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太子妃》 1. 第 1 章 启沣元年,仲冬。 先帝驾崩有月余,这一日,是新帝登基大典。 遥在京城的一座府邸,一处偏远僻静的院落中闯进一群人,倏然传来闷响声,惹得鸟雀惊飞。 房间中,一双手强迫地掐住女子下颚,不顾她如何挣扎,被抓疼了,姜霜鸢就蹙眉看向一旁婢女,下一刻,女子的双手就被婢女拉开,但她求生意志太强,婢女们费力而不得。 直到,咔嚓一声—— 女子的双手被婢女硬生生地掰断,她猝不及防惨叫出声,姜霜鸢视而不见,强硬地将药灌入女子口中,随即,她抬了抬手,女子就被捂住了嘴,不断闷声响起,姜霜鸢弯下腰,拂过女子脸颊,轻啧了两声: “瞧瞧,好惨啊。” “要是当初你没有抛下太子,现在应该就会是皇后了吧,我哪能这般欺辱你?” “可惜,你慧眼识珠了一次,却无法侥幸第二次。” 女子浑身青紫地倒在地上,药效上来,她嘴角溢出鲜血,十指断裂和毒药肝肠寸断的疼让她身子不断地颤抖,口中溢出痛呼,她盯住女子,眸中是害怕和惊惧,以及直勾勾的恨意。 姜霜鸢觑了婢女一眼:“今日是新登登基,不可喧噪。” 婢女手脚麻利地塞了块布到女子嘴中,致死,女子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姜霜鸢离开,意识消散之际,听到她那句轻飘飘的—— “父亲有令,三姑娘暴毙而亡,新皇登基不宜大办,你们处理了吧。” —— 京城,礼部尚书府。 僻静院落中,女子双眼紧闭,满头冷汗,她仿佛陷入了梦魇中,面色痛苦,倏然,她睁开双眼,猛地坐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听见动静,外间进来一个穿着青衫婢女打扮的人,她匆忙把手中的凤仙花撂下,手脚麻利地将女子先扶起来: “姑娘又做噩梦了?” 青粟担忧,姑娘不知道怎么了,自从月前一日醒来后,就梦魇不断,时常满头冷汗地醒过来。 这若是大姑娘或者二姑娘,早就通知主母,请大夫来诊断或者去安灵寺烧个香了。 想到这里,青粟叹了口气,收敛心思。 姜亦棠恍然地看了眼四周,听到青粟的话,骤然清醒过来,暖阳从楹窗中照进来落在她脸上,她肖像其母,肌肤细腻白皙,如今额间几滴冷汗,越添些许柔弱,清透的眼珠子恍若被水洗净,杏唇惨淡,她堪堪垂下头,只露出半张侧脸,她低声呢喃: “是啊,噩梦。” 姜亦棠勉强挤出一抹笑。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切都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 她被人灌下毒药,惨死在这处院子中。 下令给她灌药的人是她的亲生父亲,亲手灌下她毒药的是她的亲姐姐。 姜亦棠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回到七年前。 这一年,什么都还没有发生。 她只是礼部尚书府中的一个生母早逝的庶女。 无人问津。 青粟伺候她洗漱,见她脸色恢复,不再那般惨兮兮的,才去将刚刚撂下的凤仙花插到花瓶中,给屋中添上抹亮色。 姜亦棠抬起头,被阳光刺得闭了闭眼,她不适地转过身,余光看见那些凤仙花,她想到了什么,忽然问: “青粟,今日是几号了?” 青粟头也没回:“姑娘忘了?今日是七月初八,昨儿个楚南街好生热闹,大姑娘和二姑娘都出府去了,可惜姑娘早早就歇息了。” 昨日七月七,乃是七巧节,尚才傍晚,京城就热闹了起来。 姜亦棠当然知道这件事,前世,她未曾入睡,和长姐她们一同出府,二姐嫌她烦,不愿和她同行,她那时年龄小,脚步再快也不得不落在后方,人潮拥挤下,她一时不慎和长姐她们走散,后来的记忆委实算不得好。 她寻不到长姐她们,在热闹将散时,只能独自回府,那时,府门早就落锁。 她拍打了许久,才得了小厮开门,小厮未曾挖苦,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就让她赶紧回院子。 第二日,嫡母道她不该乱跑,让长姐她们寻人不得,最终受了一番责罚。 重生回来,姜亦棠心神不稳,加之她早就知晓自身在府中的地位,也不想去讨嫌,最重要的是,她怕她看见二姐姜霜鸢时,会控制不住情绪,被人发觉端倪,索性就早早上床歇息。 现在听了青粟的话,姜亦棠也不觉得惋惜,只是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姜亦棠悄无声息地攥紧了手帕。 前世,他是昭和二十八年七月十日,也就是两日后,被一辆马车送入尚书府的。 后在尚书府居住两个月。 此人就是当今太子,谢玉照。 他身染天花,不得再继续居住东宫,但太子深受圣上喜爱,圣上不忍心让他远离京城受病痛之苦,就想让他住进大臣家中,得悉心照顾,兜兜转转后,最终这个重担就落在礼部尚书府。 其中说辞千万,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礼部尚书姜昃旼的弟弟,也就是姜亦棠的叔父曾任命于太医院,后来请辞居家,由他看顾太子最恰当不过。 姜亦棠有片刻的失神。 姨娘早逝,她不受嫡母待见,住所都是僻静偏远之地,院子中只有青粟和一个粗使婢女照顾。 或许是因此,年幼遇到叔父时,得了叔父些许怜惜,在他的耳濡目染下,对医术也有一知半解,在太子住进尚书府后,姜亦棠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如果她救了太子,太子只要顾念她一分恩情,将来把她带离尚书府。 等太子登基后,她自然也就跟着一飞冲天。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消失不掉,姜亦棠只有这一次的机会,她还有三年就要及笄,及笄前,嫡母一定会给她相看亲事。 嫡母不喜她。 姜亦棠自小就知道这个事情。 父亲不管后宅之事,又有二姐时不时地针对,姜亦棠根本不知她到时命运是如何,最终在她趴着窗户看见那个人卧床一脸病容,额头冷汗汵汵,仿若忍着无尽痛苦时,姜亦棠下定了决心。 她想赌一次。 她生性胆小,平日中能缩在院子中,就很少出院子,那是她胆子最大的一次。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在两个月后,太子病愈,重回东宫,当初那些来回推却的人早就悔得肠子都青了,这种情况下,太子的另眼相看,让姜亦棠在府中的地位倏然水涨船高。 甚至,谢玉照后来得知她在府中的经历,时不时就要接她到太子府小住。 人人都知道谢玉照向圣上请求赐婚,赐婚于他和尚书府的一个庶女,碍于当初将他驱离东宫的愧疚,圣上同意了,但不是正妃。 而是太子侧妃。 饶是如此,也让京城中人人说她走了狗屎运,居然能攀上太子。 姜亦棠记得,圣旨下来后,谢玉照接她去太子府,替她拢着青丝,低声告诉她不要着急。 那时亦棠一头雾水,没有听懂谢玉照的意思。 她小声地告诉谢玉照,侧妃就够了。 她只是尚书府中的庶女而已,以她的身份,侧妃其实都是高攀,而且太子顾念她的情谊,这一点就足够让她在太子府立足。 谢玉照对此,笑而不语。 姜亦棠等着及笄后嫁入太子府,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谢玉照会忽然谋反。 她不敢置信。 谢玉照已经是太子了,只要等圣上百年后,他自然而然就能得到那个位置,他为何要谋反? 是因她? 但姜亦棠觉得不可能,谢玉照不是这样的人。 后来,姜亦棠在要去太子府的途中,遇见了父亲,父亲拦住了她,不许她出府,冷声质问她,难道要拖累整个尚书府? 姜亦棠停滞在原地。 说她薄情也好,说她冷血也罢,生母早就离世,其实她压根不在乎尚书府。 可她要去太子府吗? 谢玉照犯得是谋反重罪! 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姜亦棠已经在谢玉照身上赌过一次了,她之所以会去赌,就是因为她怕死。 最终,姜亦棠还是生了胆怯。 她没去太子府。 直到她被父亲下令灌入毒药而死,也不曾再见过谢玉照。 姜亦棠回神,青粟刚好压低了声: “奴婢听说,再过两日太子就要搬进府中了,听说他得了天花,姑娘,您说,这能治好吗?” 姜亦棠脱口而出: “能!” 那人不止天花痊愈,最终还登上了皇位。 青粟被吓了一跳,不解地看了姑娘一眼,姜亦棠稍偏开眼,青粟还想说什么,姜亦棠打断了她: “别说了,妄议皇室,传出去可是重罪。” 青粟立刻缩了缩头,不敢再说。 姜亦棠低垂头,她不想听见那个人的消息。 知道他成为新皇后,姜亦棠虽有怔愣,但也替他庆幸,毕竟那两年,谢玉照是真的对她很好。 姜亦棠没有奢望再和他有所关系。 可姜亦棠也不曾想过,她会因他而死,她知道父亲为何会下那道命令,是怕她牵累了尚书府。 姜亦棠恨姜昃旼,恨姜霜鸢,恨尚书府的所有人。 但她不恨谢玉照。 她曾救过谢玉照,谢玉照后来也如约对她很好。 但姜亦棠现在陷入迷茫。 前世她义无反顾地去救了谢玉照,可如今,她还要去吗? 姜亦棠想起前世毒药下肚后肝肠寸断和手指被一根根掰断的疼,身子轻颤,她垂头,唇色惨淡。 不由得生出胆怯。 2. 第 2 章 室内昏暗,所有窗户被紧紧关闭,一丝暗淡的光艰难地透过楹窗照进来。 外间落着细雨的淅淅沥沥声,一滴一滴砸在青砖石上。 谢玉照被吵醒,睁开眼睛,下意识地张口: “卫笠。” 无人应答。 而谢玉照没有继续喊,他嗓子疼痒难受,浑身同样如此,四肢无力地仿若连手臂都抬不起来,抬眼入目的一帘天青色床幔,隔着六扇青烟色屏风,四周摆设精致,但细看下,又显得有些空旷,好似匆忙下整理出的房间。 的确是匆忙整理出来的。 四周格外熟悉,在太子府被幽禁的那五年,他无数次回想到这里。 以至于,谢玉照一眼就认出来,这里是尚书府。 谢玉照神色有片刻晦暗。 寝室内十分安静,让谢玉照想到他登基后,趁夜色赶到尚书府见到的那一幕。 他要见的女子浑身青紫,血沾衣襟,十根手指呈扭曲状,分明是被硬生生掰断,当年总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现在不堪入目,足以说明她死前受了多大折磨。 他在众目睽睽下弯腰,仿若五年前一样,拢过女子青丝,露出她的脸颊,轻柔地替她将嘴角擦干净。 姜昃旼脸色微不可察地一变。 谢玉照下命,让人把女子带回宫。 整个尚书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敢阻拦。 当年病危之时,在女子瑟瑟发抖的注视下,他答应过姜亦棠,会将她带离尚书府,会庇护她一生。 后一个条件已经食言。 他只能实现第一条。 让人替她收敛尸体,在世人震惊下,让她葬入皇陵,等他百年后同柩。 雨滴砸在屋檐的声音,让谢玉照回神。 嗓子一阵发痒,让谢玉照忍不住呛咳出声,这种不适,他很多年都不曾经历过,床榻上男子身体剧烈颤抖,但久久无人进来查看。 这一年,他得了天花,他身边亲近之人,被有心人以照顾不周的罪名扣押宫中,他几乎孤身被送来了尚书府。 按理说,应该是姜安於前来照料,但至今无人前来,足可见此时尚书府的倾向。 无人照料,身上剧痛,包括身份陡然间的骤变,谢玉照都无动于衷,只是视线一直落在门口。 他记得,在他搬来尚书府的第二日,他的小姑娘会偷偷摸摸地出现,在暗色中,她一身青色襦裙成了彼时室内唯一的亮色。 ****** 姜亦棠心绪不安地坐在窗边,她伸手去接雨,一滴水砸在她手心,不疼,但是有点凉。 青粟在走廊上蹭了蹭鞋底,从窗外看见这一幕,火急火燎地哎呦了一声,忙忙进屋,拉住姑娘的手往里拽: “姑娘,您这是干嘛!又是吹冷风又是去接雨的,要是病了,到时可有的姑娘受!” 一支简简单单的玉簪将青丝全部拢起,姜亦棠侧过头,瞥见铜镜中的自己,她今年不过十三,样貌上较曾经要稚嫩许多,那一缕忧愁拢在眉间显得格格不入,她收回手,不敢再去接雨。 青粟不解地看向她:“从昨日起,姑娘就一直坐在这里往东看,姑娘是不是有心事?” 话音甫落,青粟陡然反应过来什么,四周打量了一番,才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 “姑娘,您是不是在看嵩榕院啊?” 姜亦棠骤然变了神色,她没想到会被青粟看出来,刚要不自在地解释什么,就听青粟继续道: “咱们颂桉苑和嵩榕院离得这么近,姑娘担心也是正常,谁不知道天花可是会传染的!” 姜亦棠哑声,青粟和她所想压根不是同一件事。 她瘪唇趴伏在双手中,整个人都陷入挣扎中,她有心事,但却谁都不能说,只能靠自己想通。 青粟不知她在想什么,她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说完叹了口气。 自家姑娘在府中没有存在感,这种大事也不容姑娘置喙,她们只能听命认命,青粟看了眼时间: “时辰不早了,奴婢去厨房领晚饭,姑娘可不要再吹冷风了!” 姜亦棠从臂弯中闷闷地应了声。 这颂桉苑偏僻,也就跟着事少清净,杂扫丫鬟冬儿在扫完地后,见姑娘一人待着,就凑过来和姑娘说话: “姑娘,奴婢听说荣纷院还在闹着呢。” 姜亦棠平时低调,也很少苛责下人,所以冬儿才敢凑过来说话。 冬儿是杂扫丫鬟,平日中不起眼,但平日中和小姐妹聚在一起闲聊八卦,府中各种消息都能知道些许。 荣纷院是老夫人的院子。 姜亦棠知道老夫人为什么闹。 圣上让太子搬入尚书府,理由是姜安於医术高明,换句话说,是让姜安於去照料看顾太子。 但是姜安於是老夫人的幼子,老夫人自来偏疼他,当年姜安於意外双腿受伤不得不从太医院卸职回家,老夫人自那后就恨不得让姜安於日日在她眼皮底下,再不出一点意外才好。 如今让她心心念念的幼子去照顾得了天花的太子,这跟剜老夫人的心也没有区别。 姜亦棠知道,任凭她父亲姜昃旼怎么劝说,老夫人都不肯让姜安於去照顾太子,甚至说出姜昃旼是在逼她去死的话,最终姜昃旼只能无奈妥协。 冬儿习惯了姑娘不说话,她想起什么,话语中带了几分同情: “听说老爷让秋花去给那位送饭,但今日奴婢听人说,秋花害怕被传染,每次将把食盒放在门口就离开了,根本不敢进去。” 姜亦棠脸色稍变。 她知道,现在的谢玉照根本连床榻都起不来,如果膳食只送到了门口,谢玉照根本拿不到! 姜亦棠最终还是没忍住,她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冬儿看得一愣: “姑娘,您要去哪儿啊?” 姜亦棠抿唇,低声:“我出去一趟。” “都快晚饭了,姑娘要不要奴婢跟着您?” 姜亦棠拒绝了冬儿,只说她很快回来,拿过油纸伞,就闯进了雨幕中。 冬儿看着姑娘的背影,跺了跺脚: “哎呀,姑娘怎么就穿了这么点!” 但姑娘不让她跟,冬儿只能干着急,想了想,去烧了一壶热水,等姑娘回来可以暖暖身子。 姜亦棠其实没有想好要怎么办,在出了颂桉苑时,她只有一个念头。 谢玉照不会被活生生饿死吧? 姜亦棠打了个冷颤。 姜亦棠受罚时被饿过肚子,抓心挠肝的,浑身没有力气,如果被饿死,应该会非常痛苦吧? 她不敢再想,默默地加快了脚步。 雨雾撩绕,姜亦棠又一心赶路,没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人,直到双方撞上,姜亦棠顿时向后踉跄了几步,下一刻,一道不满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谁啊?这么不长眼?!” 这道声音入耳,姜亦棠浑身的血液仿佛一刹间冷却。 她恍惚间又回到前世,被强硬地灌入毒药,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五脏六腑被破坏的疼痛,仿佛被火烧,又仿佛被刀割,疼得她浑身打颤。 油纸伞早就被撞落,姜亦棠孤身站在雨中,浑身被淋湿,仿若落汤鸡一般,狼狈不堪。 而对面,姜霜鸢被几个婢女围起来嘘寒问暖,确认她没有磕着碰着,才都松了口气。 姜霜鸢推开她们,站出来,等看见姜亦棠时,不满地皱眉: “姜亦棠,你疯了,乱跑什么?” 她被撞得猝不及防,几滴雨落在了她肩膀上,姜霜鸢翻了个白眼:“你知不知道这是我新到的衣裳,才穿了一日,真晦气。” 等说完,见姜亦棠站着不动,姜霜鸢惊讶。 姜亦棠胆小,以往见到她,别说撞她了,远远地就会躲到一边。 实在避不开,也会很快低头,叫她一声二姐。 今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姜霜鸢狐疑,她扫了眼她来时的方向:“姜亦棠,你要去哪儿?” 尚书府不敢亏待太子,虽说府中人都有些贪生怕死,但也怕太子在尚书府中出事担责,特意挑选出一个安静的院落,适合养病,嵩榕院僻远清净,且院落面积不小,风景雅静,旁人挑不出错来。 正因为此处僻静,姜亦棠出现在这里才显得可疑。 姜亦棠垂头,袖中双手紧握,竭力压抑情绪。 婢女风铃见状,伸手推了推姜亦棠: “三姑娘,我们姑娘问你话呢。” 嫡出一脉都高傲,连带着院中伺候的婢女都高人一等,知道主母和姑娘不喜三姑娘,风铃对姜亦棠的态度自然不会客气。 这一推,让姜亦棠倏然回神,她低垂着头,挤出声音: “前几日我落了风筝在后门处,今日下雨,我想去寻。” 姜亦棠说的不是假话,她前世这时的确在后门处遗落个风筝,只是那风筝断了线,掉落在槐树上,她踮着脚尖也够不着,只能作罢。 听见这个理由,姜霜鸢当即露出嫌弃的表情。 一个风筝罢了,也值得她亲自跑这一趟? 姜霜鸢半信半疑,回头看了眼嵩榕院的方向,轻哼了声:“最好如此,就怕某些人心比天高,妄想做些不自量力的事情。” 姜亦棠不语。 姜霜鸢厌烦她这幅模样,她低声咒骂: “果然是那个狐媚子的种,就知道装可怜!” 姜亦棠脑海中陡然闪过姨娘死前惨白的脸庞,最终跌落井中,被捞出来时泡得发白的尸体,她一点点地攥紧了手帕。 风铃见姑娘这般神情,心中咯噔了声,最近府中气氛压抑,这时闹出事端怕是不妥。 风铃忙说:“姑娘,夫人还在等您用膳呢。” 姜霜鸢一顿,反应过来这还是嵩榕院前,她看了眼肩膀上的雨滴,心中烦躁: “算你走运。” 话落,姜亦棠就被姜霜鸢身边的婢女推开,风铃话中暗含不满:“三姑娘可别挡道了,别耽误了咱们姑娘和夫人用膳的时间。” 姜亦棠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在路边,但姜霜鸢一行人根本不在乎她,小心翼翼地护着姜霜鸢离开。 姜亦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姜霜鸢背影。 刚才,她费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不要露出异样,那可是前世害了她性命的人! 姜亦棠狠狠咬唇,让自己回神。 她忽然意识到,如果她不去救谢玉照,那她这辈子要如何报前世的仇? 只凭她,能拿姜霜鸢和姜昃旼怎么办? 她不仅不能报仇,甚至这辈子只能任由姜霜鸢母女宰割。 姜亦棠低头去捡地上的油纸伞,她浑身湿透,油纸伞早就没用,可她不能把油纸伞扔在这里不管。 日色渐暗,雨幕中,不能去点路边的灯笼,姜亦棠在夜色中靠近嵩榕院。 她想起一件事。 姜霜鸢的院落不在这里,她要去主院陪嫡母用膳,怎么会经过这儿? 看着眼前的嵩榕院的牌匾,姜亦棠记起前世姜霜鸢不忿地说过一句话:“早知我当时就进去了!” 所以,姜霜鸢是来找谢玉照的。 只是她没敢进去。 姜亦棠伸手推开了嵩榕院的门,她进了院子,果然,这里和前世一样,根本没有人肯守在这里。 父亲这几日忙于荣纷院的争吵,嫡母心思也在劝慰二人身上,下面的人贪生怕死,偷偷地阴奉阳违,一时无人关注到这一点。 很荒唐,堂堂一国太子,居然无人过问。 姜亦棠弯腰拎起屋檐下的食盒,脚踝处传来一阵疼,姜亦棠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崴到了脚。 在注意到这一点时,疼痛就开始席卷上来。 也许前世死得惨烈,让姜亦棠这一世格外怕疼,她脸色白了一下,然后强忍着疼,近乎是跌跌撞撞地推开了门。 谢玉照听见动静,虚弱地抬起头。 他醒来的第二日,这屋中终于有了灯亮,有人拎着食盒越过屏风。 二人四目相对。 谢玉照陡然闭了闭眼。 谢玉照听见来人走近,她放下食盒,无力地跪趴在他床头,抖着手抓住他的衣袖,声音都在发颤:“谢玉照,我救你,你以后护住我,好不好?” 她依旧穿的青色襦裙。 前世姜亦棠来时,不曾这么狼狈,身上也没有伤。 有那么一刹间,谢玉照竟恍惚看见前世女子惨死的模样,自回来后就一直压抑的情绪倏然汹涌而出。 屏风外的烛火一明一暗,谢玉照双眸微闭。 室内寂静半晌,谢玉照才有动作,露出被血脓染脏的衣裳,他轻轻拉上姜亦棠的手,垂眸: “好。” 3. 第 3 章 姜亦棠有一瞬间鼻尖发酸,她扭过头去忍住快要汹涌而出的眼泪。 和前世一般,谢玉照轻而易举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前世这时,姜亦棠其实对谢玉照的话半信半疑,她总觉得谢玉照答应得太轻易了,只不过敷衍说辞,并不诚恳,但是后来,谢玉照用实际行动证明,他答应下来的事从未食言。 他是除了姨娘和青粟外,这世间唯一对她好的人。 可在他后来落难时,她却贪生怕死地抛下他,连去见他一面都不敢。 姜亦棠说不清她对谢玉照是什么情绪,她艰难地压抑住情绪,深呼吸了好久,将食盒中的膳食都端出来,简单的三菜一汤,还有一碗米粥,全部都凉了。 眼前的谢玉照微闭眼,呼吸虚弱,仿佛下一刻就会不省人事。 让姜亦棠看着都觉得害怕,她见惯了谢玉照得体让人人敬重的样子,早就忘记他曾有过这般弱势的时候。 姜亦棠不敢耽误,也不敢给谢玉照吃冷食,她快速地说: “谢玉照,你别睡啊,我去热粥,很快就回来。” 她看都未看那些菜色一眼,端起米粥放进食盒中,在离开前,她再三叮嘱:“谢玉照,你不要睡,等我回来。” 姜亦棠没有管门口的油纸伞,她跑得很快,这里安静,又有天花的威慑,根本没有人敢靠近。 姜亦棠回到颂桉苑时,青粟和冬儿都惊得睁大了双眼: “姑娘,您这是干嘛去了!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青粟下意识道:“您又碰到二姑娘了?” 冬儿听见这话,缩了缩头,不敢妄言。 姜亦棠没回答她们的问题,见二人要上前,立刻道:“不要靠近我!” 青粟和冬儿都停了下来,不解地看向她。 姜亦棠将食盒远远地放在地上,哑声道: “把里面的米粥热了。” 冬儿看着那个食盒,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都在发抖:“姑、姑娘,您去了嵩榕院?” 青粟不敢置信地看向姜亦棠。 姜亦棠没有否认。 青粟急死了,口不择言道:“姑娘,您疯了!” “那可是——” 她声音戛然而止,又很快上前拉住姜亦棠,不顾姜亦棠的躲闪,语速飞快道: “奴婢去打热水,姑娘快洗洗,会没事的!” 姜亦棠握住青粟的手,打断她的话:“青粟,去热粥。” 颂桉苑中陡然一静。 冬儿沉默地看着眼前一幕,青粟皱紧了眉头,她都快气哭了: “姑娘还要去?” 那可是嵩榕院,府中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她家姑娘是傻子吗,非要凑上去做什么! 姜亦棠沉闷地垂下头。 青粟见不得她这样,她算是陪着姜亦棠长大的,年幼受过宋姨娘的恩情,说句冒犯的话,她一直把姑娘当成亲妹妹看待。 姑娘很少固执一件事。 她会像现在这样,一定有她的理由。 青粟跺了跺脚,妥协道: “姑娘先去洗漱,换身干净的衣裳,奴婢去热粥。” 姜亦棠这才轻声:“好。” 随即,她看向冬儿,低声吩咐: “这些时日,你打扫完院子就回房休息,不要靠近寝室。” 冬儿本来还有点迟疑,听见这话,莫名有些羞愧,她忽然说:“姑娘洪福在身,一定不会出事的,奴婢相信姑娘,奴婢会照顾好院子,姑娘有什么事都可以吩咐奴婢。” 冬儿年幼时就被卖进了府中,她被分到颂桉苑,日子过得松快清净,姑娘也一直善待她,她不敢去嵩榕院,但替姑娘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还是可以的。 姜亦棠哑声。 冬儿送来热水,姜亦棠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带着热好的粥和干净的锦帛赶去了嵩榕院。 她没让冬儿或者青粟跟着。 她想要替自己赌出一条路,没必要让旁人跟着冒险。 姜亦棠的动作再快,等回到嵩榕院时,天色也早都暗了下来,那根蜡烛也快要燃尽。 姜亦棠重新点亮一根蜡烛。 现在才七月,哪怕落雨也不会觉得冷,甚至有点闷热。 只是谢玉照身染天花,需要门窗紧闭,不仅如此,谢玉照身上还盖着厚重的棉被。 姜亦棠将食盒放下,轻步走近,等看清谢玉照的模样时,颇有不忍地移开视线。 