梁绣户, 看着大气又规整。 要规划的话, 这些房子肯定不算在其中。 南城的居民基本都是寻常百姓, 这儿的房子都是普通的一、二进小院。虽住的密集, 且看着有些旧, 可胜在整洁不脏乱,所以林远秋也不准备改动它们。 东城和北城住着的居民不多,房子分布也零散。这两日林远秋去现场又仔细察看了一遍,发现把其中一些住宅做些调整, 就能多出不少空地来。 只不过, 想法容易,可做起来应该有不少的难度,毕竟拆迁不是随口一说就能成的。在林远秋看来, 这些宅子哪怕再旧, 房屋主人也不见得愿意拆。 林远秋的打算, 是先派人上这些住户家里询问, 听听他们是个什么想法,同时也会把怎样安置的方案告诉他们。比如新房子将会盖在哪儿,房子有多大,以及盖房子费用并不会让他们自掏一文等等。 至于上门询问的事,林远秋安排给了衙门的一众书吏。五十多户住宅, 每十户一个单位, 全都做了分派。 让林远秋没想到的是,原本他以为的肯定有的磨,结果才过去三日, 就大功告成了。 听那些书吏说,等他们把安置条款一一告知住户后,对方没思考多久就点头应承下来了。 听到竟这般顺利,林远秋一时还有些不敢相信。可才过了一日,就陆续有城北住户过来,向守门衙差打听新宅子大概什么时候建造,足见对于换新住宅的事,有多期盼了。 既然没有异议,林远秋也不耽搁,趁着现下还未到农忙的时候,他便安排起盖房子的事来。 很快,衙差把服徭役的告示贴到了各村。 每年五月正是村民服徭役的时候,与以往去采石场做活或挖沟渠不同,今年的徭役则是挖土建造屋宅,且告示上还写了,凡超出徭役规定时间的部分,按每人每日四十文结算工钱。 这对众村民来说,可是求之不得的事。平日不是农忙时,他们也会出门找活做,好挣些银钱贴补家用。而盖房子比起给人搬重货,可要轻松多了。 何况村民们可是听说了,等盖好了这些屋宅,那些腾出来的空地,就是划给他们盖房子用的。 有了这样的动力,很难得的,对于今年的徭役,村民们没有一丁点排斥的情绪。 ...... 等房子盖到一人多高时,林远秋收到了族里的来信。 林族长还不知道林远秋已升任了石州知府,所以这封信是直接送到永宁州署衙的,严同知见了后,就把信拿到了冯记作坊,然后林远枫给送了过来。 在信里,林族长说了去年族里人做吉祥如意饼的事。说收到他的去信后,就把法子教给了众族人,是以等柿子红了的时候,大家就按着他的法子把吉祥如意饼给做了出来。然后卖的价钱也是依照他说的六十文一斤,所以去年林氏族人都挣了不少的银钱。 原来,在定胡县和永宁城的柿饼作坊开起来后,林远秋就把做柿饼的法子写信告诉了林族长。 老林头和吴氏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林远秋把信念给两人听,除了做柿饼,信上还说了今年年初族中有两位族老相继离世的事。 听了之后,老林头和吴氏忍不住唏嘘。对年纪大的人来说,最让他们难受的,莫过于熟悉之人的一个个离去。 吴氏忍不住叹气,“唉,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奶跟你爷也老了。” 这话林三柱可不爱听,“哪里老了,如今儿子上街还有人追着喊年青后生呢。您想啊,当儿子的都还年轻,当爹娘的哪里就老了,在儿子眼里,您跟爹顶多四十来岁,正当年呢!” 吴氏一听,忍不住“噗呲”笑出声,“人家喊你年青后生,那咱家远秋岂不成小娃儿了。” 林三柱点头,“那可不。” 被三儿子这么一打岔,老林头和吴氏的心情好了许多。 不过,第二日一早,等林远秋起床时,就看到爷和奶已满面红光的从菜地里回来了。 林远秋知道,爷奶这是想借着种菜活动腿脚呢。 来到石洲府后,老林头跟在永宁城时一样,也在花园里拾掇出一、二分的地用来种菜,说是这样既活动了筋骨,也让家里有了新鲜菜蔬吃,虽街上都有得买,可哪有家里摘起来方便啊。 对于爷奶的做法,林远秋向来是支持的。 都说生命在于运动,岁数大的人,多锻炼锻炼筋骨是很有必要的。 此时吴氏手里正拿着一把刚从地里摘回来的米葱。 见到小孙子后,吴氏笑道,“待会奶用这米葱给你炒个鸡蛋配粥吃,对了,今日中饭还有野兔肉呢。” 说到野兔肉,吴氏脸上都是笑,“这兔子还是红枣相公打的,昨日一共送来了两只。” “红枣相公?” 林远秋一下子没想起这人是谁。 吴氏解释,“红枣的相公就是陈家村服兵役伤了腿的那个啊。” 听到陈家村,林远秋立马记起了这人,同时也想起红枣、桂菊,还有莲香,她们是二十七人当中,岁数最大的那几个。 再听吴氏继续说道,“奶原本还有些不放心,担心红枣相公的腿脚不便,做不了多少活计,哪曾想人家不但能下田种地,还时不时上山打些野味,这样勤快的人,肯定能把日子过好。” 老林头也是一样的想法,人只要够勤快,哪有过不上好日子的道理。 ...... 都说人多力量大,这话一点都不假。 五十二间屋宅,在近千人的忙碌下,很快在六月中旬完了工。除了服徭役原本的时长,剩下超出的部分,府衙支付了四百多两银子的工钱,加上造房子瓦片和木料的支出,建造这些房子总共用了九百多两银子。 虽府衙花费这么多银子,可林远秋并不担心,只要城中多了人口,经济自然而然就上来了,有了经济,就有了税收,想来不出一年,这些银子就会回到府衙银库。 既然房子已经建造好,接下来便是搬新居了。 看到一间间崭新的屋宅,那五十多户人家早已乐得见牙不见眼了。 为了公平起见,林远秋还是采用抓阄的老办法给大家分了房。 搬了新居,之后便是拆旧房,接着府衙的几十名衙差,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给各村量好了地块。 量地块时,那满心满眼的欢快,充溢着东城和北城的各处。 等分了地基,接下来就是村民们自己建造房子的时候了。 ...... 自从发现他们村的水稻比旁的村长的更快一些后,后寺村的村民侍弄的更仔细了。 而林远秋,还跟先前一样,每隔三、四天,就会去一趟后寺村,每次都会把稻子的成长记录下来,如高度上的变化,以及长稻穗的时间。 在刚进入七月的时候,田里的水稻就已经长出了稻穗。这对后寺村的村民来说,真可谓是天大的喜事了。要知道,往年他们种的稻子到了八月中旬才能生出稻穗,而如今却往前了这么多,如果不出意外,那么再过三十多天,地里的水稻?便可以收割了。 老天,这可是足足提早了一个多月啊。想到过不了多久就能收割粮食,好些村民已经把萝卜种子给准备上了,打算等粮食一打下来,就赶紧把萝卜给种上。 林远秋分析了水稻早了这么多时间长出稻穗的原因,他觉得最大可能还是通风。 插种的秧苗因着排列有规律,要比播种长出来的秧苗,根部多了透气,也就是多了呼吸的空间,自然也就加速了生长过程。 自水稻长出稻穗后,林远秋就缩短了间隔的时间,基本隔上一日就会往后寺村来,可以说,整个后寺村的田间地头都留下了林远秋的足迹。 粮食是百姓们赖以生存的根本,哪怕在收成上有了小小的进步,都是一件非同凡响的事。所以林远秋做得格外认真,记录稻谷生长的册子,也有了厚厚的一叠。 看着又晒黑了许多的相公,钟钰柔除了准备防暑气的茶水让相公带着,剩下的只有心疼了。 “爹!”见爹爹下值回家,林墨逸很快就跑了过来。 马上就要两周岁的他,不但口齿清晰,跑起路来也是半点没有耽搁。 每次吴氏见了,都会笑着说这娃儿的腿脚随了他爷。 林远秋蹲下身子,展开胳膊,等儿子的小身子冲到怀里后,就一把把他抱了起来,而后再来一个举高高。 小墨逸乐的“咯咯”笑,他最喜欢爹爹了。 林远秋刮了刮儿子的小鼻头,问道:“今日宝儿在家乖不乖啊?” “乖!”林墨逸连连点头,想了想,小家伙又说道,“娘亲不乖,不吃饭。” 听到这话,林远秋忙看向妻子。 钟钰柔眼里满是笑意,已生了宝儿的她,自然知道自己的反胃和没胃口,怀了身孕的可能性很大。 见到妻子的笑,以及手摸肚子的动作,林远秋立马反应了过来,顿时惊喜道,“钰柔,咱们又要有孩子啦?” “嗯。”钟钰柔有些脸红,“宝儿怕是要有弟弟妹妹了。” 林远秋大喜,忙喊平安去医馆请大夫。 大夫来的很快,等把过脉后,就告知了少夫人已怀有一个多月身孕的事。 听到家里又将要添人口,吴氏和老林头自然高兴。 而冯氏,当即打开匣子给家中下人都打了赏。特别是灶上的那几个,赏钱比其他人多了一倍,并叮嘱她们在少奶奶的吃食上多尽些心,若是做的不错,将来肯定少不得再赏她们。 几个婆子连连应声,当即表示一定会把差事当好。 而林远秋,则与妻子商量着要不要买几个丫头回来。 自柳叶去年年底生了孩子之后,钟钰柔就让她多照顾孩子,不必时时过来侍候。 所以,这会儿他们这边除了一个帮着带宝儿的婆子,并没有其他的人手。 其实要钟钰柔说,她现在已经很适应房中事务亲力亲为的日子了,有没有人帮忙她真的无所谓。可想到如今自己怀了孕,若还是这般,相公肯定会担着心,遂点头道,“就听相公的。” ...... 进入八月后,林远秋更加忙碌了。 此时后寺村的田间地头已是黄灿灿的一片,阵阵风吹过,沉甸甸的稻穗摇曳着笨重的身姿,而随风飘溢着的,则是扑鼻的谷香。 这几日,后寺村的村民恨不得都长在了地里。 看着一串串饱满的谷穗,众人眼里的笑,犹如阳光般的灿烂。 村民们已暂停了城里房子的建造,准备等收了粮食,接着撒下萝卜种子后,再继续架屋梁、盖瓦片。 反正离十月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在天冷下来之前,他们肯定来得及把房子盖好。 早在五日前,村民们就排干了水田里的水,这样才方便地里粮食的收割。 几个打着赤脚的老农下到田里踩了踩,而后满脸是笑道,“大人,地已经干实了。” 林远秋点头,“好,咱们明日就开割吧。” 众村民齐齐点头,他们家的镰刀早就磨了又磨了。 ...... 第二日,林远秋和林三柱,还有老林头都起了一个大早,等吃了早饭,三人就乘马车去了后寺村。 与他们一起的,还有高同知和钱通判,以及衙门里的十几个书吏和衙差。 书吏们今日带了笔墨,以备登记粮食的斤量。 而衙差们,则扛着称,这是准备称地里收上来的粮食的。 ...... 220 粮食增产 -----晋·江文学城独家…… 自打昨日知府大人说了要收割水稻的事, 后寺村的村民们可以说是兴奋了一夜。 几个月的辛勤劳作,马上就要有了收获,且还提早了这么多天, 怎可能不高兴呢。 等吃过了早饭, 村民们几乎全家出动,拿镰刀的拿镰刀,扛稻桶的扛稻桶,还有挑着箩筐的, 大家都齐齐去了地里。 等到了地头一看,好嘛, 知府大人竟然比他们还早,已经在等着了。 见村民们过来,手里难得提着一把铜锣的林远秋,也不耽搁,叮嘱大家一定要仔细收割后,就“铛铛铛”的敲响了开始收粮食的锣。 这把铜锣, 是林远秋特地从府衙带过来的。 都说战前擂鼓气势十足。 心下里, 林远秋是准备把今日的收割粮食, 当成一场好收成大仗来打的。 话说,村民们还是头一回遇到割稻子还要敲锣的,更何况这个敲锣之人还是知府大人。 所以, 被铜锣声给鼓舞到的村民们, 一个个拿着镰刀弯下了腰,飞快收割起了稻子来。 因着今日要现场统计重量,所以每户人家都是一边收割一边把谷粒打在稻桶里。 看着沉甸甸的谷穗,老林头实在没忍住,卷起袖口和裤脚也下了地, 村民们见状忙说使不得。 老林头心说有啥使得使不得的,自己又不是金贵的人儿,见村民们陪着小心,老林头笑道,“有啥使不得的,往上数三代,谁家不是从地里刨食出来的,我家孙儿没当官之前,老头子我也是个种地能手呢。” 说着,老林头拿着镰刀,很快唰唰唰的收割起稻谷来,这熟练的动作,一看就是做惯了农活的。 看到老爹下了地,林三柱忙卷起衣袖和裤脚跟着去打下手。帮着老爹把割下来的稻子一把把抱到谷穗堆子那里。 林三柱可以肯定,今日他要是让自家老爹累着了,等回到家,老娘绝对会拿大扫把拍他。 第一个喊着称重的是张里正家,为了拔得今日的头筹,张里正不但全家出动,就是住在其他村子的亲戚都招来了五六个。这不,人手多了速度就快,才用了一个来时辰,就把一亩地的稻谷连割带打全都收好了。 而他家的几个孙子和孙女,这会儿还在收割过的地里搜寻着,想看看有没有掉落的稻穗。 其他村民见了,也喊家里的小孩子快快拾稻穗去。这些可都是粮食呢,要是落在地里就可惜了。 看到已用麻布袋装好的十几袋稻谷,此时林远秋的心与张里正一样,也是既兴奋又紧张。 按理,这样一麻布袋的稻谷,四十多斤肯定是有的,而这会儿足足有十二袋,那不就等于有四、五百斤了吗。 想到这里,林远秋的脑袋瓜突然有片刻的空白。 若自己没记错的话,原本一亩地稻谷的产量最多在三百斤左右。 所以这次一定能超出不少吧? 几个衙差手脚麻利,很快扛着府衙收粮税的大称,开始一袋袋称起重量来。 第一袋四十六斤,第二袋四十二斤,第三代四十斤,衙差们边称边大声报着数,一旁的书吏则拿着毛笔往册子上一笔笔登记着重量。 而原本还在收割着稻谷的村民,在听到衙差报出的斤数后,全暂停了手里的活计,很快都围了过来,一双双眼睛都盯着称杆上的称星。 称好了重量,书吏们马上拿出算盘,噼里啪啦地拨起了算盘珠子。 “多少?” “你说多少?” 等听到书吏报出来的总数后,众村民忍不住用手扯了扯自己耳朵,都不敢相信。 方脸书吏笑着又重新报了一遍,“十二袋稻谷,共计四百二十七斤!” 终于听得清清楚楚的村民们,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一个个都惊喜了起来。 “老天,竟有这么多!” 张里正也很兴奋,“我家这亩地,往年收成最高时也只有二百八十多斤呢。” 几个老农听后也是连连点头,话说他们种地几十年,也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好的收成,这可是足足多出一百三、四十斤啊。 而水田多的那几户人家,更是笑成了木鱼,要是都有四百多斤一亩,那么他们家里,多上一、两千斤粮食是肯定有的。 不止是村民们,高同知与钱通判,还有书吏和衙差们也都心情激动。 特别是高同知,这几年他一直主事着石洲府的粮税,对辖内的粮食产量自然是十分清楚的。 若按现下四百二十七斤的稻谷亩产,那么每亩地的田税就要多交九到十斤。 高同知忍不住算了算,一亩地多交这么多,那么十亩地就是一百来斤了,而一百亩可就是一千多斤了。再一想整个石洲府的水田亩数,高同知差点忘记了呼吸。 村民们很快又跑回到了自己地里。 此时此刻,大家想的是快些把自家地里的稻谷收了,这样也好让衙差给称称重量,看一看他们家的亩产是不是也是这个数,或者比张里正还要更多一些。 到了正午时分,又有几家村民割好了一亩地,衙差和书吏挨个给他们称了重量。 四百一十六斤,四百一十三斤,四百零八斤,而最多的一家,竟然有四百三十九斤。 不说在场众人觉得不可思议,就是那家村民自己,都以为是不是称错了重量。 严谨起见,衙差们又重新称了一遍,结果还是四百三十九,一斤都不差。 此时的林远秋,心中的激动已不能用言语表达。话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让百姓们都能吃饱肚子更让人高兴的事呢。 一连忙了五天,后寺村的粮食收割才全部完成。 整个村三百多亩地,除其中二十六亩地的亩产没达到四百斤,其他的全都在四百斤以上。还有就是,村民们发现今年的稻谷,比起往年,瘪壳的小了许多。 林远秋还是先前的看法,他觉得稻谷之所以增产,还是跟稻谷根部的通风有绝对的关系。 林远秋把每亩地的产量都仔细做了记录,以及与去年粮产的差异,也罗列了出来。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为预防夜长梦多,关于后寺村采用新的种植方法收获高产粮的事,林远秋很快写了详细的奏折,让人送去了京城。 而后寺村的村民,除了晾晒稻谷,接下来就是忙着翻地准备种萝卜了。 ...... 九月的时候,村民们在城里的宅子基本都已完工,剩下的就是晾干以及打制家具了。 到了十月,天渐渐冷了下来,地里也没了活计,已陆续有村民开始住到了城里。 此时,城里人口增加的利处就凸显出来了。不论是开包子铺的,还是卖布匹衣料的掌柜,都能明显感觉到生意忙碌了起来。 再有就是西市比以往多了卖菜蔬的生意,就比如后寺村的村民,自从地里的萝卜长出来后,他们会一次性挖上好多,再拉到城里的住宅,然后每天挑上一些到西市去卖。 都说冬吃萝卜夏吃姜,对城中百姓来说,能在冬日吃到新鲜萝卜,自然都是欢喜的。 可以说,后寺村的村民,整个冬日,因着卖萝卜也挣了一些银钱。 ...... “爹!” 才回到后衙,林远秋就看到自家儿子隔着琉璃窗跟他打招呼。 他忙朝儿子挥挥手,眼里满是慈爱。 怀孕快四个月,钟钰柔已显怀。 在林远秋的印象里,怀了孕的女人,行走起来,都该是小心翼翼的。 可钟钰柔却不同,不论先前怀宝儿时,还是现下,都是行动自如,没有半点耽搁。 见爹爹进到屋里后,林墨逸挪着小屁股就准备从炕上下来。林远秋很快上前,把儿子抱在了怀里。 到了吃晚饭时,林远秋看到桌上又多了一道兔子肉,看来这又是红枣相公或是桂菊和莲香家里送过来的。 其实不止是她们三个,其他像绣娥她们,也常会送了自家种的菜蔬过来。 今日吴氏的心情很不错,原来,白天桂菊相公送兔子过来时,满脸喜色的说了桂菊已怀了身孕的事。 这让吴氏和冯氏大大松了口气。 从出嫁到现在,二十七人当中,已有十几人怀了身孕,而这其中就包括了吴氏最为挂心的红枣和莲香,这两人,再加上一个桂菊,三人年纪最大,吴氏自然希望她们能早早生下孩子,好当上娘亲了。 ...... 依照规定,外任的地方官员,三年任期满了之后,都必须依旨回京述职。所谓“述职”,就是外任官员汇报自己在任期中的工作情况。 这其中,官阶在四品及以上的官员,直接向圣上述职。届时皇帝会根据对方在地方上的治理表现,来决定该官员能否升职,还是停留在原位,亦或是革职查办。 至于四品以下的官员,则由吏部、都察院、以及内阁一起考核,考核结果有三个等级,分别为称职、勤职、供职。对于考核达不到等级的官员,朝廷会根据实际情况酌情降调,也有被革职的,更有甚者会被交到刑部判处。 所以外任官员并不是脱缰的马,行为做派也须得有法度才行。 就在林远秋纳闷自己递上去的请诰封奏折,为何到现在还没有答复时,就收到了回京述职的旨意。 林远秋有些不明白,自己虽外任已满三年,可先前两年是待在永宁州和定胡县的。而升任石洲知府后,就代表任期重新计算,所以自己的知府任期才一年呢,怎么这次也让他回京述职了啊? 来不及去猜想是什么原因,林远秋已很快收拾起出门的行李。 这会儿已是十月底。从塞北去京城,哪怕轻车简行,也要二十来天才能到,所以他得早些出发才成。 想了想,林远秋把水稻新种植法的册子也放到了行李里,这些册子记录了稻谷从育苗到收割的整个过程,可以说是一目了然了。 ...... 221 回京述职 -----晋·江文学城独家…… 除了水稻种植新法的册子, 林远秋还特地装了一小袋后寺村的新稻谷,准备届时呈给皇上看。 其实林远秋有件事情一直没想明白,自己在九月初就往京城送去了粮食增收的奏折, 可令人纳闷的是,这会儿都过去快两个月了, 怎么圣上那儿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不是林远秋自夸,在他看来,如此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朝廷在收到奏折后, 肯定会第一时间派人过来核实才对。届时若情况属实,那么接下来要做的,自然就是立马把种田方法普及到各处,好让大景朝明年的粮食收成来个全面的提高。 所以,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不过这一疑惑,很快在林远秋回到京城后就知道了答案。 与家人告别后, 林远秋和林三柱就踏上了回京的路程。两人十一月初从石洲府出发, 路上车马行走了二十多天, 在十一月下旬到达了京城。 见到老爷和少爷回来, 老张头夫妻俩自然惊喜,很快与平安一起收拾起住房来。 其实家中院子平时一直都有收拾, 所以打扫起来并不费劲。 这会儿已是未时, 张妈忙提着篮子去买菜, 她还记得少爷最爱吃鱼,只是不知鱼贩子有没有收摊。 在去西市前, 张妈先去了一趟浮石路,把老爷和公子回京的事告诉了张贵。 张贵一听,忙让儿子张信守着墨林轩, 他自己则脚步匆匆往南锣鼓巷来了。 张信今年已有十五,受着他爹的言传身教,如今不但能帮着看铺子,就是在做生意上也是一把好手。说到这里,还得提一提张贵的两个闺女,也就是小红和小菊,姐妹俩已在前几年分别由春燕和春草安排了嫁人。如今两人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小日子也算是美满。这对张贵一家来说,也算是非常开心的事一件。 到了南锣鼓巷,给老爷公子磕了头之后,张贵很快说起了铺子里的买卖。 林远秋朝他摆手,让张贵不必再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已把铺子全权交给他经营,自然是相信他的。 再说水至清则无鱼,有些细枝末节上的事,没必要去计较太多。 想了想,林远秋问道,“你与我说说京城的事,不拘大小,只要觉得是那么一回事的,都说与我听听。” 离开京城三年,好些事情都没了接触,这会儿的林远秋可谓是两眼一抹黑。而在面圣述职之前,他自然不好往老师或者岳父家去。所以这会儿他想先问问张贵,好听听京城有什么事发生。 张贵自然知道公子那句“是那么回事”是什么意思,这是让自己捡有用的说呢。 要说最有用的,自然是圣上生病的事了,只是不知公子是不是已经听说。 “禀公子,九月中旬的时候,咱们京城可是戒严了一段时间,原本一更三点开始宵禁,可那时改成了酉时末就不许在外走动了,当时小人透过门缝往外头瞧,发现街面上有不少巡逻的兵卫。起先小的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来听说是圣上病了。等过了二十多日,才改回原先的宵禁时辰。” 林远秋倒是没想到张贵一开口便是一件令人震惊的事,自己远在塞北,可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要说这就是京官比地方官占优势的地方。 京城官员离中枢近,不管朝中发生什么事,基本都能第一时间知道。而地方官员,就比如他,说句大不敬的话,怕是圣上突然驾崩了,自己最快也得五六七八天才能知道。 只不过,离得远也有离得远的好处,最起码京城有个风吹草动,不会被波及到。 听到张贵随后说到兵部侍郎仇有业被下了天牢的事,林远秋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还有,他记得老师曾说过仇有业是二皇子的人,想来圣上的生病,让有些人按捺不住,随后被皇帝直接剪了爪子了。 林远秋也能理解为何前段时间京城会戒严了,这是老皇帝防着儿子们的造反呢。 不过以现下的情况,看来景康帝依旧能掌控全场。也是,老虎哪怕掉了牙,可也不是病猫啊。 也不知三皇子当时有没有跃跃欲试的想法。 不过,这一问题只在林远秋脑子里过了一遍,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都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对林远秋来说,自己要效忠的人只有当今圣上。 这会儿林远秋也大概明白自己上报的奏折为何迟迟没有回音了,想来因为圣上生了病,还没来得及看他的奏折吧。 不得不说林远秋真相了,事情还真如他猜想的那样。前段时间景康帝因着身体欠佳,所以好些奏折都耽搁在那儿没有批阅。等他病愈后再看到这份奏折时,已是十月。 这也是景康帝突然召林远秋回京述职的原因,若粮食增产的情况属实,那么对大景朝的百姓来说,就是天大的喜事。 一般外放官员进入京城后,第一件事就是到皇宫东门口递觐见圣上的折子。这样的折子,称为“请安折”。它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表示对皇帝的敬重,二是告诉圣上,自己已经到了京城。 而递了请安折子后,接下来就是等待皇帝的召见了。 离着皇宫不远,有一座贤良寺,寺庙里专门准备了厢房,一般等待觐见皇帝的外地官员都住在那里。而像林远秋这种在京城有屋宅的,都是在自己家里等待传召的。 自从给林远秋下达了回京述职的旨意后,景康帝就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所以在看到林修撰的请安折子递上来后,景康帝第一时间就让吴公公传他进宫觐见。 林远秋没敢耽搁,换上四品官袍,整理了仪容,然后把册子和小半袋谷粒带上,跟着吴公公往皇宫而去。 宫门处的守卫已不再是林远秋见过的那几位,几人检查仔细,把册子都翻过后,接着再把手伸进布袋里摸索。 兵卫们心中纳闷,不知这位大人为何要带谷粒进宫,还怪扎手的。 吴公公自然知道圣上对水稻新种植法的上心,担心兵卫们会不小心把稻谷撒了,他忙叮嘱搜检兵卫留意着些。 检查没问题后,林远秋左手提着布袋,右手拎着稻谷,跟随吴公公进了宫门。 虽三年未踏足皇宫,可一切还是记忆中的样子。这不,在通往御书房的方砖甬道上,几块缺了角的青砖依旧铺在原来的位置。 没在门口等候多久,林远秋就被召进了御书房。 他低着头,目不斜视,与之前一样,林远秋边走边数着脚下,直行走过十六块金砖,而后右转方向,再往前,待行至第六块金砖时,林远秋站定,先把包袱和布袋放在一旁,随后曲膝跪下,朝着上首磕头:“微臣恭请皇上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景康帝的声音听着有些沙哑,与之前的中气十足、嗓音浑厚相差太大,这让林远秋忍不住抬起了头。 等看到才三年未见,就已经苍老了许多的圣上,以及对方差不多全白了的头发。不知为何,林远秋突然记起前世姥爷与他说过的话。姥爷说年纪大的人就好比远道而来的客人,来了这一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趟。 再想到自己一个难得回京的外放官员,说不定今日就是他见圣上最后一面也未可知。 这样想着,林远秋的眼睛突然有些控制不住的湿润,很快就有眼泪滑落到了脸颊。 知道自己这是失了态,林远秋忙低下了头,趁着低头的瞬间,他很快用衣袖抹去了脸上的泪。 景康帝早看在了眼里,也明白人家这是发自内心的担心他。比起其他臣子嘴上的句句关心,景康帝觉得这才是真真正正的赤诚。 再看到与三年前相比,林修撰黑瘦了不少。看来这几年,人家可是实实在在为一方父母的。 想到这里,景康帝脸上不免带了笑,“怎么,林修撰这是觉得在塞北吃了三年的苦,准备与圣上诉苦来了?” 话刚落音,景康帝就看到眼前之人猛地抬起头,然后嘴巴张得老大,而那双眼睛,还红红的。 这副满是不可置信的模样,看着要多搞笑就有多搞笑。 景康帝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旁的吴公公和姜公公也跟着笑出了声。 两人不禁在想,圣上自病愈后很难得再有笑容,今日也算是老天开恩了。 还有,没想到圣上还是以林修撰做称呼,可见心里对林大人是真的器重啊。 知道圣上这是在逗自己呢,林远秋不禁松了口气。同时在心里想,还能开玩笑,想来圣上只是看着苍老,身体应该无碍了。 既然是来述职的,林远秋也没耽搁,在景康帝的示意下,很快把过去三年治理州县的情况说了一遍。包括圣上已经知晓的“小县大城之策”和歼灭山戎人。 从旁人嘴里听到的,总不如当事人口述来得生动,景康帝仿佛有了身临其境之感。 特别在听到兵卫们都躲在棉被里埋伏后,要不是顾忌着自己皇帝的身份,景康帝恨不得蹦起来拍手叫好了。 接着林远秋着重说了高产粮食的事,随后把自己记录的册子呈了上去,还有那半麻袋稻谷。 景康帝一页页翻看着,见上头实在写得仔细,不但有育苗的全过程,就连秧苗高度的变化都跃然于纸上,可见在期间有多用心了。 再看那颗颗饱满的谷粒,让人捧在手上舍不得放下,这可是天下百姓赖以生存的根本啊。 最后,景康帝忍不住感慨,“若朝中官员都如林大人这般勤勉不辍、事事为民,咱们大景朝何愁不千秋万代!” 这评价着实太高,林远秋有些愧不敢当,“禀圣上,这是为臣的本分,当不得圣上的如此夸赞。” 景康帝听后忍不住点点头,心说不愧是自己亲点的状元郎。 对了,景康帝突然想起了自己先前耳闻的山妻之事,当即问道,“朕心中一直有疑惑,林大人出自农门,何来如此多的银子在京中置宅,以及补贴石洲府二十七名山妻的嫁妆?” ······ 222 知晓 -----晋,江文学城独家--…… 景康帝突如而来的问话, 让原本有些飘飘然的林远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 果然伴君如伴虎,在圣上面前得时刻警着神才行。 说实话, 对于这样的问题,林远秋早在心里想过了好多遍。特别在面对圣上时,该怎样回答, 他已经有了成算。 林远秋自然不会傻到说出从宅子里挖到银票的事。 既然当初没说,如今自己哪怕再解释的天花乱坠, 在旁人眼里, 也已经是个不实诚之人。 而其他瞎编的话,就更不能说了, 假的就是假的, 经不起推敲和查问。 所以,自己还是把卖画挣银钱的事告知圣上吧。 至于圣上会不会因此斥责他,这会儿林远秋已顾不上这么多了。 还有, 既然决定要说, 林远秋自然不会有所隐瞒。反正自己一不偷、二不抢, 怕啥。 不过, 都说说话技巧非常重要, 同样的一句话,表达的话语不一样,旁人的看法也就有所不同。 林远秋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言语,随后躬身, 道, “禀圣上,微臣自小家境清贫,全家一十五口人只靠着六亩薄田度日, 是以挨饿是常有的事,不怕圣上您笑话,微臣长到五岁时,因着瘦小,旁人看着只以为才三岁。后来看到考中秀才的族叔过上了能吃饱饭的好日子,微臣就也想着去念书,好让爷奶爹娘他们不用再饿肚子。那时微臣念的是族学,族学不用交束脩,只是笔墨书册须得自己购买,无奈家中实在拿不出银两,后来微臣父亲就去镇上码头帮人扛粮食,一麻袋粮食足有一百五十斤,扛三百斤才得两文钱,微臣父亲身板太瘦,常常背着麻袋直不起腰。” 说到这里,林远秋有了停顿,景康帝听出林修撰声音中带着哽咽。 接着又听他说到,“等微臣考中童生后,就去了镇上的私塾念书,私塾里的夫子常会教学生们画画,当时微臣就在想,自己若是把画学好了,是不是可以作画挣银钱,如此便能减轻了家中的负担。是以在课余,微臣就勤练书画,加之本就喜欢,不出几年,微臣的丹青之作已是尚可,虽难登大雅之堂,可已经能让微臣无须再为束脩以及笔墨纸砚发愁。” 最后,林远秋总结,“禀圣上,微臣置宅子和贴补山妻嫁妆的银子,正是与人作画所得。” 说罢,立在堂中的林远秋,脸上不但未见半点心虚,且还一副凭自己双手挣银钱并不丢人的模样。 这副大大方方的样子,落在吴公公和姜公公眼里,心里是忍不住的佩服。 旁的官员若是被人知晓与人作画讨生计,怕是早脸红的没处搁了吧。 何况这可不止脸不脸红的事,朝廷有明文,为了防止官员以权谋私、与民争利,朝中官员是一律不允许经商的。 不过,吴公公和姜公公很快反应了过来,觉得卖画作应该算不得以权谋私、与民争利吧? 而景康帝,从听到林修撰父亲扛麻袋供儿子念书,再到林修撰为免父亲辛劳,勤练书画挣束脩的事,很快就有一幅父慈子孝的画面出现在景康帝眼前。 至于经不经商的,景康帝压根没往这上头想。在他看来,与人作画,不就跟给书舍抄书挣银钱的书生差不多吗,又没开了铺子专门营业,这哪算经商啊。 再想到林修撰不但靠作画减轻了家中的负担,进而完成了举业。还用画画挣得的银子帮扶百姓,如此品行皆佳的官员实属难得啊。 不对,景康帝很快想起,京城的宅子可不便宜,他可不觉得林修撰仅靠作画就能攒出这么多的银子。不止是宅子,景康帝还记得先前林修撰为了让两个妹妹养好月子,特地买山庄的事呢。 有了疑惑,自然要弄清楚。何况景康帝心里还有着其他打算,在他看来,臣子的忠心,比他有没有能力更为重要。 话说,一个少了忠诚的人,怎可委以重任。 于是,景康帝让吴公公在隔间的大案台上铺了宣纸,让林修撰现场作画一幅。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画作,居然能挣出京城的宅子、庄子,还时不时贴补旁人。 林远秋知道,圣上说是想看他的画工,其实就是想看看他有没有说谎。 若是有,那么方才自己的那番言语就属欺君之罪了,届时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好在自己会画画是事实,所以没啥可担心的。 说是隔间,其实面积可不小,这儿正是景康帝闲暇之余写诗作画的地方。 对于要画些什么,林远秋心中已有了大致的想法。他看了看案台上齐全的颜料,当下决定就画一幅泷见观音图。 泷见观音有万事顺意、福寿安宁的护佑之意,呈与圣上正合适。 因着忙碌,林远秋已有好久没再作画,可画画的本事却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才半盏茶功夫,林远秋已构思出整幅图的布局,纸张的正中,便是倚岩而坐,眺望着流泉飞瀑的泷见观音,而在观音的身旁,林远秋准备再画上善财童子和龙女。 画菩萨图,重笔之处自然是面部神情,也就是开脸,特别是眼睛,须得二分开,八分闭。这样的眼神,寓意着二分观外,八分观内,二分观世间,八分观自在。 而这些,对早已熟能生巧的林远秋来说,简直太简单不过。这不,不消两刻钟,他就把菩萨的脸给画了出来,然后是观音菩萨头顶戴着的佛祖像,这是观音的恩师,戴在头上以示敬意。 等画好了头部,再画纯素白衣,接着是观音持着念珠的手。 一旁磨着墨的吴公公,看到林远秋手中的妙笔仿佛有如神助,很快就把一尊栩栩如生的观世音菩萨画到了纸上。看呆了的吴公公,手指伸进满是墨汁的砚台也全然不知。 吴公公自然不知道这是能让菩萨更显立体的素描画法,只觉得画上的人儿好似活了一般。 吴公公的惊叹声虽不大,可御书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在御案上批阅奏折的景康帝自然听到了。 这让他不禁有些好奇,很快起身走了过来。 毫不意外,等景康帝看到书案上的菩萨图时,眼里除了惊叹,已没了其他。 只见画中的观世音菩萨,无论在着色上,还是面部慈愍众生的神态,都可以说无可挑剔。再加上线条的流畅,以及娇憨可爱的善财和龙女,都让景康帝对这幅画喜欢非常。 毋庸置疑,凭着如此出色的画工,林修撰绝对能挣出买屋宅以及庄子的银子来。 ······ 今日算是林远秋在皇宫待的时间最长的一次。 等他回到家中,已差不多申时。 林三柱等得有些着急,见到儿子终于回来,顿时松了口气。 至于为何会这般担心,还是因为周兴告知他的话。 今天林三柱去了周家,在看望春燕的同时,就听周兴说起了最近京中发生的事,从而知道了前段时间京城中的紧张局势。 “你周叔时常会去茶楼坐上一坐,今日爹听他说,如今那茶楼里可少了不少吃茶聊天的客人,想来这是担心会说错了话,都窝在家里不敢往茶楼去了。” 想了想,林三柱又说道,“我看咱们还是早些回石洲府的好。” 林远秋知道他爹在担心什么,这是怕圣上万一有个什么事,京城又乱了起来。 想到这里,林远秋压低嗓音说道,“爹,圣上看着精神还不错,咱们不用太过担心。” 听到皇上身体无碍,林三柱总算稍稍放心了些。 ······ 第二日,才吃了早饭,春燕和春草就满脸是笑的回家来了。 姐妹俩把家中的孩子也一并带了过来,春草在今年五月生下了二儿子,和春燕一样,如今也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见到了哥哥,姐妹两个都非常高兴,三年未见,兄妹三人可有不少的话说。 今日春燕春草除了过来看望父兄,另外就是送这两年庄子上的收入。 “爹,这里是卖柿饼的银子,三百八十两,加上卖兔子的五十二两,一共四百三十二两银子。” 林三柱接过,而后从中抽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往春燕春草手里一塞,“喏,这银子你们俩收着。” 春燕和春草怎好意思收呢,两人忙推辞着不要。 林三柱瞪眼,“没有你俩帮着操持,哪还有柿饼的收成,拿着!” 说罢,林三柱把银票强塞到两个闺女手里,“这是你们应得的。” 林远秋也开了口,“爹说的没错,没有妹妹们领着家中仆人帮着做柿饼,哪来这些进项。” 听哥哥这么一说,春燕春草没再推辞,各自把银票收了起来。 对了,她们还带来了侄儿的周岁礼呢。 “哥,这是给宝儿的周岁礼。” 林春燕和林春草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春燕的是一只金项圈,还有几套亲手做的衣裳,春草则是一把金锁,另外也是衣裳和鞋袜。 随后两人又各自拿了一只锦盒出来,打开盒盖,里头是一支花簪,金花瓣、金花叶、金花蕊,整一个金灿灿的。 林远秋很快认了出来,盒子里装着的,正是自己考中状元参加琼林宴时,佩戴的状元簪花,当初自己分给妹妹们当了陪嫁。 “哥,这对状元花簪给宝儿吧,望他日后也能如哥哥一般,一举得中状元。” 说到这里,春燕和春草眼里满是感激,当初出嫁时,这一对状元簪花可让她们在婆家挣了不少的脸,也让婆家人对她们多了不少的尊重。 如今哥哥有了儿子,自然得让小侄子把这对簪花传承下去,毕竟这可是哥哥的荣耀,也是她们林家的传家宝。 林三柱明白闺女们的意思,他点头把锦盒接过,看着金灿灿的花枝,很快想起狗子中状元那日自己满心的欢喜,再看看眼前懂事孝顺的儿女,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这时,平安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老爷,公子,圣旨来了!” 啥,圣旨? 林三柱睁大了眼,好好的怎么突然来圣旨了? 林远秋也有些纳闷,昨日也没见圣上有要给自己下圣旨的迹象啊。不过以昨天圣上对自己的赞不绝口,今日这道圣旨应该是嘉奖的可能性大。 林远秋没有耽搁,快步迎了出去。 林三柱则与平安很快准备起了香案。 传圣旨的是吴公公,林远秋看到,在吴公公的身后,有好几个抬着木箱的兵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朝廷施仁,养民为首。兹有石洲知府林远秋,德惠广济,慈爱百姓,改进农耕,令粮食多了收产,如此利国为民之举,朕实慰之。今特嘉奖黄金一千两,锡之敕命于戏,望尔勤勉依旧,不负朕望,钦哉!” 一旨宣完,还有一旨,很快吴公公又拿出一卷封诰的圣旨来。 ······ 223 封诰命 -----晋·江文学城独家-…… 听到是封诰圣旨, 林远秋很快想起自己先前递的请封奏折,所以圣上这是给批下来了? 林三柱跪在一旁, 对于“封诰”是什么,他当然明白,知道这是朝廷给家中女眷封典诰命的意思,也清楚,这是因着远秋的官当得好,所以才让圣上给了这样的恩典。 此时林三柱只以为是儿媳妇得了封诰,倒没多想旁的。 吴公公也不墨迹, 展开圣旨后,很快念出了声: “奉天承运, 皇帝制曰, 树丰功于行阵,振耕读之家声,辉流奕世, 恩及眷属。石洲知府林远秋之祖母吴氏, 克勤克俭, 温和周全, 兹以覃恩,封尔为四品恭人,于戏。制曰, 石洲知府林远秋之母亲冯氏, 克举其官,母凭子贵, 茲以覃恩,封尔为四品恭人,于戏。制曰, 石洲知府林远秋之妻钟氏,知书达理,蕙心兰质,茲以覃恩,封尔为四品恭人,于戏。” 因着几位当事人都不在,是以林远秋代接了圣旨,“微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到自己老娘居然也被封了诰命,林三柱竟有种想哭的冲动,觉得自己也算给娘挣了脸了。 可不就是自己给老娘挣的脸吗,狗子可是他生的,儿子争气可不就等于他争气嘛。 还有孩子他娘,想来等知道自己也被圣上封了四品诰命,肯定会高兴坏了吧。 ······ 不出一日,石洲知府林远秋得了圣上嘉奖的事,很快在朝中上下传了个遍。 至于因何得的嘉奖,众人也在圣上接下来发出的告令中得知了缘由。景康帝在告令上细说了石洲知府改进了稻谷的种植,从而使谷粮增收的事,并且还附上了详细的粮食亩产数量。 当看到用了新的种植方法,百姓们不但提早了收割时间,且每亩地还能多出三成的粮食产量时,众人是震惊的。若平均一亩地就多产一百多斤的稻谷,那么整个大景朝的所有田地算下来,将要多收多少粮食啊。 这还真是利国利民的大政绩一件了。 要知道,这可是关系着国家命脉的粮食呢。 也难怪圣上会直接奖赏了一千两黄金,还有封诰了家中女眷,否则哪有一口气封诰祖孙三代女眷的说法。 