前世这时,姜亦棠此前不曾见过谢玉照,但也听说过谢玉照,他生得仪表堂堂,哪怕再不喜他的人,也都不得不说他生了一张清隽儒雅的脸,引得京城无数女子芳心暗动。 姜亦棠也见过谢玉照痊愈后的模样,他生得很像已故的皇后娘娘,据说当年圣上还是太子时,就对皇后娘娘一见钟情,然后求娶为妻,遥想可知皇后娘娘貌美,亦可想得到谢玉照容貌,他五官深邃,肤色洁白无瑕。 姜亦棠永远都记得曾经见过的一幕,谢玉照背光立在书房门口,身形如松,宛若一块冷玉,稍抬眼,目光清淡冷冽,让人不自觉避开和他对视。 但现在的谢玉照,他躺在床上,呼吸虚弱,脸色惨白无色,脖颈处起了一片片的红疹,延绵不断地埋进了衣襟中,让人不敢想象他的衣服是何景象,他衣袖处露出的那一截手腕似乎还起了脓肿,叫人不忍直视。 姜亦棠见他闭着眼,心中一紧,她慌乱地上前: “谢玉照!” 直到床榻上的人眼皮稍动,姜亦棠才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她心下稍安,声音低了下来: “我带了热粥和热水,我扶你起来。” 谢玉照只是抬眼看她,没有说话,但姜亦棠知道,他是同意了。 姜亦棠知道自己其实很笨,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能猜到谢玉照的想法。 有时姜亦棠都觉得,其实不是她猜到了谢玉照的想法,而是谢玉照从来没有拒绝过她。 姜亦棠确认门窗都关好后,将谢玉照身上的棉被掀开,艰难地把谢玉照扶起来,等谢玉照靠着枕头坐好后,姜亦棠累得脸颊涨红,她稍稍喘着气,不停地平复着气息。 她忘了,她现在才年过十三,平日中窝在院子中,力气小得可怜。 谢玉照自幼学习六艺,骑马射箭不在话下,可力战两名禁军,其身板哪是姜亦棠说扶动就能扶动的。 谢玉照视线略过女子脸颊,见她连一点遮挡物都没带,眼神稍暗。 他想说什么,忽然一阵嗓子发痒,他猛然呛咳起来,连带着身子都在颤抖,姜亦棠吓得一跳,放下米粥,伸手替他不断抚着后背: “是不是很难受?” 谢玉照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虚弱哑声道:“再来时,将口鼻遮住。” 姜亦棠在他的视线下,愣愣地点头。 其实她前世是做好准备才进来的,但这一世可能有点着急,被她忘了。 幸好谢玉照提醒了她。 只是姜亦棠有点疑惑,前世这时的谢玉照有这么好说话吗? 姜亦棠记不清了。 但想来应该差不多吧。 姜亦棠对谢玉照的印象,大多是后来两年谢玉照对她的好,自然记不清曾经这时的谢玉照甚至可以称得上有点阴郁。 姜亦棠喂他用了米粥,又喂他喝了杯热水。 她没有回颂桉苑,将带来的干净锦帛,撕了一块,将口鼻全部遮住。 这个过程中,谢玉照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视线落在她未曾遮挡住的眉眼上。 姜亦棠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她端了盆热水,坐到床榻边,她掀开锦被,要伸手去解谢玉照的衣带时,忽然停下手。 她呐呐地抬头: “我要替你擦身子。” 谢玉照垂眸,沉默。 姜亦棠了然,这是默认由她作为了。 姜亦棠在心中无数次告诉自己,这只是在帮谢玉照治病而已,但心理安慰再多,等她真正地解开谢玉照的衣带时,仍是控制不住地闭上了眼。 她轻颤着眼睫,仿若有一股灼热烧上脸颊,让她脸颊开始涨红,许是室内太安静,让她轻易察觉到两人的呼吸,便连带着耳根都有点发烫。 毕竟,曾经她只差一点就要嫁给眼前这人了。 但当姜亦棠睁开眼睛时,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全部都消失了,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袒露的胸膛,上面血脓遍布,曾经冷白的肌肤被红疹沾满,放眼看去,竟寻不到一处好的肌肤。 姜亦棠失声,脸上的血色快速褪去。 她忽然想起,她此时面对的不是那个矜贵让人人敬畏的太子殿下,而是一位染了天花的病人。 姜亦棠洗净了锦帛,抖着手去清理那些血脓。 哪怕再来一次,姜亦棠还是害怕,即使前世的经历告诉她,她和谢玉照最后都不会有事。 但这时,姜亦棠还是不敢,她怕会被传染。 姜亦棠终于发现,不管是否重来,她永远都那个怕死的胆小鬼。 姜亦棠咬着唇瓣,忍住心中的惧怕,一点点地将那些血脓清理干净,过程中,姜亦棠听见谢玉照闷哼了两声。 是被疼的。 姜亦棠抬头偷偷看了眼,他没有闭眼,视线落在她脸上,除了他额头因忍疼而暴起的青筋,神情平静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二人四目相对,姜亦棠立即收回视线。 再来一次,姜亦棠也不得不在心中偷偷敬佩谢玉照,他好能忍。 脏水换了两盆,姜亦棠起身点了两次蜡烛,让室内更亮一些,等到把所有血脓都处理干净后,她把手洗干净,洗了一遍又一遍。 刚要准备帮谢玉照换上干净的衣服,结果一抬头,姜亦棠就看见谢玉照闭着双眼。 姜亦棠吓得一跳,攥住谢玉照的手腕: “谢玉照?!” 谢玉照疼得身子一抖,他缓慢睁开眼,低声: “……我在。” 姜亦棠松了口气,没死就好。 她把干净的衣服放在床榻上,低下头,声音很小道: “你别睡,我帮你把衣服穿好。” 这句话,姜亦棠说得很艰难,前世,她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敢去帮谢玉照穿衣服。 谢玉照眼神稍动,问: “你帮我穿?” 姜亦棠小幅度地抬头,悄声问:“你自己可以穿吗?” 问的时候,女子眼睛倏然一亮,在暗淡的房间中格外显眼。 谢玉照平静回答: “不能。” 只听声音都觉得虚弱无力,姜亦棠黯淡地垂下头。 姜亦棠艰难地帮谢玉照换好衣服,这一过程,对二人都是折磨,姜亦棠扶不动谢玉照,动作间难免时不时就会碰到谢玉照身上的疹脓。 谢玉照只是面不改色垂眸,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姜亦棠累得满头大汗,靠在案桌上喘着气,谢玉照安静地看着她,忽然问出他早就想问的一句话: “你不觉得可怕吗?” 他问得不是害怕,而是可怕。 因为从姜亦棠的表现中,谢玉照就看得出她一直在害怕。 姜亦棠听得有些茫然。 见她神情,谢玉照忽然垂下眼睑,轻声: “没事了。” 4. 第 4 章 树荫婆娑,衬得月光颇为惨淡。 姜亦棠趁着夜色回了颂桉苑。 青粟一直在等着她,见她回来,陡然松了口气,一肚子的埋怨在看见姑娘眉眼间的疲倦后,都咽了回去,闷声道: “奴婢去打热水,给姑娘洗漱。” 时隔五年,又见谢玉照,姜亦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当时谢玉照是在问什么。 他在问,他身上的那些痕迹不可怕吗? 姜亦棠见过姨娘被打捞起来的情景,浑身泡得胀大惨白,根本看不出来原来的模样,见过那一幕,再看谢玉照身上的痕迹,她当然不会觉得可怕。 前世谢玉照从未问过她这个问题,姜亦棠现在才知道,原来谢玉照心中也会在意这些。 姜亦棠心情复杂,但困意来袭,翌日还要照顾谢玉照,她没有再胡思乱想,而是顺着困意渐渐睡去。 翌日,熹微的晨光透过楹窗落进室内,姜亦棠早早就起了身,她对着铜镜仔细净面后,才坐下来安静地吃着早饭。 青粟见状,就知道姑娘是不会改变主意了,她闷闷垂头: “姑娘今日早点回来,明日要去给老夫人请安。” 每月十五,府中小辈都要去荣纷院请安,这是尚书府一贯的规矩。 姜亦棠低低地应了声。 青粟哑声,自家姑娘向来胆小,是怎么敢去接触嵩榕院那位贵人的? 青粟扫了眼四周,屋内只有她和姑娘两人,她不由得出声问: “姑娘,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姜亦棠转头向西面看去。 青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倏然噤声。 在世家贵门中,姨娘只能算半个主子,而姑娘不论出于谁的膝下,都是府中真正的主子。 姨娘是不能和姑娘同住在一个院子中的。 老爷膝下子嗣不丰,只有一个嫡子和一个庶子,以及两位嫡女和两个庶女,除去嫡出一脉的三个孩子,那么多妾室就只生了三个子嗣。 现下讲究多子多福,但庶出的情况过于凋零,老爷和夫人后来渐行渐远,未必没有这个原因在其中。 也因此,哪怕夫人不喜姑娘,姑娘也能在府中有一处僻静的院落。 毕竟,在尚书府想要寻到一处破败的院子不是件易事。 堂堂尚书府的姑娘要是住得落败,或者穿得上不得台面,在外都是对尚书府抹黑。 姑娘一年四季还是领得到两套新衣裳的。 姑娘现在看的方向就是当初宋姨娘住的院落。 府中姨娘有六位,宋姨娘在世时,老爷每月中总有两三日会来看宋姨娘,也因此,宋姨娘后来一张草席裹着下葬,才越显得触目惊心。 青粟猜到了姑娘的想法,所以不再说话。 那位毕竟是太子,一旦他伤好病愈,姑娘如今的冒险都是值得的。 青粟低声道:“奴婢今日和姑娘一起去,早些将食盒拿回来热。” 她知道底下奴才做事,上面主子近来没时间管,他们在心中害怕的情况下,哪怕那位贵为太子,也不会如何上心的。 姜亦棠下意识就要拒绝,青粟打断她: “奴婢不进去,姑娘别担心奴婢。” 姜亦棠只好止声,她必须得承认,她一个人去照顾谢玉照,未必忙得过来。 两人用过早膳,就赶去了嵩榕院。 果然,食盒就摆在屋檐下,无人问津。 青粟拎着食盒离开,担忧道:“姑娘顾好自己。” 姜亦棠点头,她在进门前,谨慎地用纱布将口鼻全部遮住,轻手轻脚地进了门,隔着屏风,小声地喊: “谢玉照,你醒了吗?” 里面传来一道扣响,像是手指轻轻敲在床沿上的声音。 他醒了。 姜亦棠松了口气,越过屏风露面,她直接凑近床幔,看清了谢玉照的模样,称不上好与不好,但瞧着比昨日干净了许多。 他很安静,姜亦棠平日很少说话,但忍不住问他: “昨日你觉得怎么样?” 谢玉照轻微地摇了摇头。 姜亦棠有点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她打来热水,仔细地替谢玉照清理脸颊、眼睛、口鼻等部分,她倒了杯水,扶着谢玉照起身,轻声道: “漱口。” 姜亦棠其实做不了太多,她只能尽量保持谢玉照的清洁。 尚书府还没有胆量克扣太子的药物,等午时,会有人送来药。 等姜亦棠把这些做完,屋外响起敲门声,谢玉照眉头不着痕迹地蹙起,但姜亦棠却是松了口气,和他解释道: “是我的婢女。” 姜亦棠转身出去,门外的果然是青粟,她接过食盒,让青粟早点回去。 食盒里面是粥和一些容易消化的食物。 姜亦棠喂着谢玉照吃完后,一时间有些不知干什么,谢玉照视线依旧落在她身上。 姜亦棠有点不自在,她也有点纳闷,前世谢玉照有这么安静吗? 姜亦棠不敢对上他的视线,低着头,小声地说: “再过两日,府中就会商定好,派谁来照顾你了。” 老夫人是不会让姜安於来的,姜昃旼面对老夫人也只能退步,但这些由不得尚书府做主。 谢玉照并非真的无人问津。 姜亦棠记得,前世她只照顾了谢玉照两日,府中的消息就传到了圣上的耳中,当即有宫中的内侍来了尚书府,毫不客气地警告了老夫人一番。 道尚书府居然敢违抗皇命,后续,姜安於被打了十个板子。 这还是因为姜安於要照顾太子,才会轻拿轻放。 然后,嵩榕院就被禁军围起,姜安於住进了偏房,谢玉照一日未曾痊愈,姜安於就一日不得离开。 唯一能够出入嵩榕院的人,就只有姜亦棠。 老夫人担心她的幼子,知道太子肯让姜亦棠进院子,就让姜亦棠去了一趟荣纷院。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姜亦棠揽过重任去嵩榕院照顾太子。 哪怕姜安於不能出嵩榕院,也至少不要让姜安於亲自去接触太子。 老夫人在说这一番话时,完全没有考虑她一个未及笄的女子衣不解带地照顾外男,事后名声会如何,也不曾考虑过她是否会染病危险。 她赌是一回事,可被人推着走又是另一回事。 姜亦棠低垂着头,自嘲地轻扯唇角。 谢玉照对这些事都了然于心,他忽然抬手按住了女子的手腕,哑声平淡: “喜欢桂花吗?” 姜亦棠懵了一下,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跳到这里的,但她还是老实回答:“喜欢。” 她喜欢很多花,其中最喜欢桂花。 不是因其好看,也不是因其花香,而是年幼时,姨娘经常会捡桂花晒干,给她做成桂花糕。 谢玉照低声: “宫中有一棵桂花树,树龄将百,花期时会落一地金黄,圣上特意为其建立一座宫殿,名为桂苑。” “等中秋那日,我带你去看。” 姜亦棠一双星眸稍亮,她知道宫中的那棵桂树,前世,每到桂花花期时,谢玉照都会带她进宫。 但可惜,她只见过两次。 后来,谢玉照被幽禁,她也不曾再进过宫。 姜亦棠想到这里,忽然抬头看向谢玉照,她瘪了瘪唇。 这一世,谢玉照不要谋反就好了。 见她还是未曾高兴,谢玉照眼中掠过一抹不解,前世,他一提带她去看桂花,她总是会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平日胆怯说话都格外小声的人,会骤然靠近他,拉着他的衣袖,嗓音又软又甜地向他数次确认,得了保证后,整个人就仿佛喝了蜜水般。 好哄,又好骗。 谢玉照问:“不想去看吗?” 姜亦棠鼓着脸,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说: “你病还没好呢……” 虽说前世谢玉照的确病好了,但谢玉照自己又不知道这件事,他怎么就能信誓旦旦地说带她去看桂花? 姜亦棠偷瞟了眼谢玉照,果然他这个时候就是个骗子。 谢玉照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陡然沉默下来。 见状,姜亦棠有些不安,她小心翼翼地说: “是我说错话了,你一定会好的。” “我知道。” 姜亦棠话音甫落,就有人肯定地回答,姜亦棠倏然怔住,呐呐地不知该怎么接话。 好在谢玉照好像也累了,闭着眼,仿佛睡了过去。 姜亦棠在嵩榕院待到了午时,听见外面传来些许动静,姜亦棠站起来,透过窗户去看,秋花撂下食盒,就快速地跑出院子,生怕在这里多待片刻。 见状,姜亦棠不由得转头看了眼谢玉照。 谢玉照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眸中没有半点睡意,视线安静地落在她身上。 他应该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但整个人躺在床上,情绪平静,哪怕众人都害怕得不敢靠近他,他也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无悲无喜,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姜亦棠喉间忽然有点发堵。 前世,他被幽禁时,是不是也像这样? 所有人都害怕被牵连,不敢靠近他,关系越好越落井下石得厉害,恨不得把他就地正法,仿佛如此,就能够和他撇清干系。 姜亦棠没有资格指责任何人。 因为她也是不敢靠近太子府的一员。 姜亦棠出去,将食盒拿进来,食盒中的饭菜还是热的,里面还有一碗药。 她喂谢玉照用完膳,又将药喂他喝下。 药味苦涩,但谢玉照却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仿佛早就习惯如此。 姜亦棠忽然有点冲动,她脱口问: “谢玉照,你会难受吗?” 被所有人抛弃,你会难受吗? 谢玉照动作忽然顿住,他抬头,平静地和姜亦棠对视,半晌,他说: “会。” 姜亦棠,他会难受。 5. 第 5 章 在回颂桉苑的路上,姜亦棠还在想谢玉照的那句话。 ——会难过。 前世,她抛下他时,他是不是也很难过? 也许他在太子府等了很久,毕竟,她曾口口声声地说要嫁给他。 远远地看见青粟,姜亦棠强迫自己收回思绪,她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朝青粟走去。 青粟早早准备好艾草和热水等一系列物品,见她回来,让她先洗漱后,来不及问嵩榕院的事,就道: “今儿芙蓉苑闹了一通,明日姑娘去荣纷院时,可不要和二姑娘起了冲突。” 说完,青粟忽然想到,姑娘从未主动招惹过二姑娘,会不会起冲突也不是姑娘能决定的。 姜亦棠打起精神,疑惑: “她闹什么?” 姜霜鸢是嫡母的幼女,也是嫡出一脉最年幼的子嗣,不论是嫡母还是父亲,或者祖母,都对她很是疼爱。 这府中少有人能让她受委屈。 青粟撇了撇嘴,压低声:“二姑娘还能闹什么?今日大少爷带了一枚青玉回来,二姑娘一眼就看中了,只是后来大姑娘道了一句成色不错,青玉就被大少爷送给大姑娘,二姑娘可不就要闹大少爷偏心。” 姜亦棠轻扯唇。 是了,这府中若还有谁能叫姜霜鸢受委屈,也只有她那位长姐了。 她这位长姐,自幼就是美人胚子,今年三月份及笄,在京城也是容貌出众,她还是丘荣公主的伴读,在她们那位唯利是图的父亲心中,哪怕再疼姜霜鸢,一百个姜霜鸢捆在一起也是比不得长姐姜谙茯的。 对于姜谙茯,姜亦棠说不上什么情绪。 和姜霜鸢不同,姜谙茯不曾欺辱过她,倒不是姜谙茯顾念什么姐妹情分,而是她一贯在皇宫伴读,又是府中长女,资源倾斜和她们就有所不同,压根没时间将心思放在她们身上,惯是属于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 如果说府中长辈对姜霜鸢是疼爱,那么对姜谙茯就是看重。 姜谙茯不招惹人,注重自身形象,但属于她的东西,也不许旁人染指一分。 姜亦棠和她的交集不多,但姜亦棠记得,前世谢玉照被幽禁后,姜谙茯冷眼说过一句“别拖累了尚书府”。 她也曾觉得这位长姐是位好人,直到她被拖入这座院子的途中,姜谙茯从她身边目不斜视地经过。 而七年后的姜谙茯早就嫁给了三皇子为妃,尚书府也和三皇子绑在了一条船上。 想到这里,姜亦棠忽然意识到,前世即使她死了,尚书府也在谢玉照那里讨不了好。 姜亦棠人微言轻,回来后虽一直没有动作,但对姜昃旼和姜霜鸢的恨意不减半分,现在想到前世尚书府应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一直闷在胸口的情绪才颇松快了点。 姜亦棠回神,不再去想前世的种种。 她拿过一旁被搁置的绣帕,将丝线穿过针眼,青粟瞥见,纳闷: “姑娘不是要给老夫人纳鞋吗,老夫人的寿辰就快到了,姑娘再不准备,恐怕就要来不及了。” 姜亦棠低垂眼睑: “我身子不适,你替我做吧。” 青粟惊疑地“啊”了声。 姜亦棠看见了青粟的神情,但什么都没有解释。 前世,她在这府中如履薄冰,为讨老夫人欢心,每年老夫人寿辰的贺礼都是亲手准备,从不假借人手。 而现在,姜亦棠忽然醒悟。 在这尚书府中,再真心都无用,只有自身有价值时,才能得那些人看重。 她在府中只能领微薄的月银,偶尔得的几块布料也不被她们看在眼中,她辛辛苦苦赶出来的物件,许是还会被嫌弃粗糙,至少她不曾见过祖母穿过她送去的鞋子。 既然如此,她何必费心? 青粟虽不解,但也没有多问。 而且,姑娘近来身子不好,加上还要去照顾嵩榕院那位,本就不易,她也心疼姑娘,想替姑娘分担些许。 ***** 翌日,姜亦棠醒得很早。 不到辰时,姜亦棠就收拾好,带着青粟往荣纷院去了。 荣纷院门前的看门婢女对姜亦棠屈膝行礼,恭敬道: “老夫人还未起身,三姑娘且稍等片刻。” 姜亦棠轻声应好,进了荣纷院,站在院子中等待。 本朝重孝,荣纷院的布置风景都是极好的,堆砌而成的假山,被围绕建成池塘,其中还可见金鱼摇摆的尾巴,绕院而成的游廊,可遮风挡雨,帘前有婢女看守,游廊下也站着婢女,皆是垂头不语。 尚书府中下人的规矩一贯都是好的,尤其是这荣纷院。 所以,除去故意的针对,姜亦棠在府中很少遇到恶奴欺主的事情,但相较于其余主子,府中对她看轻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荣纷院响起一阵脚步声,来人嘟囔着什么,带着些许的烦躁和不满。 未见其人,姜亦棠也猜到了来人是谁。 果然,下一刻就听见婢女们的声音: “二姑娘。” 姜亦棠稍偏头,恰好见姜霜鸢带着风铃进来,一见到她,姜霜鸢就皱起眉头。 从昨日就没一件顺心事,今日又见到讨厌的人,姜霜鸢的心情不由得又差了点。 姜亦棠只当没有看见,她垂头掩住情绪,和往常一样,低头喊了声: “二姐。” 姜霜鸢顾及这几日府中气氛不对,冷哼了声,没搭理她。 姜亦棠乐得如此。 下一个来的姜玵妢,她也是府中庶女,生母是董姨娘,但和姜亦棠不同,她生母尚在,且董姨娘家中从商,每年董家孝敬尚书府不少,哪怕只用银钱打点,也足够姜玵妢母女在府中活得自在。 很快,人渐渐到齐,除却早朝未归的姜昃旼父子三人和姜谙茯。 昨日丘荣公主府就送了请帖进府,邀了姜谙茯一同出游。 姜玵妢刚到,见院子中站着的两人,脸色就僵了下。 她自问来得很早,结果不如姜亦棠也就罢了,那是个谨小慎微的,在府中一贯如此作态,但她居然还没有姜霜鸢来得早? 姜玵妢心中泛起嘀咕,她不着痕迹地凑近姜亦棠: “三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姜亦棠觑了她一眼,垂头,轻声:“我刚到两刻钟。” 她声音太小,姜玵妢差点没听清,等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姜玵妢嘴角倏然一抽。 两刻钟? 姜玵妢是婢女叫了三次才起来的,她惯来贪睡,听到三姐这话,不由得想到颂桉苑离得本来就远,那也就是说三姐至少起身一个时辰了? 恰好老夫人身边的宋嬷嬷出来,听见这话,朝二人的方向看了眼。 姜玵妢心中暗骂一声。 这倒显得她不敬重老夫人了。 姜玵妢撇嘴,气鼓鼓地退了两步,凑到姜霜鸢跟前,巧声:“二姐今日来得可真早。” 声音稍扬,整个院子都听得到,姜霜鸢轻哼着颔首。 见状,姜玵妢又嘴巴甜甜道: “二姐头顶的这支青玉簪真好看,二姐戴起来好生相衬。” 姜亦棠只低着头,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她早习惯姜玵妢讨好姜霜鸢的场景,董姨娘是个精明的,进府起一直在讨嫡母欢心,加上银钱孝敬,纵使嫡母一贯打压妾室,对她也是颇为温和。 姜玵妢将其母的习性学了个十成十。 都是想在府中有个立身之地,姜亦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姜玵妢总踩着她去捧姜霜鸢,就难免会令人觉得憋闷。 只是今日姜玵妢这番马屁算是拍到马腿上了。 姜霜鸢本就因昨日没要到那枚青玉而烦躁,如今听姜玵妢又提起,脸色陡然一变,恼瞪了姜玵妢一眼: “就你话多,不嫌聒噪吗?” 姜玵妢一愣,毕竟年龄小,大庭广众下被训斥,一时绷不住,险些红了眼。 她还没有把董姨娘的本事学到家,憋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圆场。 而且,姜玵妢心中也恼。 她夸姜霜鸢,还夸出错来了?! 这些事情都发生得很快,宋嬷嬷看过来,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但是她是奴才,不好插手主子的事,只能沉声道: “老夫人醒了,请各位姑娘都进来吧。” 姨娘是不能来给老夫人请安的,而嫡母应该是在替姜谙茯准备,总归,现在只有她们三人。 姜霜鸢自然而然地走在了最前面,她绷着一张脸进了室内。 姜玵妢受了骂,也不想和姜霜鸢一同走,就落在了姜亦棠身后,姜亦棠刚进了室内,就听见老夫人疼爱的声音: “哎呦,这小脸鼓的,谁让你受委屈了?” 姜亦棠垂下头,眼睑轻颤,老夫人这番疼爱的模样,只对嫡出一脉表现过。 姜玵妢也酸得不着痕迹地撇嘴。 姜霜鸢直接扑进老夫人怀中,撒娇控诉道:“祖母,大哥不疼我了。” 老夫人自然知道昨日的事情,揽着姜霜鸢,轻拍她的后背,笑着安抚道: “你姐姐今日要去赴丘荣公主的约,身上是该有物件陪衬些许。” 听出祖母话中是偏向长姐的,姜霜鸢顿时憋气地扭过头去。 老夫人笑着摇头,看了宋嬷嬷一眼,宋嬷嬷转身进了内室。 而这空荡,老夫人抬头看了还站着的两位孙女一眼,道: “都坐着吧。” 老夫人笑意不变,但话中的亲昵无端就少了几分。 姜亦棠早就习惯了如此,但是姜玵妢不由得越发沉默下来。 姜亦棠和姜玵妢同时低头道谢,才坐了下来,安静地看着眼前一幕。 宋嬷嬷拿了个锦盒出来,老夫人接过,推给了姜霜鸢: “打开看看。” 姜霜鸢转过头,狐疑地打开锦盒,见里面躺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才扬起笑脸:“霜儿就知道祖母最疼爱霜儿了。” 老夫人拍了拍姜霜鸢,让她坐好。 话过三旬,姜亦棠一直都是低声符合着,不起眼也不会显得过分安静。 