不过,也有人持不同意见的人。在他们看来,这样富国安民的政绩应该直接被称为功绩才对。 而如此大的功绩,圣上却只嘉奖了一千两黄金和恩典封诰,居然没给升官,未免太小气了些,看来早前大家相传圣上器重林大人的话,怕是有误吧。 不过这一想法,众人也只能放在心里,若宣之于口,说不得要吃上质疑圣上处事不公的挂落。 而阅历深厚的老臣们却是若有所思。 对于京中官员们的各种想法,林远秋并不知晓。 述完了职就有了空闲,林远秋先去了一趟岳父家,结果岳父和两个舅子都不在。 如今钟锦华和钟锦安也在京郊大营当值,六品校尉掌管两千兵卫,手下自然少不了帮手,钟荣便让两个儿子跟随在左右,自己儿子,用着肯定要放心些。 林远秋把钰柔又怀上孩子的事告知了岳母。 周氏听后自然喜悦非常,再想到女儿如今不但是四品官的夫人,且还被圣上封了诰命。最最重要的是,女婿房里干净,不说小妾,就是通房丫头都不见一个。 对于女人家来说,这才是顶顶让人高兴的事。 女儿日子过得好,周氏这个当娘的自然越看女婿越顺眼。 知道女婿要过来,一大早,周氏就让厨娘去买了那刚打的新鲜鱼回来,准备做了红烧鱼招待女婿。 担心女婿一个人吃饭没伴,周氏还特地让家中小厮驾马去翰林院门口候着,等到了吃饭的点,就把周子旭给接了过来。 这几日周子旭都在上值,所以回来后,林远秋并没与他碰过面。也所以,这会儿也算是两人时隔三年后的第一次见面。 待看到周子旭那突然变圆了好多的身材,林远秋忍不住揉了揉眼,再看,眼前之人还是没有腰身的肥胖子一个。 见舅兄一副简直不敢相信的模样,周子旭有些受伤,“哼,胖些怎么了,你看我走路都不带气喘的。” 林远秋也不客气,直接上去就是一脚,“不带气喘?也不想想你现在才多大,过几年你再看,要是再往上长肉,到时看你还走不走得动道!” 周子旭皱着眉,他也不想这般肥的,可这些肉硬要往身上长自己有啥办法啊。 林远秋可不信没有办法的事,周叔和周婶都不是肥胖的人,说明周子旭并没有肥胖的基因。 之所以会这样,应该就是举业完成后心宽体胖的缘故。 听舅兄这么一分析,周子旭连连点头,“对对对,如今不用再日日苦读,就跟脱了枷锁一般,每日吃好睡好,加之妻子贤惠儿子乖巧,这多余的肉就生出来了。” 说着,周子旭忍不住苦恼,“林兄有所不知,之前愚弟也想了好多法子,可都无用,腰身还是这般的壮实。” 壮实? 林远秋翻了一个白眼,“你这叫水桶腰,水桶总见过吧?如今你长得就跟水桶一个样。” 不是林远秋故意挑难听的说,他是真的被突然长胖了好多的周子旭给吓到了。人胖了,随之而来的就是这样那样的身体不适,不说这人是自己的妹夫,就是单纯为了好友的身体着想,也得劝他减肥了。 听到自己长得像水桶,被打击到的周子旭简直欲哭无泪,心中暗暗下了决心,自己一定要管住嘴了。 可等红烧鱼端上来时,周子旭那双夹肉的筷子轮的一点都不慢。 林远秋见了并没多说,吃鱼又不长肉,没事。 不过看到对方一碗饭下肚,准备让人再盛第二碗时,他就有了阻止。 等知道周子旭基本每餐都要两、三碗饭下肚,林远秋算是找到了对方肥胖的根源,“往后多吃菜,少吃米饭,每餐一碗饭即可。” 只吃一碗? 周子旭睁大了眼,正想说那怎么够啊,可想到水桶圆墩墩的样子,他咬了咬牙,“好,就听林兄的!” 然后理所当然的把剩下的半条鱼全吃进了肚子里。 林远秋:“······” 因着下午还要当值,等吃好了饭,郎舅两人没聊上几句,周子旭就回了翰林院。 在离开前,两人约好过些时候一起去老师那里。 ······ 既然作画换银子的事在圣上面前过了明路,接下来的这几日,林远秋就在家画起画来,他准备趁着在京城的这段时间,多挣些银钱。 至于那嘉奖的一千两黄金,林三柱收到房里后,就悄悄藏到了原来藏银票的地方。 因着原先的位置太小,父子俩干脆拿出陶罐,连夜往下挖了不少,再把挖出的土倒进了花园的鱼塘里。好在内院没几个仆人,不用担心会被人瞧了去。 等把银子连着木箱一起放进土坑里,林三柱还像之前那样先盖上一块木板,接着填土,踩实之后把方砖铺上,最后再把木桌移回原位,竟是一丁点动过土的痕迹都没有。 不过林远秋觉得,自家日后还是得造一个专门放钱财的地方,总不能每次拿进拿出都靠挖吧。 ······ 到了老师休沐这日,林远秋和周子旭就一起去了秦府。 哪知等到了那里,就见有好几个兵卫守在门口,林远秋心惊,以为老师出了什么事,一问才知,原来刚刚圣上下了旨意,定下了明年春闱的主考,而此人正是如今已是礼部尚书的秦遇。 所以,从此刻开始,秦大人就不能再与外人见面,等收拾了换洗衣衫,马上就得去贡院了。 然后一直到了明年春闱结束才能回家。 虽没见着老师的面,可林远秋心里却有些庆幸。 因为明年的春闱,王文昌也是要参加的,且等国子监放了年假,小妹夫就要搬到家里来住,好方便自己给他指导文章。 所以,他这个春闱考生的大舅子,还是不要与主考官碰面的好。 否则让有心人看到眼里,说不得日后会生出事端来。 唉,只是三年未见老师的面,心中实在有着遗憾。等到明年春闱结束,自己怕是已经在塞北了。 接下来的时间,林远秋准备都用在挣银子上,在塞北这几年,让他更觉得银钱的重要。 林远秋可以肯定,自己要是没银钱在手,好些事情都难办成。 ······ 时间宽裕,自然就能画出不少作品来。这不,才十来天,单是菩萨画,林远秋就画了二十多幅,剩下的全是四连屏的大写意山水。 林三柱动作迅速,把几十幅画全卷到一竹筒里后,就去了四宝斋。 看到走进店铺的林三柱,朱掌柜只以为自己花了眼,待看清的确是林老弟后,朱掌柜顿时笑开了颜,“林老弟,这回可是又有了画框?” 想起上回客人抢着买的场景,朱掌柜脸上的笑容又增加了几分。 林三柱摇头,而后举了举手里的画筒,“喏,今日特地给掌柜送画来的。” 一听是送画而来,朱掌柜睁大了眼,“桃大家云游回来了?” 听到“云游”两个字,林三柱差点呛了口水,他家狗子才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被冠上“云游”两个字后,总有种七老八十的僧人感觉。 不过林三柱也知道朱掌柜并没见过桃源山人,会误会也正常。 三年过去,桃大家的画作要比之前高出了不少。特别是菩萨画像,这两年过来问询的人实在太多,想来拿过来的这些,不出两天就得卖光。 朱掌柜不是个奸猾之人,何况生意想做的长久,诚信以待尤为重要。不然得罪了桃大家,人家要是不再送画到四宝斋,到时他还不哭死。 最后,二十六幅菩萨画以及八套四联屏山水,朱掌柜一共算了四百二十六两银子。 林三柱没想到今日竟能收到这么多的银子,不过,此时的他虽心情激动,可接过银票时,脸上并未露出格外的喜悦,看在朱掌柜眼里,那就是一副本该如此的模样。 朱掌柜心中有着“幸好”的感叹,幸好自己不是个贪利之人,你看,人家先前虽不在京城,可对自己画作的价格还是了解的。 朱掌柜哪里知道,在他眼里胸有成竹的林老弟,出了四宝斋后,那欢快的脚步只差飞起。 其实不止林三柱,等林远秋看到居然有四百多两银子后,也是诧异的不行。 很快,林远秋就明白了过来,想来自己的画在市面上暂停了两、三年的售卖,旁人就把价格给炒上去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忍不住感叹,难怪前世会有饥饿营销的做法,看来好处多多啊。 “爹,这几日您去看看有没有好一些的店铺,若有的话,去买四间下来。” 林三柱纳闷,“买这么多铺子做啥?” 等过了年他们马上就要回塞北,这会儿买铺子不是空闲着吗。 林远秋笑道,“儿子想着给几个外甥一人送上一间店铺,顺带给涛儿和旻儿把周岁礼给补上。” 林远秋觉得送书送砚台的,还不如直接送一间能生出银子的店铺划算。 “诶诶诶!”一听是给几个外孙买的店铺,林三柱兴奋的连连点头。 比起林远秋,林三柱这个当爹的则想的更多,这两年在塞北,林三柱一直记挂着在京城的两个闺女,总担心离的远,燕儿和草儿被人欺负了去,自家都不知道。 都说娘家人是闺女的腰,只有娘家人给足了底气,闺女在婆家的腰板才能挺得更直。 如今远秋这个当娘舅的直接给几个外甥送了店铺,这就是娘家人给的底气。 这样想着,林三柱也不耽搁,很快忙碌起置办铺子的事。 国子监放年假的第二日,王文昌就住到了林府,他准备在岳父和舅兄离开京城之前都住在南锣鼓巷。 林远秋也是这个打算,虽明年是王文昌第二次参加会试。可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林远秋觉得考试这件事,也和敲鼓激士气一样,落榜的次数多了,考生们的斗志肯定就会减弱,时间长了基本就没有了。 所以,这事可不能拖得太久。 ······ 224 诰命喜报 -----晋·江文学城独家…… 之后的几日, 林远秋除了作画,其余时候都放在了教导王文昌的制策上。 会试与乡试一样,策文中心点大多都是对时事的论述。 想到老师一直都是务实的性子, 在教王文昌时, 林远秋特地注重了遣词造句上的严谨和练达。 除了王文昌,刘青安和张元, 还有秦文杰,三人也时常会拿了文章上门来讨教。 他们三个是九月份来的京城, 自三年前离开国子监后, 几人就一直待在家里自习。日子过得飞快,三人自考中举人到现在一晃就过去了十来年, 特别是张、秦两人,今年已是他俩考中举人的第十二个年头了。说实话, 对于考会试,现下他们已是越来越没了信心, 可若是就此止步, 又心有不甘, 所以此次来京城之前,刘、张、秦三人就已经商量好了,如若这次依旧落榜的话, 那么他们就准备去吏部报名谋官了,届时哪怕做个小小的县丞, 也好过三年又三年的荒废光阴。 林远秋自然不吝啬帮忙,大家同为江州府的老乡和同窗, 林远秋肯定希望他们能考中明年的会试。 见几人拿了策文过来,林远秋除了一一与他们讲解外,还会把文章中所有关于时政的论述, 都完整的分析上一遍。而林远秋所说的这些内容,对如今在家自习的刘青安几人来说,可谓实在难得了。 再看林兄,还跟先前在府学和国子监一样,并没有一丁点四品官老爷的架子,几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自是忍不住的感激。 ······ 有银子自然好办事,到了腊月下旬,林三柱已把四间店铺都置办好了,铺子位置不错,大小也都差不多。算上衙门过户的开销,一共花了一千三百多两银子。 在过户时,林三柱把地契分别都办到了几个外孙的名下。 等春燕春草再过来时,林三柱就把地契拿给了她们。并叮嘱两人,眼下若是没有做生意的打算,就先租出去吧。 春燕和春草没想到哥哥竟买了铺子送给涛儿他们,姐妹俩一时感激的热泪盈眶,直说爹娘哥哥若再这般宠着她们,怕是要给宠坏了。 林三柱笑着摇头,自己生的娃自己知道,不管是远秋,还是燕儿草儿,都没有劣根长着,再怎样都坏不了。 “远秋,爹想着,咱们要不要给族里去封信,好告知族长他们,你奶你娘,还有你媳妇都被圣上封了诰命,总要把这件大喜事记到族谱上才行。” 这几日林三柱一直都在想这件事,他娘往年吃了这么多苦,如今有了这般风光的事,他肯定要让族里人全都知晓了。 何况这也是他家狗子的风光。 林远秋自然知道他爹的心里想法,不过这事倒不用他们这边去信告知,“爹,圣上封诰之后,会有文书下发到江州府城,然后府衙再发公文到县里,县衙收到公文后,肯定会遣人去村里告知的。” 说是告知,其实就是送了喜报过去。对周善知县来说,这可是他治下的大喜事一件,当然要晓之于众了。 而王县丞,则更不必说,林家是他的儿女亲家,如此脸上有光的事,自然怎么喜庆怎么来了。 于是敲敲打打的十几名差役,很快热热闹闹的出发了。 等到了小高山村时,林氏众族人正在办全族宴,听到村口的鞭炮声和锣鼓声响,不止林族长他们,就是小高山的其他村民都有些诧异,再有几日就是过年了,这会儿敲锣打鼓的过来,实在想不出是何事。 没等大家伙出祠堂去看,很快就有村人踩着嘎吱嘎吱的雪气喘吁吁的过来报信了,报信的村民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到了祠堂门口后,直接喊的林金财,“金财叔,快快快,官差给你们家送喜报来了!” 这边的林金财还没反应过来,坐在女桌的金氏和两个儿媳就皱起了眉,不用多猜,这喜报肯定又是二房的。 唉,真真是前世作孽哟,金氏几人正想开口骂上几句,很快想到这会儿可不是家里,于是立马都住了嘴,就连皱着的眉头都赶紧松了开来。 话说,他们大房还要借着二房的光在族里立足呢,可千万不能把最后这点体面都给丢了。 林族长知道定又是大贵家的喜事,心情激动的他让大儿快速去备赏钱,他自己则与林有志去了祠堂门口,至于为何不迎了出去,自然是规矩了。 如今他们林氏已不再是普通氏族,有些谱是必须要摆的。 有村民在前头引路,衙差们过来得很快,待行至祠堂门口,领头衙差就笑着喊唱了吴氏、冯氏,还有钟氏被圣上封了诰命的喜讯。 虽都是大字不识的人居多,可对于诰命就没人不懂的,那戏文里可是常有穿着凤冠霞帔威风八面的老封君呢。 所以,那吴氏这是当上老封君啦? 这时便有妇人喊出了声,“哎呦,可了不得,咱们林氏可是出了老封君喽!” 秦氏早已乐出了声,“是啊,往后咱们见了可都得行礼问安了。” 一听这话,金氏几人,脸上的笑再也绷不住了。 ······ 过惯了几十口人聚在一起的热闹除夕,对于只有两个人的守岁,林三柱和林远秋一时都有些不适应。 难得回京城一趟,林远秋让平安和平实都回了庄子,好与爹娘妹妹一起过年。 而张贵一家,则团聚在后罩房里,墨林轩是腊月二十九歇的业,再开店门就要到初四了。今日一大早,张贵媳妇与婆婆就准备起了年夜饭,虽只有两位主子在京城过年,可也是满满的置办了一桌。林三柱和林远秋就两张嘴,哪里吃得了这么多啊,把桌上的肉菜分了一半给张贵他们,让他们不必在跟前伺候,快回后罩房过年去吧。 至于此次一起回来的几个家丁,林远秋给他们开了一桌席面,不过夜里还要轮流巡逻,酒自然是不许喝的。 窗外沙沙沙的下着雪,远处不时有鞭炮声传来。 林远秋干脆捧来画纸还有笔墨,准备趁着守岁,多画上几幅画。见状,林三柱便在一旁给儿子磨起了墨。 于是,父子两个过了一个别样的除夕夜。 初二是出嫁闺女回娘家的日子,春燕春草领着夫婿和孩子过了来。林远秋发现,近一个来月没见,周子旭看着瘦了一些,肚子再没之前那般圆鼓鼓了。 看到林兄惊诧的眼神,周子旭不免有些得意,虽控制着饭量太痛苦,可收获却是多多。现下周子旭不论是弯腰还是走路,都比原来轻松多了。 郎舅三人,还有林三柱,四人难得齐聚在一起,所以今日这顿饭吃得格外有气氛。 到了初三这日,王文昌又拿着换洗衣服过来了。春闱就在眼前,他可不敢有一丁点的松懈。 等过了上元节,就到了林远秋该回塞北的时候。 在离开京城之前,林远秋又给圣上递了朝辞的折子,想着再与圣上请次安。 原本以为圣上不一定会见自己,哪知头一天递的折子,才隔了一日,姜公公就过来宣他觐见了。 比起自己刚回来见到的模样,今日景康帝的气色要好了许多。 林远秋双膝跪地,“微臣恭请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康帝抬手,示意林远秋平身。 “年前景康帝已让人把稻谷新种植法谱成书册下发到了各州县,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他准备派人去石洲府学习了新种法后,再全面在大景朝推广开来。 知道林修撰不日便要离京,景康帝很快说起了此事,“再有一个多月便是下谷种育秧苗的时候,届时朕会派人到石洲府,让他们跟着一起悉知稻谷的新种植,你要多教与他们才是。” 林远秋点头,“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望!” 之后,景康帝又仔细询问了接下来该怎样在石洲府展开粮食新种植的事。 林远秋早胸有成竹,他准备从后寺村抽出几十个农人,然后让他们到下辖各县去,做现场指导,后寺村的村民可是全程参与了新种植法的,有他们在一旁教着,肯定出不了错。 景康帝听后连连点头,“此法甚好!” 林远秋没在皇宫带上多久,离开时,景康帝给了叮嘱,“望尔不负朕所期。” 林远秋再次跪下,高声道,“微臣定牢记圣言!” 嗯,景康帝笑容满面,“林修撰赴任去吧!” ······ 在离京的前一日,林远秋终于见到了岳父和两位舅兄。 一年多未见,三人的变化好大。首先是精气神,比之先前还要好上不少,再有就是肤色,不管是钟荣还是钟锦安钟锦华,都黑了好多,想是在大营时日日操练所致。 看到两位舅兄脸上灿烂的笑,看来对营中的生活他俩很是适应。 想到这里,林远秋不得不感叹基因的强大,不愧是武将世家,对“武”的爱好是与生俱来的。 对女婿,钟荣并没啥可叮嘱的,只让他这一路注意安全。 而林远秋,想到先前京城戒严的事,心中有着担心,便与岳父说了许多该留意的地方。 钟荣脑子并不笨,很快明白了女婿的意思,知道他是担心几位皇子掐起来的事,遂点头道,“放心吧,岳父心中有数的。” 就像女婿说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可是圣上当家,他自然得事事都听圣上的了。 林远秋不知道的是,他岳父的这句事事听圣上绝对落实到了位,以至于后来京城动荡时,京郊大营的几位上官都被钟校尉的所为给吓呆了去。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咱们今日暂且不表。 ······ 离京的这日,春燕春草,还有王文昌,以及刘青安张元他们都过来送了行。周子旭因着要上值,就没有过来。 林远秋叮嘱王文昌和刘青安他们,“做题时多些仔细,努力过后,得失随缘,不必太在意于心,可知?” “知晓了!”四人齐声应答。 想到还要赶在天黑前住进驿站,是以林远秋没再停留,再次嘱咐春燕春草照顾好自己后就让马车夫驾车出发了。 比起坐在马车上,其实林远秋更喜欢自己策马前行,可如今还是大冷的天,风刮在脸上就跟刀子似的,所以他还是不受这个罪乖乖待在马车上吧。 这次小丫也跟着一起过去,如今十二岁的她已是大姑娘一个。 女儿长大了,当父母的当然想给女儿谋个好前程,在徐老实夫妻看来,将来嫁给村里的农人,还不如让主子给配一个好人品的小厮,这样有两个哥哥看着,总归要放心些。 对于徐老实夫妻的请求,林远秋自然不会拒绝,这家人的忠心他一直都看在眼里,该有的体面自己肯定是会给的。 与来时一样,一路风尘仆仆,等二十多天后,一行人终于回到了石洲府。 看着巍峨高大的城门,此时感叹终于能见着妻儿的林远秋,并不知晓,自己为官以来的头一桩人命官司,正等着他的断案呢。 ······ 225 打杀 -----晋·江文学城独家--…… 才一下马车, 林三柱就捧着一只木箱很快下了车,然后直接用跑的进了院子。 林远秋正纳闷他爹这般着急是为啥,结果就听到震雷般的大嗓门从院子里传了出来, “娘,娘, 您看儿子给您带什么回来了!” 得, 自己也不用猜了,他爹这是把他奶的凤冠和霞帔捧过去显摆了。 想到这里, 林远秋转身,让家丁把另外两只箱子抬上, 他也得帮娘和妻子的冠服拿过去。 进了主院, 里面已是热闹声一片, 再听正屋里的说话声, 大伯二伯也在。然后是他奶开怀畅笑的声音, 等林远秋进了屋,就看见大伯娘和二伯娘, 还有他娘, 三人正放着他奶肩上披着霞帔呢。 至于那顶镶了七只金凤的凤冠, 早已戴到了吴氏头上,在凤冠的显眼处, 则刻着“奉天诰命”四个字。 “爷,奶, 孙儿回来了。”林远秋朝上首的老林头,以及正抚摸着霞帔连连称赞好绣工的吴氏打着招呼。 老林头的眼睛全在老妻的凤冠霞帔上, 这会儿听到林远秋叫自己,忙转头朝小孙子“诶诶诶”地点着头,看着小孙子的眼里是说不出的自豪, 他家远秋实在太给家里挣荣光了。 吴氏更是满脸喜悦,她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这般风光的一天。 “远秋啊,今日奶可太高兴了!” 周氏跟着笑道,“娘,不止您高兴,儿媳也觉着开心呢,如今您可就是那戏文里威风八面的老封君了。” 刘氏也开口说道,“对啊,娘,往后您就是咱们家的老封君了。” “何止啊!娘,您得了圣上封诰命的事,咱们族中上下肯定都知道了,到时等娘回了小高山村,大家了都要跟娘行礼呢!” 啥?行礼! 一听三儿子的这句话,吴氏想了想届时的场面,心中终于有了当上老封君的感觉。 看到几个家丁抱着的箱子,林三柱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太过高兴,竟然忘记说家里还有两个诰命的事,“爹,这次冯氏跟远秋媳妇也都被圣上封了诰命了!” 冯氏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孩他爹,我也被封诰命啦?” 林远秋点头,随后他对一旁正笑意盈盈朝着他看的钟钰柔说道,“对,钰柔和娘也跟奶一样,如今也是四品恭人了。” 说着,林远秋很快让家丁把木箱放到桌上。 “娘,您看,这就是您跟钰柔的四品冠服。” 一听箱子里居然就是自己的凤冠霞帔,冯氏哪里还坐得住啊,忙起身打开箱盖,随后就被里头金光灿灿的凤冠给看呆了去。 说是金光灿灿,可是一丁点都没夸张。这不,整顶冠帽除了七只金凤凰嘴里衔着的红宝石,其他部分全用金子打造,在帽沿上,还有两串南红珠子挂着。 接圣旨的那日,林三柱可是特地捧了捧凤冠的重量,足有五六斤呢。若按着黄金算的话,那可就是八、九十两金子了。 八、九十两金子,相当于八、九百两银子,乖乖,不愧是御制,可真了不得啊。 周氏和刘氏很快也帮着冯氏把凤冠戴到了头上,然后是绣满了各色花卉的霞帔。 等穿戴好了之后,冯氏整个人完全变了个样,四品恭人的派头立马显了出来。再看凤冠霞帔也已穿戴好的钟钰柔,气质也顿时高贵了许多。 周氏忍不住提议,“娘,我看不如就让远秋给您和三弟妹,还有远秋媳妇一起画一幅画像吧,到时就挂在咱家的正堂里,看着多威风啊,这可是咱们家的大荣耀呢!” 这还真是个好主意,老林头听后立马点头叫好,“这主意不错!” 林三柱也是恨不得举双手同意,“对对对,就应该画上一张,届时就当成咱们林家的传家宝,让子孙后代传下去,也让后辈们瞧瞧太祖母们的风光!” 其他人听到这话,也是十分的赞成, 而林远秋,被他爹这句“传下去”提了醒,很快想起全家福来,对啊,留住现在的美好,往后不说传给后辈,就是等将来大家老的时候,也可以有个回忆。 想到这里,林远秋对老林头和吴氏说道,“爷,奶,孙儿觉得,不如咱们干脆就画一张全家福吧。” 全家福? “全家福是啥?” “全家”老林头知道是什么意思,可与“福”字连在一起,他就不知了。 其他人也是不解。 林远秋这才想起,大景朝还没有“全家福”这个叫法。 他笑着解释,“爷,全家福就是咱们全家人合在一起的画像。孙儿觉得,与其单画奶和娘还有孙儿媳妇,不如干脆咱们全家聚在一起画上一张,这样看着也团圆喜庆。” 一听竟是如此,老林头和吴氏连说了三个好,年纪大的人最喜欢听的就是“团圆”二字,就像小孙子说的,全家人聚在一起多喜庆啊。 既然决定要画,自然是择日不如撞日,老林头认为今天就挺不错,正好老大、老二还有远枫他们都在。 至于地方,林远秋看了看正屋厅堂,虽是不小,可光线不行,看不清脸部的五官和神情,可画不出好的写实效果,“爷,不如咱们就去院子里画吧,这会儿也才未时,外头比屋里亮堂。” 老林头一听,忙让人把椅子搬到屋外去。 而吴氏,见周氏她们又是整理衣裳又是手指当梳的,忙笑着朝几人说道,“给你们两刻钟,都回屋拾掇拾掇去,对了,还有墨宣墨昊几个,派人去跟秦夫子请个假,让他们也一起过来。” 周氏和刘氏,还有高翠秦荷花她们,几人点头应下后,都各自回院子换衣裳去了。 林远秋抱着儿子,与钟钰柔也往自己房里去。赶了二十多天的路,风尘仆仆的,他也得好好收拾一番,特别是胡子,前两日刚刮的,方才自己拿脸碰儿子时,小家伙竟说他扎人了。 回到房里后,钟钰柔先是问了爹娘家人的情况,等听到都很好之后,脸上的笑容立马又深了几分。 三个多月未见,钟钰柔的肚子已明显隆起,不过人看着还是瘦瘦的。 林远秋担心妻子的孕吐还没过,忙问,“这些时日胃口可还好?” 钟钰柔点头,“相公放心吧,柔儿每顿都能吃上一小碗,奶还让灶上每日都变着花样做给我吃食,娘更是一直都看顾着我和宝儿,除了心里记挂着你,其他都好着呢。” 林远秋一听,忍不住点了点怀里儿子的小鼻子,“合着你娘是想爹爹才不长肉的。” 小墨逸虽有些似懂非懂,可“想爹爹”这三个字他却是听明白了,忙道,“爹爹,宝儿也想爹爹哩!” “嗯嗯,爹爹也想宝儿了。” 林远秋又探脸往儿子的小脸上扎了扎。 这下,小家伙的双手虽搂着爹爹的脖子,可小脑袋却一个劲的往后仰,接着便是老鼠偷了油般的咯咯直笑。 钟钰柔也跟着笑出了声,不过才一会儿她就有些欲言又止。 这两日,钟钰柔被城里的一桩命案分去了大半心思,如今相公回来,终于有个可以敞开心扉说话的人,自然有些迫不及待。 不过,想到待会儿他们还要画全家福像,就决定还是等晚上再说吧。 成婚已有四五年,虽不说对妻子了解透彻,可八、九十林远秋还是有的,见对方一副有话说的模样,便问,“钰柔可是有事要说?” 既然相公问了,钟钰柔不再耽搁,很快说起城里发生的命案来。 要说这事,还是府里厨娘去买菜,经过府衙门口时听到的事。当时事主过来报案的场景,被婆子从头看到了尾,于是就回来学给了府里的其他仆妇听,然后钟钰柔也就知道了。 之所以这两日都在想这件事,是因为钟钰柔觉得这家人的做法太过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原来,前日城西杨地主和他的儿子提着一个人头过来报官,说自家儿媳与他侄儿通奸被下人瞧见。等大家准备踢门进去捉奸,结果不知怎地房里突然起了大火,众人手忙脚乱忙扑灭了火,可再进屋时,杨地主发现自己侄儿已被烟给呛死了,而他的儿媳,还有气在。只是历来通奸的都该死,所以心中实在气不过的杨地主儿子,活生生把妻子的脑袋给砍了下来,然后第二日一早就提着人头过来衙门报官了。 说是报官,其实就是把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上一遍,毕竟平白无故死了人总要解释清楚。 至于杀人偿命啥的,根本不可能。杨地主可说了,他的侄儿是因为通奸堂嫂时屋里起火不小心被烟给呛死的,与他们家毫无干系。而杨地主的儿媳妇,不守妇道的女人本就该死,大景朝律法是允许苦主在“奸时奸所”对□□动用私刑的。 也就是说,如果当丈夫的发现妻子与人通奸,是有权利当场对妻子行私刑的,比如直接打杀或者浸猪笼。 所以,杨地主的儿子杀了妻子,不但一点罪都没有,还会被旁人报以同情。 至于奸夫,按照大景律法,捉到之后可扭送到官府,到时是罚钱银还是打板子,就视情况而定了。 不过本案的奸夫已经被烟火给呛死,那么关于他的处罚,就没继续的必要了。 虽听当事人这么说,可为了慎重起见,高同知还是派了官差和仵作去现场查看,让他们看看情况是否真是这个样子的。 等几人到了杨地主那间被火烧过的房子时,果然看到地上有一具脸上和身上全是黑灰的裸身男尸,而在他的旁边,则是一具少了头颅的裸身女尸,这副场景,看来通奸之事八九不离十了。 官差又看到地上有一只火烧过的烛台,以及半敞着的窗户,再想到前天夜里的风可谓不小,想来正是大风吹开了木窗,然后木窗又打翻了烛台,所以才引起大火的。 官差和仵作很快把两具尸身带了回来,并与高同知禀报了他们的所见,一起被带回来的还有杨家帮着救火的下人。高同知仔细询问了他们,听后并没有疑问后,就让衙差们把尸身运到了义庄,准备等女方娘家人见过之后就挖坑埋了。 而那杨地主的侄子,倒不用麻烦,这人如今只身一人,家里爹娘已于前年离开了人世,所以,到时直接埋了就是。 钟钰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相公,杨家人这般做法,若是故意为之,那名妇人岂不连为自己辨别上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林远秋点头,觉得这样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他让人喊来了平安,随后吩咐,“你现在就去告知高大人,让他即刻派人到义庄看守好那两具尸首,此案等明日我审过之后再说。” 平安应下,随后脚步匆匆往前衙而去。 说实话,不管那名妇人有没有被冤枉,林远秋心里都十分反感丈夫可随意对妻子动用私刑的律法。 又不是没有官府,凭什么一个人的生命,未经审判就被别人轻易夺去。 这律法还有更奇葩的地方,那就是要是丈夫与人通奸,妻子却没有权力做些什么,更别说打杀了,否则依照律法,妻子得以命抵命。 唉,当初定下这些律条的人,也不知是哪路的另类。 林远秋心想,日后若有机会,他一定要想法改进这条律法才是。 ······ 等夫妻俩带着宝儿回到正院,大家伙都已经到齐了,再看墨宣墨昊他们这群小娃儿,身上全是崭新的衣裳穿着,而大人们也一样,也都是新衣衫。 院子里已经摆上了椅子,就连高几也捧出来两只,然后在往上头摆上兰盆,如今正是春兰吐蕊,一阵风吹过,整个院子里都是清雅的兰花香。 ······ 226 人命官司 -----晋·江文学城独家…… 加上钟钰柔肚子里的孩子, 如今林家上下共有三十口人,说起来也算是大户人家了。 按照前世全家福的排位法,林远秋把人一一安排到各自的位置上。 老林头和吴氏, 毋庸置疑,肯定是坐在最正中的两张太师椅上。在他俩的前面, 摆放着一排小板凳,这是墨宣、墨昊、墨晟、墨诚,以及墨俊和墨霖的位置。在老林头和吴氏的左边,则坐着三个儿子和三个儿媳,林三柱怀里还抱着墨逸。两老的右边,是钟钰柔、高翠、秦荷花、王香云和丁菊的座位,然后是婉清、婉莹, 还有婉雪和婉瑜, 四位林家小小姐都站在自己娘亲的身旁。至于林远枫、林远松和林远槐、林远柏, 则全站在老林头和吴氏的身后。 而林远秋的站位,就在几位堂兄的中间。左边是大堂哥和三堂哥, 右边是二堂哥和四堂哥。 不过这会儿林远秋可没时间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此刻的他, 正拿着烧了一半的细树枝,然后用速写的手法在纸上画着每个人的轮廓, 以及脸部的大致表情。 林远秋的打算就是, 把大家的动作和五官先简略的画下来, 剩下的部分自己再慢慢画, 否则要坐上这么久,谁吃得消啊。 果然,画了差不多一刻钟,坐在最前排岁数小一些的墨俊和墨霖, 已屁股生了刺,左扭右扭的,就是集中不了注意力,两人要不是对小叔叔心里有着惧意,早就起身跑去玩了。 林远秋本就防着这种情况的发生,所以先画的正是这些静不下心的孩子们,这不,再过了一会儿,就让他们可以先离开了。 几个孩子如获大赦,起身后就飞快跑出了院子,生怕慢了一步,又被叫回来坐到凳子上。这副火急火燎的模样,引得大家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画好了孩子们,接下来要画的,自然是老林头和吴氏了。年纪大的人,不好让他们在外头坐得太久。 等画好了林远柏,已差不多酉时。虽然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可大家都是喜气满脸,心中更是对之后的全家福成品充满了期待。 林远秋把画纸小心卷好,准备等空闲时再慢慢填充和着色,特别是奶和娘亲还有钰柔穿着的凤冠霞帔,得仔细画出它们的风采才行。 至于后排空着位置上的自己,等会儿也得加上去。 ······ 听道知府大人明日要审查通奸案,高同知很快让人把卷宗送了过来。 是以,等吃了晚饭,林远秋在书房院子里绕上几圈消食后,就伏案研究案子去了。 才打开卷宗,林远秋就发现一处,他认为实在不太符合常理的地方。 本案的奸夫,也就是杨地主的侄子,这个名叫杨佑的小伙子今年才十八岁,而杨地主的儿媳萧氏如今已二十有八,足足大上杨佑十岁。 所以林远秋有些想不通,你说一个还未娶妻的少年英,怎会与已有三个孩子的堂嫂通奸到一块儿的。 虽不排除有两相爱慕的可能,只是真要有的话,这样不合常理的感情,怕也是万中才有一吧。 何况据杨地主的述词,他侄儿家住城西,平时有事才会过来。 这么说来,他和萧氏碰面的机会应该很少才是。 难道竟这般巧,两人在实在难得的碰面机会里,一见钟情的事就发生在他们的身上了? 所以单从这点来看,这件事就得好好查查清楚。 林远秋做了假设,若通奸之事不属实,那么其他可能会是什么。 惯常杀人有两种情况,一是仇杀,然后就是谋财害命了。 而第一种,林远秋觉得不大可能,杨佑和杨地主可是叔侄关系,有仇的可能性很小,再说真要是有仇的话,这次他也不会到叔叔家吃饭了。 既然仇杀不成立,那么剩下就是谋财害命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翻着卷宗仔细看了起来。发现上头正和钰柔与他说的那样,杨佑是杨地主哥哥唯一的儿子,而杨地主的哥哥和嫂子已在两年前相继去世。 所以,杨佑死后,那杨家大房的家产就只能归杨地主所有了。 可见谋财害命的动机是存在的,只是不知杨家大房有多少家资,林远秋翻到卷宗最后一页,也没看到关于这方面的记录。 林远秋准备明日就让户房书吏把这件事查询清楚。 忙碌了一天,原本林远秋觉得自己肯定很容易入睡,可许是心里有案子挂着,上了床之后,林远秋的脑子还在案宗上,总想寻出些蛛丝马迹来。所以直到快三更了,精神头还是格外的足,至于后来到底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一睁眼发现就已经天亮的林远秋,表示他实在想不起来了。 昨夜因为晚了,担心会吵到妻儿,林远秋是直接歇在书房里的。是以等墨逸一觉睡醒,发现爹爹竟然没在房里,他忙让娘亲给自己穿好衣裳,然后小屁股一扭一扭的过来找爹爹了。 此时,林远秋已在厅堂准备吃早饭了,看到儿子过来,林远秋朝他招手,“来,宝儿快到爹爹这边来,爹剥鸡蛋给你吃。” 小墨逸扒着门框,低着小脑袋不吭声,钟钰柔从侧面看到儿子撅着的小嘴。 她忍不住想笑,又担心孩子脸上挂不住,到时哇哇大哭起来,可就有的哄了。 于是钟钰柔用手指了指儿子,然后朝相公学了个噘嘴的动作。 林远秋立马会意,小家伙这是生气了。 “快跟爹说说,宝儿怎么了?”林远秋弯腰把儿子抱起,耐心问着话儿。 闻到爹爹身上熟悉的味道,小墨逸伸出小胳膊搂住了爹爹的脖子。 这下林远秋总算明白,儿子这是想他这个爹了。 也是,出门两个多月才回来,昨日回家后又一直在忙,他和儿子还未好好说上几句话呢。 “来,爹爹给宝儿剥鸡蛋吃。” 林远秋让儿子坐在自己腿上,然后把盘子里的水煮蛋一一剥了壳。 一共四个鸡蛋,两个放到妻子碗里,另两个他跟儿子一人一个。虽如今家里多了很多新的吃食花样,可每日的鸡蛋还是不可缺,对于鸡蛋的营养,林远秋一直都是相信的。 吃好早饭,再与儿子说了一会儿话,林远秋就去了前衙。 知道今早大人要去义庄,高同知和贺通判早在衙门里等着了。 林远秋也没耽搁,到了前衙后,很快吩咐户房主簿和书吏快去查一查杨佑的家产,如田产屋宅这些。 一听这话,高同知和贺通判就明白了知府大人的用意,这是想看看有没有谋财害命的可能。 想到这里,高同知与贺通判开始后背冒汗。说实话,他俩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因为就现有的情况和证据,足以说明这就是一桩通奸的案子。 而这会儿两人,突然觉得自己办案不够严谨了,毕竟哪怕案子再定性,该有的排除还是必须得做的。 林远秋没说话,他觉得,有些时候一个眼神就够了。 要说为官的时间,这两人都比他长,可做起事来却这般马虎。要知道这可是事关人命的案子,岂能有一丁点的想当然。 看到知府大人沉着的脸,高同知和贺通判没敢吱声。 好在没多会儿,户房主簿,以及几名书吏就很快拿着册子过来汇报了。 张主簿躬身,“大人,方才下官查了那杨佑的家产,除城西一座三进的宅子和兴源街店铺三间,另有水田六十亩,旱地一百亩,分别在高坪村和马寺口村。” 一听竟有这么多家产,高同知和贺通判就是一愣。 杨佑只身一人,所以,若无意外,那么过不了多久,这些家产可就归杨地主所有了。 这样一想,原本已认定这是一桩通奸案的两人,心中已不确定了起来。毕竟财帛动人心,这年头为财铤而走险的人实在太多,难保杨地主不会有这样的念头。 “走,现在随我去义庄!” 林远秋并未多言,径直走出衙门。高、贺两人忙紧随其后,一起的,还有仵作和几个衙差。 车夫驾着马车早在府衙门口候着了,等众人上了车,马车很快往城郊义庄而去。 ······ 义庄离府城不远,在一座叫方崖山的山坡边上。 说是义庄,其实就是一个泥土垒成的大院子,以及院子里的几间茅草房。除了这儿,周边并没有别的人家。 守义庄的老头姓胡,六十来岁,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老胡头胆子大,不然也不敢一个人守着这么一块只听得到野狗和老鸦叫的地方。 自昨日林远秋吩咐下去后,义庄里就有人在守着了。 几个衙差也不明白,怎么突然要让他们守在这儿了。心里猜测着案子是不是有了变动,可等他们看到躺在屋里不着寸缕的尸身时,又觉得还能有啥变动,孤男寡女不穿衣服的待在屋里,不是有奸情还能是啥。 好在这会儿不是大热的天,否则臭气熏天的,他们肯定待不住。 难得有活人在义庄里过夜,老胡头反而有些不适应,所以待在屋里搓着细麻绳,没怎么出来。 这会儿听到院外头有马车声响,老胡头以为又有哪里的尸首送过来了,忙出屋去开门。 等他打开院门,却瞧见有两辆马车停在门口,很快老胡头就看到从前头的马车上下来一个身穿官服的年轻官员。 不用多猜,单看这四品的官袍,老胡头便知道这就是知府大人了,他忙曲膝跪地,“小的见过大人!” 态度极为恭敬。 高同知几人,只以为老胡头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官,心生畏惧。只有老胡头自己知晓,他是恭敬而不是惧怕。 说实话,老胡头一个常与死人打交道的孤老头,还真没有让他觉得害怕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 而老胡头之所以会对知府大人发自内心的敬重,还是因为他的眼见为实。 原来,去年整个冬天,这边义庄除了收到一具生病而亡的老乞丐外,其他像冻死或者饿死的乞丐是一个都没有,这和以往相比,可谓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了。老胡头还记得,前年单单饿死的乞丐就有十多个呢。 所以,这不是知府大人治理有方还能是啥。 林远秋并不知道老胡头的心中所想,把人喊起来后,就让他领着自己去了摆放尸首的地方。 衙差们见知府大人过来,一个个很快跪地行礼,林远秋朝他们摆摆手,让几人都起身,随后他把仵作一起喊进了屋里。 整间屋子里除了正中两具盖着破麻布的尸首,并无旁的东西。老胡头上前,揭开麻布的一角,让杨佑和萧氏的头部露了出来。 只见两人的脸都黑黢黢的,特别是男的,看着就像从灰膛里拨出来似的。 等林远秋仔细查看萧氏时,发现她的头已被人用细麻绳缝在脖子上了,他有些纳闷,正想询问是谁给缝合的,就听一旁的老胡头自言自语道,“总要让人全须全尾的。” 林远秋指着男尸首,问向仵作,“与我说说,你是怎样判定这人是在火场被烟呛而亡的。” 仵作自然有着自己的判断,“禀大人,小的仔细查看过,死者除了头发被火燎过,身上还有几处灼伤处。除去这些,全身上下并无其他伤口,更无受了外力致命的地方。” 仵作边说边掀开麻布,把烫了皮的地方指给林远秋瞧。 随后仵作又指着男尸首的嘴,说道,“小的还查看过此人的鼻孔和嘴巴,见里面有不少烟灰,可见此人在死之前吸了不少黑灰进嘴里,这也符合丧身火场的特征。” 林远秋顺着仵作手里的动作一一看过去,见男尸首的鼻孔和嘴巴确实都是黑黑的。 看来此人的确是吸入太多浓烟窒息而亡。 只是等林远秋看向女尸首时,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按理来说,萧氏虽没当场死在火场,可被浓烟呛过是绝对的,可这会儿,林远秋却看到萧氏鼻孔里头干干净净的,只在鼻子外头粘了一点浮灰。 林远秋不禁心中生疑,他指着萧氏,对仵作吩咐道,“你看看这人嘴里可有烟灰吸入。” 仵作点头应下,很快细看了起来,他记得前日自己已经检查过了,当时这女尸首嘴里也是有黑灰的。 果然,等看到满嘴的黑色时,仵作松了口气,“禀大人,的确有烟灰。” 听到这话,高同知和贺通判忍不住松了口气,看来他们并没断错案。 林远秋也看到了萧氏嘴里的黑色,看着确实符合被大量浓烟呛过的痕迹。这下林远秋倒是再寻不出还有哪里不对的地方。