忽然,老夫人话题一转:“你们应该都知道,府中近日住进一位贵人。” 在场的几人脸色都变了变。 姜霜鸢那日是亲自去看了的,不敢进去,只偷偷看了一眼,刚看见谢玉照身上的脓肿,就吓得跑了出来。 现在听见祖母的话,姜霜鸢不由得回想起看见的景象,当即嫌恶地皱了皱细眉。 姜玵妢不知道那么多,但她记得姨娘说过,天花可是会死人的! 姜亦棠也不解老夫人为何忽然提起这个。 话音甫落,老夫人就转头看了过来。 姜亦棠心中咯噔了声,微不可察地攥紧了手帕。 老夫人笑意不变,语气温和: “我记得嵩榕院和颂桉苑离得不远。” 岂止是不远,就差只剩一墙之隔了。 “你父亲和母亲平日中忙碌,虽说太子是外男,但你尚是年幼,而且,你身为主人家,既离得近,平日中就看顾着点嵩榕院。” 荣纷院中安静了片刻。 姜玵妢偷偷看了眼三姐,心中颇有些同情。 老夫人脸上笑容寡淡了些许,姜亦棠沉默许久,才出声: “孙女知道了。” 老夫人这才又重新笑道: “缺什么就去和管家说,那位可是贵客,不容怠慢。” 姜亦棠心中轻讽。 不容怠慢,尚书府也怠慢多日了。 然而这抹轻讽还未消,姜亦棠心中就又浮上自嘲。 这次还没有等到宫中训斥,祖母就要推她入火坑了吗? 在众人眼中,如今的嵩榕院可不就相当于火坑。 6. 第 6 章 请安结束,姜亦棠和姜玵妢先离开了荣纷院。 等她们都走后,姜霜鸢才嘟囔道: “祖母,这不是便宜了她吗?” 姜霜鸢皱着眉头,有些许的不满,太子的病不好也就罢了,如果太子的病好了,那姜亦棠不就是一朝飞上枝头了? 姜霜鸢压了姜亦棠那么多年,一时间根本接受不了姜亦棠会有翻身的可能。 老夫人看了她许久,忽然道: “那不然让你去?” 姜霜鸢身子陡然僵硬,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才不要!” 那可是天花! 会传染的! 姜霜鸢委屈地看向老夫人,生怕老夫人真动了这个念头。 老夫人这才轻扯了唇角: “你看,你根本不愿,说明你打心底知道,这不是一件好差事。” “那你还说什么便宜了她?” 姜霜鸢一时哑声,半晌,才憋出一句:“可、可万一太子——” 老夫人打断了她: “如果她真能搏到这份机缘,那就是她的命!” 姜霜鸢心中还是觉得不舒坦。 老夫人平静地看着她,许久,说了一句:“霜儿,她也是你的妹妹。” 姜霜鸢想反驳,姜亦棠才不是她的妹妹! 但话刚要出口,姜霜鸢忽然反应过来,祖母想说的,恐怕不是姜亦棠是她的妹妹,而是姜亦棠也是尚书府的人。 用一个庶女去搏这天大的富贵,不论结果,尚书府都不亏! 姜霜鸢骤然噤声。 祖母这话一出,姜霜鸢知道,她说再多都是无用了。 可偏偏,她还不能阻止事情发展,甚至偷偷诅咒太子就此病逝都不行。 因为她也是尚书府一员,如果太子在尚书府病逝,必定牵连尚书府,她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但如果说,让她和姜亦棠换的话,姜霜鸢也是不愿的。 至于她姐姐,姜霜鸢撇嘴。 府中哪会舍得让培养了那么久的长姐去做这种事? 府中是必须有人去照顾那位的,否则就得小叔亲自上阵,祖母要是能答应,府中也不至于闹这么多日了。 想通这一切,姜霜鸢只好闷声说: “我知道了,祖母。” 老夫人轻拍她后背,笑着道:“霜儿乖。” 等出了荣纷院,姜霜鸢不忿地踢了一下石子,对于姜亦棠,她是厌恶的。 她出生后,父亲遇到了姜亦棠的生母,也就是宋姨娘。 将人带回了府中,她年幼时,亲眼见过母亲抹泪的场景,又因当时的宋姨娘有孕,她年幼时被父亲疏忽了几年,是以,姜霜鸢自然恨极了宋姨娘和姜亦棠。 哪怕姜霜鸢知道当时宋姨娘并非自愿进府。 但姜霜鸢不能去怪父亲,只能将一切怨恨都怪在了宋姨娘和姜亦棠身上。 风铃见状,意有所指地给她出主意: “姑娘,那可是天花,只要一个不注意,三姑娘能不能安全活下来都不一定。” 姜霜鸢白了她一眼:“别瞎出主意!” 被骂了,风铃只好讪讪地闭嘴。 姜霜鸢憋着一肚子气回了院子,她的确讨厌姜亦棠,但世家女子都贵重这句话不假。 尤其是她们府中连带着庶出,一共也就四个女子。 一场联姻能给府中带来的好处都是不计其数的,哪怕姜亦棠在府中再不起眼,等及笄后,上门求娶的人也不会少,一个尚书府出身的名头就足够令一些人趋之若鹜了。 只是她的庶女身份令此大打折扣,想做门楣较高人家的嫡母是不可能了。 平时的小打小闹就算了,一旦她真的做出什么害人性命的事,父亲和祖母第一个饶不了她。 就连母亲不喜她,也不会短缺了她平日中的吃穿。 除非姜亦棠犯了什么事,让府中不能再留着她,姜霜鸢眯了眯眼,想到什么,轻哼了一声。 ***** 姜亦棠不知道姜霜鸢在想什么,她刚回到颂桉苑,青粟终于忍不住了: “老夫人也太过偏心了!” 闹着不许二老爷去嵩榕院照顾那位,就推着自家姑娘去送死?! 嫡出一脉的命珍贵,庶出的命就如草芥吗?! 青粟红了眼,想到照顾多年的姑娘要去受这罪,顿时又气又恨。 姜亦棠什么话都没说。 青粟看着她,闷声说:“姑娘就不难过吗?” 姜亦棠垂着头,面无表情: “早就习惯了,不是吗?” 青粟鼻子一酸,抱着姑娘哭出声来,姨娘去得早,临死前也不过觉得解脱,哪里知道姑娘一个人留在尚书府中过得苦不苦啊! 姜亦棠任由她哭,哪怕再来一次,她也觉得心寒。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她抬头看向屋中点着的烛火,火光刺眼,让她下意识地闭眼,一抹冰凉从眼角滑落。 从醒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对尚书府不抱任何期待了。 姜亦棠哑着声说: “至少,从今日起,再去嵩榕院,就不需要躲着任何人了。” 青粟抹着眼泪:“这哪能一样……” 一个是自愿去的,一个是被迫去的,哪能一样? “只盼那位是有良心的,日后能将姑娘救出苦海。” 姜亦棠想到了谢玉照,低声说:“他会的。” 对她,谢玉照从未食言过。 想到这里,姜亦棠抬手拍了拍脸,让自己振作起来: “好了,别哭了,谢玉照还在等我呢。” 姜亦棠想到请安耽误了那么久时间,谢玉照现在恐怕连早饭都没吃,不敢再耽误时间,潦草地擦了下脸,就匆匆往嵩榕院赶去。 等到嵩榕院时,都快要午时了,恰好遇到秋花。 秋花见到三姑娘,眼睛一亮,随即怯声道: “三姑娘,听说老夫人让您去照顾太子,奴婢不敢进去,能不能请三姑娘将午饭带过去?” 姜亦棠沉默地看向她,半晌,才接过食盒,同时道: “日后,送饭的事不需要你了。” 听见这话,秋花诧异,不仅不觉得沮丧,反而高兴不已,对姜亦棠连连道谢:“谢谢!谢谢三姑娘!” 姜亦棠接过了食盒,用巾帕遮住口鼻,才推门进去。 听见动静,谢玉照睁开双眼,下一瞬,他视线落在女子脸上顿住。 她才哭过。 她每次哭都是小声地哭,不似旁人想将委屈都哭出来,而是一点点地把情绪往回憋,所以,她总是哭完眼睛通红,怯生生地还要装作无事发生。 姜亦棠刚对上他的视线,轻轻地别过脸,低头费力地把人扶起来,瓮声瓮气地说: “十五要去给祖母请安,我这才来晚了。” 稍顿,姜亦棠很快添了句:“昨日我和你说过的。” 她一直垂着头,不肯和谢玉照对视,先去端了热水进来,替谢玉照清洁了口鼻,才将食盒的饭和药都端了出来。 今日不止要喂谢玉照吃药,还要替他再清理一遍身子,病时最忌卫生不净。 她在想今日要做什么时,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低低一声: “你哭了?” 姜亦棠动作顿住,前世她和谢玉照相处许久,习惯了他待她最好,也习惯了什么都和他说。 她下意识地扭头去看了眼,这一看,就撞进了谢玉照漆黑的眸中,如一片幽暗的深潭,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姜亦棠忽然就有一种想倾诉的冲动,很快,她回神,低下头,鼻头忍不住地反酸,闷声说: “祖母让我来照顾你。” 短短的一句话,不肯再多说,姜亦棠怕再说,会忍不住地哭出来。 她前世总在谢玉照面前哭,早就成了习惯,时隔五年再相见,没成想居然还未曾改变。 早就习惯委屈的人,在谢玉照面前,却是一分都藏不住。 室内安静了片刻,姜亦棠倏然反应过来,谢玉照会不会误会? 会不会觉得她是不愿意? 姜亦棠有些慌乱地说:“我不是不想来,只是——” “我知道。”谢玉照声音虚弱地打断了她。 姜亦棠怔愣地抬头。 谢玉照轻轻握住她的手,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 她只是委屈,她的亲人不顾她的生死,将她推入深渊,尤其在她祖母拼命不许她小叔前来的对照下,越衬得她孤苦无依。 即使如此,现如今的小姑娘对尚书府也没有恨意。 谢玉照深深地看向女子。 小姑娘一直很乖,哪怕委屈,也不曾怨恨。 如果她知道,她最后会惨死于亲人手中,会不会后悔这时对他的请求仅仅是带她离开尚书府? 姜亦棠的手轻颤了下,她盯着谢玉照握着她的手,松气他没有误会的同时,又有点纠结。 巴掌大的小脸都纠结地皱在了一起。 她到底该不该提醒谢玉照,他患的天花还没好,是会传染人的? 谢玉照惯会洞察人心,也知道眼前人最怕什么,很快就收回了手,他的手上没有脓肿,握住女子的手时,也不会显得不堪入目。 这也让谢玉照总会忘记,他现在还患病在身。 姜亦棠放松了些,厨房备的都是清淡的饮食,谢玉照挑都没得挑,好在谢玉照也知道现在的情况,所以喂饭的过程很轻松。 只是等替谢玉照清理身子时,姜亦棠不得不又生出瑟缩。 她前前后后打来几盆热水,每换一次热水,都要仔仔细细地清理一遍双手,撞见谢玉照在看她,姜亦棠咬了咬唇,闷闷地低垂下头: “我、害怕……” 谢玉照看着小姑娘一边说着害怕,一边抖着手替他清理脓肿,却不曾生出一分想要离开的念头。 谢玉照眼神晦涩。 姜亦棠永远都不会知道。 在被幽禁的那五年,得势时对他柔情蜜意的姜亦棠不曾去看过他一次的五年中,无数个夜晚,他总会回想起这一幕。 这一幕打消了他对女子薄情的所有怨恨。 而且,他本就怪不了她。 从一开始,他带她离开尚书府,就是二人间的交易。 是他选择了让她成为太子妃的方法。 若非因他,她至少还会好生生地活着,也不会被亲人害死。 或许,她临死前,还会怨恨他牵累了她。 7. 第 7 章 往日在替谢玉照清理完后,怕被人发现,姜亦棠都会很快离开。 但有了老夫人的话,哪怕姜亦棠在这里待上一日,也不会有人过问。 姜亦棠将脏水端出去,又回来,坐在床边,将袖子中偷偷藏着的蜜饯递给谢玉照。 谢玉照不解地看向她。 对上他的视线,姜亦棠有些嗫喏道: “只有这几颗。” 她的颂桉苑是很少有这些甜嘴的东西。 这还是她今日去荣纷院时,想到谢玉照喝药会苦,才偷偷藏起来的。 谢玉照盯着蜜饯许久,才伸手艰难地接过蜜饯。 被女子藏了很久,蜜饯的卖相不是很好,但谢玉照却珍惜地将蜜饯一颗颗放进口中,轻咬,泛着蜜甜的酸意就溢满口腔,将先前的苦涩全部掩盖。 认识他之前,女子在府中过得不好,这些蜜饯不会是她份例中该有的。 想起女子刚来时说的话,谢玉照猜到了蜜饯的来处。 谢玉照垂眸。 姜亦棠偷看他,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在荣纷院时,她偷藏了蜜饯后,就没敢再吃,怕被人发现蜜饯少得太多,笑她小家子气。 前世自谢玉照落败后,她在府中过得不是很好,也是许久不曾尝过蜜饯的味道了。 她过得最好的两年,就是被谢玉照护着的两年。 锦衣玉食。 只要她多看一眼的物件,第二日就会被送到她手中。 不见谢玉照的五年,姜亦棠时常在想,如果谢玉照谋反只是个梦该有多好。 谢玉照没给姜亦棠留。 因为经过他的手,他不敢让姜亦棠吃。 见他全部吃完了,姜亦棠微不可察地瘪了下唇,半晌,她呐呐地问: “甜吗?” 谢玉照错愕抬眼。 半晌,他问:“你没吃?” 姜亦迟疑地点了下头,小声地说: “只有一盘,我怕被人笑话,没敢再吃。” 谢玉照默声。 前世,他护得女子很久,她也会给他送来糕点,但总忍不住偷偷先吃上几块。 要知道,太子府中糕点不止要好吃,卖相也要好看,糕点的摆盘也都是有讲究。 每当那时,谢玉照只能假装看不见盘子上缺少的糕点。 难忍口腹之欲,总忍不住偷吃的人,如今只有这几颗蜜饯,她倒是全给他送来了。 口腔还残余着蜜饯的清甜,倏然转而泛起些许涩味。 “再等几日。”谢玉照忽然说。 姜亦棠没坐在床上,而是床边的脚榻,她铺了个软蒲团,听见谢玉照的话,她茫然地仰起头。 她年幼,一张脸蛋仿若只有巴掌大,青丝披散垂在身后,仰起头来,将白净的脸蛋全露在了谢玉照眼中,和七年后不同,她稍有稚嫩,只看脸颊和身段,都能看出青涩来,一双星眸惯来澈然,恍若被水洗净般,在昏暗的室内,也分外灼人。 谢玉照曾听说,姜亦棠的一双眉眼和她生母格外相似。 乍听闻此时,谢玉照倒是理解为何姜尚书当初会不顾宋姨娘意愿,而占了她。 世间男子,一为财,二为权,可不论贪图什么,都少不了沾染上色|欲。 哪怕是谢玉照,也不曾有放过姜亦棠的心思。 只是小姑娘一直养在深闺,好哄又好骗,几番吃食衣裳和袒护就足够令她无怨言。 谢玉照忽然觉得他这病有些久了。 姜亦棠没听懂,看了他许久,不见谢玉照和她解释,一时不知该不该问。 她细想前世这时发生了什么,半晌,才想起来,好像只有圣旨警告老夫人一事。 倏然,姜亦棠睁大了眼。 所以前世府中消息是谢玉照泄露出去的? 但姜亦棠苦恼地皱起眉头,她很肯定这个时候谢玉照是独自进府的,谁又能替谢玉照传话呢? 没憋住,姜亦棠还是问了出来: “谢玉照,你要我等什么啊?” 谢玉照:“等人。” 姜亦棠没听懂,瘪唇。 被谢玉照护住的两年,谢玉照很少有事瞒她,他身边亲近的也就只有卫笠他们。 姜亦棠暗自猜想,应该就是等卫笠吧。 她隐约记得前世谢玉照刚被送来尚书府时,卫笠还被困在宫中。 不过等圣旨下来时,卫笠就一同跟着来了。 晚饭是青粟送来的,秋花是不敢沾嵩榕院了,青粟来时,脸色微有不好。 姜亦棠狐疑: “发生什么事了?” 青粟愤愤不平地咬牙:“奴婢今日去厨房取晚饭,厨房那些人看见奴婢就跟看见瘟疫一样,恨不得离八百里远!” “厨房的主事嬷嬷还说,姑娘您来了嵩榕院,颂桉苑怕是也不再安全,日后伙食都由厨房送到假山那里,让奴婢去那里拿。” 言下之意,可不要再去厨房了。 假山离颂桉苑不远,但也有些距离。 看厨房这意思,是要嵩榕院和颂桉苑一道隔离了! 分明自家姑娘什么事都没有,这一切都是老夫人那句话导致的,青粟哪里能不憋屈得慌! 姜亦棠沉默下来。 许久,她垂眸: “她们说得也没错,我日日出入嵩榕院,会染上天花的可能并不小。” 她都惜命得紧,还能怪旁人怕死吗? 青粟瞪眼:“姑娘!” 她听不得姑娘说这话。 身后屋里没有半点声响,姜亦棠朝后看了眼,低声打断青粟: “你快回去吧,将食盒给我就行。” 青粟依言将食盒递给她,口中仍有些不平和疼惜: “姑娘哪里做过伺候人的活。” 哪怕只是庶女,但好歹也是尚书府的主子,底下奴才伺候得虽不热切,但也不会叫姑娘亲自做这些活计。 里面那位身份再尊贵,也抵不住她心疼自家姑娘。 好不容易送走了青粟,姜亦棠轻抿了下唇,才转身回了屋子。 谢玉照在等她,神情平静。 姜亦棠噤声,知道他是听见青粟的话了,她有点心慌,替青粟解释: “你不要怪她,青粟只是心疼我,没有别的意思。” 谢玉照知道。 青粟这时压根不想姜亦棠过来,但又拗不过姜亦棠,只能依了姜亦棠的意思。 前世,他知道青粟时,第二道圣旨已经下来了,整个嵩榕院被卫笠等人接管,尚书府不敢再有半点怠慢,青粟到底只是府中的一个下人,哪见过这种阵仗,对他一贯敬畏。 但也只是身份上的敬畏罢了。 那时的厨房也不敢有半点怠慢,没有如今的情况出现,怪不得青粟忍不住在门前就说了那些话。 她不止是在气厨房的人,也是控制不住心中的慌乱。 毕竟,他们都知道天花的危害力。 思绪回拢,谢玉照垂下眼睑,哑声道: “我知道。” 姜亦棠偷觑了他一眼,见他真的没有不高兴,才安静地喂他用了晚饭。 用过晚饭,姜亦棠就得离开了。 她年龄再小,也不可能和谢玉照在夜间共处一室。 临走前,姜亦棠将一切都收拾好,把茶水摆放在案桌上,距离床榻不远,防止谢玉照夜间不方便,遂后,她捏着鼻子,将尿壶放在床底。 等做好这些,姜亦棠脸颊憋得通红。 憋气憋的。 尿壶其实是干净的,因谢玉照的病,尿壶都是一日一换的,但不妨碍姜亦棠憋气。 谢玉照稍侧眸,袖子中的手不着痕迹一动。 姜亦棠不敢再对上谢玉照的视线,低垂着头,嗫喏地说: “那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她推开房门,就跑了出去。 室内一下子就清净下来,谢玉照不经意地瞥了眼床底,默了很久,最终还是抬手,一条手臂横在脸上,挡住了双眼。 今日姜亦棠回来得晚,府中的灯笼都点上了。 但嵩榕院和颂桉苑之间的这道小路没有点亮,黑乎乎地一片,让姜亦棠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 远远地看见青粟拿着灯笼在院门口等待,姜亦棠才敢拎着裙摆跑过去。 青粟迎上来,着急地打量姑娘上下: “姑娘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姜亦棠摇头:“我没事,只是路上黑,走得慢了点。” 青粟松了口气,她是害怕姑娘会遇上二姑娘。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的颂桉苑和嵩榕院差不多是被封了,府中人害怕都来不及,根本不会有人自讨苦吃地过来,姑娘也很难再遇到二姑娘。 这样一想,倒也是好事。 院子中早就烧了热水,冬儿离得远远,见姑娘回来,又跑去把晚饭给热了。 姜亦棠每日回来第一件就是洗漱,可不敢直接就用饭。 今日也是如此,等用过晚饭,她趴在床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青粟说话。 青粟纳着鞋底,低头说: “老夫人的寿辰只剩下半个月了,但看府中这情形,应该不会大办。” 姜亦棠翻了个身,心想,哪里是没有大办? 圣旨估摸着还有两日就能下来了,到时府中都弥漫着压抑的气氛,姜昃旼担心圣上对尚书府的态度,荣纷院被圣旨骇得面都不敢露,寿辰草草就过了,莫说要请人设宴,她们这些孙女都没凑一桌吃个饭。 姜亦棠见青粟还在纳鞋底,不由得道: “明日再弄吧,仔细着眼睛。” 青粟揉了揉眼睛,不肯停手:“只剩半个月了,到时若做得不好,被人发现,不定要说姑娘不尽心,奴婢做得精细点,也好叫姑娘脸上添光。” 姜亦棠闷声: “别弄了。” 青粟狐疑地抬起头。 姜亦棠头埋在软枕中,声音嗡嗡地让人听不清: “我不稀罕了。” 这些所谓的亲人,她都不稀罕了。 青粟骤然哑声。 她只当是今日老夫人的做法让姑娘伤了心。 往年姑娘对老夫人的寿辰都无比上心,只盼着老夫人多看她一眼,何时这样过? 但青粟说不出劝慰的话。 人家不把姑娘放在心上,姑娘做再多,都不过自己受委屈罢了。 8. 第 8 章 翌日落了淅淅沥沥的细雨,阳光透着烟青色艰难地透下来,雨滴噼里啪啦地从树叶缝隙中挤出。 食盒被厨房的人放在假山附近,青粟去拿时,雨水已经落了下来。 姜亦棠吃了一顿不冷不热的早饭。 青粟心中窝着气,低头不说话。 屋中只有姜亦棠和青粟两人,姜亦棠想到昨日谢玉照的话,轻声道: “再忍几日。” 青粟听见这话,抹了一把脸,仓促地抬头,她替姑娘不值,双眼都忍不住有点红。 她不解姑娘的话,想问什么,又忍了下来,转而道: “奴婢去热饭,嵩榕院那位还在等着。” 对于嵩榕院的事,青粟忽然积极了不少,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位贵人早点好起来,让如今冷眼对待姑娘的人都后悔去! 姜亦棠没有拦她。 只是往日落雨少,颂桉苑里不会刻意存伞,所以颂桉苑一共就有两柄油纸伞,那日姜亦棠丢了一柄在嵩榕院,现在姜亦棠和青粟不能一同过去。 姜亦棠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拎着装好的热水,将油纸伞夹在脖颈间,用头和肩膀控制住。 她艰难地出了游廊,刚走了一步,就感觉到头顶雨滴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姜亦棠不由得愈发歪了歪头,肩膀也同时往上使劲,生怕油纸伞不慎地落下来。 一路艰难地赶到嵩榕院,等到了游廊下,姜亦棠才陡然松了口气。 她环视一圈,丢在嵩榕院的那柄伞还在窗台上,姜亦棠将手中的伞也抖了抖,一并靠墙放下,她刚要拿手帕擦擦脸颊,动作倏然一顿。 姜亦棠心虚地想,如果她狼狈一点,谢玉照应该会更惦记她吧? 对前世的下场心有余悸,姜亦棠最终还是没擦掉不慎落在脸上的雨滴,甚至,她还颇有心机地拨弄了下脸边稍湿的一缕发丝。 搞完这些小动作,姜亦棠有些臊。 她不敢再刻意,忙拎着食盒进去,室内一贯的冷清,谢玉照早就醒了。 姜亦棠抬了下眼,就很快又低下头。 谢玉照是靠坐在床头的。 姜亦棠心中闪过一抹浅淡的狐疑,前世谢玉照有好得这么快吗? 姜亦棠记不清这些细枝末节,只好作罢不想。 谢玉照听着外间的雨声,他确定刚才只有姜亦棠一人的脚步声,再见姜亦棠手中艰难拎着食盒和热水,他猛然剧烈地呛咳了两声,身子都跟着轻颤。 姜亦棠吓得立刻放下食盒,上前轻拍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脸上忍不住的惊慌: “谢玉照!” 好半晌,谢玉照的咳声渐渐变小,他抬起手,示意自己没事,他闭眼许久,才哑声: “青粟没有陪你?” 谢玉照下意识地抬手,替女子顺了顺脸侧的发丝。 有心想替女子擦干,但刚升起这个念头,谢玉照就想起,他卧病在床多日,哪里来的手帕? 而且,就算有,他又敢给姜亦棠用吗? 谢玉照眼神暗了暗,稍有晦涩。 姜亦棠心虚地垂下眼睑,掩住眸中的情绪,她呐呐地说: “上次我把伞落在这里了,院中现在只有一把伞。” 前世后来被幽禁的经历,让谢玉照情绪很少有波动,但如今谢玉照仍不住微冷脸色。 他想起那日青粟意有所指的话。 厨房不让颂桉苑去厨房领饭,谢玉照不意外颂桉苑相当于和嵩榕院一样被封禁远离,贪生怕死是一回事,但尚书府会不知颂桉苑的情况? 明知落雨,但凡上心,雨伞连同食盒就该一同被颂桉苑拿到,何至于连把伞都不多给? 说到底,是不曾上心。 底下的奴才惯来会揣摩上位者的心意,府中的主子不作为,底下的奴才自然看盘下菜。 谢玉照隐约猜得到尚书府的想法。 他父皇和母后是互相扶持的少年夫妻,在父皇登基前,母后陪着父皇受了不少苦,父皇登基后,不过三年,母后病死宫中,父皇自觉愧对母后,将一腔愧疚和爱意都投入他身上。 他是嫡长子。 六岁时就被封为太子,一直居住东宫,被父皇亲自抚养照顾。 父皇膝下有皇子八人,除去年少不知事的七八皇子,谢玉照甚至敢说,其余六位皇子加在一起都比不过他在父皇那里的荣宠。 只是人心会变。 津垣十七年前,父皇的确对他荣宠过甚,但在津垣十七年后,谢玉照渐渐感觉到来自父皇的防备和隐晦地试探。 父皇越发年迈了,他和许多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一样,开始眷念权势,忌惮起越发长成的皇子。 甚至,父皇开始在朝中重用其余皇子,用来和他抗衡,避免他在朝中势力一家独大。 但父皇终究是老了。 他坐在太子的位置上十四年,在其余皇子看不见前路的时间里,足够许多大臣默认他就是下任登上那个位置的人。 他的母族是仲孙氏,闻公府。 当年他母后陪父皇共度风雨的情分,让父皇善待闻公府,后来怜惜他年幼,唯恐旁人怠慢他,父皇又默认闻公府发展,到后来,他的储君之位,已然不是父皇想废就废得了的。 父皇推其余皇子上位的时间太迟,早就不可能和他形成势均力敌的情势。 但底下的朝臣看出父皇的态度,心中自然会生出别的想法,如今他染上天花,更是被赶出东宫。 一位性命危在旦夕的太子,足以让许多人重新考量朝中的形势。 闻公封地远在陵阳,这也是他最后为何会到尚书府的原因,否则,他就该去闻公府。 他和闻公府的利益相同,闻公府只会比父皇更担心他的病情。 姜昃旼被迫接纳他,既希望他病好,又想给自己留条后路,犹豫不决下,才形成了如今的局面。 否则只凭姜家老夫人的哭闹,又岂能阻止得了姜昃旼的决定? 只是如今有个名头,姜昃旼恰好顺坡下驴。 到时,他病好,得记尚书府的恩情,哪怕养病中有所怠慢,也是姜尚书迫不得已。 若他病故,姜昃旼也可借此在其余皇子那里洗清自己,做投名状。 谢玉照眼中不着痕迹地闪过一抹轻讽。 但是姜昃旼没有想到,父皇会二下圣旨,斥责尚书府办事不力。 父皇年迈,的确开始忌惮他,但是二十年的父子情分,父皇又怎么可能允许旁人怠慢他? 这一道圣旨下来,姜昃旼立刻将姜安於送进了嵩榕院,根本不顾姜安於刚受了杖罚。 后来,姜亦棠被老夫人寻去谈话,让她多来嵩榕院看顾,姜昃旼未曾阻止。 姜亦棠只当尚书府薄情,当老夫人舍不得姜安於劳累。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同样是姜昃旼对他的卖好。 