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这的确是一桩通奸案而已? ······ 227 案破 -----晋·江文学城独家--…… 林远秋正想着自己是不是怀疑错了, 可等他看到萧氏的脖子上缝着的细麻绳时,很快就想到了一点,既然杨佑和萧氏在火场都吸入了不少烟灰,那么不止在他们的嘴里, 应该喉咙和气管里都有黑灰才对。 想到这里, 林远秋问向垂手在侧的老胡头, “你给萧氏缝合时, 可曾见到她喉咙管里有黑灰?” 黑灰? 老胡头不明白知府大人问这话是何意,不过这事他却是清楚的, 老胡头摇了摇头, “并无, 禀大人,小的用麻线缝合时,未曾见到此妇人喉管里有黑灰。” 听到这话,林远秋眼睛就是一亮,这件事总算有突破口了。 他朝一旁的仵作吩咐, “你割开男尸的喉管看看。” 而仵作,在听到老胡头的话后, 就知道知府大人让自己这么做的用意。 多年的验尸经验, 仵作当然明白,凡是火场呛烟而亡之人,不但嘴中有大量吸入的烟灰, 就是气管里也应该有烟灰的痕迹才对。虽按杨家父子说的, 萧氏没在火场当场而亡, 可喉咙里绝对不可能一点烟熏的迹象都没有。 所以这桩案子怕不是通奸这么简单。 果然,林远秋几人在门口才等了一会儿,就听屋里的仵作兴奋道, “禀大人,男尸喉管已割开,其内干干净净,并无烟熏的痕迹!” 林远秋转身回到屋里,而后与高同知他们一起朝杨佑的脖颈看去,只见果然如仵作所说,喉管处干干净净,没有一丁点呛烟过后的黑色。可见在起火之前,杨佑已经死亡,或是处于昏迷状态。 所以所谓的通奸,根本不存在。 林远秋朝门口的衙差吩咐道:“你们几个速去捉了杨家父子归案!” “是!”衙差们应声后,飞快出了院子。 高同知与贺通判则满脸通红,这次若不是大人明查,或是大人再晚回来几日,那么等这两具尸首下葬,罪魁祸首就要逍遥法外了。 “大人,下官险些让不法之人逃过,属实不该啊。”高同知说罢,脸上满是内疚。 贺通判也很是愧疚,他躬身朝林远秋行了一礼,道,“请大人治下官的失察之罪。” 林远秋摆手,“往后遇事多思多想便是。” 能及时检讨自己的问题,而非一味的狡辩,这两人也算有责任心,自己没必要为难人家。 在离开义庄时,林远秋从衣袋中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了老胡头,“你去买些香烛给这两人点上。” 至于收殓的事,林远秋准备待会儿就让人买了棺材过来。 ······ 而这边正准备接手杨佑家产的杨家父子,压根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后续,所以直到被抓起来的那一刻,两人都没反应过来。 等上公堂时,这两人还装出一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无辜模样。这让站在衙门口看知府大人审案的百姓们,心里都为杨家父子叫着屈。 百姓们实在不解,明明是杨家儿媳做了见不得人的丑事,怎么就把杨地主父子给抓起来了。 林远秋才懒得与人废话,见堂下二人还是一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样子,他直接从签筒中抓了四支红色令签丢到地上,让两旁执棍的衙役,把杨地主和他的儿子都按到地上狠狠打上四十木棍。 原本以为肯定要来回轮上几个回合,哪知杨地主的儿子是个吃不住痛的,才十棍下去,就大喊着“我招我招”了。 至于杨地主,只比他儿子多撑了几棍,很快也大叫着认罪了。 于是,在场百姓就听杨家父子断断续续交代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原来杨地主垂涎侄子的家资已久,所以趁着对方这次上门,特地留人在家里吃饭,然后往侄子的酒里下了不少迷药。 原本杨地主是准备给侄子来个醉酒后不小心掉到水里淹死的。结果等父子俩架着人去荷塘边上,正准备把人丢下去时,恰巧被萧氏给撞到。 当时萧氏大惊失色,忙转身就往屋里跑。 而杨家父子,做这种谋财害命的事本就提心吊胆的,这会儿被萧氏的突然出现和跑走吓得不轻。 于是父子俩忙把人又重新架了回去。 可心中有鬼的人,肯定害怕萧氏会把看到的事给说了出去,加之杨地主的儿子早就对生不出儿子的妻子厌恶至极,是以他干脆拿刀子割了萧氏的喉,而此时被灌了很多迷药的杨佑,还处在昏睡中。父子俩很快制造出了通奸的假象,然后再悄悄往房里点了一把火,原本想着哪怕他们装模作样救了火,这两人也肯定死的透透的了,岂知进屋后一看,那被割了喉的萧氏虽昏迷着,可还有微弱气息在,这可真是命硬啊。 事情都到这份上了,杨家父子自然不可能还让她活着。于是,装作被妻子与人通奸之事气得“怒不可挡”的杨地主儿子,直接用刀割下了萧氏的头。 此一番招供,让在场百姓直呼万万没想到,话说他们可是骂了萧氏不知多少回呢。 书吏把杨家父子俩的口供一字不漏写了下来,最后让两人画押。 如此手段残忍的行凶,自然逃脱不了律法的严惩,林远秋给两人直接判了秋后问斩。 虽案子已经水落石出,凶手也在几个月后就能处决,可林远秋心里并不轻松,原因还是只要有了通奸的名头就能对女性随意打杀的事。 林远秋觉得,有这种宛若保护伞的律法在,妇人冤死的案件肯定还会时有发生。 只是律法上的事,并不是他一个提议,圣上就能改了的,所以自己还得从长计议才行。 不过,整个石洲府辖区内的事,他这个知府还是能做主的。 不出一日,府衙就往下辖各县贴出了告示,告示上先是以此次案件做了举例。然后官府下了规定,日后若有谁借着妇女不贞的由头随意处置人,包括浸猪笼在内,全按杀人犯论之。 此话的威慑力可谓不小。 这下,好些氏族,特别在知府大人面前吃了亏的赵、陈、杨三家族长和族老,更是谨慎小心了起来,生怕被知府大人抓了把柄,从而往死里收拾他们。 ······ 贴了告示之后,林远秋本着不试一试不甘心的想法,很快给张贵去了信,然后又安排府里的一众家丁出了门。 张贵收到信后,立马按着林远秋的吩咐忙碌了起来。 随后,一则夫家喜新厌旧,故意冤枉妻子与人通奸,而后再杀了妻子的事在京城传了开来。 传话之人还在最后加上一句,“别说,这法子还真不错,咱们大景朝律法是允许苦主对失贞妇人动用私刑的。” 其他人一听,却不敢认同,“咱们可不能有这般心思。” 传话人笑,“怕啥,反正律法又治不到咱。” 说罢,给自己贴了浓眉和长胡须的张贵就离开了。 留下茶馆里的众人好一番讨论,而后没过几日,这事就传遍了京城的每个角落。 与此同时,其他州城也有民众在谈论这件杀人的官司。其中不少人都在为萧氏抱不平,都觉得杨家父子太不是东西。 而在苦主可动用私刑的这点上,出现了好几批意见不一的百姓。其中大多数人都觉得此事不关己,私不私刑的事与他们肯定沾不上边,所以并不在意。 也有人觉得就该如此,否则没了约束,这世道还不乱了套。 另一帮持不同意见的,则反驳,“正因如此,才会出现这种乱扣通奸罪名,私取他人性命的官司的事,要我说,这才是真真的乱了套吧。” 支持私刑的觉得对方故意夸大其词,“这种冤枉人的事毕竟在少数,你看,这么多年咱们也只听到了这一起。” “你怎知道以前的那些不是被冤枉的,此次若不是石洲知府明察秋毫,又有谁能知晓萧氏竟是被夫家诬陷的!” 于是,各持不同看法的双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各抒已见。 而原本站在边上瞧热闹的其他人,在听到那句“你怎知道以前那些不是被冤枉”的话后,纷纷陷入了沉思。 因为他们突然想起,每次一有处置淫/妇的事,大家都是义愤填膺,根本没人去想有没有冤枉的事发生,哪怕当事人再怎么为自己辩白,都没人愿意去听,浸猪笼的照常浸猪笼,打杀的依旧被打杀,都觉得这是一件既解气又理所当然的事。 难道这其中真的有被冤枉的? “你们怕是不知道吧,那石洲知府已贴出了告示,说往后再有此种做法的人,一律按杀人犯论处。” 啥!杀人犯? 那些不服气的本想大骂上几句胡闹,可一想到人家可是当官的,他们小老百姓可得罪不起,只得硬生生的把到嘴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不过开罪不起当官的,眼前与自己唱反调的倒是不用忌讳。于是有吵成一团的,也有直接上手掐架的,再加上一旁当笑话看的人,真可谓好不热闹。 而这些争论,自然都在林远秋的意料之中。话说他让张贵和家丁们把这件事宣扬到各处,为得就是让此事的影响力最大化,也希望民间能出现与自己相同看法的声音。 而据家丁们带回来的消息,可见效果还算尽人意。 都说打铁得趁热,林远秋很快就此宗案件给景康帝作了汇报,奏折上头大量阐述了动用私刑的弊端,其意不言而喻,那就是期望圣上能重视起来,毕竟这可都是涉及人命的事。 只是一连三个月过去,彼时石洲府百姓新种的水稻都有一尺多高了,景康帝那边还未见有动静。 唉,林远秋就知道,这根深蒂固的事,想有改动哪是那么容易的。 按照先前所说,在水稻开始育苗时,朝廷就安排了不少过来学新种植方法的人。 其实这些人就是从各州府挑选而出的,要从稻种育苗一直待到谷子收割后才会离开。 为了能更方便他们的跟学,林远秋把人全都安置到了后寺村。住的地方当然是征用的百姓家,半年时间给十两银子,这对后寺村的村民来说,简直是意外收获了。 于是大伙儿一商量,两户人家挤一处,硬生生腾出十几户房子给官府用,而每户房子挣得的十两银子,自然是合住在一起的两家均分了。 至于两家人挤在一处到底住不住得下的问题,哪里还用考虑啊。托知府大人的福,他们后寺村的村民在城里可都是有宅子的,只要让家中女眷都住到城里,村里只留下种地的大老爷们就成。 ······ 因今年石洲府全面使用新的种植方法,是以林远秋一连几天不在家是常有的事。 也所以,每次看到钰柔的大孕肚,林远秋心里都有说不出的内疚。 本以为这次肯定能弥补上怀宝儿时少了陪伴的遗憾,岂知,自己却比上回更忙。 钟钰柔自然知道相公的心中所想,只是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啥可怜的地方。 相公每日忙于公务,没时间陪着自己实属正常。何况祖母和婆婆时刻都在自己身旁,家中下人不管在吃食上还是照料上,都格外的尽心。 所以自己才没那么多矫情呢。 再说钟钰柔每日与婆婆也有事要忙,哪还有时间去多思少了相公陪伴的事。 原来就在上个月,吴氏提议也在府城开一间绣品作坊,由她和三儿媳还有小孙媳一起打理。 至于挣不挣银子的,倒在其次,吴氏觉得,既然圣上封了诰命给自己,那她总要为城里那些少了生活来源的妇人做些帮扶。 对于婆婆(祖母)的想法,冯氏和钟钰柔自然十分支持,话说她们可也是四品诰命呢,当然也有扶助贫妇们的责任。冯氏和钟钰柔是知道的,因着永宁州和定胡县两家绣品作坊的存在,让好些原本只能任劳任怨的妇人,终于得了在家中有话语权的利呢。 这样想着,婆媳两人自然不作耽搁。于是虽城里的作坊还没规整好,这边婆媳二人已忙起给绣品打样的事了。 ······ 228 病 -----晋·江文学城独家---…… 春闱结束的一个月后, 林远秋收到了王文昌报喜的信。会试六十二名,殿试位列二甲第五十九,也算成绩不错了。 除了王文昌, 此次刘青安和张元也得中了进士。不过三人的朝考并未过, 所以都未进入翰林院。在寄出信之前, 王文昌与张元他们正在等着外放或是留京的事。 林远秋很快把妹夫考中进士的喜讯告知了爷奶和爹娘, 想到如今家里有了三个进士老爷,林三柱顿时喜得见牙不见眼。可等听到小女婿有可能会被外放后, 林三柱和冯氏又立马担心了起来。 在塞北这几年, 夫妻俩自然知道,地方上虽多了自在,可想把地方治理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再想到届时小女儿与两个小外孙肯定要跟着一起外放,林三柱和冯氏更是不放心了起来。 夫妻俩突然觉得, 哪怕儿女已长大成人、结婚生子,他们当爹娘的, 都没有不为儿女操心的时候。 ······ 二宝出生的这日, 林远秋恰好在家。冯氏直说二孙子是个会挑日子的,否则若是选在出稻穗的时候出世,他爹一准在外头忙。 冯氏不知道的事,林远秋早已打算好了,所以这段时间哪怕再忙,他也只会安排了其他人去。 不是林远秋过分小心,而是生孩子实在危险, 他不陪在身边怎么可能放心。 好在母子平安, 虽没生出自己盼望已久的女儿,可林远秋也已是乐得见牙不见眼了。 对此刻的他来说,没有什么比妻子生产顺利, 孩子健健康康更让人心安的事了。 且林远秋认为,自家的二宝肯定是带着好运来的。这不,接生婆刚把儿子抱出来给他这个爹瞧,平安就飞快过来禀报,说是京里有公文下来。 这样的事肯定是耽误不得的,林远秋把小脸红通通的儿子放到他娘怀里后,就很快去了前衙。 原本以为应该是关于水稻种植的,哪知等林远秋把公文打开一看,当即笑容满脸了起来。 哈哈,自己的期盼终于得以实现,圣上不愧是个明君啊! 原来,对于林远秋上报的杨家父子杀人案,景康帝做的批复是,如此恶劣的不法之人,也不用等什么秋后问斩了,直接斩立决吧。 且除了这个,景康帝还在公文上写到,日后但凡有谁以妇道为由,擅自夺妇人性命者,不论情况是否属实,都以杀人罪论处。 这比林远秋先前告示上所说的以通奸为由,涉及面还要广一些。因为妇道包括贞节、孝敬、卑顺和勤谨。景康帝的意思,不管人家犯了什么错,哪怕是死罪,那也有官府呢,任何人都没有设私刑取人性命的权利。 圣上的命令林远秋自然要听,他立马让书吏把公文上的律条一式抄上多份,然后命衙差们快快张贴到下辖各县。 接着便是对杨家父子的处决,林远秋转身朝贺通判吩咐,“通知大狱,明日处斩杀侄弑妻案犯杨岩成和杨值!” 贺通判应声,很快安排去了。 安排除了告知大狱做行刑前的准备,以及贴出斩立决的告示外,再有就是去犯人家里告知今天的送行和明日收尸的事。 按理来说,得知祖父和父亲要被斩首,作为杨家现下的当家人,杨家大小姐应该过来送行才是。可直到杨地主父子两个已吃上断头饭,家里除了过来一位送衣衫和吃食的老仆人,就未再见有人来。 父子俩气得骂骂咧咧,直说萧氏生的几个赔钱货实在太不孝顺。 老仆人立在一旁,耐心等着两人把话骂完,然后才把大小姐让传的话给说了一遍,“老太爷,老爷,大小姐说了,堂叔的家产她会全数捐出去,一文都不留。还有,三个月前大小姐就给您俩单独买了一块风水地,等明儿老奴领人收尸之后,就直接把老太爷和老爷安葬在那儿。大小姐说,祖坟就不让您俩进去了,免得杨家列祖列宗要怪罪于她。” 一听这剜人心的话,杨地主父子俩差点当场背过气去,嘴里一个劲的骂着家门不幸,他们杨家怎么就出了这样一个不孝女呢。 老仆没吱声,心说这怪得了谁,老太爷和老爷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做下这等谋财害命的事。 而老爷更加心狠,居然连十几年的结发妻子都下得了狠手,也难怪大小姐会气得连最后一面都懒的过来相见了。 ······ 第二日一早,西市口格外的热闹,而与西市相连的通驷街上,也已经是人山人海。 先前杨地主父子被判秋后问斩,百姓们可都是知道的,没想到这还差着好几个月呢,居然就要砍头了。 “你们没看城门口贴着的告示吗,上头说了,提前处决杨家父子可是圣上下的命令。” 茶楼上,一位书生模样的中年人把看到的告示内容说给了茶客们听,在说到“圣上”两个字时,中年书生还朝着京城方向做了个躬身作揖的动作。 其他茶客听后,则纷纷开口: “难怪,我说怎么就提前了这么多。” “由圣上亲自下令斩首,这杨家父子也算死得不亏了。” “什么亏不亏的,也不想想,如今他们家只剩下三个还未成年的小姑娘,往后怕是······” 茶客的未尽之言,在场众人都明白,谁不知道那杨佑死后,他的家产归到了杨地主这一脉,可没有人相帮守着,这姐妹三人哪里保得住这些家财啊。 午时正,杨家父子被押到了西市,午时一刻,林远秋乘着官轿过来。 午时三刻便是犯人伏法的时候,在此之前,林远秋又与现场百姓重申了任何人不得行私刑的律法。 随后他也不耽搁,抓起行刑令牌抛了出去。刽子手见状,很快手起刀落,只听两声“咔嚓”,杨家父子终于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赔上了性命。 让众百姓没想到的是,这边行刑刚结束,就有三个穿着一身孝服的女孩子跪到了知府大人面前。 众人正讨论这三位应该就是杨地主的孙女。 却见为首那个约摸十一二岁的姑娘,手里举着一只木匣。 等听到杨家大小姐要把堂叔的家产全都捐出来时,在场众人顿时都不淡定了起来。 乖乖,这可是有好多田地,以及屋宅和店铺呢。 就这样捐出来全都不要啦? 哎呦,这可真是败家啊。 林远秋却是对面前的小姑娘有些佩服,才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当着城里百姓的面把烫手山芋给送了出去,没了这些惹人红眼的东西,往后盯着她家的人肯定就少了,加之作为知府,既然收下小姑娘的捐赠,之后肯定会对她家多了关注,那么旁人也不敢轻易去欺负。 看着眼前眼含期待的小姑娘,林远秋心下叹气,唉,小小年纪就要挑起家里的重担,也真是不容易。 不过他们衙门肯定不会收老百姓的捐赠,毕竟自己待在石洲府也是有年数的,往后过来的官员,还不知道会怎样处理这些产业,所以府衙绝对不能收下这些。 可林远秋也知道,自己若不把这些危险因素从几个女孩身边剥离,那么往后会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思忖了片刻,林远秋很快就想到了解决的法子。 只见他伸手接过木匣,等看到里头装着的房契和地契后,笑着对杨家小姑娘说道,“衙门自是不收百姓们的捐赠,不如这样,本官用你家这些家资创办一所女子私塾吧,这间宅子就当学舍之用,至于田地的收成以及店铺的租金,全用到私塾的各类花销上,也包括请女夫子的费用,届时城里的女孩子,不论是谁家的,都可免费来私塾念学,你觉得如何?” 如此好的提议,杨家姑娘哪有不应下的道理。 于是,开办女私塾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而在场的好些百姓,一听到家中孩子可以免费念学,都有些心动,虽能去念学的不是男孩子,可女孩子能识上字也是件好事,这样将来就能说上一门好亲事了。 ······ 六月的稻穗生长迅速,七月开始灌浆,到了八月,稻谷已可以收割,田间地头看着黄灿灿的一片。 这些时日,整个石洲府的农人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当中,与往年相比,地里的稻穗肉眼可见的比去年更沉甸甸一些,所以今年稻谷的产量绝对超过以往。 还有就是,种了几十年的地,他们还是头一回遇到在八月就可以让稻谷归粮仓的事。 现下这情况,还真如知府大人所说的,若抓紧时间的话,在大雪来临之前,地里还可以收一茬萝卜,到时不论是烘成萝卜片炒着吃,还是切成条直接用盐腌了,都是极为不错的。 这样想着,各村农人动作迅速,都飞快收割起自家的粮食来。 眼前的丰收场景,对其他州府过来跟学种植的人来说,心里是极为震撼的。 说实话,在来石洲府之前,包括水稻还未灌浆时,对于稻谷亩产能比以往多出一百四、五十斤的事,他们是抱有怀疑的。总觉得粮食增加也许会有,但绝对达不到这么多的斤量。 不过事实胜于雄辩,等第一亩水稻的谷粒全脱了下来,他们一起参与了称重,可最终四百五十三的斤两,让在场众人感觉气都喘不匀了。 而担心自己称错了的几个衙差,忙又七手八脚地重新称上了一遍,结果不多不少,还是这个重量。 所以,实在按捺不住心中喜悦的农人们,都忍不住红了眼眶,从今以后他们终于能吃上饱饭了啊。 忙好了收割,家家户户又抓紧时间挖地,然后把萝卜种子都撒了下去。 等稻谷晒干,就到了交田税的时候。林远秋特地给各村村民错开了缴税的日子,这样就不用挤在一块儿多了等待的时间。 不出意料,今年整个石洲府城的田税收入,果然多出往年一倍都不止。 知道圣上正等着这边的收粮结果,所以在统计了粮食收成的总数,以及石洲府农人所交税赋的确切数字后,林远秋第一时间往京城作了上报。 景康帝看到奏折上所报的粮食大丰收,龙心大悦,当即定下了明年全面普及新种植方法的打算。 ······ 忙好了地里的谷粮,林远秋终于空闲了许多。 爹爹能时常在家陪着自己,林墨逸别提有多高兴了。看到爹爹画画时,小家伙也会拿着毛笔跟在一旁涂鸦。 虽画的什么都不像,可林远秋全由着他,孩子还小,如今养成兴趣爱好最为重要。至于画画,练的多了,以后自然会越画越好的。 钟钰柔还跟生大儿子时一样,她觉得孩子还是自己喂的好,所以并未特地另请了奶娘来喂养二宝。 对于妻子的做法,林远秋自然没有异议,或者说,不管妻子做怎样的决定,林远秋都是举双手支持的。 何况林远秋也和钟钰柔一样的想法,这么小的孩子只有跟他们一起睡,只有自己带在身边才能放心一些。 而林墨逸,原本看到娘亲抱着弟弟睡觉,还有些眼热。可听到往后他跟爹爹睡一床时,顿时捂嘴偷笑了起来。 哈哈,这下自己可以每晚都让爹爹讲故事听了。 ······ 时间一晃步入了腊月,塞北的冬日格外的冷,寒风刮到脸上宛如冰刀。 到了腊月下旬,永宁城和定胡县的作坊放了假,林大柱和林二柱领着妻儿回石洲府准备过年。 他们到家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想看看期待已久的全家福了。 经过几个月的精心绘制,林远秋已把有着三十人的全家福给画好。 因着有素描的写实画法在内,图中的每个人与本人简直像了个十成十,这让林大柱他们直夸远秋好画工。 老林头和吴氏更是不错眼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特别是吴氏,看到画中自己穿着的凤冠霞帔,心中的喜悦难以言表。 再想到她和老三媳妇,以及小孙媳经营的绣品作坊,吴氏觉得自己如今的日子是从未有过的充实。 ······ 原本以为今年的除夕又将会喜气洋洋的过,可就在腊月二十六这日,林远秋突然收到了老师的来信。 直觉中,他觉得这封信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说,否则自己才在十月底收过老师的信呢,按正常来说,不可能会这么快又写信过来。 等把信打开,林远秋看到信中说了很多学识上的内容,这就更不寻常了,因为自从自己外放后,老师可从未写信与他讨论过这些。 终于,林远秋在信笺上看到有几个字好似写得比其他字更大一些,他忙连起来读了读,而后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因为这些字连成的一句话是:“入冬后圣上病。” ······ 229 新帝 -----晋·江文学城独家--…… 接下来的日子, 林远秋的心思都在京城那边,一心期盼着圣上的身体会有所好转。 说实话,林远秋还真没做好迎接新一轮帝王的准备。 可想到圣上的岁数, 他心里也明白, 自己能做的怕也只有期望而已了。 这世上唯生老病死由不得人,年岁大的人真要离去, 不是你想挽留就能留得住的。 可越是清楚这一点,林远秋心中越是难受。 圣上对他有知遇之恩,林远秋是知道的, 自己的好多政绩除了自身的努力,还与圣上的鞭策分不开。 就像外放永宁州的时候,自己既做着知州又身兼定胡县父母官一职, 这样的任职可不多见, 而圣上之所以会如此安排, 也是因为对他的信任。 虽说这样的做法让林远秋在治理上有些吃力, 可也正因为如此, 他才有了一个可以大展抱负的平台, 也才有机会做出歼灭山戎人,以及带动一方经济的政绩。 所以,对景康帝,林远秋心里一直都是充满感激的。 让人高兴的事,三月的时候老师又写了信过来, 信中说了圣上的身体已有所好转。 这让林远秋顿时开心了不少,不过在回给老师的信上,林远秋依旧叮嘱了要多注意安全的事。 不是他危言耸听,圣上的病体哪怕这会儿已经恢复,可依着他的年岁, 皇子们哪里不会有所行动,所以接下来的朝堂绝对平和不了。 话说史书内容不管有没有参着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历来皇权交替之际,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不平静。在这个时候,那些与皇子们走得近的官员,绝对会为自己跟随的主子做着最后的奋斗,毕竟从龙之功就在眼前,哪有干等着不拼上一把的道理,这会儿正是最易殃及池鱼的时候。 所以多加小心肯定不会错。 给老师的信上林远秋还会斟酌着用语,可写给两个妹夫的,林远秋说话就不带客气了,信上直接让两人下了值后多待在家里,休沐日若非必要尽量少出门。 在周子旭和王文昌的心里,大舅哥可不是一般的存在,特别在歼灭了这么多山戎贼人之后,两人对林远秋的佩服可谓五体投地。 所以,大舅哥的话,周子旭和王文昌自然是听的。 再说,休沐的时候,他俩一般只会往庄子上去,领着妻儿烤烤兔肉,捡捡鸡蛋,实在不要太惬意,那与人乱来往的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朝考之后,王文昌并未像刘青安和张元那样被安排到地方上去任知县,而是在国子监当了一个七品监丞。 国子监隶属礼部,林远秋知道,王文昌能得了这个职位,应该是老师帮的忙。 监丞掌管着国子监的行政和教务,依着王文昌安时处顺的性子,林远秋觉得,这个差事还挺适合他的。 ······ 随着春月的离去,火热的盛夏又来临了,此时地里的谷穗,开始饱满了起来。这是灌浆的表现。等再过上一个多月,又将到了粮食的丰收季。 原本这该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可这几日的林远秋,心里并不平静。 就在上个月,老师又给他写来了信。与之前一样,还是因为圣上生病的事,且这回要比年前那次更严重一些。 听老师的意思,因着圣上身体有恙,原本每日都有的早朝,现下已改成了三天一朝会。 单从这点上,林远秋便能肯定,此次圣上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否则就凭景康帝的兢业,若是身体还能撑住的话,是绝对不允许自己有懈怠的。 林远秋还记得圣上摔跤的那一次,当时只休息了几日,就又忙碌到政务上了。 想到这会儿离老师写信过来,已过去快两个月,也不知道圣上如今如何了。 一直到了谷穗沉甸甸的弯下了腰,京城都没传出圣上病危的消息,这让林远秋不禁松了口气,都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想来圣上的身体已有了好转吧。 许是气候的差异,与塞北相比,南方地区的稻谷要早上好些时候成熟,是以在这边开始收割稻子时,南边第二茬水稻已种下一个来月了。 收了粮食,接下来自然是上报朝廷了。 今年各州府采用的都是新种植方法,粮食产量肯定超出以往太多,所以在写奏折时,官员们心情激动的同时都有些迫不及待。 林远秋也做了上报,在统计了整个石洲府的稻谷收成后,他就写了上报朝廷的奏折。 大约有了一次种植经验,今年石洲府的稻谷总产比去年还要好上一些。林远秋心想,等圣上看到他上报的数据后,肯定是心情愉悦的。 ······ 然而,此时远在塞北的林远秋并不知道,这几日景康帝的情况不太乐观。 原因还是因为大皇子闹出的篡权之事。 这些时日,京城的官员们可谓人心惶惶。包括景康帝在内,大家怎么都没想到,京郊大营的陆统帅竟是大皇子的人。 所以,在得知大皇子与陆统帅突然冲进皇宫,准备挟持皇帝,好让他写下禅位诏书后,众人简直可以用惊呆来形容。 原来,在看到父皇让三弟进御书房帮着批阅奏折后,大皇子就有些着急了起来。他觉得父皇这个时候会让三弟参与政务,绝对有封三弟为太子,并把江山交给三弟的打算。 这可不行,为了金銮殿那个宝座,大皇子可是准备了良久,怎可能让它落入旁人的屁股底下。 所以在这关键时候,大皇子也不再藏着掖着,终于动用了自己埋伏已久的棋子,很快与领着兵卫的陆统帅冲进了皇宫,想直接来一个强行上位。 其实大皇子的做法也很简单,他准备让景康帝写下禅位诏书,然后再把太上皇给软禁起来。 在大皇子看来,自己的做法并没有错,父皇早就到了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他只不过是想让父皇能好好修养而已。 至于朝臣们对他的上位相不相信,大皇子已顾不上这么多了,再说到时自己掌着权,该怎样做,还不是全由他说了算。 要说景康帝也不是个没有防备的人,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所以自生病之后,景康帝就调了御林军轮流守卫着皇宫了。 可御林军的兵力怎么能与京郊大营相比,这不,没几个回合,大皇子和陆统帅就控制了全场。 彼时躺在榻上,消瘦了不少的景康帝,在看到大皇子和一身戎装的陆统帅走进来后,一时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虽已听到外头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也知道定有状况发生,可陆统帅会参与其中,景康帝是怎么都没想到的。 果然问鼎之功吸引人啊。 看到大皇子手里递过来的禅位诏书,景康帝当即明白,他的大儿子这是准备取而代之呢。 虽此时景康帝已没有力挽狂澜的实力,不过就这样听凭摆布,可不符合他的性子。 “朕平日就是教你这般大逆不道的?” 气色不佳的景康帝,却依旧中气十足,斥责声不说在整个养心殿回荡,就是守在外头的兵卫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如同雷鸣般的一吼,让毫无防备的大皇子顿时心中突突,一时竟有些不敢吭声。 见状,景康帝心下摇头,就这样的胆子,自己真要把江山交到他手上,日后肯定基业难稳。 相比起大皇子的迟疑,陆统帅就要果断了许多。自己可是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了从龙之功上,若此次功成还好,否则迎接他和家人的只有万劫不复。 所以,陆统帅是绝对不允许自己往后退缩半步的。 只听他口里说了声“微臣得罪圣上了”,然后就不由分说的举剑上前,准备来硬的。 没等陆统帅把剑比到景康帝的脖子上,一只箭羽很快从身后射穿了他的胸膛。 许是速度实在太快的缘故,中箭后的陆统帅不受控制的往前趔趄了好几步方停下,他忍痛转身,就看到那个他吩咐守在外头,不许靠近养心殿半步的钟校尉,此刻正站在门口,手里有一把弓拿着。 陆统帅用尽最后一口气在想,自己心口插着的箭,应该就是钟校尉所射的吧? 钟荣不是傻子,从陆统帅率领他们出了兵营,而后与大皇子会合,他就发觉了不对劲,心里也对陆统帅的护驾之说产生了怀疑。 等到了皇宫门口,听到陆统帅突然下令与御林军对抗,钟荣就基本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这哪是去护驾啊,明明就是冲着圣上去的好吗。 至于大皇子想对圣上做些什么,除了争夺皇位,钟荣不做别的猜想。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们钟家向来只效忠当今圣上,自然不会做出犯上作乱的事。 想到这里,钟荣准备伺机而动,随即他朝身边的钟锦安和钟锦华眼神暗示。不愧是父子,三人立马有了会意,是以钟荣拿着弓箭走向养心殿时,钟锦安和钟锦华是打了掩护的。 都说擒贼先擒王,没了领头的羊,剩下的羊群就是一盘散沙。 见陆统帅毙了命,在场兵卫纷纷扔了手里的刀枪。他们当中本就有好些人跟钟荣一样,也是被陆统帅的护驾之由给骗了的,这会儿知道了真相,自然是巴不得能快点撇清了。 也正因为如此,大皇子的近身兵随很快都被制服。 是以,前一刻钟还抱着荣登宝座美梦的大皇子,此刻已成了大势不在的光杆一个。 ······ 许是被气着的缘故,原本就已油尽灯枯的景康帝,第二日竟是连地都下不了了。 太医看过之后,除了说微臣无能的话,其他已无办法。 这是药石无医的意思。 众朝臣听闻后,难免心中悲伤。特别像秦遇这些老臣,得知圣上病危,顿时泪流满面,君臣共事多年,怎可能不难受。也有善于钻营之人,很快盘算起变天之后的事。 虽景康帝还未立下太子,可大皇子被囚禁,二皇子早在兵部尚书仇有业被斩首的那一刻就已经出了局。 而从三皇子代为处理朝政这件事来看,大家都明白,若无意外,那么接下来他们要效忠的主子便是三皇子了。 相比起朝臣的难以接受,景康帝却是淡定。人生自古谁无死,自己虽被人称作万岁,可谁人不知,这世间哪有真正活到万岁之人。 景康帝想到自己当政四十余载,河清海晏,国泰民安,也算不负先帝所托了。 对了,还有百姓们赖以生存的粮食,景康帝很快想到了今年的稻谷收成,也不知此次全面采用新的种植方法,效果如何。 ······ 朝臣们只以为圣上不日就要大行,可一连半个月过去,那让众人挂着心的丧龙钟却一直都未响起。 这下,大家都忍不住往好了思忖,想着圣上的病体是不是有所好转。只有三皇子知道,父皇这是在等着各地上报的粮食奏折呢。 只是随着各州府的奏报陆续送达京城,三皇子也是第一时间就念给病榻上的景康帝听,可三皇子发现,父皇听到各地的粮食都超出以往的丰收后,虽脸上带着笑,可眼里依旧有着期待。 彼时景康帝滴水未进已有三日,而从昨日开始,所有皇子和皇女都已经寸步不离的守在养心殿这边了。 看到父皇强撑着一口气的模样,三皇子突然想起,石洲府的奏折还未送来,所以,父皇不会还在等着那边的奏报吧? 果然,像是为了印证三皇子的猜测一般,只见榻上的景康帝嘴角动了动,三皇子忙凑近去听,就听到“林修撰”三个字。 李祯顿时泪目,他记起年初父皇与自己说的话。父皇说,期望今年石洲府的稻谷收成能再更上一层。 当时李祯想的是,如今这般的好收成已是前所未有,要想再超过,怕是很难吧。 可景康帝却不这样认为,都说一回生,二回熟,越是往后,种植的经验越精进,能超过先前不是没有可能。 九月二十九这日,石洲府的奏折终于送了过来。 接过吴公公手里的奏报,三皇子很快去了榻前,此时的景康帝已是弥留之际,在听到“石洲府”三个字时,他动了动眼皮,然后睁开了眼睛。 见状,三皇子也不耽搁,展开奏折后就高声念了起来,“微臣石洲知府林远秋启禀圣上,今岁谷稻已收割完成,田税也已征收入库。禀圣上,石州府两千三百七十顷水田,共收稻谷一百零六万六千五百担,比去岁多收一千三百二十担。禀圣上,微臣甚喜,常言,年丰时稔、盈车嘉穗,食粮之丰,即百姓之福,亦能乾坤稳固,大景江山定万代可昌啊······” 景康帝嘴角带着笑,眼睛缓缓闭上,宛如睡着了一般。 ······ 景康帝驾崩的丧钟终于敲响,连着四十五记的铛铛声,寓意着帝王的九五之尊。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城中家家户户的大门口就挂上了白布,百姓们都自觉的穿上素衣,家里的灯笼也都换成了白色。想到景康帝的勤政为民,众百姓都忍不住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登遐,确定典丧官,文武百官身着素服进宫吊唁,帝室哭踊如礼,典丧官则开始料理太宗皇帝的后事。 太宗正是景康帝的庙号,有发扬光大祖宗基业之意。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殡天已是无法挽回的事实,对于大景朝的朝臣来说,此刻并不是悲伤痛哭的时候,当务之急自是扶持新君继承大统,以安天下。 太宗皇帝的遗诏很快在内阁大臣的见证下,昭告了天下,和众朝臣猜想的一样,新君人选正是三皇子李祯。 朝臣们当即朝新君跪地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至于登基的日子,要等钦天监选了吉日。 李祯很快下了第一道圣旨,命钟荣接手京郊大营统帅一职,并负责先帝丧礼期间的京城治安。 对于这样的安排,众朝臣并不惊讶,他们还记得大皇子篡位那日,全赖钟校尉化险为夷呢,所以新帝对他委以重任实属正常。 只是不知钟校尉是何时为圣上所用的。 对于旁人的猜测,钟荣并没理会,他还跟先前一样的想法,他们钟家只效忠当今圣上。 ······ 林远秋是在景康帝驾崩后的第三日得知消息的,虽有思想准备,可当这事真正发生时,他还是觉得有些突然和难受。 府衙很快贴出了国丧告示。 在这期间,不管是官员还是平头百姓,一百天之内不许作乐,七七四十九天不准屠宰。在国丧期间,也不可穿颜色鲜艳的衣服。至于嫁娶之事,只能延期到百日之后进行。 如今已是十月,百日的时间正好包含了除夕和来年的整个正月。所以今年的过年,林家难得没有喜庆的气氛。 ······ 二月初八,李祯正式登基称帝,改国号为景昌。 “昌”有兴旺、兴盛之意,寓意着大景朝日后的繁荣昌盛。 在众朝臣看来,新帝登基,自然少不得一番动作,比如清除其他几位皇子的势力,然后大肆嘉奖和恩封亲信,好巩固自己的政权。 可让人意外的是,景昌帝并未这样做,除了大赦天下和开恩科,景昌帝只恩封了一公一伯,其中“公”自然是皇后娘娘的娘家,按照惯例,皇后的父亲被封为承恩公。 而被封了靖远伯的这位,就实在太让人意外了,也是到了今日,朝臣们才知道,原来在永宁州时,钟统帅竟然救过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圣上。 不得不说,这钟家庶子还真真是好命啊。 ······ 这几日,林远秋一直都纳闷自己回京述职的文书怎么还没收到。 任石洲知府已满三年,按理述职公文在年前就该下达到他手上才是。 林远秋心想着是不是因着忙碌先帝的丧事,才致使述职的事往后延了。 哪知没过两日,京中突然来了圣旨。宣旨公公正是小桂子,当初三皇子来塞北时,林远秋就见过他。 不过这会儿林远秋的心思全在圣旨上,因为他升官了,圣上给他升了两级,直接任命了户部尚书一职,且到任时间就在两个月后。 所以,他马上就要回京城了。 想到回去时,他们又是全家齐出发的那种,林远秋也没耽搁,待送走宣旨公公,就很快回到了后衙,把此事告诉了爷奶和爹娘,还有钰柔。 对了,想起小桂子告知他的喜讯,林远秋忙对妻子说道,“钰柔,圣上给岳父封了靖远伯。” 靖远伯? 听到父亲竟然被恩封了爵位,钟钰柔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看到相公确定的眼神后,钟钰柔忍不住红了眼眶,她还记得父亲在泾州大营时的不易,如今父亲总算有了成就,这实在太好了。 而林三柱,原本因为自家狗子升了大官就已乐得飞起,这会儿再加上亲家的大喜事,所以笑着的嘴就没合拢过。 冯氏也是满脸喜色,为自家儿子高兴,也为两个小孙孙,她家墨逸和墨衍可有个当着伯爷的姥爷了呢。 老林头和吴氏自然也笑得见牙不见眼。 可片刻之后,吴氏就忍不住心急了起来,“哎呦,你说咱们都要回京城,那作坊该咋办啊?” 一听这话,冯氏也立马跟着着急了起来,“对哦,咱们的绣坊可咋办,前日才又招了十来个绣工呢,总不好让她们全都回去吧。” 再说,如今绣坊里可雇了不少人在做绣活呢,要是突然关了门,想来少了收入的妇人会很难过才是。 想到每次发工钱时,妇人们一张张笑脸,钟钰柔也觉得把作坊关了不是个事儿,可她一时又想不到好的法子出来。 对于作坊的安排,其实林远秋心里早有了盘算,所以这会儿他很快给出了自己的主意。 等听到竟是把作坊交给秀娥她们经营,吴氏和冯氏,还有钟钰柔都忍不住点头,对哦,这么好的主意她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如此,就不用担心女工们失了挣银钱的活计。 先前秀娥她们跟着学了不少绣品花样,要打理好作坊自是不难。 何况,做好的绣品会有客商直接上门来收,秀娥她们只要带领人把绣活做好就成。 既然拿定了主意,吴氏也不耽搁,很快让婆子去请秀娥这些人过来,好一起商议作坊的事。 而老林头,则派家丁去了永宁城和定胡县,好告知大老爷和二老爷家里马上要回京城的事。 ······ 对秀娥她们来说,能接手作坊,也算是意外的大喜事一件了。 虽如今日子过得美满,可包括秀娥在内的二十七位曾经的山妻,永远都忘不了在巫山时的那段悲惨经历。所以她们希望自己能接手老夫人她们的善行,也去帮扶穷困的妇人们。 至于打理绣坊的人手,自然是不用愁的,算上嫁到定胡县的桃花,她们可有二十七人呢,再加上各自的夫君,那就是五十多人了,有这么些人手,哪还用担心打理不好作坊的道理。 于是,不出三日,石洲府和永宁城,还有定胡县的三家作坊,就完成了交接。 关于石洲知府的下一任人选,景昌帝并未另派官员过来,而是直接把高同知提到了知府的位置,贺通判也往上升了一级,如今已是贺同知了。 