如果姜昃旼连尚书府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能了如指掌,他的这个尚书也就做到头了。 哪怕姜昃旼不知,从姜亦棠后来可以自由出入嵩榕院这一事中,也完全能够猜到他的心思。 前世,他顾念姜亦棠的身份,忧尚书府一旦倒台,她会在京城处境尴尬,未曾针对尚书府。 直到见到女子最后一面,开始秋后算账,他才将尚书府归到三皇子一脉,一同抄斩。 现在想想,到底是晚了些。 谢玉照忍住咳嗽,他接过姜亦棠的手帕,替她将脸颊擦干净。 谢玉照神情专注,动作格外仔细,不曾弄疼她一份。 姜亦棠忽然有点臊得慌。 前世谢玉照根本不曾亏待过她,她有必要这般算计谢玉照吗? 半晌,姜亦棠小声嗫喏: “我没事。” 谢玉照不语。 等吃完早饭,姜亦棠没有离开。 十五请安后,姜亦棠都会在嵩榕院待很久,谢玉照不能起床,她不在的话,嵩榕院就只剩下他一人。 只是稍加想象,姜亦棠就觉得冷清。 姜亦棠在编络子,她的手很巧,一翻一转间,手指穿梭在线条中,很快,络子就成了型,她惯爱桂花,花样也编成了桂花结。 姜亦棠没有冷落谢玉照,抬头和他说话: “谢玉照,东宫是什么样子的啊?” 前世,谢玉照病好后,就一直居住在宫外的太子府,姜亦棠去宫中的次数很少,对东宫知之甚少。 她去过一次东宫,但当时去得匆忙,离开得更匆忙,未曾细看。 谢玉照垂眸: “没什么,只是几个院子,很是拥挤。” 皇宫毕竟是圣上的地盘,东宫只是皇宫的一小部分,和宫外府邸比起来,用逼仄来形容也不为过。 谢玉照安静地看着女子,阿离二字刚要出口,忽然想起来,这一世女子还不曾告诉过他,她叫什么。 遑论小名。 谢玉照眼神稍暗: “府中都会叫你什么?” 姜亦棠懵了下,许久才反应过来,她没有告诉过谢玉照她的姓名。 “姜亦棠”三字刚出口,姜亦棠忽然想起谢玉照的问题,她沉默了下。 许久,姜亦棠才低声说: “阿离。” “姨娘以前都会叫我阿离。” 姜亦棠一直都知道,她不是姨娘期待的孩子。 姨娘并非自愿进府,在进府前,姨娘曾有个快要说亲的青梅竹马,只是平民百姓哪斗得过尚书府? 后来被姜昃旼强纳入府后,姨娘被困在一方院子中,姜亦棠记得幼时,姨娘时常搂着她,安静地坐在游廊下,抬头看着府外的方向,然后轻轻唤她“阿离”的场景。 想到连死都不曾安宁的姨娘,姜亦棠抿紧了唇。 姨娘一直是想离开尚书府的。 连她小名都唤作“阿离”。 后来姨娘年龄渐长,姜昃旼不再如曾经宠爱姨娘,其实姨娘有过可以离开尚书府的机会。 只是姨娘放弃了。 分明她不是姨娘期待的孩子,但最后,她竟成了困住姨娘的原因。 9. 第 9 章 姜亦棠没有低迷很久。 时间会抚平很多伤口,对于姜亦棠来说,姨娘去世是许多年前的事情,她早就习惯如此。 她忽然站起来,踮着脚尖,把刚编好的桂花结绑在了床头。 桂花结的绳坠轻轻摇晃,姜亦棠是用金色的线绳编成的桂花结,在黯淡的室内成了一抹亮色的色彩。 姜亦棠仰头看着那个桂花结。 前世,谢玉照很喜欢她编的络子,随身携带的玉佩穗子都是由她编成的。 等挂好桂花结后,姜亦棠偏头觑了眼,外间的雨还是未停。 颂桉苑的伞都被她拿来了,今日青粟是没法给二人送饭了,只得姜亦棠亲自去拿。 姜亦棠估摸着时间,忙忙说: “雨还没停,青粟来不了,我得去看看。” 她转身就要走,谢玉照见她急急忙忙的模样,不着痕迹地皱眉,低低出声: “落雨路滑,慢点。” 稍顿,他借着私心平静地添了句:“阿离。” 她生母去世后,世间唤她“阿离”的人只剩他一人。 姜亦棠怔怔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她不敢再看,低头嗫喏地小声: “好。” 有一刹间,在姜亦棠眼中,面前这个谢玉照和前世的谢玉照是重合的。 那人总爱唤她阿离,语气温柔中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宠溺。 姜亦棠身子稍僵。 她不得不承认,她是有些不敢面对前世的谢玉照的。 雨天风都有些凉,姜亦棠不敢开窗,连开关门时都格外小心。 等站在栏木游廊上时,姜亦棠才觉得僵硬逐渐褪去,她撑开油纸伞的手抖了两下,才将伞彻底撑开。 游廊中,女子伸手拍了拍脸颊,自言自语地轻喃: “不要乱想……” 如果谢玉照真的也和她一样,也是多年后回来的,又怎么可能会心平气和地对她? 他应该是会怨她的。 想到这一点,姜亦棠忽然有些低落。 她觉得自己有点矫情,分明是自己做的选择,怎么还会觉得低落呢? 难道她抛下谢玉照,多年不曾去见他一面,还要谢玉照和往日一样温柔对她吗? 姜亦棠瘪了瘪唇。 她自己都觉得有这样想法的自己厚颜无耻。 姜亦棠使劲晃了晃脑袋,不再去想这些不切实际的问题,她撑着伞,又在怀中抱着一柄油纸伞,赶紧跑进雨中。 青烟色的细雨很快遮掩住女子的身影。 一路跑到假山旁,姜亦棠懵了下,她没在假山附近找到食盒。 但时间却是真的到了午时。 姜亦棠皱了皱眉,不敢相信,尚书府的下人会这么大胆,要知道,午膳是和药一同送来的。 谁敢克扣嵩榕院的药? 担心是自己疏忽,姜亦棠在四周找了个遍。 仍不见食盒,姜亦棠心中开始着急,她举着伞,眺望了下远处,她在想,会不会是厨房的人耽误了时间? 不等这个想法落实,姜亦棠就看见了从转角处过来的姜霜鸢一行人。 姜霜鸢和姜玵妢并肩而行。 两人都有婢女撑着油纸伞,身后跟着数个婢女,不知说了什么,姜玵妢一直捂嘴掩笑。 遥遥的,姜玵妢也看见了姜亦棠,碰了碰身边的姜霜鸢: “二姐,那不是三姐吗?” 姜霜鸢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脸色顿时差了下来。 姜霜鸢和往日一般,下意识地就朝姜亦棠走去,见状,姜玵妢的脸色就变了变,她心中暗骂了声。 姜霜鸢有病吗? 姜亦棠日日出入嵩榕院,谁知道她有没有沾染上什么,姜霜鸢不避开就算了,居然还往前凑?! 偏生她是和姜霜鸢一行的,她还有事相求姜霜鸢,姜霜鸢都过去了,她也必须得过去。 姜玵妢在心中把姜霜鸢骂了个底朝天,微青着脸跟在姜霜鸢身后。 但步子挪得格外小,四周的婢女也都不想靠近三姑娘,是以,她的动作并不显眼。 至少,姜霜鸢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她跨步就到了姜亦棠跟前,风铃低垂下头,遮掩住垮掉了脸,但不敢劝阻。 “姜亦棠,你不在嵩榕院照顾殿下,跑出来干什么?” 说着,姜霜鸢抬手捂住口鼻,仿佛姜亦棠是什么传染源一样。 姜玵妢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 姜亦棠一心都在食盒上,并不想搭理姜霜鸢,她太了解尚书府的众人了。 她现在是被老夫人推去照顾谢玉照的,姜霜鸢就算看不惯她,现阶段也拿她没办法。 至于以后? 等谢玉照痊愈了,自然能护住她。 姜亦棠一贯相信谢玉照。 姜亦棠不想搭理姜霜鸢,但是想到嵩榕院中的谢玉照,她还是轻垂眼睑,道: “厨房今日没给嵩榕院送午饭,我在等。” 话落,姜霜鸢倏然皱起眉头。 厨房的人是要死吗? 不给颂桉苑送饭就罢了,嵩榕院的伙食也敢耽误? 姜霜鸢看向身后的婢女,不耐冷声: “愣着做什么,还不去看看,厨房在搞什么鬼?!” 闻言,姜亦棠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府中底下的奴才都怕姜霜鸢,因为府中几位主子中就姜霜鸢脾气最爆,平日中处罚下人是最多的。 府中没有奴才愿意得罪她。 很快有个婢女朝厨房跑去,但姜霜鸢心中还憋了口气,她是想找姜亦棠麻烦的,不成想还要帮姜亦棠一个忙,她当然憋得慌。 姜霜鸢给风铃使了个眼神,风铃心领神会: “姑娘,嵩榕院那位贵人怠慢不得,还是奴婢亲自去催吧。” 姜霜鸢颔首,算是应了。 姜亦棠心中咯噔一声。 姜霜鸢和风铃的这一番动作,只要姜亦棠不是个傻的,就能猜到姜霜鸢要做小动作。 毕竟姜霜鸢几乎把心思都摆在了明面上。 姜玵妢撇了撇嘴,她是搞不懂姜霜鸢的。 姜亦棠又没得罪她,干嘛一直针对姜亦棠? 姜玵妢年龄小,她出生时,姜昃旼就渐渐少去宋姨娘院子了,她不知道上一辈的恩怨。 但姜霜鸢讨厌姜亦棠,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府中有位姑娘地位比她低,其次,她可以踩着姜亦棠讨好姜霜鸢。 虽说对姜亦棠不公平,但她们是庶女,姜霜鸢二人则是嫡女,这世道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 所以,哪怕姜玵妢搞不懂姜霜鸢在想什么,对此也是乐见其成的。 大概一刻钟的时间,风铃和原先那位婢女一同回来,手中拎着个食盒,姜亦棠没有看见厨房的人。 姜亦棠不由得朝姜霜鸢看了眼,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很快,姜亦棠就知道了。 那位婢女把食盒递给姜亦棠,就忙忙退开,甚至还悄悄地伸手接了一捧雨水洗手。 说是悄悄的,但姜亦棠将她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姜亦棠甚至分不清她是不是故意的,但有一点很清楚,府中人现在都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隐隐透着嫌弃的意味。 如果她没有回来,而是曾经的那个自己站在这里,怕是会尴尬不已,甚至有点受伤,随即不自觉生出自卑。 姜亦棠承认,曾经她就是胆小又怯懦,偏偏还格外在意旁人的看法。 后来谢玉照教她自信,全面的袒护让旁人不敢针对她,姜亦棠才能在日复一日中,养成不在意旁人看法的性子。 谢玉照其实对她还是有些不满的。 数次和她喟叹过,若她跋扈点,他许是也不会过分担心她。 他总是希望她再张扬点,哪怕脾气差些,也要比自己容易受伤得好。 许是死过一次,临死前,一生的种种都在眼前浮现过,其中对她好的人太少,谢玉照在里面占了太多的比例。 姜亦棠再回想谢玉照,总能想起他的好来。 风铃重新接过油纸伞,站在姜霜鸢旁边,解释道: “前院老爷有同僚在府中用膳,厨房一时忙碌才将嵩榕院给忘了。” 说到这里,风铃忽然话音一转: “嵩榕院那位是贵人,厨房不敢耽误,连忙抽人把嵩榕院的午饭和汤药备好了。只是要委屈一下三姑娘了,厨房还腾不出人手来,厨房的人说,等前院忙完,就立刻给三姑娘送午饭来。” 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 厨房会腾不出人手给她准备午膳? 开什么玩笑。 她在府中本就算不上什么重分量的主子,既然前院有客人留膳,厨房就不会吝啬膳食的分量,只从中随便分一些,都足够应付她的午膳。 风铃这一趟去,意不在催促厨房,只是给她使绊子罢了。 法子很简单,但也很有效。 姜霜鸢拿她没办法,不至于过分为难她,但让她饿两顿肚子却是没什么问题。 姜亦棠沉默地接过食盒,什么都没说,撑着伞转身离开。 姜霜鸢在背后,皱了皱眉: “她什么意思,连个反应都没有?” 折腾人,却看不见当事人有神情变化,姜霜鸢没看见姜亦棠委屈忍耐的神情,自然觉得不够过瘾,她意兴阑珊地轻撇嘴。 姜亦棠回去的路上,面上一直没什么神情。 今日姜霜鸢折腾她,哪怕不要谢玉照帮她,她也有法子回报。 她只需要装病,不再来嵩榕院照顾谢玉照,最先着急的人就是老夫人,到时,姜霜鸢自然讨不得好。 让一个病人去照顾谢玉照,尚书府再敷衍,都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可姜亦棠不能这么做。 至少在第二道圣旨下来前,她不能。 谢玉照等了许久,只等到女子情绪沉闷地回来,拎着个食盒,和离开时候的模样截然不同。 谢玉照的视线最终落在女子手中的食盒上。 只有一个。 这些日子,姜亦棠都是和他一同用午饭的。 但是顾及病情,谢玉照只许她在屏风外,隔着一段距离。 谢玉照直接问: “你的呢?” 姜亦棠直接红了眼,脸颊被冷风吹得惨白惨白的,配上一双通红泛湿的杏眸,委屈得不行,她下意识地和谢玉照告状: “我遇到二姐了。” 10. 第 10 章 谢玉照陡然冷下了脸。 他知道姜霜鸢和姜亦棠二人的关系,也知道二人一贯不对付。 姜亦棠只简短地说了一句话,谢玉照也足够猜到发生了什么。 前世见到女子的一幕回映在脑海,尤其是女子惨死狼狈,手指根根被掰断的模样,午夜回梦间,谢玉照总会想起她。 尚书府说她是自裁谢罪。 谢玉照一个字都不信。 姜亦棠惯来惜命,甚至怕受苦,他出事后就迫不及待地和他撇清关系,如何敢赴死? 尚书府的人经不住审问,有人字字句句描述出女子惨死前的场景。 一幕幕仿佛真实地在他眼前回放过一遍。 哪怕是死,她也不该这么狼狈,其中有多少是姜霜鸢的私心,只有姜霜鸢自己知晓。 谢玉照眼神冷冽得可怕,直到女子轻微的抽噎声把他思绪拉回来,谢玉照想伸手去替她擦泪,但视线触及手腕处的红疹,他伸出去的手僵硬在了半空,最终,谢玉照收回了手。 厨房备的午膳,三菜一汤,和在东宫时的膳食相比很简陋,但谢玉照一人也用不完。 谢玉照艰难地撑身坐起来。 姜亦棠抬头呆呆地看着他,谢玉照将饭菜分成了两份,将其中一份递给她,低声: “去外面吃。” 姜亦棠吸了吸鼻子,她觑了眼食盒中剩下的菜。 分给她的那份都是她爱吃的,一道红烧鱼,谢玉照刻意将鱼肚子上的肉都挑给了她。 姜亦棠没狐疑,谢玉照一贯敏锐,通过这几日观察,知道她爱吃什么很是正常。 她咬唇,迟疑了下,才接过碗。 “我只吃一点就够了。” 话落,她快速地将碗中的鱼肉夹了一大半回去,然后端着碗筷,快步地走到屏风后。 谢玉照动作不便,姜亦棠顾不上细嚼慢咽。 整个人大口大口地吃菜,鱼肉细细地跳出刺,就塞进口中,她鼓着脸颊,撑得腮帮子都有点疼,她不管不顾地垂头,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她咽下最后一口米饭,吸了吸鼻子,才转身越过屏风。 甫一进来,姜亦棠就愣住。 谢玉照和她不同,他低垂着头,一手端着碗,一手持着木箸,一举一动都挑不出错来,仿佛有戒尺在监督他的礼仪规范,和她截然不同。 尚书府是也是达官显贵。 哪怕嫡母不喜她,也不能将她养得小家子气,她是和宫中嬷嬷学过一段时间礼仪的。 自然,那些礼仪嬷嬷教导的重点是姜谙茯和姜霜鸢,她和姜玵妢只是顺带而已。 哪怕如此,姜亦棠的礼仪也是规范的,至少不会上不得台面。 但和谢玉照相比,就仿佛一个天上地下,哪怕是府中礼仪最规范的姜谙茯都比不过谢玉照,许是环境真的可以成就人,至少谢玉照举止投足间都有种说不出的矜贵。 姜亦棠忽然想起前世褚栎秋曾说过,她配不上谢玉照。 那时她没有反驳,也不觉得褚栎秋说得对,但是如今,她却觉得有点自惭形秽。 如果不是这段时间的纠缠,以她的身份,甚至连和谢玉照产生交集的资格都没有。 怪不得前世许多人都道她是运气好。 听见动静,谢玉照抬起头,恰好见到小姑娘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难过地瘪了瘪唇。 谢玉照狐疑,他冲女子招了招手: “阿离,过来。” 姜亦棠垂头丧气地靠近他。 谢玉照伸手,从女子嘴角处掠过,很轻很轻,仿佛拂过的一抹清风。 姜亦棠茫然地抬起头,见到谢玉照手上的一粒白米饭时,刹那间,好像一把火烧了上来,把她脸颊烧得通红,姜亦棠羞臊得厉害,顾不得胡思乱想,忙忙伸手摸了一把脸,将脸擦了个遍。 不等谢玉照说话,她就伸手捂住脸颊,不敢露头,瓮声瓮气道: “不、不要看!” 谢玉照没忍住,勾了下唇角: “不要闷到自己。” 姜亦棠心中抗议,她哪有这么蠢? 但她不敢说出来,呐呐地松了手,不敢和谢玉照对视,一把抢过谢玉照手中的碗,掩饰道: “药都要凉了,我先喂你吃饭,待会还得喝药!” 她窘迫得耳根子都在红,谢玉照没有恶劣地继续这个话题,低头顺着她的动作。 见状,姜亦棠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姜亦棠之前来话都很多,但今日等喂谢玉照喝完药,都尴尬地没有开口说话。 趁着中午,她替谢玉照又擦了遍身子。 等谢玉照躺回床上时,姜亦棠都快累瘫了,她喘着气,无力地坐在床榻边,稍缓过劲,她遗忘了刚才的窘迫,低声说: “我回一趟颂桉苑,晚点再来。” 她不可能真的一整日都耗在嵩榕院,而且,她还要回颂桉苑确认一件事。 回颂桉苑的途中,姜亦棠绕路去了一趟假山。 她没有看见假山附近有食盒。 果然,什么等忙完就会给三姑娘送午膳,只是一个说辞。 姜亦棠面无表情地转身回了颂桉苑。 她将油纸伞都带回来了,青粟等了她许久,刚见到她身影,就忙忙迎过来,姜亦棠将油纸伞递给她,忽然问: “厨房送午饭来了吗?” 青粟动作一顿。 姜亦棠的心倏然凉了一片。 果不其然,连她的午饭都不给,怎么给颂桉苑的奴才准备午饭? 青粟显然也知道了午时的事情,二姑娘为难姑娘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而且,府中也不可能有人给姑娘做主。 只要忍着,等二姑娘忘了这件事,厨房那边自然就会继续送来了。 青粟装作轻松地冲姑娘笑: “姑娘别担心,院里还有不少糕点呢!倒是委屈了姑娘,奴婢在屋里给您留了糕点,就等您回来了。” 糕点。 颂桉苑的糕点份例一贯少,三日中厨房能送来一次就令人喜出望外了,如果姜亦棠记得不错,上次厨房送来糕点还是两日前的事情。 这才七月,烈阳高照,气温热得不行,两日前的糕点许是都坏掉了。 姜亦棠鼻尖一酸,她扭过头去,不着痕迹地抹了把眼泪,堪声问: “冬儿呢?” 青粟:“姑娘放心,奴婢早就给冬儿送去了。” 姜亦棠是正儿八经的主子,糕点份例都不多,冬儿这种粗使丫鬟平日中更没有糕点用,虽说饿了一顿,但得了盘糕点,心情倒也还是不错。 姜亦棠用热水擦了遍身子,才去看青粟给她留的糕点。 满满的一碟。 厨房一次送来的份例顶多就是两三碟。 前两日,她用了些许,加上给冬儿送去的,姜亦棠不难猜到,青粟压根就没吃! 姜亦棠伸手拿了块糕点,味道仍是好的,并未坏掉,她神情放松了些许,将碟子直接端给青粟。 青粟一惊,瞪大了双眼: “姑娘!您这是做什么?!” 姜亦棠没管她的惊讶,推给她:“我在嵩榕院吃过午饭了,这些你吃。” 青粟还要再说,被姜亦棠打断,她垂眸低声: “我知道你没吃。” “厨房不敢怠慢嵩榕院,我在嵩榕院不会饿到,反而是你,如果一昧地省给我,你倒下了怎么办?” “我只有你了。” 青粟所有拒绝的话,都被姑娘的最后一句堵了回去。 她张了张嘴,嗓子干涩。 的确,自宋姨娘去世,就剩她和姑娘相依为命了。 冬儿是这两年才进府的丫鬟,后被分来颂桉苑当粗使丫头,严格来算,冬儿是不属于颂桉苑的。 青粟接过碟子,她一日未用膳,早就饿得狠了,一块糕点进口,甜甜的滋味溢满口腔,盖住心口蔓延的酸涩。 姜亦棠松了口气,她就知道,她不回来的话,青粟肯定会给她留吃的。 回来要处理的事情解决了,姜亦棠又在颂桉苑待了一个时辰,才和青粟一同离开颂桉苑。 两人到了假山旁,见到假山下放了两个食盒,紧绷的后背同时放松下来。 姜亦棠拎了个食盒,让青粟将剩下的那个带回去: “冬儿是胆小的,怕是被中午的事吓到了,你带着食盒回去,她也好安心。” 青粟轻哼了声:“姑娘就是心善。” 青粟虽嘀咕,但也没有反驳姜亦棠的话。 冬儿不是个坏的,只是胆子比较小,又害怕受牵连,总显得畏畏缩缩,但也一直恪守本分,青粟要真的不喜她,中午时候,就不会先给她送一碟糕点过去了。 姜亦棠如常地拎着食盒去嵩榕院,但刚进院子,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看向房门,半遮半掩的,留了些许缝隙。 姜亦棠倏然皱起眉头,谢玉照现在不能吹风,她每次进出都是会把房门和窗户关紧的。 有人来了? 但院子中静悄悄的,根本不像有人来过的模样。 姜亦棠心中咯噔一声,她前世和谢玉照相处时间不短,自然知道谢玉照身边危险不少。 她不敢再乱想,忙忙去推门。 “嘎吱——” 姜亦棠和里面出来的人迎面撞上,来人一身干净利落灰青色衣衫,生着一张娃娃脸,按理说是个很好相处的面相,只是他板着脸,发丝被束起,看起来似乎不好招惹。 姜亦棠直接愣在原地,瞪圆了双眸。 她认得来人! 卫笠! 谢玉照的亲信。 姜亦棠和他很熟悉,一打眼就认出了人,但是,卫笠不是应该和第二道圣旨一同出现吗? 姜亦棠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觉得她应该是知道了前世为何会有那道斥责老夫人的圣旨。 毕竟当事人告状,老夫人被斥,不冤。 卫笠看了眼姜亦棠手中的食盒,再见女子眉眼精姣,联想到适才殿下的话,卫笠神情有些古怪。 眼前女子生了一双青黛眉,纤细稍弯,杏眸干净澈然,叫人轻易生怜,但她容貌再如何过人,也不过忽略女子面容稚嫩,身段气质都微有青涩,明显不到及笄之龄。 见女子仿佛被吓到,卫笠按下古怪情绪,低头拱手: “姜姑娘,殿下在等您。” 11. 第 11 章 姜亦棠愣愣地“哦”了声,和卫笠擦肩而过。 等她再回头去看,卫笠已经消失在了院子中,仿若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姜亦棠脸色古怪,知道谢玉照在等她,她没有耽误时间,依旧是被屏风挡住的内室,桂花结仍挂在上面,谢玉照靠坐在床头,不知在想什么,情绪淡淡地让人看不透,只是目光清冷寒凉,比往日的温柔,多了一股莫名的凛然。 但这抹凛然在抬头时,又全然消失不见,仿佛只是姜亦棠的错觉一般。 姜亦棠眨了眨星眸,她纠结了下,才问: “谢玉照,刚才的人是谁?” 她当然知道那是卫笠,但她不该知道,如果不问的话,才是奇怪。 谢玉照轻咳了声: “他是卫笠。” 见女子仍有疑惑,谢玉照继续解释:“在宫中时伺候我的人。” 其实,在宫中伺候谢玉照时间最久的该是松翎才对,但松翎是个小黄门,轻易不能出宫。 姜亦棠小声地“嗯”了声。 这茬就算过了。 姜亦棠不再问卫笠的事情,和往日一样喂谢玉照吃完晚饭,又将尿壶的位置摆好。 见女子白皙的手指碰到尿壶,谢玉照忍了忍,终于道: “你不用再碰这些。” 卫笠来了,就代表他身边伺候的人都很快可以就位,她没必要再碰这些东西。 姜亦棠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像是被烫到一般,姜亦棠的手“唰”的一下缩了回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小声嗫喏: “哦。” 姜亦棠耳根子都在发烫,一抹红色烧上脖颈和脸颊,向下蔓延进衣襟中,不被点破时,姜亦棠还能忽视她每天做了什么。 可如今被谢玉照道明,姜亦棠就倏然意识到,最近谢玉照所有的事情都是经她手。 这种事情除去脏秽,能形容的也只有隐私。 但姜亦棠替谢玉照擦拭身子时,除去亵裤遮住的地方,谢玉照身上没有一个地方是她没有见过的。 不过见不见的,仿若也没什么差距。 总归谢玉照如今的身子,是让人产生不了什么旖旎情绪的。 姜亦棠不断地安慰自己,但耳根子的热度依旧没有消退。 姜亦棠动作轻微地掐了掐手心,想让自己赶紧冷静下来,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但她怕疼,没敢使劲,许是这样,她才一度冷静不下来。 姜亦棠不聪明,不过她有一点好处,那便是听劝。 她每日替谢玉照处理这些,本就难为情,如今听谢玉照的话,她在羞赧之余,也觉得松了口气。 姜亦棠在心中偷偷地想,应该没人会喜欢处理这些东西。 所以,她真的有很用心在照顾谢玉照。 谢玉照领她的情,是理所应当的。 少做些事,姜亦棠今日回颂桉苑的时辰比往日要早,等她离开后,卫笠才又悄无声息地出现。 嵩榕院房门紧闭,卫笠遮住口鼻,和谢玉照共处一室。 卫笠恭敬地低垂着头。 自东宫一别,卫笠不过半月不见殿下,却觉得殿下仿若变了个人般,锋芒尽数内敛,面色平静得近乎没有半点情绪。 偏生越是如此,越令人心惊胆战。 卫笠:“殿下离开东宫匆忙,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部署,幸好有姜姑娘照顾殿下。” 卫笠能在谢玉照身边伺候多年,得他信任,自不可能只凭忠心二字。 他向来敏锐,短暂的接触,卫笠就立刻意识到殿下对姜姑娘的心思。 他不吝啬地对姜亦棠表达感激和恭敬。 稍顿,卫笠才话音一转,低声道: “最近三皇子在朝中颇有些活跃。” 三皇子生母是如今宫中的淑妃。 在先皇后去世后,圣上一直没有立后,后宫如今没有主位,淑妃是四妃之一,位份至从一品,后宫能和淑妃分庭抗争的也只有邱贵妃。 只不过圣上对淑妃和邱贵妃的恩宠都平淡,她们的位份都是母凭子贵才升上来的。 圣上的喜好从未改变,除去先皇后,他一贯宠爱的都是每隔三年新选秀入宫的妃嫔。 二皇子和三皇子同龄,都只比殿下小三岁,按理说,皇子们该是在及冠后才能入朝中参政,但是殿下自幼被立为储君,一直被圣上带在跟前亲自教导,年仅十五,就破例入朝旁听。 有了殿下这个先例在,二皇子和三皇子自然眼红,二人在十五那年,邱贵妃和淑妃不知吹了多枕边风,但都被圣上视而不见,甚至,圣上因此一连数月都不曾去过二位娘娘的宫中。 后二皇子状似不经意间提起想入朝替圣上分忧,彻底惹恼圣上,被圣上斥责居心不良,言令二皇子好好学习为臣之道。 为臣之道四字一出,二皇子就废了一半。 圣上金口玉言,日后哪怕殿下坐不稳储君之位,也再轮不到二皇子。 三皇子就此消停下来,许是见其表现良好,在今年年初,也就是三皇子十七这一年,圣上终于恩准三皇子入朝参政。 而今年恰好是津垣十七年。 在圣上膝下的几位皇嗣中,除却殿下,卫笠最忌惮的就是这位三皇子。 并非因为三皇子能力出众,而是,三皇子出生那一日恰好乃是津垣元年三月二十七日,圣上登基之时。 传言三皇子出生那一日,天有异变,连日的大雨忽然停住,烈阳从乌云中挤出,哪怕众人不敢在明面上议论,私底下仍有三皇子乃天命之人的说话。 其实,新帝登基都是有司天监确定好吉时,才会定下日子。 那一日本就该风和日丽。 不论是否是淑妃刻意算计,三皇子的的确确因此被圣上看在眼中。 卫笠想起近来三皇子的动作不断,皱了下眉头。 若非三皇子和淑妃插手,他和松翎也不会被拖住这么久,让殿下身边无人可用。 谢玉照眼皮子都未掀一下,淡淡道: “不必理会。” 他一日不死,朝中官员就会观望一日,谢阜漢想要拉拢朝中官员,那些官员再心动,也只会给他棱模两可的答案。 他这个储君坐得太久了,父皇曾替他的安排也甚多,十多年的潜移默化又岂是谢阜漢短短时日内就能改变得了的? 谢玉照忽然呛咳了声,沉闷压抑的声音堵在喉间,卫笠不由得担心看过去。 谢玉照手背上青筋凸起,但他眼中情绪没有半点波动,平静到让卫笠都不敢多看。 卫笠总觉得眼前的殿下和数日前的殿下有所不同,以往殿下还会有些锋芒毕露,但如今全数被敛下,眉眼间只剩冷淡凛然,如今连他也捉摸不透殿下的心思了。 卫笠不着痕迹地抿唇,不知殿下的这番改变是好是坏。 卫笠不得不问: “难道我们任由三皇子继续作为下去?” 谢玉照阖眸:“月前送上来的陕州知府纵子行凶一事,把消息递到御史台。” 卫笠躬身垂头: “是。” 陕州知府,位居三品,这并非重点,关键是这位陕州知府姓秦。 而淑妃也姓秦。 陕州知府所犯罪行可不止纵子行凶一事,一旦将消息递到御史台,三皇子不作挣扎尚好,但他若有替陕州知府争辩之意,深查下去,对三皇子绝对没有好处。 室内安静了许久。 久到卫笠以为殿下睡着了,准备退出去时,谢玉照才出声: “荣凌最近在做什么?” 卫笠懵了下,荣凌郡主乃是曲阳王之女,同样也是殿下的堂妹,和殿下关系倒是尚可,但即使如此,卫笠也从未听殿下主动提及过荣凌郡主。 虽说狐疑,但卫笠依旧很快回答: “荣凌郡主前些时日刚去了一趟安灵寺,据说是给殿下求平安。” 话音甫落,卫笠见殿下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就知道殿下不是想听这个,稍顿,卫笠试探性地说: “听说荣凌郡主最近好像要举办一场花令会,正要给京中各府送请帖。” 谢玉照终于抬眼:“让她给尚书府送一份请帖。” 一份请帖? 卫笠纠结了下,还是问了出来: “是给姜姑娘吗?” 他面有犹豫,姜姑娘日日照顾殿下,哪怕卫笠忠心于殿下,也觉得姜姑娘最好不要离开尚书府。 一旦姜姑娘真的被传染,此番一去,不知要造成什么后果。 谢玉照语气平静:“给尚书府嫡出次女。” 卫笠讶然,他来尚书府前,自然查过尚书府的情况,府中嫡出姑娘有两位,庶出姑娘也有两位。 殿下口中所言的则是府中的二姑娘。 如果他记得不错,这位二姑娘可是对姜姑娘并非很友善。 琢磨了一番,卫笠隐约猜到殿下要做什么,他垂头掩住神情,一边恭敬应下,一边暗自纳闷,殿下什么时候掺和起这些女子间的龃龉了? ****** 姜亦棠不知道她离开后,嵩榕院发生了什么,她今日回到颂桉苑时,日色还未彻底暗下来。 青粟估计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回来,今日没在外等她,正在屋里纳鞋底。 听见动静,青粟惊讶抬头: “姑娘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青粟放下手中的东西,一边问,一边起身准备去烧热水。 姜亦棠没进屋,站在屋檐下,听见青粟的话,她想起卫笠,小声嘀咕道: “今日后恐怕都会早回来。” 卫笠都出现了,第二道圣旨应该也很快就会下来。 嵩榕院也就不需要她时时刻刻守着了,一旦姜安於必须去嵩榕院,老夫人估计很快就要见她。 姜亦棠泡在热水中,记仇地想——到时,她终于可以回报姜霜鸢一二了。 第 12 章 诚如姜亦棠预料,圣旨第二日送到了尚书府。 除却这段时间一直出入嵩榕院的姜亦棠,尚书府其余主子全部都前往前厅接旨。 但是即使姜亦棠没在现场,也听到了风声。 圣旨是由圣上身边的李公公亲自送到,先是严词厉色地训斥老夫人不顾圣意枉顾太子,又紧接着道姜昃旼办事不力和姜安於的疏忽怠慢,最后圣旨言明姜安於杖责十棍,即刻起搬入嵩榕院,替太子诊治,不得有误! 身负杖伤,还得搬进嵩榕院,对于姜安於来说,当真不是一个好消息。 而偏疼幼子的老夫人听见这道命令,直接身子一晃,险些晕了过去。 前厅内的场面一时间格外混乱。 李公公在见到老夫人的作态时,脸色就冷沉下来,目光咄咄地盯着老夫人。 姜昃旼心中咯噔了一声,额头冷汗都快掉下来,他借着搀扶老夫人的动作,不着痕迹地用力按住老夫人的肩膀。 老夫人不能晕! 不论老夫人心中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晕倒,摆明是对圣旨不满! 今日的圣旨原本就说明了圣上现在对尚书府很不满,若再知道老夫人的反应,恐怕对尚书府的成见会越发加深。 姜昃旼绝不想看着这一幕发生。 老夫人只觉得肩膀一疼,疼得她脑子终于清醒过来,她抬眼对上李公公的视线,心中一紧。 她不是愚昧的人,自然猜到李公公这是对她生出了不满,老夫人当即脸色惨白,勉强稳住身子。 姜昃旼这才恭敬地垂头: “臣领旨。” 李公公将圣旨放到姜昃旼手中,才意味不明道:“望今日后,姜大人不要再令圣上失望。” 宣完圣旨,李公公也不再是咄咄逼人的态度,摆出阉人的谦卑,但尚书府上下不敢有任何怠慢他,姜昃旼也立刻让人送来茶点,与此同时,他冲夫人使了个眼色,很快有人把老夫人搀扶回了荣纷院。 而姜安於则是很快被带了下去。 李公公不是一人前来的,姜安於的处罚也是要由他带来的人执行。 姜昃旼对上李公公的表情,甚至不敢在这时贿赂李公公,让宫中来人手下留情。 李公公没有在前厅耽误太久,他拱了拱手: “殿下离宫许久,圣上心中挂念,还要姜大人领我去看望殿下。” 姜昃旼没有拒绝的理由。 卫笠是和李公公一起出现在尚书府的,朝中应该没有不认识卫笠的人,他是太子身边的得意人,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在外的一举一动也代表了太子的意思,哪怕姜昃旼位居三品尚书,也不般对卫笠有所怠慢。 卫笠冷着一张脸跟着李公公身后,和卫笠一起来的,还有东宫伺候的宫人,松翎也在其中。 尚书府的所作所为也的确不能让他露出笑脸,姜昃旼一边在前面带路,心中也不断琢磨圣上的意思。 看来圣上根本没有放弃殿下。 卫笠等人的出现,至少说明圣上对尚书府是不放心的。 姜昃旼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有所迟疑,任由老夫人胡来。 姜亦棠得到消息时,人就在嵩榕院中,她才喂谢玉照吃完早饭,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点嘈杂混乱,她有些不解地转头朝外看去。 嵩榕院在府中就仿佛是个禁区,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怎么还会有人过来? 姜亦棠很快意识到什么,她不着痕迹地攥紧了手帕。 是圣旨下来了? 姜亦棠偷瞄了眼谢玉照,不出意料地没从谢玉照的神情上看出什么,她稍有点泄气。 但她又不能直接问。 毕竟,她一直内宅女子,按理说,是不该未卜先知有关圣旨一事的。 姜亦棠只能试探地问: “是殿下等的人来了吗?” 谢玉照有说过让她再等几日,姜亦棠不能明说圣旨,但也能借此问出她想知道的答案。 姜亦棠喂谢玉照喝粥时,不慎勺子歪了下,落了些许米粥在手背上。 谢玉照垂眸,轻柔地替她擦去手背上的米粒,头都没抬一下: “来了。” 姜亦棠的一双杏眸,毫不遮掩地亮起来。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隐瞒她会出现在嵩榕院的目的,如今谢玉照等的人来了,就代表她的目的达成了一半。 她会开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哪怕谢玉照早就了解她的性子,都不由得抬头多看了她一眼。 她倒是直白得很。 姜亦棠从楹窗中偷偷朝外看了眼,原本空荡的嵩榕院中出现许多婢女,她们行色匆匆,望向寝室方向的眼神明显有惊惧,但却不得不靠近此处。 只须臾,嵩榕院中就热闹起来。 说是热闹,不过是人多了些,但行走间还是安静无声,彼此也不曾有所交谈。 姜亦棠暗道,府中的表面工作做得倒真是到位,只是圣旨都下来了,姜昃旼再做这些,能骗过谁? 至少当事人是不会被骗过去。 姜亦棠转身回去,又坐在谢玉照跟前的小榻上,小声地吐槽: “来了好多婢女。” 她嘀咕时,蹙起了细眉,分明是看不上府中的作态,但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郁闷地鼓起了脸颊。 女子在府中不受重视,饮食方面虽说不短缺,但也不会精贵到哪里去。 谢玉照从和她重逢的第一照面,就感觉到了,她身姿消瘦,脸颊上的肉顶多称得上匀称,衬得那双杏眸又亮又大,下颌也格外尖细,好看的确是好看的,但谢玉照还是觉得她再胖些会更好看。 姜亦棠话落,听不见回应,不解地抬起头,迎面而来的却是一只手,在她错愕的视线中,落在了她脸颊上。 眼前人面色格外平静,然后,两指微用力,捏住了她的脸颊。 姜亦棠愣愣地仰着头,任由谢玉照的动作。 和谢玉照记忆中的有些区别,她如今只是尚书府的一位庶女,不是那个被他锦衣玉食养着的小姑娘,她肌肤白皙,常年在院子中不出来,也养得滑嫩,却少了些许娇软。 室内有些安静,姜亦棠见谢玉照又不动了,有点纳闷。 她努力地抬起头,委屈道: “谢玉照,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谢玉照终于舍得松手,低声回答她: “在听。” 他情绪太寡淡,让姜亦棠忽然没了和他吐槽的心思,她瘪了瘪唇,很快想起另外一件事,她告诉谢玉照: “这几日,我就不来了。” 一直情绪淡淡的谢玉照倏然皱了起眉头,他抬眼,和姜亦棠平视: “为什么?” 姜亦棠哑声。 难道她要告诉谢玉照,她准备借此回报姜霜鸢? 谢玉照又不知道她和姜霜鸢的恩怨,会不会因此觉得她很恶毒? 姜亦棠纠结了一番,觉得还是不要破坏她在谢玉照心中的印象为好,但她也没有骗过谢玉照,所以,她最终还是含糊地说: “就是有点事。” 怕谢玉照还要再问,姜亦棠忙忙说:“反正你等的人也来了,少了我也不碍事。” 谢玉照面上仍旧是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姜亦棠却清楚地感觉谢玉照的心情不是很好,眉眼间都有些冷冽。 在姜亦棠看来很是平常的三个字,对谢玉照来说,却是最不想听见的字眼。 前世被幽禁的五年中,谢玉照曾听卫笠说过无数次: “殿下,姜姑娘不会来了。” 姜亦棠有些纳闷,她怎么觉得谢玉照比前世黏人呢? 但不等姜亦棠想明白,她就听见外间传来姜昃旼的声音,姜亦棠顿时没有心情再去想谢玉照和前世的不同。 重来一次,姜亦棠还没有见过她的这位父亲。 她原本以为她能够收敛好自己的情绪了,但现在,姜亦棠才发现,她真的高估了自己。 姜亦棠很惜命,越是惜命,她越是痛恨害了她性命的人。 即使那个人是她的亲生父亲也是同样的道理。 害了她的人就在不远处,但姜亦棠却拿他没有办法,和姜霜鸢不同,只凭姜昃旼是她父亲这一点,她就不能对姜昃旼有任何谋害的动作。 一个不孝的罪名压下来,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这个世道中根本没有容身之地。 姜亦棠忽然看向谢玉照。 如果有人能帮她报仇,也就只有谢玉照了。 谢玉照也察觉到姜亦棠的神情变化,但也只当是她对姜昃旼的生分和不知所措,姜亦棠一年和姜昃旼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哪怕是亲生父女,也只能用生分来形容二人的关系。 谢玉照身上因女子刚才说“不来了”而冒出来的那点冷意忽然消失不见。 他轻轻握住女子的手: “记得早日回来,我让人给你备着桂花糕。” 姜亦棠抬头,却是倏然撞进了谢玉照的眸子中,对于她和谢玉照来说,这分明是一句平常的话,但不知为何,姜亦棠陡然想起了前世,她下意识道: “我只耽搁两三日。” 不会很久。 两三日,也足够她那位偏疼幼子的祖母着急了。 姜亦棠说完这些,就想要离开,她不想现在和她那位父亲见面,姜昃旼不是姜霜鸢,她怕会在姜昃旼面前控制不住情绪,让姜昃旼察觉出不对劲来。 但是,她耽误的时间还是久了点,不等她拎起食盒,房门就从外被敲响。 与此同时,她那位父亲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殿下,李公公来了。” 第 13 章 姜昃旼眼神闪烁,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最近府中是怎么敷衍太子的,他身为一家之主,心中一清二楚。 他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一旦太子病逝,他能够向其余皇子投诚。 但他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圣上如今健在,如果太子病逝反而触发他的父子之情,从而得知尚书府在太子生前的怠慢,不用等新皇登基,尚书府就已经惹了圣上厌恶。 就在姜昃旼在想,要如何弥补这次过失时,房门从里面被推开了。 众人都是一惊。 李公公也不由得朝里看去,据他所知,殿下该是卧病在床的状态,哪怕不是,太子之尊,怎么会亲自给他们开门? 众人惊疑不定,而房门被推开,出来的却是一位面容稚嫩的女子。 女子怯生生地抬头,一副受惊的模样,她下意识地拎紧了食盒,攥住食盒的手指都泛着白,她快速抬头扫了眼,就堪堪低下头,小声嗫喏: “父亲。” 父亲? 李公公觑了眼姜昃旼,舍不得胞弟来照顾殿下,倒是舍得亲生女儿。 和李公公截然不同的想法,姜昃旼见到姜亦棠时,眼睛陡然一亮,他是知道老夫人做了什么的,但他以己度人,尤其是三女和他时常不见面,他对其的印象就只是胆小低调,自然认为三女哪怕来嵩榕院也只是把膳食送到,就匆匆离开。 但事实明显和他想象得不一样。 这对姜昃旼来说,全然是个好消息。 姜昃旼脸上不由得带了点笑,关切地问: “殿下怎么样了?” 姜亦棠攥紧手,她早就习惯姜昃旼唯利是图的性子了,对姜昃旼的第一反应就是问谢玉照的情况,而非是关心担忧她,姜亦棠垂下头,心中情绪没有任何波动。 她咬紧唇,怕泄漏了情绪,竭力低声: “殿下刚用完早膳。” 她这个时候,倒是机灵了起来,知道不能在姜昃旼面前喊谢玉照的名字,前世也是如此,她第一次在姜昃旼面前喊谢玉照名字时,被姜昃旼训斥没有规矩,她在姜昃旼面前,就只喊谢玉照殿下。 早就形成了习惯。 说完,姜亦棠偷偷地看了眼姜昃旼,心思一转,她让开了身子。 见到她这个动作,姜昃旼脸上的笑都僵硬了一下。 姜亦棠心中嘲讽,果然,姜昃旼根本没有想过进来亲自看望谢玉照。 姜昃旼重利又贪生,明知谢玉照身染天花,怕是恨不得连嵩榕院都不踏进一步。 姜亦棠心中泛起嘀咕,染上天花的怎么不是姜昃旼呢? 姜昃旼转而看向李公公,李公公本就是来看望殿下的,当然要进去,但在进去前,李公公问: “殿下情况可好?” 他声音尖细,姜亦棠一听就猜到了他的身份,老老实实地回答:“还不能下床。” 李公公又问: “这段时间一直是你在照顾殿下?” 前世没有这一出,姜亦棠猜不到李公公的用意,她下意识地朝卫笠看了眼。 卫笠有些意外,但还是几不可察地对她点头。 姜亦棠才低头,话音有点紧张:“是。” 李公公惊讶,这天花凶狠,哪怕是东宫伺候的人都未必肯费心费力照顾,这小丫头还是千金之躯,倒是胆子大。 李公公一直跟在圣上身边,谢玉照是圣上亲自照顾大的,换句话说,也是在李公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人都是有亲疏之别的。 他看顾谢玉照时间长了,自然而然的,其余皇子在他眼中,就和谢玉照区别开来。 李公公眼神温和了些,笑道: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姜亦棠错愕,前世她在皇宫见过这位李公公,他对自己和殿下的态度和其余皇子并没有不同,如今倒是软和得多。 李公公也没有和她多说,用锦帛遮住口鼻,就和卫笠踏进了室内。 姜昃旼被裹挟着,也不得不进来。 他遮住口鼻,在越过屏风时,下意识地还要抬手再作遮掩。 姜亦棠转头,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她不知做何情绪,她只知道——可以轻易摆布她生死的姜昃旼,如今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在宫中来人和谢玉照面前,他还是要做小伏低。 姜亦棠收回视线,不再去看。 但是,这道圣旨下来后,府中转变的可不是姜昃旼一人。 院中的奴才看见她出来,忙忙凑上来,抢过她手中的食盒,捧笑着道: “这种活,三姑娘交给奴婢就是了,三姑娘放心,奴婢待会就送去厨房,三姑娘赶紧回去休息吧。” 底下伺候的奴才都是人精,透过姜昃旼的态度和这一院子的宫中来人,他们立即意识到,嵩榕院在府中的地位变了。 谢玉照孤身一人时,他们敢怠慢。 如今宫中来了这么多人,哪怕谢玉照依旧身染天花,他们也得毕恭毕敬地对待。 否则一旦有什么不好传出去,老夫人都能被训斥,就连二老爷都被杖罚了,他们当奴才的,还不得被乱棍打死? 姜亦棠眼睁睁地看着那婢女将食盒抢走,全程都说不上话。 不过,她也没想拒绝。 她又回头看了眼室内,才转身离开。 等回到颂桉苑,才不过辰时过半,这是她第一次回来得这么早,但是青粟早就等着了。 青粟一脸喜色,忙迎上前,都没像往日一样先催她洗漱,而是压低了声: “姑娘,二老爷被杖罚了!” “奴婢刚才出去时,遇到厨房的主事嬷嬷,她和奴婢说,明日嵩榕院的饭菜,会让厨房直接送去嵩榕院,让姑娘不用再多跑一趟了!” 这是一道圣旨,甚至谢玉照的病还没好,府中对她们的态度就截然不同。 姜亦棠扫了一圈,没看见冬儿,不解: “冬儿呢?” 厨房的意思一出来,就等于颂桉苑解封了。 青粟闻言,无奈摇头:“冬儿一得消息就跑出去了。” 那是个坐不住的,被闷在院子中这么多日,也是难为她。 姜亦棠没有再问,而是先进屋洗漱,冬儿坐不住归坐不住,但该做的活计一点没有落下。 等她沐浴结束,厨房的人来了一趟,是送了几盘糕点来。 彼时姜亦棠还在房间,透过楹窗看见那婢女和青粟说了什么,脸上都是笑,往日可没有这种情景。 颂桉苑的膳食都是青粟亲自跑去厨房领的。 等青粟回来,姜亦棠发现厨房一共送来四盘糕点,其中一盘就是姜亦棠最喜欢的桂花糕。 青粟轻哼了声: “他们风向倒是转得快。” 还不到午饭的时间,厨房就先送了糕点来。 无外乎是给前几日的态度道歉。 她们没有等到那位贵人病好,或者等到看见那位贵人对是三姑娘另眼相看,能解决的龃龉早点解决是好事,几盘糕点的事情,没必要一直拖着。 而且,若是她们再拖,真拖到三姑娘对厨房生了埋怨如何是好? 姜亦棠捏了块桂花糕,很甜,和桂花的清香混在一起,姜亦棠咽下这种甜滋味。 姜亦棠很平静地接受了厨房的诚意,轻声: “你午时亲自去厨房领膳。” 这也是在告诉厨房,这茬就过了。 虽说厨房不让她们去拿膳,但厨房也一直给她们送到了假山旁,厨房本没做什么。 果然,青粟也没有说什么,很快应下来。 她那时很气愤,更多是担忧害怕,倒真不是对厨房多有意见。 姜亦棠朝楹窗外看去,没见到冬儿身影,摇了摇头: “等冬儿回来,你让她来见我。” 青粟惊讶。 快到午时,冬儿就回来了,一改前几日的沉闷,快活得像只小鸟,知道姑娘找她,连忙小跑进了主室,探出头: “姑娘,您找奴婢?” 不等姜亦棠说话,她眼珠子转了一圈,叽叽喳喳地快速道: “姑娘,奴婢刚才听说,老夫人一回到荣纷院就晕了过去,醒过来后,就在一直哭!” “而二老爷被送进嵩榕院了,听说宫中来人已经离开了,不过留了好多人下来,都是曾经伺候太子的,奴婢回来时,偷偷看了眼,当真和府中都不一样!” 都是伺候人的,他们一举一动就是比府中的下人得体。 冬儿看见了一个婢女,她行走间没有一点声音,每一步跨的距离仿佛都差不多。 冬儿有点羡慕地嘀咕:“她们穿得都好像主子。” 那些婢女身上的布料,她只在姑娘身上见过,一瞧就是好料子。 姜亦棠没有打断她,听她细细碎碎地说完,冬儿每每一出去就总能听到许多事情回来,也正是因此,姜亦棠才会找她。 其实,姜亦棠觉得她还是有点幸运的。 至少,她院子中的青粟和冬儿,在她生前都不曾做过对不住她的事情。 青粟胳膊肘抵了冬儿一下,瞪向她: “姑娘找你,倒是尽听你唠叨了!” 冬儿回神,不好意思地讪笑一声。 姜亦棠摇头:“没事。” 冬儿没有再说,回归了正题,好奇地问:“姑娘,您找奴婢有什么事?” 姜亦棠看向她: “你去打听一下,最近姜霜鸢在做什么。” 冬儿傻眼,二姑娘? 她有点为难,那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但是,冬儿抬头看了眼姑娘,心想只是打探点消息,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二姑娘院中的红梅,是和奴婢一起进府的,别的做不了,只是打听个消息,奴婢还是能去问问她的。” 第 14 章 姜亦棠很快就得知姜霜鸢去找了姜谙茯,姜亦棠有些狐疑,姜霜鸢和姜谙茯这两姐妹当真说不上关系亲切。 姜霜鸢被娇宠惯了,和姜谙茯在一起,总觉得有落差,不若姜玵妢说话好听。 一来二去,反而是姜霜鸢和姜玵妢时常走得近些。 纳闷归纳闷,姜亦棠还是在饭后出了颂桉苑,她一路朝后院的湖亭走去,尚书府的后院种了很多青竹,一阵风吹过时常有沙沙作响的声音,清凉高洁。 姜亦棠算不好姜霜鸢的具体时间,她只能早点去。 她到凉亭时,午时都未过去,她不着痕迹地朝萩邗苑看去。 萩邗苑是姜谙茯的院子,和府中其余姑娘不同,姜谙茯的院子在东边,方便她时常出府,和姜硕的院子颇为相近,倒也怪不得姜硕和姜谙茯的关系会更亲切些。 姜亦棠猜测,姜霜鸢不会在萩邗苑待很久。 果不其然,她在凉亭中才等了一刻钟时间,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中间还夹杂了风铃安慰的话语。 青粟是陪着姜亦棠一起来的,青粟缩了缩脖子,有点紧张。 二姑娘平时都爱欺负姑娘,如今心情不好,撞上姑娘,不正好有个出气的口子了吗? 青粟想得没错,姜霜鸢一见凉亭中的姜亦棠,气就不打一处来,脸色难堪得要命,毫不客气: “你在这干嘛?” 姜亦棠站起来,低垂下头,小声道:“二姐。” 她眼睑轻颤,解释道: “我只是出来透口气。” 被闷在嵩榕院和颂桉苑这么久,她想出来松口气,这个理由挑不出错来。 姜霜鸢冷呵一声: “谁是你二姐?我看你就是不安好心!明知道现在自己有多危险,还到处乱跑,是生怕不把我们都传染上吗?” 姜亦棠脸色倏然惨白,她骨节泛白地攥紧了手帕,不论是谁看见这幅场景,都会觉得她受尽了委屈。 姜霜鸢生恼,她最讨厌姜亦棠这幅模样,她不觉得自己在欺负姜亦棠,自然就认定了姜亦棠是在装可怜。 而且,在她看来,但凡姜亦棠真的安分,她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姜霜鸢在萩邗苑时,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再加上今日的圣旨,总让她觉得有点不安。 她是见不得姜亦棠翻身的! 她总得叫姜亦棠知道,哪怕她可能攀上了太子,在府中,她也只能听她摆布! 