高、贺两人知道,此次他们之所以也跟着升了官,全因稻谷的新种植法,也就是沾了林大人的光。 想到这里,高同知和贺通判心中是忍不住的感激。 此去京城路途遥远,担心爹娘吃不消路上的奔波,与之前一样,林三柱又去药铺买了人参回来,除了家中的孩子,其他人都炖汤喝了几回,包括秦秀才也都没落下。 ······ 到了林远秋离开的这日,高知府和贺同知早早过来相送,还有众书吏和衙役。 衙署门口有不少百姓在等着,看到知府大人乘着马车出来,好些人情不自禁的流起了眼泪。 想到城里的新房,再想到如今的谷满仓,种种的这些,全因他们有一位全心为民的知府大人啊。 林远秋看到人群中有好些熟悉的面孔,杨家姐妹三人、后寺村的村民,对了,还有秀娥她们。 再看她们怀里抱着的小婴孩,林远秋很快想起,他奶每次听到秀娥她们当中有谁生下孩子后,那高兴开心的劲儿仿佛自家新添了孩子一般。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林远秋朝众人拱手道别,与众人道了声珍重后,便提袍上了马车。 车夫扬起马鞭,马车嗒嗒嗒地往城门而去。 “公子您快瞧!” 平安与马车夫正坐在车头,等看到城门口站着好些百姓时,他忍不住惊呼出声。 闻言,林远秋忙掀开布帘往外看,只见平日空旷的城门外,此刻却黑压压的站满了人。 全是给自己送行的百姓。 等林远秋看到了护卫队的那些青壮们,才明白,这些百姓可不单单是石洲府的,永宁城和定胡县的百姓也来了不少。 不多会儿,三位分别来自定胡县、永宁州、还有石洲府的老者,各自捧着一柄挂满细布条的红伞走了过来,那庄重的模样,让林远秋立马想到了这些红伞的不寻常。 林远秋的心“怦怦”跳的厉害,而泪水已忍不住盈湿了眼眶。 这应该就是万民伞吧? 没想到百姓们竟然给自己送万民伞来了。 这可是对他治理地方的最好肯定。 林远秋觉得,这些年自己在塞北的所有辛劳,也算是值得的。 四月的春风带来了和煦的阳光,让百姓们心中暖暖,他们看向那渐行渐远的马车,在阳光的照耀下,犹如批上了万丈光芒一般。 (正文完) 230 尾声(一) -----晋·…… 忠勇伯府, 海棠院。 徐氏端坐厅堂已有半个多时辰,立腰,挺胸, 双肩平正,双膝并拢,双脚平落在地。 这端庄娴雅的坐姿, 一瞧便知教养极好, 这也是徐氏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先前府里几位姑娘未出阁时, 她常会以此来要求她们。不对,应该是会要求自己的两个嫡女照着做。至于其他几个庶出的,哼, 全是贱人生的贱种, 哪来这么大的脸得了她的教导。 见夫人的脸色不太好看,站在一旁的丁妈没敢吭声,要丁妈说,也难怪夫人会生气,那四房也实在太给脸不要脸了。 要知道往年就是他们想过来巴结,伯爷和夫人都不一定会搭理呢。 现下倒好, 小小姐过周岁,夫人亲自送了请帖去, 人家不但连面都没露, 还只让人送了几块过了时的料子过来。 最气人的是,那些布料仔细一看, 还是先前伯府这边送过去的, 哎呦,这不是摆明了打这边的脸嘛。 想到这里,丁妈实在没忍住, “夫人,依老奴看,那四老爷和四夫人未免太眼里没人了些,那······” “住嘴!” 没等丁妈把话说完,徐氏就厉声喝止了她。这没脑筋的,也不想想四房现下是个什么光景,还当人家是先前营中不上品的官吏啊。 “你下去吧。” 见夫人沉出水的脸,丁妈低头退出去的同时,暗道自己真是多嘴了。 徐氏则又陷入了沉思,原以为伯爷的几个庶弟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所以伯府从未想过与他们走动,包括前些年那几房的娶儿媳嫁女儿,他们伯府这边都只是送了份稍微过得去的薄礼。至于想让自己和伯爷屈尊上门给他们体面,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徐氏认为自己这样做并没有不合理的地方,虽说都是兄弟,可又不是同一个娘,正头嫡妻生的哪能与姨娘生的摆在一块儿。 再说都已分了家,牵扯这么多做啥,没得被他们黏上甩都甩不开。 可现在,徐氏实在太后悔了。 早知道四房能有如今的风光,无论如何她都会维系好与周氏和四弟的关系的,左不过几句客套话,年节来往走动几趟的事,又不是很难。自己怎么就偏偏没去做呢。 唉,真是悔不当初啊。 话说,徐氏会这般后悔不已也是有原因的。他们大房和四房虽都是圣上亲封的伯府,且忠勇伯还排在靖远伯前头,可一个有着实权的伯爷,和一个只在府里闲赋着的伯爷是完全不一样的。那京郊兵营统帅,可是从一品的官阶,放眼望去,除武安侯和宣平侯担的实职超过四房外,其他有爵位的府邸,就数四房的实权最大了。 更别说,四房先前还救过新帝,往后的前程肯定还大着呢。 对了,还有四房的女婿,年纪轻轻就已是一品大员了,再加上人家又是从翰林院出来的,日后进入内阁定是指日可待。 徐氏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气喘不匀,这么好的女婿,咋就让四房给遇上了呢。 此时的徐氏,却是忘记四房嫁闺女时,她暗自的嘲讽了。 当时林远秋在徐氏的眼里,就是一个虽有才,但难有前途的农家穷酸,哪能与自己的两个女婿相比。 可现在,大房的两个女婿不管是在前途上还是房里,都不能与四房的相提并论。 徐氏大女婿虽身份上是侯府次子,可这么多年却只谋了个从四品的一等护卫,至于房里,单单是小妾就有三个,更别说还有通房丫头了。 至于一姑爷,徐氏忍不住摇头,一女婿如今还无所事事在家呢,也不知啥时候能找个差事做。 想到四房给一房三房的几个儿子都换了不错的差事,徐氏眼前就是一亮,自己何不让伯爷去一趟四房,大家都是兄弟,何况伯爷还是大哥,四房再拽也总得敬重着长兄吧。 还有,昨晚徐氏已经想到了怎样拉拢四房的好法子。 表姐家的几个庶女长得都不错,自己不如挑一个品貌出众的,给四房送去,想来四弟见了之后定不会拒绝的。 还有锦安和锦华,到现在都没个偏房,自己大可以在这上头动动脑筋。 话说这大老爷们哪有不贪色的,到时身边有了帮着吹风的人,他们大房不就和四房走动上了嘛。 有了走动,日后再有个什么事相求,哪有不应下的道理。 想到这儿,徐氏按耐不住激动,起身后就很快往朝辉堂走去,她准备把自己的好主意说给伯爷听听,想来侯爷定是赞成的。 ······ 与京城相隔千里的小高山村,此时也有与忠勇伯府同样后着悔的一家。 刚与老婆子吵了一架的林金财,一甩院门后,就气呼呼地出去了。 林全河有些担心,想跟着去看看。 金氏瞪眼,“跟着做啥,有啥好跟着的,你爹除了到后山的坟头去哭,还会去哪里,你爷你奶真要是会保佑咱家,也不至于文延文庆他们到现在连个童生都还没考上。” 想到这儿,金氏忍不住咬牙,都说故世的人分不清亲厚,果然是没错的。 当初公婆在世时多顾着他们大房啊,可现在呢,年年祭拜,年年求他们,结果还跟先前一样,啥啥好事都轮不上他们大房,唉。 再想到昨日知县大人与族长说话时,三句不离一房小孙子的好话,当时金氏的眼里都快羡慕出了火来。 只是再羡慕再嫉妒已是没用,如今他们大房怕是连一房的脚后跟都比不上。 在金氏和张氏还有许氏她们的认知里,知县老爷已是很大了,可就是这般大的官,都要拍着一房小孙子的马屁,那一房不是威风的没边了吗。 ······ 那日知县过来,除了告知林远秋升了户部尚书的事,最主要还是和王县丞送了修牌坊的银子而来。 共一百一十两银子,修三座诰命牌坊,分别是吴氏,冯氏,还有钟氏的。 在离开时,知县大人轻声与族长叮嘱,“屋脊和梁架,还有柱子你先让人做着,那正中牌匾上的字稍迟一些再刻。” 林族长不是笨人,很快反应了过来,如今远秋可是一品大官了,想来过不了多久,吴氏她们的诰命也得跟着往上升一升了。 想到这里,林族长想着明日就去开了祠堂。除了把远秋升了大官的大喜事告知林家列祖列宗,还有就是林吴氏、林冯氏,以及林钟氏升一品诰命的事,也得提前和林家列祖列宗报上一声。 ······ 买好了石材和木料,三座诰命牌坊很快就到了动工的吉日。 这可是林氏宗族的大喜事,族人们自然是齐出动了。 牌坊就建在村道上,与先前的那几座行成了一纵列,想来等建好之后,肯定格外的有气势。 开土之前,自然少不得燃放鞭炮,等丈量好了尺寸和位置,族里的青壮们在林族长的指挥下,很快就拿着火折子噼里啪啦地把挂着的爆竹都点着了。 原以为燃放了鞭炮,接下来就该马上动土开工了,谁知林族长的脸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正当众族人有些纳闷这是为何,就见林族长清了清嗓子,随后高声道,“本族长在这儿与大伙儿说一件事,咱们林氏宗族有了现下的风光全因为远秋,今日我要说得是,咱们林氏还跟之前一样的规矩,若有谁打着远秋的名头去外面惹是生非,别怪逐他出族,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众族人异口同声。 他们才不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等着被除族呢。 “族长,您老就放心吧,咱们都晓得的。” “对啊,族长您就放一百个心好了,咱们绝不会给远秋兄弟带去麻烦的。” 说话的正是小时候常与远槐、远柏一起玩耍的大牛和铁蛋,两人如今已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了,今日建牌坊,大牛和铁蛋一早就扛了锄头过来在这边等着了。 听了两人的话,秦氏也开口说道,“族长,咱们都有着良心呢,自打远秋把外头学来的吉祥如意饼做法告诉咱们后,族里谁家没挣了银子得了好处,若谁还要去做给远秋抹黑的事,那可真真是丧了良心。” 金氏朝秦氏翻了个白眼,心说老虔婆又出来做好人了。 要说最让金氏难以接受的,除了一房的越来越好,剩下的就是眼前的秦氏了。 这几年,一房时常会托人给秦氏捎了好东西过来。这样的事,在小小的小高山村肯定瞒不住,于是什么都没有的她,少不得被族人们暗地笑话。 每到这个时候,金氏都会窝在家里不愿意出门。 唉,想想都丢不起这个脸啊。 金氏觉得,这辈子自己怕是还有很多叹气的时候。 秦氏的话,让在场族人都连连点头。 可不就是这个理嘛,远秋不但让族人脸上都有了光,还让大家多了挣银子的本事。 要是这样还有人不分好赖跑出去惹麻烦,这不是丧良心还能是啥,这样的人从族谱上除名都是轻的。 此时族人们并不知道,如今让他们粮食丰产的新种植法也是远秋想出来的。 若是知道,想必林氏族人在感叹远秋脑子不是一般聪明的同时,心里肯定会更多了自豪和感激。 见众人纷纷摇头,都表示他们铁定不会做出对不起远秋的事后,林族长才满意的摸了摸胡须,随后大手一挥,高声喊道,“开工喽!” ······ 既然留在路上的时间宽裕,林远秋并没有一个劲的让车夫赶路,而是走三天再歇上一天。 这样的行程安排,不但小娃儿不觉得累,就是大人们也个个都精神头十足的。 还有老林头和吴氏,两人已快到了七十的古稀之岁,可除了坐在马车上时感觉有些无聊,其他都没不适的时候。 吴氏还与几个儿媳说道,要不是朝廷规定了上任的时间,她们婆媳四人大可以去游山玩水,好好逛一逛咱们大景朝的大好河山。 明知道不太可能,可婆婆的这番话,还是听得周氏、冯氏还有刘氏都心里痒痒,直说等有了空闲,咱们婆媳四人定要出去走走。 每到休整的这日,如果遇到驿站周边有好风景的地方,林远秋就会用自己的速写画法,给家里人画上几副画儿,比如爷和奶的,大伯和大伯母的,爹和娘的,还有家里孩子们的等等。 还和先前画全家福一样,林远秋先画好所有人物的大致的轮廓,准备等回到京城后,再开始仔细五官的精描和颜色的填充。 四月中旬的时候,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的林家人终于回到了京城。 进入城门的那一刻,老林头终于松了一口气。像这种不紧不慢的赶路,他还真担心会赶不上小孙子到任的日期。 好在并没迟到,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此时正是巳时,这个时间点,是老茶客们上茶楼喝茶聊天的时候。 所以等林家车队进城,路过茗香楼时,听到马蹄声的茶客们都从楼上往下瞧。 一行一十多辆马车的阵仗,难免会有茶客惊讶,“这是谁家啊?” “不知道。”边上茶客听后摇头。 又有人道,“你们快看,那后头马车上全都是箱笼,可见是从哪里搬家过来的。” 一听搬家两个字,茶楼掌柜很快想到一个人来,他忍不住道,“你们说,会不会是户部尚书回来上任了?” 户部尚书?那不就是林家吗。 “掌柜说得没错,肯定就是林家。” 他们清楚记得,林大人外放北地时,可是带着全家老小一起赴任的。 说到北地,几个茶客都忍不住感叹真是意想不到啊,想当初林大人的外放马车经过茶楼时,他们也正好在茶楼里喝茶,当时大家都以为去了塞北这么个地方,林大人怕是这辈子都难靠着政绩回到京城了。 结果呢,人家不但回了京城,如今还升了一品大官。 这果然应了老辈人的一句话,只要有本事的,到哪里都不愁做不出名堂来。 ······ 打从得知少爷升官后,兴奋的老张头夫妻俩,就忙着收拾府里的院子了。 所以,这会儿林远秋一行人回到家时,看到四处都是清清爽爽的。 等婆子往炕上铺上软被,钟钰柔便把怀里的小儿子放到了上头,好让他自己爬着玩。 见状,墨逸忙也脱鞋上炕,他最喜欢逗弟弟了。 “你快去规整行李,两个娃儿祖母帮你看着。”吴氏让钟钰柔快去忙。 虽丫鬟婆子们会帮着收拾行李,可具体该怎样摆放,总要自己在边上看着。 说到丫鬟,此次离开塞北之前,林远秋一次性把家里需要的人手都补足了。 如此,就不用再考虑添买丫鬟小厮的事。 还有就是,等回到京城后,这些与京城压根没有牵扯的仆人,用着能更放心一些。 ······ 离四月一十八还有十来日的时间,在家休整了两日后,趁着老师休沐,林远秋去了秦府一趟。 看到自己的学生回来了,秦遇自是忍不住的欣喜,待问询了这几年在外的治理后,秦遇很快说起了户部的事来。 “据老夫所知,卢尚书与威远侯常有走动,而那威远侯府,正是大皇子的岳家。” 林远秋立马明白了老师的意思,这是想说原户部尚书是大皇子的人。 还有就是,在很多官员看来,此次新帝登基,虽未清算与几位皇子有过瓜葛的官员。可大家都觉得,圣上之所以现在没动手,那是因为还没到合适的动手时候。 而这次户部尚书的致仕,秦遇有着与其他人不同的想法。秦遇认为,卢尚书的致仕,固然有大皇子的原因在里头,可也与现下户部的情况分不开。 与大皇子一皇子有拥趸一样,先前身为三皇子的圣上自然也少不了暗投的人。 如今三皇子终于继承了大统,这些曾经的拥护者,自然就跟着得势了起来。 所以一个曾经效力大皇子的卢尚书,怎可能指派得动这些人。加之又担心被人暗算背了黑锅,到时再遭圣上翻旧账,于是卢尚书便找了生病的由头,干脆请求致仕了。 秦遇的想法是有根据的,户部额定官职共有十三人,除户部尚书一职外,还有侍郎两人、户部郎中四人,以及户部员外郎六人。 “那户部的度支、金部、仓部三司都曾效力新帝,如今自是有些得势,卢大人想把户部管理好,并不容易。” 林远秋听明白了老师的意思,老师这是想告诉他,户部有不少官员,仗着当初站队三皇子,如今有些目中无人。而他哪怕身为户部一把手的尚书,都不一定能指挥得了他们。 ······ 第 231 章 尾声(二) 老师的告知,也算让林远秋心中提早有了防备。 原本他还想着与新同僚友好相处即可,现下看来,事情远没自己以为的那么简单。 说实话,外放的这些年,林远秋早已习惯了得心应手的处事方法。如今又要恢复到先前在翰林院时的小心谨慎,他还真有些不适应。 不过仔细一想其实也没什么,自己不管如何都是户部的第一把手,这些人再是心思复杂,也不可能把他给欺负了去。 相反,若那些人太过分,林远秋绝对有能力让他们看到自己时恨不得绕道而走。他才不管这些人有多得景昌帝的器重,但凡在原则性的问题上,林远秋是绝对不会退让半步的。 不是林远秋太过较真,要知道户部可不比其他衙门。像这种直接与银钱打交道的地方,自己要是不拿出些魄力,什么时候被人扣了屎盆子都不知道。 虽对户部的运作机制已有了详细了解,可理论与实践总是有着区别的。 如今林远秋能做的,就是秉承自己一惯的处事作风,因为他知道,任何事,若想做到万无一失,那么严谨和负责任的态度是必须要有的。只要自己行的正、坐的直,没把柄在人手,就没啥可畏惧的。 师生多年,自己学生是怎样的性子,秦遇自然了解,是以在看到林远秋脸上成竹于胸的神色后,秦遇便放下了心。 在秦遇看来,远秋一直都是个有成算的,想来心中已有了应对的好法子。 只是秦遇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这个在塞北外放了几年的学生,行为处事就跟塞北的民风一样,彪悍的让他这个老师着实意想不到。 事情还得从林远秋接手修缮明堂的事说起。 明堂也叫太庙,是皇帝举行祭祖典礼的地方,那里不但安奉了历代帝王的神主,还有配享太庙的功臣牌位,足见其的重要性。 然而就在上个月,许是耗子碰翻了火烛的缘故,位于皇宫东南侧的太庙突然着起了火来。 万幸当时正是守卫们交接换班的时间,所以在看到享殿冒出了浓烟后,众人就赶紧提着水桶去救火了。 那负责守卫的侍卫长也是个机灵的,除了指挥手下兵卫快些救火,还第一时间让人把享殿里供着的牌位都抢救了出来。 也正因为如此,景昌帝在看到被大火连着烧毁的五间享殿时,才没有大发雷霆。 只是太庙作为皇家祠堂以及配享功臣牌位的地方,肯定得加紧修缮起来。 景昌帝很快把这事交给了户部和工部商议,前者负责款项的预算,后者则展开具体的修缮事宜。 可没过两日,户部和工部就出现了分歧,原因就是工部官员认为户部给出的预算实在太低,根本不够修复太庙的开销。 而户部这边却说他们计算出的款项合情合理,同时还附上一句,先帝在世时,最是主张黜奢崇俭,他们这也是遵循先帝的旨意办事。 一听这话,几个工部官员当下都不吱声了。 只是不说话并不代表就认可下了此事。 虽说是修缮,可那五间享殿已被大火烧塌了瓦,真动起工来,就跟重新建造基本没啥区别。 ⒕本作者小桂花婆婆提醒您最全的《贫家子的科举路》尽在[],域名[( 不说旁的,单是五间享殿的琉璃瓦,就得要上不少,还有正殿里铺着的金砖,这些可都是节省不下的。 另外就是台基下的束腰和墩板,这样的石材要用到很多。 再有就是,一连十一间的享殿,修了中间的,边上的几间肯定也要重新上漆和补换瓦片,否则新旧太过明显,到时肯定没法看。可无论刷漆还是补瓦,都需要银两支出,是以不管严尚书怎么算,户部报出的款项与他们这边的估算都相差了四、五千两银子。 所以这样的修缮款,届时捉襟见肘是必然的。 工部的官员们也不傻,既然你们不增加预算,那么他们不接手采买的事总可以吧。 彼时营缮司恰巧有两位主事因着家中父母去世上报了丁忧,于是工部的严尚书,就借部门人手不够为由,跟圣上提出不如让户部直接采买了料材以及请了人工,而他们工部,只需做好修缮就成。 也就是说,修缮太庙的银两不用下发给工部,所有需要用到银子的地方,都由户部这边来操办。 这样的做法先前也一直有过,算不得不合理,所以等林远秋上朝的第一日,景昌帝就让他接手了此事。 朝廷有文,凡四品以上的京城官员须得每日进宫早朝。作为官居三品的户部左、右侍郎,丁永全和张孟此刻自然也在大殿。 看到排在他们前列的林远秋接下了旨意,丁侍郎和张侍郎忍不住相互对望了一眼,两人眼里均有着算计成功的兴奋。 特别是丁侍郎,弯着的嘴角就没下来过,心中憋闷了多日的郁气更是消散了不少。 这世上就没有不想升官发财的人,在户部侍郎位置上待了七、八年,加之又早早站队了圣上,是以丁永全一直以为卢尚书致仕后,肯定会轮到他顶上这个职位。 结果让丁永全没想到的是,圣上居然安排了新尚书过来,这让他怎么想怎么都不甘心。 而同样认为被林远秋截了胡的张侍郎也是心中愤愤。 他的想法与丁侍郎差不多,都觉得论起资历,林大人一个年青后生,有什么资格做他们的顶头上司。 再想到之前被他们排挤走的卢尚书,丁侍郎和张侍郎很有默契的在修缮太庙的款项上做起了文章。 两人也算做的隐秘,像那些价格明朗的金砖和琉璃瓦等用材,所需要的费用丁侍郎和张侍郎并没少算,两人把减少的部分全都集中到了人工上。 就比如石料,从运至京城到开凿成所需的大小尺寸,在工时上就很难确定实际的天数。 一般像这种情况,在报预算时只会尽量往多了估计。