姜霜鸢朝风铃看了眼,风铃惯来知晓她心意,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姜亦棠警觉起来,她下意识将青粟推远了点,然而,下一刻,她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身子一歪,撞在了凉亭的栏杆上,她惊惧地想去攥住栏杆,但不等她反应过来,她整个人就跌进了水中! “噗——” 水面溅起巨大的水花,凉意席卷全身,姜亦棠口鼻都灌入了不少水。 青粟惊愕脱口:“姑娘!” 她慌乱地在水中扑腾,咳了不少水出来,她惊惧地喊: “救、救命——” 慌乱间,姜亦棠抬头,看见姜霜鸢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她唇角勾了一抹笑,不仅没有让人下水救她,反而自顾自地欣赏她的惨状。 这一幕,何其相似。 前世,姜霜鸢也是如此,让婢女控制住她,不紧不慢地将药灌入她口中。 青粟要下水救她,被姜霜鸢拦住,跪着求她: “二姑娘,您让人救救姑娘吧!姑娘不会水啊!” 姜霜鸢不耐烦地推开她:“泡会儿水,又不会死,你着什么急?!” 她是真的觉得泡会水不会水,顶多就是狼狈罢了。 青粟只觉得四肢都生出寒意,仿佛身处冰天雪地中,根本动弹不得。 二姑娘究竟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姜亦棠紧紧盯着姜霜鸢,像是要把她现在这幅模样刻在心上,她也听见姜霜鸢的话,她艰难地扯唇,下一刻,她忽然放松身子,任由湖水将她淹没。 渐渐的,水面上一片平静。 岸上响起青粟的哭声:“姑娘!” 姜霜鸢皱眉,她竭力按住心中的慌乱,故作镇定: “人呢?!” 风铃也白了脸,那可是三姑娘,暗地里做了什么也就罢了,现在众目睽睽下,是她把三姑娘推下水的,如果三姑娘真出事了,她可讨不了好! 风铃拉了拉姑娘,提醒她: “姑娘,先救人!” 姜霜鸢勉强稳住,看向一旁的下人,怒斥:“愣着做什么,救人啊!” 岸上会水的奴才立刻跳下水,须臾后,才将三姑娘捞上案。 青粟在姑娘被救上来时,就早扑了过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不断替姑娘擦着脸上的水,女子躺在地上,陷入昏迷,浑身被水浸湿,巴掌大的小脸煞白煞白,青丝湿湿地黏在脸上,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整个人都狼狈不堪。 青粟恨得心尖发疼。 姜霜鸢也察觉事态不好,她变了脸色,让人去请府医,她不敢看姜亦棠,只能色厉内荏道: “还不她送回去!” 下人忙忙抬起姜亦棠,将人往颂桉苑送去。 风铃紧张地抬头:“姑娘,这可怎么办?要是被老爷知道……” 姜霜鸢打断了她,烦躁地皱眉: “知道就知道了,难道爹爹还会因为她来罚我吗?!” 风铃哑声,有夫人在,姑娘的确不会有事,但是她怎么办? 姜霜鸢咬了咬唇,心中也是不安,万一姜亦棠真的出事,爹爹不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姜霜鸢压低了声:“让府医快点去!” 说罢,她自己转身朝主院去,闹出了事,她当然要和娘亲通气。 而另一边,颂桉苑中。 姜亦棠刚被送回来,那些奴才就离开了,只有青粟陪着在等府医。 等室内安静下来,只剩下青粟抽噎地哭泣声时,床榻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她猛地翻身,一手攥住床栏,趴在床上,不断咳嗽。 青粟错愕地看着这一幕。 须臾,姜亦棠泄气地倒在床榻上,轻微地喘着气。 青粟傻眼:“姑、姑娘?” 姜亦棠扯了扯唇,抬眼看向青粟,道: “我没事。” 她是真的没事。 只有在猝不及防跌入水中的那一刻,她呛到了点水,她这么惜命的人,没有全然的把握,怎么可能任由自己淹没水中? 她会水。 这还得感谢谢玉照,若非他前世逼着她去学,她今日恐怕讨不得好。 她万万没有想到姜霜鸢会这么大胆,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下直接推她入水。 简直是疯了! 同时,姜亦棠也在不断警告自己,这次的事不能发生第二次了。 这次是她幸运而已。 没有万全的把握,她不能再以身犯险了。 府医很快来了,姜亦棠没有装晕,毕竟府医是可能检查出来的,她不愿冒险。 府医来得快,离开得也快,只留了两帖药方。 冬儿烧好水端进来,惊惧道: “二姑娘也真是狠心。” 姜亦棠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其实说起来,今日算是姜霜鸢帮了她一把,若非姜霜鸢这么配合,她明日装病,还怕会露出破绽呢。 姜亦棠这么想着,但没有想到的是,不等傍晚,颂桉苑就来两位不速之客。 姜亦棠错愕地看着卫笠和他身后的太医,傻眼地问: “你怎么来了?” 她的计划中可没有谢玉照的身影。 卫笠恭敬垂头,没有朝她看去:“殿下不放心姑娘,让属下带太医来给姑娘诊治。” 姜亦棠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她陡然想起前世,谢玉照是最厌恶她以身犯险的。 姜亦棠不敢拒绝,顺从让太医替她诊脉,得出和府医没什么区别的结果,只是受惊,外加要服用驱寒的药,卫笠这才又带着太医离开。 卫笠是离开了,但姜亦棠却苦着一张脸,不断地唉声叹气。 冬儿去煎药了,房间中只剩姜亦棠和青粟二人。 青粟不解:“姑娘叹气做什么?” 姜亦棠闷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抬手捂住脸颊,她心知糟了,过几日去嵩榕院时,她肯定会被谢玉照说的。 嵩榕院。 卫笠带着太医回去,把姜亦棠的情况禀了上去,卫笠如实道: “属下瞧姜姑娘的脸色红润,应当是真的无碍。” 谢玉照呵了声,面无表情: “她胆子倒是大了。” 殿下这话倒是有意思,欺负姜姑娘的姜二姑娘,可听着殿下意思,这话中明显是在说姜姑娘胆大。 难不成今日是姜姑娘算计的? 卫笠想到那个时常仿佛受惊的女子,觉得有点不像,但论对姜姑娘的了解,卫笠自认比不上殿下。 所以,卫笠只是挑眉,没有接话。 “荣凌的请帖送进尚书府了吗?” 卫笠:“明日就能送到了。” 这送请帖也是有讲究的,姜尚书不过位居三品,京城中比尚书府贵重的人家不在少数,自然要等那些人送完,才论得到尚书府。 谢玉照没再说话,室内沉默了很久,卫笠等了片刻,见殿下抬手捏了捏眉心,低声道: “盯着她,今日的事不要再出现了。” 卫笠恭敬应声,这下子,他才退了出去。 室内,谢玉照抬头看向床头挂着的桂花结,不知在想什么,眸色深暗。 第 15 章 尚书府,福菱院。 姜霜鸢匆匆忙忙跑来,姜夫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 “娘!” 姜夫人正因荣纷院的事情头疼,再见幼女跑得发髻都有些凌乱的模样,当即皱眉:“慌里慌张地做什么?” “你长姐素来稳重得体,怎么你就半点没学到。” 姜霜鸢最厌烦听见别人说她不如姜谙茯,分明是他们偏心,觉得姜谙茯哪哪儿都好! 姜霜鸢生恼:“娘!在你眼中,我就是比不上大姐!” 姜夫人头疼,不欲和她争论这些,摆摆手: “什么事,说吧。” 姜霜鸢恼怒地扭过头去,不愿说话。 风铃见状着急,姑娘不说话,她只好代姑娘站出来,道: “夫人,适才在凉亭,姑娘命人将三姑娘推下水,现在三姑娘昏迷不醒被送回颂桉苑了。” 她不敢说是自己推的,话中将自己隐了下去。 姜夫人顿时脸色一变。 她是知道霜儿对姜亦棠不喜的,平日中的小打小闹,姜夫人也不会去管她,但是今日一事显然并非小打小闹,稍有不慎就会闹出人命来。 姜霜鸢偷看了她一眼,嘀咕道:“我怎么知道她那么不经事,直接就淹进去了。” 见她还不知事情轻重,姜夫人狠狠瞪向她,教训的事可稍后再说,重点是: “府医去了吗?情况如何?” 姜霜鸢心觉不妙,心虚下,话音透着些许烦躁:“府医已经过去了,情况如何,我也不知道!” 话音甫落,珠帘被人掀开,动静将室内众人目光吸引过去。 姜霜鸢脸色稍变,来福菱院还不需要通报的人,而且会这个时候过来的,只有她那位长姐。 婢女替来人掀开珠帘,女子踏过门槛进来,她身穿一袭珊瑚色云织锦缎裙,腰间坠着一枚青玉配,头顶簪戴着垂珠步摇,她走动间,步摇垂珠没有半点晃动,女子生得明眸皓齿,肌肤白皙,她轻轻抬眸睨过来,姜霜鸢就不由得闪躲开眼神。 察觉到自己的躲闪,姜霜鸢脸上有些差: “你来干什么?” 话落,姜谙茯已经走到了她跟前,倏然,她扬起手,狠狠地掌掴她一巴掌! 满室寂静,仿佛落针可闻。 姜霜鸢的惨叫在这时格外清晰,她抬手捂脸,不敢置信地抬头,怨恨地看向姜谙茯: “姜谙茯,你居然打我?!” 她眼泪唰得一下就掉了下来,她抬手就要打回来,却见姜谙茯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半晌,姜霜鸢这个巴掌也没敢落下,她哭着看向姜夫人: “娘!你看她!” 姜夫人也皱起眉头:“你打她做什么?” 姜谙茯冷声道: “娘还要继续惯纵着她吗?” “把残害庶妹一事摆在明面上,又蠢又毒!” 姜夫人皱了皱眉,但到底没再说话。 姜谙茯眼中划过厌恶:“你自己名声坏了不要紧,若是拖累了我,我必禀明父亲,让他把你送到庄子上去。” 送去庄子。 姜霜鸢吓得身子一颤。 她相信姜谙茯干得出这种事! 她身为姜谙茯嫡亲的妹妹,再了解姜谙茯不过,看着深明大义,实则最是自私自利,任何会有染她名声的事物,她都不会让其出现。 姜谙茯又是丘荣公主的伴读,二者关系密切,父亲对姜谙茯的看重仅此于大哥,若是姜谙茯真的要父亲把她送去庄子,父亲未必不会被她说动。 但姜霜鸢到底是被娇宠惯了,她不敢和姜谙茯呛声,又忍不下这委屈,当即直接哭出来,她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口口声声道: “娘偏心,娘不疼霜儿!” 姜夫人听得头疼,但到底是疼了多年的幼女,舍不得让她这样,看了姜谙茯一眼,低声: “你吓唬她做什么。” 姜谙茯轻扯唇瓣。 她吓唬姜霜鸢? 姜谙茯没有理会姜夫人,冷冷扫了姜霜鸢一眼:“再让我听见你半点哭声,你就亲自去颂桉苑赔礼道歉。” 姜霜鸢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抽噎着,狐疑地抬头看向姜谙茯,姜谙茯什么意思? 她不哭,姜谙茯就替她解决这件事吗? 姜霜鸢再讨厌姜谙茯,也是要排在姜亦棠后面的,而且,她必须承认,姜谙茯的确是比她聪明。 姜谙茯没看她,直接坐到了位置上,平淡道: “你既然这么爱哭,等父亲来了,你再哭也不迟。” 姜霜鸢半信半疑。 姜夫人意识到姜谙茯在说什么,觑向姜霜鸢,道:“听你长姐的。” 长姐,长姐! 他们心心念念的都是长姐! 姜霜鸢心中不忿,却是轻哼了声,表示知道了。 她们在福菱院待了一刻钟,就听婢女传来消息,嵩榕院那位派了太医去颂桉苑看望。 这个消息一传来,姜夫人和姜谙茯都不着痕迹地皱起了眉头。 姜霜鸢更是冷哼: “她倒是命真好!居然真叫她攀上了那位!” “那位是不是瞎了眼,居然还给姜亦棠请太医!” 姜谙茯看向姜霜鸢,只恨不得没有这个妹妹,蠢笨如猪! 她声音发冷:“殿下的事,也是你能够议论的?” 姜谙茯不等姜霜鸢反应,直接看向姜夫人: “此事过后,娘还是再请嬷嬷进府教导一番她的规矩。” 姜霜鸢烦死了那些规矩礼仪,不敢反驳姜谙茯,只能转过来对着姜夫人撒娇,姜夫人也有些犹豫没应下来,姜谙茯语气加重了点: “她再有两年就要及笄,到时少不了参加宫廷宴会,再像如今管不住嘴,谁都救不了她!” 姜夫人听到宫廷宴会四字,立即不再犹豫:“我知道了。” 姜霜鸢不满地抱怨。 姜谙茯看向她:“你最好祈祷姜亦棠明日能照常行动,否则不需要父亲,祖母那边就够你吃一壶的了。” 姜霜鸢不解: “祖母平日中最疼我,怎么可能会因姜亦棠为难我?” 姜谙茯轻呵,和她最疼爱的幼子相比,一个孙女算得了什么? 近乎半个时辰后,得到消息的姜昃旼终于姗姗来迟,见到姜霜鸢的时候,他脸上瞬间起了怒意: “跪下!” 姜霜鸢很少直面父亲的怒意,被吓得一跳,随即委屈席卷而来,她红着双眼看向姜昃旼: “爹爹要罚霜儿?” 姜昃旼正发愁该如何解决先前的过失时,看见三女从嵩榕院出来时,他正喜终于找到了解决办法,结果不过半日,三女就落水了? 还是被府中二姑娘推下去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消息一传出去,二姑娘的名声就得毁一半! 谁都不愿意娶一个恶毒的女子回家,甚至,在崇尚多子多福的如今,姜霜鸢这般,明显就是容不下庶出。 姜昃旼平日中的确疼爱这个嫡幼女,但和他的利益相比,一个女儿根本什么都不是! 姜昃旼声音发沉发冷: “跪下!” 姜夫人推了姜霜鸢一把,姜霜鸢委屈万分地跪了下来,膝盖才沾地,她眼泪就止不住地掉。 姜谙茯扫了她一眼,再见父亲没有半点心软的模样,眼中闪过若有所思。 平日中父亲是疼爱二妹的,庶女在父亲眼中是如何都比不过嫡女的。 如今颂桉苑传来消息,姜亦棠并无性命之忧,父亲为何还这般生气? 颂桉苑现在唯独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和嵩榕院有了牵扯。 姜谙茯抿唇,大抵猜到了父亲的想法。 她几不可察地皱眉,她不会阻拦父亲的做法,赔了一个庶女进去,倒换来他们和太子府的关系,怎么算都是尚书府都占了大便宜。 只是不知,她这三妹在那位殿下眼中,能占几份重量? 姜昃旼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在福菱院,冷哼了声: “禁闭一月,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她出门!” 姜霜鸢不敢置信地抬头:“爹!” 姜昃旼没理她,转身出了福菱院,他得去颂桉苑看看,既然姜亦棠如今有了价值,姜昃旼自然不会放任她不管。 他离开后,福菱院中安静了片刻。 姜霜鸢难以接受这个结果,抬起头,却发现姜谙茯的神情没有半点波动。 她看不惯姜谙茯这幅模样,冷哼一声: “她攀上了太子,你就不怕有终一日,她在府中的地位压在你头上?!” 姜谙茯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今日若是我处于你的位置,父亲根本不会关我禁闭,你信与不信?” 姜霜鸢哑声,半晌才憋出: “谁让他们都偏心。” 姜谙茯懒得和她废话。 她在府中会得看重,一因她是嫡长女,府中半数资源倾斜在她身上,其余姑娘自然比不得她;其二,她和丘荣公主交好,这是她自身努力得来的优势,又岂是姜霜鸢这种只凭府中长辈宠爱的蠢货可比的? 但不可否认,姜霜鸢的话也的确说到了她心坎中。 她不在乎府中这些姐妹如何争闹,但有一点,不可侵犯到她的利益。 姜谙茯比姜霜鸢了解父亲,一旦姜亦棠真的能够给府中带来巨大的利益,让她驾于自己头上的情况,并非不可能出现。 但姜谙茯没有表现出来,她只是对着姜夫人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在踏出福菱院的那一刻,姜谙茯才稍沉了脸色。 第 16 章 姜亦棠对福菱院的事情一无所知,但姜昃旼出现在颂桉苑时,她还是惊了一下。 姜亦棠被冷水泡了那么久,哪怕缓了一段时间,脸色也是透着些许惨白,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正躺在床榻上,她听说姜昃旼来了时,下意识地就是蹙起细眉。 她不想看见姜昃旼。 青粟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她往锦被中一躺,双眼闭紧,摆明了是要装睡。 青粟傻眼,来不及说什么,她快速地出去,对着要进来的老爷道: “老爷,姑娘喝了安神药后睡着了。” 姜昃旼脚步一顿,他朝里面看了眼,女子躺在床榻上,隐隐绰绰地看不真切,但三女没有躲着他的道理,姜昃旼沉吟片刻: “仔细伺候着。” 刚要走,他扫了眼颂桉苑中的摆设,皱了皱眉。 府中四位姑娘,只有排行第三的这位和他见面次数最少,现在想起来,每次三女几乎没什么首饰,穿着也是简单朴素,若是以往,姜昃旼是不会插手后院的事的,但如今,他用得着姜亦棠,这般素净,就不好了。 姜昃旼沉声道: “让管家添些摆件过来。” 青粟错愕,姑娘这是头一次被老爷关注。 姜昃旼身边小厮立刻应声,姜昃旼也不再停留,很快离开了颂桉苑。 等他离开后,青粟赶紧回室内,见姑娘重新坐了起来,懊悔道: “姑娘刚才不应该躲着老爷的,姑娘要是像老爷哭诉一番,定能叫老爷好好罚二姑娘一顿!” 她眼瞧着,老爷今日对姑娘似是生出了分怜惜。 姜亦棠轻垂眼睑,没有半点动容: “他不过是想让我多往嵩榕院走动罢了,你真的当他是忽然重视我了?” 青粟倏然噤声。 姑娘受二姑娘欺负不是一日两日,但凡老爷真的心疼姑娘,也不会等到今日才会来颂桉苑这一遭。 说到底,还是因姑娘有先见之明,搭上了嵩榕院那位贵人。 姜亦棠没有在意姜昃旼前后令人寒心的变化,稍顿了会儿,吩咐青粟: “你让冬儿去打听一番,姜、父亲去过福菱院了没。” 她下意识地就要脱口而出姜昃旼,幸好及时反应过来。 青粟没察觉到她的停顿,很快就跑出去,姜霜鸢被罚一事传遍了府邸,冬儿不过出去一趟,就得了消息,回来告诉了姑娘。 青粟暗自不忿:“姑娘险些没命,她就被罚了一个月的禁闭?!” 夫人当家做主,二姑娘是夫人亲生的女儿,什么禁闭! 二姑娘根本不会受半点苦! 姜亦棠对此倒是接受良好,姜霜鸢不是个能坐得住的,这一月禁闭对她来说只会很难捱,而且,她是因自己才被罚的,这才是姜霜鸢最受不了的地方。 见天色已晚,姜亦棠低声嘱咐了青粟几声,才翻身睡下。 快要闭上眼时,姜亦棠又想起谢玉照。 当前往嵩榕院照顾谢玉照一事成了习惯,今日陡然空下来,反而让姜亦棠有点不自在。 也不知道谢玉照在干嘛? 宫中来的那些人有没有给他擦拭身子,他身上脓肿还未彻底消去,稍碰都会疼,只希望那些奴才能仔细点。 而嵩榕院中正如姜亦棠想的那般,松翎带人给殿下擦拭身子。 等看清殿下身上的痕迹时,松翎一愣,倒不是被吓的,而是殿下现在的情况比在东宫时要好得多。 那些红疹虽说让人看着头皮发麻,但身上干干净净,脓肿也被处理得很好。 松翎想起这段时间一直照顾殿下的人,不由得道: “姜姑娘当真是尽心了。” 谢玉照眼皮微动,垂眸看了眼身上的痕迹,情绪不明地“嗯”了声。 谢玉照不说话,其余人只会更安静,谢玉照抬头看了眼床顶的桂花结,她在时,这里倒是要热闹些。 她许是怕他冷清,替他擦身子时,都要嘀嘀咕咕地说上好些话。 都是些琐碎的日常,谢玉照平日中不爱听,但只是看着她,身上的疼痛仿佛都没有难捱了。 谢玉照闭了闭眼。 松翎和卫笠对视一眼,不解殿下的反应。 卫笠只是耸了耸肩。 ****** 翌日,颂桉苑就传出三姑娘病了的消息。 嵩榕院也得消息,卫笠瞧了眼殿下的脸色,直接拱手退下,拎着太医就转道去颂桉苑。 朱太医是被圣上派来照顾殿下的,至于姜安於,有他没他其实也差不多,但圣上看不过府中老夫人一副姜安於最重要的模样,愣是将人扔进嵩榕院。 朱太医朝卫笠拱了拱手: “卫大人,不知这位姜姑娘?” 卫笠摇头:“朱太医还是不要问那么多了,殿下吩咐我们照办就是,但这位姜姑娘照顾殿下那么久,殿下是个念情的。” 看似没说什么,但能在宫中待下来的没一个心思浅的,朱太医立刻明了。 朱太医朝卫笠感激地拱了拱手。 二人很快到了嵩榕院,彼时姜亦棠正在用早饭,见二人来了,没有惊讶,反而有点果然来了的感觉,她无奈地朝卫笠看了眼: “只是有点不舒服,不需要太医的。” 卫笠恭敬道:“是殿下的吩咐。” 姜亦棠知道自己拒绝不了,伸手让太医诊脉,同时问: “谢玉照如何了?” 话音甫落,朱太医的手就几不可察地抖了下,他朝卫笠看了眼。 卫笠也怔了片刻,他没有亲眼见过姜姑娘和殿下的相处,也根本不知道姜姑娘居然是直呼殿下姓名的。 只不过大不大胆,就不是卫笠能评价的了。 卫笠当作没听见,低头道: “殿下今日有点精神了,已经能够下床,只是担忧姑娘的病情。” 姜亦棠噎住,半晌,才嗡嗡地含糊不清道: “只是有一点不舒服。” 与此同时,朱太医把脉结束,姜姑娘的确有点体弱,但说什么病倒却不至于,他在宫中待得久了,大约也猜到了这位姜姑娘要做什么,只好朝卫笠看去。 卫笠见朱太医的反应,再看姜姑娘眼神躲闪的模样,哪里还有不懂? 想到殿下听到颂桉苑传来的消息,就让他带太医来一趟,偏生反应又并不是很担心,卫笠隐约猜到他这一趟就是来陪姜姑娘做戏罢了。 卫笠心中叹了口气,朝朱太医看去: “姜姑娘的病情是否严重?” 他在严重二字上咬重了音,朱太医了然:“姜姑娘昨日落水,如今有点发热,以防身子骨落了病根,姜姑娘还是卧床休息几日为好。” 姜亦棠眼睛倏然一亮,她朝朱太医道: “谢过朱太医。” 姜亦棠不蠢,太医怎么会看不出她身子无碍,说到底帮了她的人是谢玉照。 她转而看向卫笠,呐呐轻声道:“也替我谢过他。” 卫笠心中啧了声,他今日可是当了回传话筒,不论心中如何腹诽,卫笠面上依旧正色道: “属下会把话带到的。” 卫笠没有在颂桉苑久待,很快回了嵩榕院。 谢玉照听到卫笠说,女子让人带话谢过他,冷冷地扯了下唇: “她身子当真无碍?” 这话是问朱太医的。 “到底是落了水,对身子还是有影响的,能休养几日也是好事。” 谢玉照不着痕迹地皱眉。 女子离开时,答应得好好的,只会耽误两三日。 谢玉照不会怪姜亦棠食言,那么,错过的时间,他只能算在姜霜鸢身上。 “孤记得荣凌府上也绕着池塘建了几座凉亭。” 卫笠听出了殿下的言外之意,讶然之余,很快回话:“殿下记得不错,荣凌郡主还请殿下给过建议。” 谢玉照不再说话了,卫笠却是很快离开嵩榕院,转而出了尚书府。 松翎在一旁垂头站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郡主府的帖子辰时送到了尚书府,直接送到福菱院中。 姜夫人一见到请帖,下意识地就让人去请了姜谙茯过来,通常这种送到府中的宴会请帖,都是给姜谙茯送的。 但,等姜谙茯到了福菱院后,两人才发现请帖上写的人是姜霜鸢。 姜谙茯嘴角的幅度几不可察地抹平了些,倒是一旁的姜夫人有些惊讶: “这荣凌郡主怎么会宴请霜儿?” 姜谙茯脸色恢复如常:“许是二妹不知何时与荣凌郡主有了结交。” 此话一出,姜谙茯自己都不信。 她了解她二妹,是个张扬的性子,若真能和荣凌郡主有交情,怕是早跑到她面前来炫耀了。 姜夫人看着这封请帖,很快派人去姜霜鸢,虽说姜昃旼下了禁足令,但到底是家丑,如今郡主有请,姜霜鸢自然是要赴宴的。 得到消息的姜霜鸢没有多久就到了,她甚至换了身胭脂色的鸳鸯缎织锦裙,她拎着裙摆,兴高采烈地跑进来: “娘,郡主当真给我送请帖了?” 姜夫人没说话,直接把请帖递给她。 等看清上面当真写了她的姓名,姜霜鸢顿时喜笑颜开,往日送来府中的请帖都是宴请姜谙茯,哪有她的份? 倒不是她身份不够,而是她年龄摆在那里。 今年将将才十四,和姜谙茯她们差了个两三岁,前几年稚嫩,公主和郡主等人给姜谙茯发请帖后,根本想不到她。 姜霜鸢不由得朝姜谙茯稍扬下颚。 全然没有发现姜谙茯看向她的视线中不知何时带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审视,姜谙茯如常地勾起唇角。 第 17 章 姜霜鸢收到荣凌郡主送的请贴,消息一传进颂桉苑,姜亦棠都有点懵。 前世,如果说世家贵女中有和姜亦棠交好的人,也就只有荣凌郡主了,应该说,荣凌郡主和谢玉照的关系较好,她则是被爱屋及乌了。 谢玉照是嫡长子,其生母和荣凌郡主的母妃是闺中密友,或是年少情谊又或是利益牵连,总归曲阳王府和谢玉照一直都颇有来往,而在所有皇子公主以及同一辈中,谢玉照只和这位堂妹的关系颇为亲近。 是在进宫参加宴会时,交代姜亦棠若是有事可以去寻荣凌郡主的那种亲近。 因此,荣凌郡主是前世姜亦棠唯一可以称为好友的人。 姜亦棠只是个庶女,在嫡庶分明的当下,嫡出很难平常心对待姜亦棠,尤其姜亦棠仅仅是攀着谢玉照才进了这个圈子,也会让那些世家贵女对姜亦棠心生疙瘩。 若非有荣凌郡主的袒护,前世姜亦棠参加宴会时不会那么顺利。 但荣凌郡主和姜亦棠的交情只截止到谢玉照被幽禁,五年中,唯一一次的交集也只是擦肩而过,仿佛彼此陌生。 乍然听见荣凌郡主这四个字,姜亦棠难免有些失神。 青粟没察觉到她的失神,还在纳闷嘟囔: “往日送来府中的请帖都是给大姑娘,怎么这次就单独给了二姑娘呢?” 姜亦棠印象中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但回来后变故太多,所以她只是蹙了细眉,摇头: “也许只是郡主私下中的聚会而已。” 那么是否邀请姜谙茯就不那么重要了。 青粟还是觉得难以理解,二姑娘能和荣凌郡主有什么交集? 别说青粟,姜亦棠也不知道,前世她和荣凌郡主交好时,从未听说她和姜霜鸢还有交情。 姜亦棠默默地趴在了臂弯中,埋头闷声。 到午时左右,荣纷院那边来了人,是柳苓,除去宋嬷嬷,柳苓是荣纷院的大丫鬟,府中下人谁见到她不得称一声柳苓姐。 饶是姜亦棠这般不受宠的庶女,也同样会喊她一声柳苓姐姐。 柳苓一来,姜亦棠立刻让人把她请了进来。 姜亦棠仍躺在床上,她生得消瘦,巴掌大的脸颊衬得一双眼睛越发大,脸色还稍有些白,见柳苓进来,她要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柳苓忙忙拦住她: “哎呦,三姑娘快躺下!” 柳苓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三姑娘的脸色,确认三姑娘的确有些病容,心中咯噔了一声。 其实柳苓倒不是怀疑三姑娘什么,毕竟三姑娘素来胆小,陡然被推下水再加上受惊,病上一场丝毫不为过,依她的性子,也不会故意装病刁难人。 说难听点的,府中没人在意她,府中有话语权的几位都偏爱二姑娘,她装病也没有意义。 即使她最近和嵩榕院有来往,但谁能知道那位贵人是否真的把她看在眼里? 叫柳苓为难的是,她是带着老夫人的命令来的。 嵩榕院被宫中来人接管,禁军直接把嵩榕院围了起来,府中的人根本不能进出,而二老爷受了杖刑,就被迫搬进了嵩榕院,至今为止没有半点消息,老夫人可不就是着急了? 细想一番,如今能够有机会去嵩榕院的人只有三姑娘。 老夫人就盼着三姑娘能代替二老爷的作用,当然不希望她现在有事,可惜老夫人的算盘落空,三姑娘身子有碍,根本不能去嵩榕院照顾那位贵人。 姜亦棠有点笨,但也不是傻子,猜到了柳苓的来意,她只是睁着一双星眸,仰头问想柳苓: “柳苓姐姐,是祖母有事要找我吗?” 柳苓对上她茫然不解的视线,倏然哑声,半晌说不出话来。 柳苓知道三姑娘的难处,她生母早逝,在府中又不得主母看重,更不得老爷重视,这孙女多了也不值钱,老夫人对庶出的孙女往往没有重视,三姑娘在府中自然就落得默默无闻的下场。 柳苓叹了声三姑娘多磨多难,没说出实情,而是转而道: “老夫人担心三姑娘的病情,特意让奴婢过来看看,三姑娘还有哪里难受的地方?若是不适,记得要和府医说,三姑娘早些养好身子才是。” 再同情三姑娘的遭遇,柳苓还是记得老夫人的命令,隐晦地催促三姑娘早点养好病。 姜亦棠乖巧地点头: “劳烦柳苓姐姐替我带句话,孙女不孝,让祖母操心了。” 柳苓有点臊,只让姜亦棠早日养好身子,就赶紧离开了颂桉苑。 她走后,颂桉苑安静了片刻,青粟低着头,沉默地出去又进来,将屋里有点黯淡的凤仙花换成了新采摘的兰花,半晌,才闷闷地说: “姑娘,快点及笄吧。” 及笄后,就能相看亲家,至少可以脱离这个家了。 姜亦棠埋头在臂弯,保持安静,她没有和青粟说,嫁人未必就是好事,如她姨娘一样,许是嫁人也只是跳到另外一个火坑。 姜亦棠忽然想起了谢玉照。 如果这一世谢玉照再要谋反的话,而且再失败的话,她还躲着不去见谢玉照了吗? 姜亦棠重生回来,想过无数遍这个问题的答案。 无一例外,姜亦棠知道,她不会。 她明知谢玉照最后会登基成功,怎么可能还会躲着不去见谢玉照? 她惜命怕死,不会重蹈覆辙。 但姜亦棠会觉得难堪。 她觉得,她就是一个早就窥得试卷答案的作弊者,在谢玉照不知情下背叛过他,又在明知他会得势后,借机接近他。 她和姜昃旼其实没什么不同,她同样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人。 她只是对比姜昃旼,卑劣得相较隐晦。 ****** 荣凌郡主府的宴会就设在翌日。 姜霜鸢的禁闭不了了之,翌日辰时不到,姜霜鸢就换了衣裳,兴高采烈地乘上马车出了尚书府。 她只带了风铃一人,临走前,姜夫人千叮咛万嘱咐: “千万记得不要乱说话,得罪了郡主。” 姜霜鸢不耐地撇了撇嘴,姜谙茯出去赴宴时,也不见娘会叮嘱这么多,说白了,就是不信任她。 姜谙茯冷眼看着姜霜鸢的作态,没有说半句废话。 因为她知道姜霜鸢听不进去。 只要这次姜霜鸢犯了错,回来后,娘自会听她的话,给姜霜鸢请来教导嬷嬷。 姜谙茯看着姜霜鸢得意地离开,她目光渐渐晦暗,她不喜欢有人在她面前得意轻狂,哪怕这个人是她的嫡亲胞妹。 姜夫人轻叹了声: “唉,霜儿这还是头一次独自去参加宴会,若你也跟去,我也不会这么担心。” 姜谙茯抿唇轻笑,但笑意不达眼底。 她打听过了,这次是荣凌郡主忽然设宴,只邀请了几位王侯之女和亲近好友,她当然不在列,所以,姜谙茯不懂,为何荣凌郡主会邀请姜霜鸢? 姜谙茯想到褚栎秋也在这次邀请名单中,就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眸。 京城论才情礼仪出名者,只有她和褚栎秋排在首位,但褚栎秋身出丞相府,其母族是望族刘氏,门楣显赫,姜谙茯和她根本没得比。 姜谙茯再不甘,也不能透露分毫。 姜夫人还在说宴会的事,但姜谙茯却没心情再听下去,她起身告辞: “我给公主绣的手帕还未完成,娘,我先回去了。” 姜夫人当即忘了姜霜鸢,心疼道:“刺绣费眼,你也要仔细眼睛。” 姜谙茯温柔点头: “我知道的。” 出了福菱院,姜谙茯脸上的笑意渐淡,她偏头轻声道:“再去查,郡主为何会邀请二妹。” 楸妠低声:“奴婢这就去。” 不等楸妠查明原因,几乎刚过午时,姜霜鸢就被郡主府的人送回了府中。 姜霜鸢被抬进来时,尚书府乱成了一团。 姜亦棠也得了消息,满目错愕: “姜霜鸢落水昏迷?” 青粟狠狠点头,一副“她也有今日”的模样,道:“是!郡主府的人亲自给送回来的,说是二姑娘和将军府的陈姑娘起了争执,推搡间就意外落水了,好好的一场宴会只要作罢。” 青粟话中半点没有惋惜,语气中都透着幸灾乐祸。 可不是,二姑娘前日推自家姑娘下水,今日就自己落水,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青粟又道:“奴婢还听说,二姑娘和陈姑娘争执的原因是,这次请帖本该是送给大姑娘的,但郡主府的下人听错了,写成了二姑娘,陈姑娘以此调侃郡主,但没想到被二姑娘直接甩了脸色,所以才起了这一番争执。” 姜亦棠听得目瞪口呆。 先不说郡主府的人这么马虎,居然把请帖上的人命写错了。 只说姜霜鸢是怎么敢的,居然给陈钰磬甩脸色? 姜亦棠前世和陈钰磬交集很少,但也听说过这位将军府嫡女性情跋扈一事,镇国将军府手握兵权,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说是捧在手心都不为过,也就养成了陈钰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丘荣公主都得对她客气三分。 陈钰磬眼光高,不被她认可的人,她搭理都不会搭理。 今日会借此调侃郡主,怕是根本没看上姜霜鸢,姜霜鸢在府中也是备受恩宠,受不了这种差距,而闹了性子,似乎也是正常? 姜亦棠勉强收起震惊的神色,好奇地问: “母亲怎么说?” 青粟哑声:“呃……奴婢不知道。” 姜亦棠回过神来,也没在意,而是扭过头,控制不住地勾了勾唇角。 怪不得她偷笑。 陈钰磬的性子,她是有所耳闻的,姜霜鸢这番罪估计是白受了。 除非姜昃旼肯因她去镇国将军府讨个公道。 第 18 章 姜亦棠还在偷笑,就听青粟嘟囔道: “谁叫她那日推姑娘下水,这都是报应!” 姜亦棠忽然笑不出来了。 报应? 姜亦棠早就不信这些了,她只是想到,姜霜鸢的事情会不会有谢玉照的手脚? 前世可没有什么姜霜鸢参加宴会落水一事,请帖是发生在她落水的,而且宴请姜霜鸢的人还是荣凌郡主,巧合得不能再巧合了。 其中还掺和进了将军府,姜亦棠不敢细想。 姜亦棠不知道这场宴会主要的目的是什么,但顺带让姜霜鸢落水一事,哪怕没有证据,姜亦棠也有一种直觉,应该出自谢玉照之手。 姜亦棠脸色倏然垮了下来。 卫笠只在她落水后带着太医来了两次,后来便没再来过,姜亦棠先前未曾放在心上,如今却琢磨出不对劲来。 前世,莫说她落水,只是受到些惊吓,谢玉照都会抽出时间来守着她。 现在谢玉照不方便,但也不应该对她不管不顾。 姜亦棠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谢玉照应该猜到从一开始的落水就是她故意的。 不对。 落水不是她故意的。 她只是故意去招惹了姜霜鸢而已。 卫笠第一次来时,她就应该想到的,而不是只担心谢玉照会因她落水而说她不够谨慎。 谢玉照生气了。 得出这个结果后,姜亦棠有点不敢去见谢玉照了,她鹌鹑似地借病躲着。 这一躲就是三日。 嵩榕院什么反应,姜亦棠不知道,但在她病的第三日,荣纷院就又派柳苓来了一趟,姜亦棠依旧装作不舒服,但她不再卧在床上,而是靠坐着床头,认真地绣着香囊,针线顺着指尖穿过绸缎,落下密密麻麻的针脚。 柳苓见状,试探:“三姑娘的病是好利索了?” 姜亦棠仰着白净的脸蛋,拘束地抿唇笑: “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头热。” 柳苓一听,唇角的笑都有点挂不住,她甚至上手试了试,抚在了姜亦棠额头上。 姜亦棠不怕她试探,柳苓来前,青粟刚替她用热的锦帛敷过额颈,柳苓这种粗浅的试探,根本试不出什么。 果然,柳苓失望地放下手。 没多久,柳苓回了荣纷院,将三姑娘的情况报了上去。 老夫人被圣旨训了一通,不敢再闹,生怕又传进宫中那位的耳中,她不止有一个儿子,她是心疼幼子,但也同样看重长子的官位。 但姜安於久久没有消息,老夫人心中着急得厉害,这几日食不下咽。 再听柳苓的话,她下意识地不耐: “都多少日了,一点小病怎么还不好?” 话中隐隐有怨怪姜亦棠身子娇贵的意思,但话音甫落,许是老夫人也知道这件事怪不得姜亦棠,皱了皱眉: “霜儿往日胡闹也就算了,残害庶妹这种事居然也做得出来。” 若她做得无人知晓也就罢了,偏生手段如此低下,闹得府中上下人尽皆知。 老夫人扶额:“她是也该好好学学规矩了。” 柳苓低声: “听说大姑娘也提议过让夫人请教导嬷嬷再进府一趟,但二姑娘刚落水不久,这事才耽搁下来了。” 柳苓面有迟疑,想起往日老夫人对二姑娘多有疼宠,便提了提姜霜鸢落水一事,谁知老夫人不仅没生出心疼,反而陡然冷下了脸。 姜霜鸢这一趟出府直接和将军府的嫡女起了龃龉,镇国将军老来得女,恨不得给宠上天去,也就姜霜鸢这没眼力劲的,才敢上去招惹。 “不必等了,去告诉夫人,明日就请嬷嬷进府。” 再不好好学习规矩,日后指不定闯出什么祸端来! 柳苓不再多言,转身去福菱院将消息递给了夫人。 教导嬷嬷要进府的消息当日下午就得满府皆知,姜亦棠也知晓了,若平常,她肯定会高兴。 老夫人下令让姜霜鸢好好学规矩,这段时间她必然是要被困在院子里了。 依着姜霜鸢的性子,只会觉得难熬。 但现在,姜亦棠不敢高兴,因为她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谢玉照。 只是不等她想好,谢玉照好像等得不耐烦了。 翌日,卫笠就又带着朱太医来了一趟,朱太医道:“姜姑娘的病好得差不多了。” 姜亦棠望着他面不改色的模样,哑了哑声。 本就子虚乌有的事,朱太医这么一说,姜亦棠哪里还不知道,这是谢玉照催她了。 姜亦棠攥了攥锦被,她朝卫笠看去,试图打探点消息: “他这几日心情如何?” 卫笠瞧了她一眼,他是真不知眼前这位究竟是胆大还是胆小了。 若说她胆小,她敢直呼殿下姓名,说她胆大,她现在又连见殿下一面都不敢。 卫笠停止心中腹诽,却是道: “殿下病情越来越好,心情应该是不差的。” 他在应该二字上不着痕迹地停顿了下,但姜亦棠没听出来,她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些许,星眸都不如刚才黯淡,亮了些许。 姜亦棠这病一好,就被荣纷院叫去了一趟,话里话外都透着让姜亦棠常去嵩榕院照顾谢玉照,以及,看看姜安於的情况。 姜亦棠都一一应下来。 才用过午饭,姜亦棠不敢再耽误时间,没带青粟,将这三日绣好的香囊藏在袖子中,自个儿去了嵩榕院。 嵩榕院的人该是得了信,没人拦她。 姜亦棠进了嵩榕院,瞧见了满院的人,和冬儿说得没错,分明十来个人在院子中,但走动间没有半点声响,见到她也是恭敬地低头服身,衣着气度和寻常千金也无两样。 姜亦棠没生怵,她前世跟着谢玉照见多了大场面,只是有点恍惚。 她许久未曾见到松翎和这群人,被松翎带来的这些人,姜亦棠都很眼熟,前世在太子府见过无数次。 松翎上前来时,姜亦棠堪堪回神,只听松翎笑着道: “殿下等着姑娘呢。” 松翎一贯如此,和卫笠不同,他常是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和姜亦棠说话的语气也是热切。 谢玉照身边的人,松翎是她交集最多的。 前世,她只知道谢玉照被幽禁,卫笠的消息她不清楚,但却知晓松翎的结果——他死在了那场叛乱中。 姜亦棠记得,前世松翎总是人还未到,声就传到了跟前,拎着一包糕点,嚷嚷道: “姑娘,奴才排了半个时辰的队,好不容易给您买来了颂雅楼的桂花糕,您就行行好,快别和殿下置气了!” 姜亦棠忽然眼睑颤了颤,半晌,她低低道: “谢谢。” 松翎意外地朝她看了眼,他这几日也听到了殿下和卫笠的对话,他以为的姜姑娘是颇有心机,而不是眼前这般安静低调的小姑娘。 松翎心中如何想,半点没显露出来,仍是带着笑脸: “姑娘和奴才客气什么,姑娘照顾了殿下那么久,是奴才该谢姑娘才对。” 松翎说话和软,但也没什么废话,直接把姜亦棠往室内领。 他可是知道殿下等了姜姑娘好些时日,偏生姜姑娘借着病,半点动静都没有,最终还是殿下让卫笠跑了这一趟,姜姑娘才肯过来。 松翎想到这两日嵩榕院的低气压,不敢耽误时间,把姜姑娘送到,没跟着进去,而是守在了门口。 姜亦棠朝松翎看了眼,见他真的不进,不由得心中打起鼓来。 谢玉照心情真的好吗? 姜亦棠再狐疑,也只能硬着头皮朝里走,和卫笠说得一样,谢玉照已经能下床了,他脖颈上的红疹似乎也消了不少,现在谢玉照坐在案桌前,垂眸看着手中的卷宗,脸上情绪淡淡,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姜亦棠磨蹭地挪到了屏风跟前,不肯再往前走了,她呐呐地小声喊: “谢玉照……” 谢玉照没有动静,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姜亦棠心虚地攥紧手帕,又喊了声:“谢玉照。” 她声音越来越小,喊到第三声,谢玉照还没理她时,姜亦棠忽然生出了委屈,她瘪了瘪唇,低头站在了原处。 不说话,也不动,室内委实安静了片刻。 谢玉照终于动了,没撂下书,而是淡淡反问: “只耽误两三日?” 姜亦棠噤声,气短地不敢说话。 半晌,她才说:“我不是故意的。” 解释的和不解释没什么区别。 谢玉照余光觑向女子,她委屈得厉害,他只是不理她三声,她眼眶就红得厉害,仿佛被欺负得很了。 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模样。 不是女子和他初见时的青涩和拘束,而是被他宠惯着两年后,自然而然露出的依赖和些许不易察觉的专对他的骄纵。 谢玉照眼神晦暗地看向女子。 或许是因为事情太离奇,他不敢去想,才让他居然这么多日都未曾认出她来。 她很笨,伪装得也半点不到位。 现在细想起来,从二人的第一次见面,她就该暴露了。 前世这时,她是喊的他太子,她向来胆小,哪敢直呼他姓名? 是后来他无数次教导,才让她敢这般放肆,逐渐对此习以为常。 不止是姜亦棠,也包括他,都早已习惯如此,否则,姜亦棠喊他姓名,他怎么会半点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许是他沉默得太久,女子委屈得受不住了,她红着眼,闷闷地问他: “我的桂花糕呢?” 谢玉照险些气笑了。 她犯蠢,带着个小丫鬟,就敢去招惹姜霜鸢,最后又是落水又是生病的。 若不是前世他逼着她学会凫水,那日她能讨得什么好? 他早就告诉过她,只有无能的人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 当真是把他那两年教给她的东西都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居然还理直气壮地问他要糕点? 谢玉照扯唇: “……在这。” 他偏开身子,露出了早就摆在案桌上的桂花糕。 姜亦棠怔怔地,她意外居然真的有桂花糕,又觉得这一世的谢玉照真好说话,根据她的经验,只要谢玉照肯给她吃的,就代表这件事很快就能过去了。 她一点点挪到案桌前,一遍偷偷地去看谢玉照,一边试探地伸手去拿桂花糕。 等到她拿到桂花糕,谢玉照仍没有阻止。 姜亦棠才真正地松了口气,她暗中庆幸,幸好被她蒙混过关了。 来的时候,她想了很多,该如何哄谢玉照,但等她进来那一刻,姜亦棠忽然意识到,这一世,她和谢玉照的关系还不到那种地步,她不该那么了解谢玉照才是。 所以,她没有主动承认她故意招惹姜霜鸢一事,也只当不知谢玉照生气的真相原因。 谢玉照余光觑见女子仿佛逃过一劫的模样坐了下来,他忽然垂下眼睑。 忘记的东西,他可以重新教。 但有些东西,他教不了,他不能让十三岁的姜亦棠拥有七年后的记忆。 二十岁的谢玉照想要十三岁的姜亦棠。 但七年后的谢玉照,喜欢的却是七年后的姜亦棠。 那个曾救过他,又抛下他的姜亦棠。 谢玉照眸色几不可察地暗了暗。 只是她太笨了。 相处这么久,丝毫没有察觉出异样,或者说,察觉出来了,但她半点没往真相上想。 忽然,身旁传来几声女子的呛咳。 谢玉照骤然回神,转头看向被糕点噎住的女子,她脸颊烧得格外红,有点窘迫又有点难受,谢玉照皱眉,终于舍得撂下书,给人倒了杯茶水,又将糕点往女子面前推了推,低声道: “慢点吃,都是你的。” 第 19 章 好些日子未曾下雨,午后的暖阳透过楹窗照进来,仿佛一刹间就驱散了嵩榕院堆积许久的晦暗。 姜亦棠捻住糕点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她偏头看向谢玉照,他穿了银白色织锦长袍,广袖细腰带,衣襟遮住脖颈上的痕迹,在宫中来人后,他病好得很快,快到让姜亦棠意识到,这次他甚至不需要在尚书府养两个月。 姜亦棠茫然地想,她和他少了那么长时间的相处,离开后,他还会待她和前世一样好吗? 姜亦棠也不知道,但她也不想谢玉照继续病着。 谢玉照见她又傻住,抬手去摸了下杯壁: “是不是茶凉了?” 姜亦棠只是摇头。 她松了手,将桂花糕放在盘子中,然后垂下手,将下颌抵在案桌上,整个人都有点丧丧的,但桌子很硬,硌得她有点疼,她又忙忙抬起头。 一番动作令人发笑。 不等姜亦棠觉得窘迫,有什么东西从她袖子中掉了下来。 她和谢玉照都垂头去看,一个香囊静静地躺在那里,姜亦棠慌得忙忙捡起香囊,想要将香囊藏起来。 但谢玉照挡住。 谢玉照将香囊拿起,握在手中,就这么垂着视线看她: “给我的?” 其实是的,但见到谢玉照后,姜亦棠又不敢承认。 香囊她做得很用心,在颂桉苑的五六日中,她只做了这一个香囊,但针脚再细密,也挡不住它的布料只是简简单单的锦缎,可这已经是她能拿出的最好的缎子了,仍是配不上谢玉照。 她想摇头。 但不等她动作,谢玉照已经低头将香囊系在了身上,他腰上还戴了枚玉佩,被他顺手解了下来。 姜亦棠怔怔地看着,香囊和玉佩交错时,都衬得香囊格外寒酸,和那个人格格不入,但即使如此,谢玉照也神情平淡地将香囊带在了身上,仿佛只是一件平常事。 姜亦棠欲言又止: “不好看的。” 谢玉照抬眼:“阿离谦虚了。” 话落,他将那枚玉佩推向姜亦棠。 姜亦棠不解地看向他,谢玉照简单地轻声: “回礼。” 姜亦棠错愕。 其实,她认得这枚玉佩,前世谢玉照就把这枚玉佩给了她,但不是现在,而是在他离开尚书府后。 玉佩上有一个“照”字,前世时,他说:“阿离有什么事,都可凭这枚玉佩去太子府找我。” 况且,这枚玉佩本身价值,就值得三千两,能够在京城买下一座小宅子。 她那个香囊拿去贩卖,许是连一两银子都卖不到。 拿这枚玉佩作为回礼,好生奢侈。 但谢玉照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把玉佩给了她。 姜亦棠拿着那枚玉佩时,觉得她占了好大的便宜,纠结半晌,不等她想好要不要回绝,谢玉照又道: “总归要给你的。” 姜亦棠所有的纠结在这一刻顿时消失。 因她忽然想起,前世谢玉照送了她好多东西,这枚玉佩仅仅是开始罢了。 她沮丧地将玉佩收好。 她沮丧得太明显,谢玉照不得不问:“在想什么?” “我都没什么好给你的。” 她丧得又抵在案桌上,但有前车之鉴,这次,她用手臂垫在下面,直接趴在手臂上,下颌也不会疼了。 谢玉照垂着视线看了她许久。 只要她好好地待在他身边,她要什么,他都会给她。 这话,谢玉照没说出来,小姑娘很好哄的,他朝外喊了松翎。 松翎从外面拎着个笼子进来,里面站着个小鹦鹉,颜色十分漂亮,进来后就“殿下”“殿下”叫个不停。 姜亦棠的注意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这是金阳鹦鹉,体型比一般鹦鹉稍大些,叫声也高昂,羽毛更加艳丽,显然被调.教过,进来说得一直都是吉祥话,但声音很大,在安静的环境中就有点吵闹。 谢玉照:“我病后,听不得吵闹,阿离若是不嫌吵,可否帮我养一段时日?” 松翎偷偷地朝殿下看了眼。 殿下一贯不喜鹦鹉或其余鸟类,忽然,殿下让他去寻一只鹦鹉,找到后,殿下只看过一次。 一直被宫人养着。 见都不见,哪里吵得到殿下? 但姜亦棠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谢玉照说得对,养病时的确需要安静。 姜亦棠望着鸟笼,杏眸中明显有喜爱,颂桉苑只有三个人,平日格外冷清,若把这鹦鹉带回去,也能添些许热闹,而且,谢玉照不是送给她,只是要她帮忙养些时日。 姜亦棠立即摇头: “我不嫌吵!” 然而很快她又蹙眉,丧气地说:“但我不会养鸟。” 松翎笑着道: “姑娘放心,这鸟很好养的,只要姑娘给它备好水和吃食就行。” 姜亦棠没了担忧,高高兴兴地将这差事应下。 等姜亦棠离开嵩榕院时,一手鸟笼,一手鸟食,青粟迎到她时,都有点傻眼: “姑娘哪来的鸟?” 姜亦棠如实说了。 青粟和冬儿哪见过颜色这么漂亮的鸟,都凑过来左看右看,挨个去逗鸟,鹦鹉格外神气,自顾自地吃食,不搭理旁人,冬儿惊叹道: “贵人养的鸟都贵气。” 屋里三人笑成了一团。 翌日,姜亦棠再去嵩榕院,终于从松翎口中听到姜安於的消息,他的伤还没好,一直在偏房养着伤。 说这话,松翎扯了下唇角,脸上的笑都显得刻薄些许。 松翎是不喜姜安於的。 换句话说,除了姜亦棠,松翎对整个尚书府都有不满。 姜亦棠:“他的伤什么时候能好?” 松翎:“谁知道,也许殿下好了,他也就好了。” 这话就差没明摆着说,姜安於故意借伤躲着了。 嵩榕院有太医,也不需要姜安於,总归是尚书府养着他,松翎懒得搭理,但也不愿让姜安於轻松地离开,就这么提心吊胆躲着吧。 姜亦棠只需要应付荣纷院,听见这话后,就不再多问。 谢玉照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嵩榕院的气氛也高涨起来,有松翎他们在,其实嵩榕院不是那么需要姜亦棠。 但姜亦棠一日不来,松翎就得差人去问: “姑娘是不是有事耽搁了?” 一来二去的,姜亦棠每日都得耗一段时间嵩榕院中。 每次来,她就抱着书窝在那里看,她识字,但读的书少,看得懂话本,再高深就很难理解了。 但谢玉照这里没有话本。 谢玉照也没有让松翎去搜集话本,而是让松翎去找了初学者的书,让姜亦棠每日看着。 不算好看,但也能打发时间。 倒是碟子的糕点一直在变,偶尔换成枣糕,或是蜜饯,一日一个样,让姜亦棠每日期待的都不是见到谢玉照,而是明日会有什么点心了。 平静的日子没有很久,这日,姜亦棠从嵩榕院回来,青粟告诉她: “柊瑔苑闹得可厉害了。” 姜亦棠一顿,柊瑔苑住的是姜霜鸢,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她都快忘了这个人。 姜霜鸢落水后,一直在柊瑔苑中养着。 乍然听见姜霜鸢的消息,姜亦棠还有点懵: “怎么个闹法?” 青粟轻哼:“就嚷着让陈家姑娘推了她,让老爷替她讨个公道,说夫人和老夫人不疼她了。” 她能有什么本事呢,来来回回就这些话。 姜亦棠:“然后呢?” “老夫人和夫人这次狠了心,一定要让二姑娘好好学规矩,让厨房把柊瑔苑的膳食标准都降低了,说是如果二姑娘的规矩一日学不好,一日就不许出柊瑔苑。” 青粟说得幸灾乐祸,但姜亦棠却觉得骨子里都生寒。 姜霜鸢平日中在府中多得势? 府中仿佛上下都宠惯着她,任她刁蛮,由她欺负庶女,打骂下人都是平常。 但她只是得罪了将军府的嫡女,而且她还算得上是受害者,府中只顾责备姜霜鸢规矩不好,压着她学习规矩,但没有人想替她讨个公道,也没人会听她说委屈。 除了夫人会去柊瑔苑看望,其余平日中疼爱姜霜鸢非常的人都不曾沾过柊瑔苑。 一夕间,姜霜鸢在府中的待遇截然不同。 