可丁侍郎和张侍郎只给出最基本的天数,而像修整其他几间享殿的人工费用,就压根没计算在内了。 都说术有专攻,像这样一份材料和人工费的清单,若是不懂之人,肯 定察觉不出其中的猫腻。 这不,景昌帝在看过之后?,除了对丁大人和张大人的精打细算很满意外,并没认为有不妥的地方。 最后,如丁侍郎和张侍郎所愿,工部那边果然把采买材料和请人工的事推给了户部。 推给户部好啊,丁侍郎和张侍郎心中暗喜,他们倒是要瞧瞧,在缺银子少人手的情况下,林大人是怎样把修太庙的事给办完成的。 ······ 林远秋是散朝回到户部后,才发现修缮款项上的不对劲。 都说实践得真知,不管在定胡县还是永宁州,或是之后的石洲府,林远秋都接触了太多建造房子的事,对于人工自然了解的透彻,是以当他看到清单上所有工序都只计算了最基本的用工时长,当即就有种掉进坑里的感觉。 林远秋不是含糊的性子,得知这份预算出自丁侍郎和张侍郎之手后,很快就把两人叫了过来。 丁永全心里早准备了应对的话,只听他不疾不徐道,“禀大人,修缮太庙的银两数额一直都有先例,下官只是依照惯例办事罢了。” 张孟点头附和,“正是如此。” 每隔上五年,朝廷都会依次给各处宫殿安排一次检修,这其中就包括了太庙。而丁侍郎和张侍郎给出的人工开销,很多就是从这上头照搬硬套过来的。 只是被火烧过后的太庙重修,与简单的维护怎么能相提并论。 可看到两人眼中闪烁着的幸灾乐祸,林远秋突然没了与他们多说的心情。 至于要不要重新整理出清单让圣上增加修缮款,林远秋摇头,既然领差事时一口应下,那么利利索索去办事好了。有困难解决困难,款项紧张那就想出省银子的法子。林远秋倒是不信,修太庙会比当初自己打山戎人还难。 只不过,今日这哑巴亏可不能白吃。 看了看丁侍郎和张侍郎圆桶般的腰身,林远秋觉得,作为他们的上司,自己应该为下属的身体健康多考虑考虑。 至于怎么考虑,还是等明日再说吧,这会儿他得先进宫一趟。 今日圣上提起修太庙时,林远秋立马就想到了城郊那一大堆的旧砖和石料,如今既然准备持筹握算,那么是不是该把它们都给利用起来。 几年前,永寿宫被一场大火烧毁了大半,林远秋想到的这些旧材废料,正是当时重建永寿宫时清理出来的。 前几日林远秋去庄子路过那片地时,看到许多石料和砖块依旧堆在那里。 虽被大火烧过,可石料和砖块不是易燃的木材,除被烟火熏上了黑色,在使用上并不受影响。 何况经过雨水的洗刷,那些烟灰的痕迹早消失的干干净净,届时只需挑出完整的便可以用了。 这会儿林远秋去宫里,是想与圣上说一说,看能不能把这些旧料材利用起来。对了,还有人工的事,既然银两这般紧凑,那么在用人上,林远秋很快想到了一个两全齐美的好法子。 看着林大人步履匆匆的出了署 衙,方才被他打量的有些发毛的丁侍郎和张侍郎?,总有种立马要吃上挂落的感觉。 可转念,两人又觉得一定是自己多虑了。不管怎样,他们也是堂堂的户部侍郎,林大人总不可能气急败坏的直接动手打人吧。 对,打人! 丁永宁和张孟突然记起林大人之前歼灭山戎人的事迹,啊呀呀,他们咋就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呢。 想到这里,丁、张两人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 “你是说寻了京中乞丐来做此次修缮太庙的粗工?” 听到林远秋为着修太庙之事而来,景昌帝很快召见了他。 林远秋点头,道,“搬运料材、调拌石灰并不是多难的活计,下官想着不如就招了城中乞丐来做这些,也好过他们日日沿街乞讨度日。” 但凡繁华的地方,自然乞丐也要比旁处多一些,京城也是如此,每到饭点,就有不少乞丐出来讨食。 虽这些乞丐对城中治安造成不了影响,可一个个衣衫褴褛的行走在大街小巷,总有碍观瞻。 若按林大人的想法,给乞丐们安排了吃饭和挣银钱的活计,那么吹箎乞食之事肯定要少了许多。 再想到林远秋刚刚提出的旧材利用的好主意,景昌帝当即满意道,“朕既把此事全权交付于你,具体该如何去做,只管依着林大人的意思就成。” 虽几年过去,可定胡县和永宁州的盛景,还如烙印般深深刻在景昌帝的脑海里。 所以,对林远秋的做事方法,景昌帝是极为放心的。 能得圣上的信任,林远秋心中自是感动,他撩起衣摆曲膝跪下,“微臣定不负圣望!” ······ 出了皇宫,已快午时。 林远秋骑的是马,不出一刻钟就回到了户部。 既然得了圣上的同意,林远秋也不墨迹,很快做起了接下来的安排。 等把户部官员都召集在了一起,他先对丁侍郎和张侍郎做了布置,“修缮太庙的事拖延不得,丁大人,张大人,待招足了做粗工的乞丐,你俩就领人去岔子坡的石堆那儿,让他们把能用的石材和砖块都尽快挑选出来。” 丁侍郎和张侍郎还没来得及消化前面半句“招乞丐当粗工”的话,很快就被接下来让他们领人去岔子坡做活的安排给惊呆了。 两人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错,忍不住齐声问道,“大人您方才说啥?” ······! 第 232 章 尾声(三) 既然人家没听清楚,林远秋自然有义务再说上一遍。 只见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本官是说,此次建造享殿的砖块和石料,就辛苦丁大人与张大人到岔子坡去操持了,望你俩能尽心尽责,不负本官所托。” 见尚书大人并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堂中的其他官员惊诧的嘴巴足有拳头大。 他们真没想到,林大人竟二话不说就给丁侍郎和张侍郎安排上了苦差事。 可不正是苦差事吗,那岔子坡虽就在京城郊外,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个可以歇脚的地儿都没有。 这样的地方,不说十天半个月,就是待上一、两天,也都够呛。要知道丁大人和张大人可都是养尊处优惯的,哪里受得了这种罪啊。 再有,户部主事没有几十也有十几,什么时候竟需要侍郎大人亲自去做监工了。 所以,在众人看来,林大人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烧得未免太不合理了。 唯一能解释通的,应该就是林大人想出一出心中的郁气吧。毕竟丁侍郎和张侍郎在修缮款上做的手脚,户部心知肚明的人自然有不少。 而此时的丁永全和张孟,心里自然气愤非常。 若是可以,两人恨不得当场暴跳如雷的问上一问,他们堂堂一个户部侍郎,啥时候要亲自到荒郊野外给乞丐们当监工了,更别说还要与乞丐们同吃同住这么多天。 不过这些话两人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宣之于口肯定是不敢的,否则让人传到圣上耳朵里,定会说他俩好逸恶劳。 所以这会儿丁、张两人哪怕心中再是愤怒,也没敢直接说出拒绝去岔子坡的话。 可让他们就这样把苦差事认下,自然是不可能的。 累倒是其次,主要还是脸上实在挂不住。 要知道,自卢尚书致仕后,丁、张两人便得到了户部不少官员的马首是瞻。 若今日他们由着林尚书安排,去荒郊野外当了监工,往后他俩在户部哪还有威望可言。 所以他们得快些想出一个拒绝的好法子才行。 丁永全不愧是个脑子活络的,眼珠子上下一骨碌,很快就想到了每日的早朝上。要是自己蹲守在岔子坡,还怎么参加早朝啊。 想到这里,丁永全当即舒了口气,心中跟着大定,不过脸上却故意摆出一副为难之色,大人,为朝廷分忧自是下官的份内之事,当不得辛苦”二字,只是大人您莫非忘了,每日寅时下官须得进宫早朝,怕是难去岔子坡啊。” 一听这话,如梦初醒的张孟只差眼睛笑弯了去。对啊对啊,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若他们在岔子坡待上十天半个月,岂不是耽搁了上早朝的事。这要是圣上怪罪下来,林大人指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里,张侍郎的嗓音立马中气十足了不少,“大人,朝廷有文,凡早朝迟到亦或是无故不上朝的官员,轻则扣减俸禄,重则处以笞刑,下官可不敢不尊圣令,看来今日下官怕是要违 您的意了。” 哼,与人下绊子之前也不过过脑子,这上朝的事哪是能耽搁的。 张孟嘴里虽自称下官,可脸上却不见半点恭敬。 而此时的其他官员,心里也有着与张孟差不多的想法,也都觉得林远秋做事欠了考虑,这下绊子没使成,反而还被人将了军。 唉,果真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啊,你看看,这新官上任的头一把火才点着呢,就被人家一盆冷水“啪叽”一下给浇灭了。 户部主职官员共有十一人,除林远秋这个户部尚书,以及左、右侍郎丁永全和张孟外,另还有户部员外郎、户部郎中各四人。 尽管人数不多,可也依着各异的心思分成了好几拨。 这其中自然是以识时务的为众,在见识过丁侍郎和张侍郎把卢尚书排挤致仕的本事后,户部好些识时务的官员当即都以这两人马首是瞻了起来。 虽最后户部尚书一职,并未如大家猜想的落到了丁侍郎或张侍郎头上。可并不妨碍众人对两人的看好,大家都觉得以丁大人和张大人的手段,那新上任的林尚书怕是用不了多久便会败下阵来。 是以,在众人看来,丁大人或是张大人当上户部尚书是迟早的事儿。 至于他们,此时多烧些热灶是铁定不会错的。 这样想着,就有人开始搜肠刮肚,准备为丁侍郎和张侍郎声援上几句。 只是还没等这些人开口,就见他们的林尚书脸上带着笑,声音不疾不徐道:“无妨,本官方才已进宫请示了圣上,圣上已是应允,且让本官全权做主太庙修缮事宜即可。” 啥!圣上已经应允了? 丁永全与张孟顿时哑了声,脸上的笑简直比哭还难看。 在场众人也是愣住,原以为林大人今日肯定要吃瘪,谁曾想是他们小瞧了人,人家可不打没准备的“仗”呢。 既然圣上都应允了,其他官员哪还有多余的言语。 最最重要的是,圣上竟然全盘认同了林大人的主意,包括招乞丐帮着修缮太庙这种让人匪夷所思的点子。 由此可见,圣上对林大人可是相当器重的。 这样一想,在场众人立马把原本松散的坐姿都收了收,随后一个个都挺腰直背了起来。 众属下的反应林远秋全看在眼里,原本他是最不喜欢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一套的。可这会儿林远秋却觉得,有些时候,该立的威还是得立起来才行。 见众人没再有异议,林远秋也不墨迹,很快吩咐起接下来的安排。 先是丁侍郎和张侍郎,林远秋对两人直接指派说道:“明早你俩领人先去岔子坡把草棚子都搭起来。” 如此,做活的人过去后就有了吃住的地方。 这边林远秋的话音刚落,众人就看到丁侍郎和张侍郎的脸上虽带着不甘,可动作却没半点迟疑,两人双双朝上首的林大人躬身,“下官领命!” 在场众人忍不住感叹,丁大人和张大人的西风,今日算是被尚书大 人的东风给稳稳地压住了。 安排好了搭草棚的事,林远秋又一一给其他官员做了任务的指派。 有立马开始写招工告示的;有组织明日招工事宜的;有采买粮食准备当伙食之用的;还有到隔壁工部去衔接木匠和雕刻石匠事务的。 就这样,不出半个时辰,户部的主职官员全都行动了起来。 至于林远秋自己,待众人都散去后,很快提笔做起了修缮款的各项分配。 有了旧石材的利用以及人工成本的减少,一万六千两的修缮银自是不用再捉襟见肘了。不过林远秋依旧准备弱本节用,该省的地方省,该花的地方要花,务必让修缮太庙之事圆满完成。 这一忙就是两个多时辰,待所有款项安排停当,已到了下值的时候。 等回到家吃过晚饭,林远秋直接去了书房。 今日在分派事务时,林远秋突然想到了前世的责任书,再想到丁、张两人此次给自己挖的坑,林远秋就想着也绘制一张这样的表格出来。 然后明日他就送去书坊,让书坊掌柜照着样子印上个几百份备用。 林远秋准备自此次修缮太庙开始,往后户部的大小事务,但凡经手之人,都必须在责任表上签上自己的大名。特别有涉及到钱银的地方,承办之人须得把银钱的去向一笔笔登记清楚,然后再签上姓名。 如此一来,所有责任就一一做了划分,往后不用担心出了问题时的相互扯皮了。 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林远秋觉得,有这样的表格在手,不但能提高下属办事的责任心,也可以让自己避开好些坑去。 林远秋打算每份责任书设一式三张,届时一张呈给圣上过目,一张户部存档,剩下的一张,就由当事人自己保管了。 不得不说林远秋这种能避免推诿扯皮的做法着实新颖,以至于后来等他把签了名字的责任书连同太庙修缮进程一起呈给圣上看时,景昌帝可谓称赞声不断,并很快让其他衙署也启用了这种能担责于身的做法,且收效甚佳。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今日咱们暂且不表。 ······ 第二日,西市就贴出了招乞丐做工的告示,给出的条件是包吃住,另每人每日再结算五文工钱。 虽给的工钱不高,可对每日饥一顿饱一顿的乞丐们来说,这样的条件已是相当诱人了。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才半日功夫,就有几百名乞丐过来报名。 确切的说,来报名做活的乞丐只有一百多人,其余全是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的家人,有的带着父母,有的则领着父母和妻儿。 会沦落为乞丐,大多都是家乡闹了灾,或是家里遭了难日子过不下去的。 而这些乞丐,平日分散在京城各处倒不显人数,这会儿聚拢在一块儿,看着却不是一般的多,且这还不包括那些没得到招工消息的。 几个主事见报名人数超出了原先的预计,加之乞丐们也不放心把爹娘妻儿留 在城里,于是他们都提出能不能不要那每日的五文工钱,只让他们把家人一起带着做活就成。 主事们立马把这事报给了林远秋。 ?小桂花婆婆提醒您《贫家子的科举路》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待林远秋到了西市,看见的便是一大群衣衫褴褛、眼中含着期待的乞丐们。 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没想到京城居然有这么多乞丐。 林远秋自然知道他们眼中期盼着什么,其实让这些老弱妇孺都跟着也不是不行。这些人虽然干不了重活,帮着做饭总是可以的,还有就是捡砖块这些,也不是多累的活计。再过一个多月马上就到北方的雨季,干活的人手多了,也能赶在雨季来临之前把太庙给修缮好了。 想到这里,林远秋便点头应下了乞丐们的请求,随后他让主事们按户给众乞丐做了招工登记,还跟原先一样,包吃住。至于工钱,改成每户每天五文。 一听官老爷不但都给饭吃,还不会少了他们的工钱,乞丐们当即喜笑颜开,一个个边磕头边高声喊着“多谢官老爷!多谢官老爷!” 而景昌帝这边,在听到此次报名做工的乞丐人数后,心中也是惊讶,他没想到京城竟有这么多乞丐。 都说人多势众,居无定所的人多了,日久难免会生出乱子。作为君王,景昌帝觉得自己应当重视起此事。 ······ 有了乞丐们的加入,岔子坡的草棚子不消几日就搭建完成了。随后众乞丐便忙碌到了石料的开凿和打磨当中。 其中的妇人和孩子们,帮着清理乱石堆中可以用作砌墙的砖块。 而年老些乞丐,则淘米的淘米,洗菜的洗菜,把烧火做饭的活计全都担了下来。 几百人同时忙碌的场景,让原本静寂的岔子坡变得热闹了起来。 没了填饱肚子的担忧,此刻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子,脸上都多了舒展。再加上忙碌之余小娃儿还时不时会嬉闹追逐上一番,看着好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要说与这场景唯一不匹配的,恐怕只有蹲坐在草棚子里难展笑颜的丁永全和张孟了。 可以说,自来到岔子坡后,丁、张二人除了额眉紧缩,剩下的就是各种难适应了。 其实两人过来岔子坡前也算做了周全的准备。比如一天三顿吃食,都是让府里厨娘做好,再由小厮架着马车送往这边的。 除此之外,两人还把府里的浴桶拿了过来,这样每日的泡澡依旧有了保证。 至于寝具更是不能少,松软舒适的枕头被褥肯定也带了出来。只是被子的事好解决,睡觉的床铺却是不能够的,他们总不能把府里的拨步床也给抬到这边来吧。 所以这几日最最困扰丁永全和张孟的,正是睡觉的问题,两人都有肥肚腩长着,躺在用硬木头搭成的临时床铺上,想翻个身都难。等到了第二日早上,全身上下就没有不酸痛的地方。 这样熬了几个晚上,最后实在无法的两人干脆让人拆了木头,而后也学着乞丐们直接在地上垒了稻草堆,再往上头铺上软软的被褥,如此睡起来倒比先 前舒服了许多。 按说解决了睡觉的难题,丁永全和张孟应该高兴才是,可两人被风吹黑了不少的脸上不见半分喜悦。话说他们堂堂的户部侍郎,竟和乞丐一般睡上了草窝,能开心起来才怪呢。 特别是一连多日没去早朝,两人心中空空落落的,总有种被朝廷抛弃之感。 是以此时此刻的丁永全和张孟,只期盼着能尽快把手上事务完成,这样他们就可以早些回到朝堂中去了。 至于今后该如何对付林大人,以报此次之仇,丁永全和张孟觉得应该从长计议。 唉,官大一级压死人啊,他们可不能再这般盲目行事了。 ······ 早一天动工就能早一天完工,等工部安排的工匠到位后,太庙的修缮就如火如荼的开始了。 这是自己进京后接手的第一件差事,林远秋肯定想尽善尽美把它完成。 好在过去几年的外放经历,让他对建造之事并不陌生。虽太庙有许多与普通屋宅不一样的规制,可万变不离其宗,再说不管怎样的形制都有图纸可依,林远秋只需把关好材料和人工、以及钱银的支出就成。 说到钱银的支出,因着此次旧料的利用,以及人工费上的减少,直接节省了一小半的造价。这不,等两个多月后太庙建造完工,在结算了所有费用后,一万六千两的造价银子竟还余下了五千二百多两。 看到账面上多余下的银子,再想到众乞丐解散时的一步三回头,林远秋脑中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何不用这些银子给乞丐们做个安顿呢。 于是第二日林远秋就递了安置京中乞丐的奏折,提的建议就是用建造太庙余下的银子,给居无定所的乞丐们一个落脚的地方,也就是给他们盖上居住的房子,至于盖房子的地方,就直接选在岔子坡好了。 林远秋觉得自己的提议圣上一定会同意才对,毕竟这也算是利民的好事一件了。 果然,本就对京城乞丐之事上了心的景昌帝,在看到奏折后,真可谓瞌睡递来了枕头。作为一国之君,再没什么比让自己子民安居乐业更让他开心的事了。思虑了此事的可行性,很快景昌帝就宣林远秋去御书房商议,随后就下旨把此事交给了林远秋去办。 圣旨是在第二日的朝会上下的,当时可让不少朝臣诧异和羡慕,诧异是因为像这种给乞丐直接盖房子安家的做法往年可从来没有过。 至于羡慕,当然是因为这可是一件能在百姓中留好名声的美差了。 不过想到这个提议原本就是林尚书提出来的,再加上之前也是人家想出用旧料盖太庙的法子,才能节省下给乞丐们安家的银两,所以他们没啥可嫉妒的,只怪自己脑袋瓜不如林大人活络。 为百姓办实事林远秋自然是喜欢的,就像当初在定胡县和永宁州以及石洲府的“小县大城”之策,看到百姓们脸上的笑,油然而生的成就感就会充满他的胸膛。 为官最贵爱民?,林远秋觉得,只要一直保持着这个信念,那么自己往后的仕途无论如何都不会往贪墨腐化上靠。 ······ 有过“小县大城”的经验,盖安置房的事对林远秋来说简直小菜一碟,所以回到户部后,他很快就安排起量地基的事。 只是当林远秋领着下属到岔子坡准备实地查看一番时,却发现那十几个草棚子里依旧住着人,待走近一看,竟还是那些做活计的乞丐。 原来自那日做活的人都解散后,乞丐们并没像往常那样回到破庙或是谁家屋檐下待着,而是仍旧在草棚子里住了下来,在岔子坡住了两个多月,他们已经不由自主地把这儿当成家了。 有了做活计的工钱,这几日乞丐们都去城里买了粗粮,有几人甚至还买了菜种子。是以这会儿乞丐们有在做饭的,也有用树枝挖地准备种菜的。 看到林远秋他们过来,乞丐们都吓了一跳,只以为是官府过来赶走他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