哪怕只是暂时的,也让姜亦棠意识到这府中上下的薄凉和冷血。 姜霜鸢闹了三日,仿佛也看出了府中的态度,终于消停下来。 转眼七月过去,进了八月的上旬。 正是桂花期,而嵩榕院中的谢玉照也终于养好了病,消息禀进宫中,圣旨很快下来,让谢玉照迁回东宫。 嵩榕院欢喜一片,松翎脸上的笑都真切了许多。 一直伤着的姜安於也终于痊愈,但没有人关注他。 八月初三,是谢玉照搬离尚书府的日子,圣上安排了许多宫人来接他,这一日,尚书府格外热闹,又仿佛格外安静。 谢玉照立在尚书府门口,他身穿一袭由上等云锦制成的月白色衣裳,袖口和衣领用金线滚边,腰封本该坠玉,但如今那里只有一个简单的香囊。 他的病刚好,唇色极淡,身姿也显单薄,但四周所有人都垂着头,不敢朝他看去。 数十个宫人恭敬地垂头等着,一顶马车停在尚书府门口,禁军持刀立在四周,排场甚至用铺张奢靡都不够来形容,寻常人可用不了禁军护行,但谢玉照神情淡淡,对四周人视而不见,他只静静站在那里,再单薄的身子也透着些许冷冽。 他没有走,而是转身看向尚书府内,仿佛在等什么人。 姜昃旼今日散朝后,就立刻回府了。 现如今,他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四周,没看见三女,就猜到了殿下在等谁。 松翎和卫笠对视一眼,卫笠隐晦地摇头。 都快辰时了。 往日,这时姑娘都到了嵩榕院,今日殿下离开,姑娘难道不来送送殿下吗? 而此时的颂桉苑,主仆三人忙成一团。 青粟:“哎呦,冬儿快别管那只鸟了,去打水来!” 冬儿应了声,赶紧将鸟笼放下,跑去打水。 去送谢玉照,是姜亦棠早就决定好的事情,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昨日嵩榕院收拾时,谢玉照指着床头的桂花结,让松翎收起来。 松翎没收,而是道: “殿下病好了,这屋里所有的物件都得焚烧。” 就怕有人贪婪,再得天花传染。 姜亦棠也忙忙道:“你喜欢,我再送一条给你,这条不能要了。” 她这话一出,谢玉照终于不再坚持。 她昨日回来得晚,编桂花结费了许久时间,今日醒来,才发现睡过了。 姜亦棠不断看着外间天色,急得要跺脚,苦着脸说: “完了!完了!” 她甚至没有梳妆,一点粉黛都没擦,一根玉簪把青丝拢住,她就拎着鸟笼和昨晚编好的桂花结,跑出了颂桉苑。 府门口,松翎见时辰越来越晚,不得不上前: “殿下,时辰不早了。” 谢玉照没有说话。 松翎瞧了眼天色,心中着急,恨不得自己去把姑娘请来。 就在这时,所有人都听见尚书府中传来一阵脚步声,哪怕没看见人,众人也听得出,来人一定是跑来的。 谢玉照抬眼看去,在被竹林遮挡住的游廊上,终于有个身影出现。 她气喘吁吁地一路跑来,玉簪都快拢不住青丝,有点狼狈,但脸颊染着绯红,跑到谢玉照跟前才停住,她来不及喘匀气,就对谢玉照说: “我起晚了。” 说不清是解释还是委屈。 谢玉照垂着视线看她,冷冽褪尽,一点点溢出温和,他说: “不晚。” 只要她来了,就不会晚。 第 20 章 女子跑得很急,又拎着个鸟笼,她年过十三,还是稚嫩,个子也矮矮的,只顶到谢玉照胸膛处,她要仰头才能看清谢玉照,熹微的晨光洒在二人身上,女子脸颊透着粉嫩,微喘着气,将手中的东西一股脑都递给男人。 松翎看得傻眼。 殿下费心思找来送姜姑娘的鹦鹉,姑娘又送回来作甚? 但此情此景容不得他多说,松翎连忙上前去把鸟笼接过来,但姜姑娘另一只手中的桂花结,松翎却是没拿。 也轮不到他拿。 谢玉照接过桂花结,小姑娘委屈的话响起: “编它编得太晚了,我才会来迟的。” 她抱怨得太自然,又攥紧了腰跟的玉佩,姜亦棠仰头,瘪了瘪唇,欲言又止。 前世,这时谢玉照才给了她玉佩,还让她有事去找他。 但这一次,谢玉照给她玉佩时没说过这话,谢玉照不会忘了吧? 姜亦棠有点急,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额头溢出汵汗,顺着脸颊滴下来,姜亦棠察觉到,陡然黯然下来。 她今日未曾梳妆,现在又一脸汵汵汗珠,肯定很狼狈。 谢玉照哪里会想再见到她呢? 这样想着,姜亦棠委屈得都快要哭出来,她不是故意不梳妆的,她只是怕谢玉照等急了。 她的泪珠子没来得及掉下,额头的汗珠就被人擦去,姜亦棠稍怔住,抬头去看谢玉照,却只见谢玉照垂着视线,一点点替她擦去汗珠,姜亦棠满心的慌乱忽然安定下来。 这是谢玉照啊。 他答应过日后会护住她的,就不会食言。 松翎见殿下那不紧不慢的劲,有点牙酸,他瞧了眼时间,不得不又催了遍: “殿下,时辰不早了,皇上在宫中等着您呢。” 皇上在宫中等殿下用膳,眼瞧着都快午时了,总不能让皇上一直等着殿下吧? 姜亦棠一听到“皇上”二字,就想起谢玉照前世被幽禁的那五年,她下意识退了一步,催他: “你快回宫,不要让皇上等!” 她语气急切,生怕谢玉照惹了皇上不高兴,落得和前世一样的下场。 她在谢玉照跟前很少用敬语,谢玉照和她都习惯了,但旁人听着却是心惊胆战,姜昃旼皱眉,呵斥一声: “棠儿,不可不敬!” 姜亦棠身子一僵,姜昃旼对她来说有一段时间就是噩梦,她厌恨姜昃旼,但也是怕姜昃旼的。 而且,这一声棠儿,让她恶寒得厉害。 前世姜昃旼也是这般,在谢玉照面前表现和她的父女情深,口口声声唤她棠儿。 都只是做戏给谢玉照看的罢了。 谢玉照朝姜昃旼看去,姜昃旼骤然噤声,四周安静下来,只听见谢玉照的声音: “过两日,我派人来接你。” 四周人面面相觑,卫笠挑眉。 姜亦棠茫然抬头:“接我去哪儿?” 谢玉照将刚才用来替姜亦棠擦汗的帕巾叠好收起,回答: “太子府。” 谢玉照耽搁的时间太久,没让松翎催第三遍,他终于动身,四周的宫人和禁军恭敬垂头,等他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姜亦棠站在原处,看着马车渐渐消失不见,她垂了垂头。 尚书府逐渐安静下来。 姜昃旼眯眸看向这个三女,心中却不断想起适才殿下那个眼神,越发肯定殿下对三女的心思,他顾不得那点心悸,笑着拍了拍姜亦棠的肩膀: “这次殿下在府中养病,辛苦你了。” 姜亦棠忍着要挥开姜昃旼手的冲动,垂头低声:“是女儿应该的。” 姜昃旼眼中闪过满意的神色,他扫了眼姜亦棠身上的衣裳,简简单单的一件青色襦裙,浑身上下居然只有一根玉簪作首饰,极快地皱了下眉头。 姜昃旼未必不知道三女往日在府中的处境,但现时不同往日,殿下既然对三女起了心思,她在府中的待遇就绝不能再如从前一样。 尤其是殿下说,两日后,他会来接三女。 姜昃旼沉思片刻: “你先回院子,日后去见殿下,不得再穿得这般朴素,不能让旁人说我们尚书府对殿下不敬。” 姜亦棠低头不语,她怕自己会忍不住露出嘲讽。 养病期间,尚书府对谢玉照还不够不敬吗? 现在才开始找补,有什么用? 谢玉照要接她去太子府,是谢玉照早和她约定好的事情,但在姜昃旼眼中,她一个未及笄的女子出入太子府邸,当真没有半点不妥? 姜昃旼的确不觉得不妥。 太子今年及冠,他的后院连个侍妾都没有,在他看来,太子对三女的心思,算是头一遭。 若三女真的能进太子府,只要良娣以上位份,对尚书府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至于三女未曾及笄? 姜昃旼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多的是女子十一二岁就会相看亲事,待亲事相看结束,需要耗费不少时间,再加上三女如今已然十三,只有不到三年就要及笄,早两年成亲,不过是平常事。 姜亦棠不知道姜昃旼的心思,但也大致猜得到,她抿紧了粉唇,和姜昃旼无话可说,欠了欠身,就转身回了院子。 在她离开后,姜昃旼看向身旁的姜夫人,沉声道: “她好歹是我尚书府的三姑娘,穿成这样,是丢了尚书府的脸。” 姜夫人心中憋了口气,她厌恶当年的宋姨娘,对姜亦棠自然也是不喜,但她知道,现在的姜亦棠在姜昃旼眼中就是个金疙瘩,她不能和姜昃旼作对。 她稳了稳情绪,才说: “府中一年四季都会给姑娘们做新衣,一季两套,哪里会没衣裳穿。” 这话,姜昃旼只信一半。 有衣裳穿,不代表能穿得体面。 他没有和姜夫人拐弯抹角,直接道:“让人来给她量身定做几身衣裳,库中的云织锦缎给她送两匹去。” 姜夫人脸色当即变了: “云织锦缎是宫中赏赐下来的,仅剩的两匹,老爷都给三姑娘,那谙儿和霜儿怎么办?” 姜昃旼没有半点动容: “谙儿每年都做新衣裳不断,府中除了云织锦缎还有鸳鸯段料,亏待不了她,至于霜儿,规矩学不好,不许她出府,云织锦缎轮不到她!” 姜夫人还想说什么,但姜昃旼明显心意已决,姜夫人只好噤声。 她原本想说,谙儿再过几日也得赴宴,丘荣公主都会在场,但很明显,在老爷心中,丘荣公主的分量是不如太子殿下的。 姜夫人这个时候,也终于想到当初霜儿说的话。 居然真的让三丫头攀上了太子殿下! 等姜亦棠回到颂桉苑没多久,云织锦缎就送到了,与此同时,还有府中的绣娘。 绣娘带着一脸笑进来,手中拿着量尺: “三姑娘,老爷吩咐奴婢给您量尺寸,做几身新衣裳。” 姜亦棠猜到姜昃旼的心思,没为难绣娘,依顺地站好,伸手让绣娘替她量身段,绣娘看着量尺,心有余悸道: “幸好奴婢来了,姑娘比年后抽条了,若真照年后的尺寸来,怕是到时连脚踝都要遮不住了。” 女子的脚都是私密之处。 和农妇要下地,衣裳要简单利落不同,世家贵女们的衣裙最短也得遮住脚踝,只露出个鞋面,长的裙摆自然会拖在地上,但这种衣裙少有人穿,原因是奢侈,这些世家贵女的衣裙布料都是上等的绸缎,格外容易抽丝损坏,拖在地上一日,裙摆就难以再穿第二次。 青粟都惊讶地凑近看,连连惊叹: “哎呀!真的,姑娘比年后高了这么多!” 她用手比了个刻度,再看绣娘量腰围和胸围,脸颊倏然涨红一片:“姑娘这里也要做得宽松些,怪不得这几日,奴婢替姑娘更衣时,会觉得那里有点紧。” 屋里都是女子,青粟说话也有点肆无忌惮,手摸在姜亦棠微微鼓起的胸脯上。 被姜亦棠羞得打掉手,有点赧恼: “青粟!” 绣娘都笑了笑,出声安抚道:“姑娘不用担心,只是胸前要改宽松点,但是腰围不用,姑娘身段越发玲珑了。” 姜亦棠羞赧不敢去看,她这段时间在嵩榕院吃得好,脸颊都不似往日尖细,终于长出了些许肉。 许是年龄到了,她身高也在长,如今都能抵到谢玉照胸膛。 她记得前世,在两年后,她穿上绣鞋,是会抵到谢玉照肩膀处的。 然后就不再长了,仿佛那已经是极限。 但到底不矮了。 毕竟谢玉照本身就很高,比府中长子姜硕高半个头呢! 姜亦棠朝铜镜看了眼,她是脱了外衫量的尺寸,如今能看见两条腿,纤细但不够长挑,堪堪一手握住的腰肢,再往上,是青粟说长大点的地方,其实只是拢起了一点,穿着亵衣也看得些许幅度,但没有青粟说得那么夸张。 但她一身肌肤像她姨娘,白皙细腻,青粟替她沐浴时,都会忍不住摸她两下。 绣娘来得去,离开得也快。 等室内只剩下姜亦棠和青粟,青粟看着被前院送来的云织锦缎,忽然说: “这缎子听说是宫中娘娘才能用的贡品,往日奴婢只能在大姑娘身上瞧见这料子。” 姜亦棠眼睫轻颤了颤。 她和青粟都知道,这是沾了谁的光。 第 21 章 谢玉照说的是两日,这两日,姜亦棠在府中的待遇一路高升。 颂桉苑仿佛格外热闹,今日绣房的人来一趟,明日厨房的人送来糕点,就连管家都来了几趟,给颂桉苑送来不少摆件,短短两日,颂桉苑就大变了个样,和前十三年都截然不同。 姜亦棠和青粟眼睁睁看着颂桉苑的改变。 姜亦棠前世经历过一次,对此倒是反应良好,只是青粟目瞪口呆,半晌,才闷闷地说: “姑娘是老爷的血脉,却不如陌生人来得重要。” 姜亦棠没法回答这话,青粟也很快放平心态,既然尚书府眼中只有利益,姑娘也不用再心心念念这些亲人。 这两日中,姜亦棠没得到半点关于谢玉照的消息。 她一个小小的庶女,想知道储君的消息,的确有点难。 但等到两日后,姜亦棠才起身,前厅就有婢女来通知她,谢玉照来了。 姜亦棠傻眼,呆呆地问: “谢玉照亲自来的?” 婢女睁大了眼,被吓得忙忙道:“姑娘!可不能直呼殿下姓名!” 然后才回答: “是!殿下亲自来接您的!” 姜亦棠让她先回去,被那婢女的兴奋劲也弄得有点心绪胡乱,她今日穿的是秀房昨日送来的衣裳,不是云织锦缎,这种好缎子,短短两日赶出来的衣裳必然说不上精致,只会浪费。 但她这一身也是上等的织锦布料,胭脂色的襦裙,妆容上青粟费了点心,偏向明媚娇俏,但她一双杏眸着实干净,仿佛烟雨洗净般,再明媚的妆容也透着股不谙世事的乖巧,青粟还想给她额头贴上花钿,但被姜亦棠躲开了,太隆重了,让她有点不自在。 快要半个时辰,她才梳妆好,要离开前,姜亦棠下意识朝铜镜看去。 铜镜中的女子有点不安,她紧张地攥紧了手帕,手帕被攥出褶皱,但不得不说,她是好看的,再稚嫩,也挡不住她的好颜色,仿若雨后的一支海棠花。 青粟额外撑起油纸伞,阳光很盛,有点刺眼。 但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都有点不自在,两人都没这么娇贵过,什么时候不落雨还得撑伞了? 青粟强撑着说: “人家都是这样的。” 姜亦棠疑惑,青粟理直气壮:“大姑娘出府时,都是有人撑伞的!” 青粟和姜亦棠一样,整日都待在颂桉苑内,哪见过其他人,但有个姜谙茯,就被青粟拿来做对照了。 姜亦棠哑口无言,迟疑地站在油纸伞下,和青粟一起慢慢朝前厅走去。 途中,姜亦棠和青粟小声抱怨: “青粟,这样走得好慢啊。” 青粟也觉得好麻烦,但是她想到大姑娘,立刻轻咳了声,郑重道:“姑娘得适应,不能叫人看轻了!” 两人花了平时两倍的时间才到了前厅,谢玉照早就等了许久。 人一进来,谢玉照的视线就看了过去,等见到青粟撑着油纸伞,女子稍走快了点,又很快回过神,减缓了速度,等油纸伞遮住她,她才又迈开步子,谢玉照偏过头,唇角不着痕迹地勾起一抹幅度。 好不容易走到屋檐下,姜亦棠终于松了口气。 她看见谢玉照后,下意识地就朝谢玉照抬步走去。 姜昃旼陪着等了半个时辰,要不是见殿下没什么焦色,他早就派人去颂桉苑催了。 姜昃旼心知谢玉照是为谁来的,他没碍眼,对姗姗来迟的三女沉声道: “棠儿,不要给殿下惹麻烦。” 姜亦棠顿了顿,终于注意到前厅还有旁人在,她见到谢玉照后激动的心情打了个折扣,低声道:“女儿知道了。” 谢玉照抬眼,淡淡地看向姜昃旼: “人,我接走了。” 姜昃旼敏锐地察觉殿下语气有点凉,意识到,也许是因他刚才那句话。 他没恼,反而因殿下看重三女而高兴,他恭敬地拱手: “小女就交给殿下了。” 谢玉照不再理会姜昃旼,朝姜亦棠伸出手,垂眸轻描淡写: “带你去玩。” 来接姜亦棠,的确没有什么要紧事,就是带她去玩,不被闷在尚书府中。 姜亦棠下意识地把手递给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乖乖地跟着他离开尚书府。 一辆马车停在尚书府门口。 很眼熟,是两日前来接谢玉照的那辆马车,马车一眼看去就知华贵非常,车厢高阔宽敞,内里载上五六个人都绰绰有余,车顶雕花镂刻,车帘是上等云锦制成,绣花图案精致典雅,一颗铃铛挂在车顶。 姜亦棠见到那颗铃铛,杏眸顿时一亮。 她喜欢在马车挂上一串铃铛,马车动起来时,铃铛随风轻轻作响,许是闷得久了,她喜欢吵闹些。 木梯摆在马车旁,谢玉照先扶着姜亦棠上了马车,他举手抬足都是矜贵,哪怕搀扶人,也让人不敢轻瞧他半分,等确认女子坐好,他才弯腰进了车厢。 松翎拦住青粟,笑呵呵道: “姐姐和我一起坐这。” 他说话好听,明明是跟在太子跟前的,姐姐叫得也格外自然,青粟朝里面瞅了眼,没拒绝,跟着松翎一起坐在车厢前。 马车终于动了起来。 车厢内,姜亦棠难受地歪了歪头,姜昃旼一股脑给颂桉苑送了许多首饰,也不管适不适合姜亦棠。 今日姜亦棠是第一次独自出府,而且是赴谢玉照的约,青粟生怕旁人会轻看自家姑娘,也一心往隆重里装扮,最终结果就是导致,姜亦棠头上戴着一整套首饰,垂珠步摇,青玉别簪,沉甸甸地,让姜亦棠只觉压得脖子疼。 姜亦棠没有耳洞,耳垂上干干净净的,幸免于难,她朝谢玉照瘪唇: “好重啊。” 谢玉照扶住她的脖颈,要帮她拆下几根。 姜亦棠忙忙阻止: “别动!” 谢玉照不解看向她,姜亦棠解释:“青粟帮我戴了好久,你一拆就毁了。” 重是重了点,但也的确好看。 姜亦棠很少有这么好看的时候,她有点舍不得拆。 谢玉照难得有无言的时候,他点了点女子的额头,直言不讳: “这套首饰不适合你。” 但到底是怕女子难过,他声音放得很轻。 姜亦棠傻眼,半晌咬唇: “真、真的吗?” 其实她心中已经信了,她总觉得谢玉照懂得多,说的话都是对的。 姜亦棠有点窘迫,抬手想去拆步摇,但又怕越拆越丑,她又羞又臊,低下头不敢见人,声音都快带了哭腔: “我就是想漂亮点。” 这是重生回来后,她第一次来太子府,在谢玉照眼中,他们算得上第一次约会,她就想漂漂亮亮的,让谢玉照多记住她一点。 所以,哪怕首饰压得她头疼,她也是一直忍着。 姜亦棠眼眶红红的,眼泪扑棱棱地往下掉,她觉得自己好笨,看不懂书,连首饰都不会戴。 谢玉照没想到一句话就把人惹哭了,他捧起女子的脸,一点点擦去她的眼泪,皱眉道: “是我说错话了。” “阿离戴什么都好看。” 姜亦棠哭着摇头。 谢玉照无奈,这时她倒是不信了。 谢玉照惯来见不得她哭,见哄不住,沉下嗓音,吓唬她: “再哭,妆全花了。” 姜亦棠的哭声倏然止住,她呆呆地愣住,看向谢玉照,想哭却又不敢,半晌,格外委屈地哽咽问: “那怎么办啊?” 谢玉照替她擦泪,垂着视线,说: “等回了府,再让人替你重新梳妆。” 姜亦棠想不到其他办法,只好点头。 她不敢哭了,也不敢胡乱擦泪,只能仰着头,任由谢玉照替她擦眼泪。 她抽噎了几声,半晌,才敢瓮声瓮气地提要求: “要比现在好看。” 谢玉照当然应她。 姜亦棠也终于不哭了,她低头看见谢玉照腰上还带着她送的那个香囊,眨了眨眼,很快忘记首饰的事情,抽着鼻子,小声地说: “我有好料子了,回去后,我重新给你做一个。” 她闷闷地说:“这个不好看。” 主要的是,和谢玉照不衬配。 她没想过谢玉照不要的可能性。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到了太子府,谢玉照离开尚书府的这两日,就是迁府,他在府外一直有太子府,但居住在东宫的时间要多点,只不过,这次他大肆搬到了太子府,皇上许是觉得他这次被伤心了,也没拦他。 只吩咐礼部不得怠慢。 太子府很眼熟,和前世没什么区别。 姜亦棠每次哭过,都是双眼红红的,根本挡不住,下马车时,青粟一眼就瞧出来了,急得不行,想问什么,又顾及着谢玉照不敢,但看向谢玉照的眼神,明显带上了几分防备。 姜亦棠隐晦地拉了拉她,小声和她解释: “他没欺负我。” 青粟半信半疑。 但很快,青粟顾不得这些,她睁大了眼睛,慌乱地拉过姑娘,低声焦急: “糟了!姑娘,我们伞忘记带了!” 姜亦棠也呆了下,稍顿,她拍了拍青粟的手,迟疑地说: “没事的。” 青粟都快哭了:“别人都会打伞的,都怪奴婢,居然忘了!” 谢玉照听见主仆对话,朝松翎看了眼。 松翎哭笑不得差人进府,很快,有个婢女拿来了油纸伞,松翎赶紧劝道: “好姐姐,伞来了,快别哭了。” 主仆二人的悄悄话被听见,两人当场闹了个红脸。 姜亦棠下意识地攥紧谢玉照的衣袖,躲在他身边,不敢抬头见人。 第 22 章 姜亦棠跟着谢玉照进了太子府,前世那两年中,她在太子府的时间比在尚书府还多,无需旁人引路,她也能在太子府来去自如。 但和前世还是有点不同。 约是在一年后,谢玉照在府中替她种下了一棵桂花,比不得宫中那棵年份久,却也是高大挺拔,枝叶茂密,花期时飘落一地,仿佛铺了一地的黄金,这一棵树就占据了座院子,府中有一处阁楼,站在阁楼上看去,宛若一柄撑开的宝伞。 荣凌郡主知道谢玉照大张旗鼓的居然只种了一棵桂花时,只顾摇头不解。 到底是她喜好和旁人不同。 姜亦棠勾头探脑,被谢玉照牵着一路朝后院的方向去,这条路太熟悉了,绕过河池和凉亭,踏上游木长廊,再走不久就是一处院落,它离前院很近,近到来回只需要一刻钟时间,前世她来往太子府的两年中,这就是她的住处。 它离后院很近,但又不至后院,似客房又不似。 就仿佛是姜亦棠,她在太子府中不是后院的一员,但府邸主人却毫不遮掩心思。 他想要她,从始至终,都未曾有过半点改变。 姜亦棠仰头看着牌匾,思甚苑。 姜亦棠眼中有些许恍惚,前世,她乍然知道谢玉照在府中专门替她空出一个院落时,错愕和惊慌齐涌而上,她还未及笄,住进男子府邸,让旁人听了去,算什么事呢? 她胆子小,怕听见外面会传出流言蜚语。 但想摆脱尚书府的心思太重,她犹豫不决了好久,后来,她才发现,尚书府的人只会比她更希望她早日住进去。 她有点委屈又觉得习以为常,谢玉照只和她说: “怕你在尚书府住得闷,腾个院子让你偶尔过来小住一番,不必放在心上。” 的确和谢玉照说得一样,他从不逼迫她,只在她烦闷时,会派人去接她,思甚苑总会准备好她想要的一切,她在太子府过于舒心和自在,以至于,每当回尚书府都觉得压抑和勉强。 外人有没有说得难听,姜亦棠半点不知晓,根本没人会在她面前嚼舌根。 印象中,起初好像是有的,如褚栎秋她们,总是看不惯她常出现在太子府的,言语针对算是最简单的,让她一度都很排斥参加宴会,觉得自己仿佛赤.裸着让人打量般,但只是短短的时日,一切就发生了改变。 那些世家贵女再不喜她,也不会在明面上针对她,反而是各种捧着她。 姜亦棠隐约觉得是谢玉照做了什么,但他到底做了什么,姜亦棠也不知道。 只知道荣凌啧啧称奇地和她说过几次: “堂哥对你真好。” 姜亦棠稍稍偏过头,看向谢玉照,她扪心自问,那两年中,谢玉照待她是真的好。 好到让京城人人欣羡。 谢玉照察觉到什么,垂下视线: “进去看看?” 姜亦棠还记得自己现在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呐呐地问了句: “是给我的?” 女子装模作样的疑问,叫谢玉照若无其事地看了她一眼,姜亦棠被看得稀里糊涂,谢玉照为什么这样看着她,她问得错了吗? 到底是心虚,姜亦棠低垂下脑袋,不敢和谢玉照对视。 谢玉照忽然勾唇,他颔首,应声。 姜亦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苦恼地跟着谢玉照进了思甚苑。 一进来,迎面就是石头堆砌而成的假山,绕假山而建了一方小池,院落占地面积很大,抵得上两个颂桉苑,靠南的方向被圈出花圃,里面种了许多花,一支玉兰俏生生地立着,长长的游廊从寝室连接到院门处,遮阳挡雨,琉璃瓦被阳光照得熠熠生辉。 和前世初见时,没什么不同。 姜亦棠大致扫了眼,余光瞥见肩头的青丝,心思就全不在思甚苑上,她拽了拽谢玉照的衣袖,低声提醒: “梳妆。” 他答应过她的。 谢玉照没忘,他转头对松翎吩咐:“去叫佟容来。” 松翎有点意外,又有点意料之中。 佟容是这次殿下点名带出宫的宫女,她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非得要说,就是她进东宫前是在尚服司当值的,本来是按照伺候后宫娘娘培养,梳妆技术自然不用多说。 松翎原先还纳闷,殿下为何要带这么一个宫女出宫,现在方才明白,根本是替姜姑娘准备的。 松翎亲自去传了佟容,他偏头瞧了眼佟容。 佟容进东宫有一年,容貌尚可,又是近身伺候殿下,这般年龄的女子许是都有过芳心暗动的时候,虽说佟容一直都挺本分,但松翎也怕她犯糊涂。 途中,松翎不经意地提点了几句。 佟容讶然,凑近了好奇地问:“殿下带奴婢出宫,就为了一个姑娘?” 松翎白了她一眼: “别问那么多,好好表现,好不容易出来,别再被送回去了。” 佟容能够让松翎额外提点她一句,本身就不是蠢人,冲松翎服了服身子,低声: “奴婢知分寸的。” 松翎带佟容到思甚苑时,姜亦棠坐在铜镜前,已经把步摇和玉簪都拆了下来,青丝垂散着披在香肩上,对着铜镜,她瞥一眼梳妆台上的首饰,头就垂低一分。 青粟在一旁,涨红着脸,不敢抬头。 她哪敢想,她费劲心思琢磨替姑娘梳妆,居然会不适合? 她和姑娘年龄相仿,又没怎么出过府,只想着最贵重的就是最好的,哪能知道会弄巧成拙。 佟容进来,恭敬地欠身请安,抬头偷看了眼,惊愕地发现,自家殿下居然在弯腰哄着小姑娘。 的确是小姑娘,许是才哭过,一双杏眸红红得泛着委屈,脸颊粉嫩中透着股青涩稚嫩,这是再如何梳妆,也假装不来的。 姜亦棠朝后看了眼,认出了佟容。 前世佟容也一直负责她的妆容,她手巧,甚至还教了青粟好些技巧。 她杏眸亮了亮,坐直了身子,也不觉得难受了,她推开谢玉照: “你快让开,让她过来。” 谢玉照动作稍顿,女子压根不再看向他,一顾地扭头去看佟容,谢玉照袖中手指不着痕迹一动,须臾,他若无其事地退开。 松翎扭头,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佟容心灵手巧,姜亦棠还未住进来,但思甚苑的梳妆台上却不缺少首饰玉簪,只一刻钟,铜镜中的女子青丝就被拢起,没有过多繁重首饰,只一根玉簪,发髻两侧别上华胜,俏生生地仿若枝头初开的玉兰。 铜镜的小姑娘眉眼终于含了笑,她下意识地去找谢玉照,仰起白净的脸蛋: “好看吗?” 她根本没把刚才推开谢玉照一事放在心上。 谢玉照眯眸: “好看。”